青春的味道就像青柠檬

一房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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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子个子高他半头，留着银灰色的长发，刘海样式梳得很特别，从中间往两边分开，穿着永远整洁得体。她表情总是很娴静，不爱笑地坐在教室末排的位子上，往往是一个人。
成步堂龙一在初一入学的首日就注意到她。

她的名字并没有让成步堂在浏览分班表时用多一点精力去留意，但从第一次踏进教室，他的视线就像是受到什么神秘引力影响一样，无可抵抗地吸在了女孩身上。他最初鼓起勇气向陌生的同班同学搭话竟是为了从旁人口中问出她的名字，可是对她的事，没有一个人能给他更多的情报了。女孩不知从哪里的小学毕业，也没有伙伴，大概是跟着工作流动的父母，不得不从别的城市搬过来的吧。

然而，得到名字这件事比成步堂想象的容易太多太多。他还没有来得及装作无意去碰掉女孩桌角的练习本，老师就让这群刚踏入中学校门的雏鸟一一起立自我介绍。轮到他时他紧张得咬了一次舌头，觉得丢人得很，红着脸坐下后连背都耻得塌了下来，下意识希望女孩没注意到这件事。依照顺次女孩是最后一个。成步堂死盯着桌面，听见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女孩的声音就和他想象中一样，比同龄孩子老成一些，平淡的语调不知何处又让他觉得流露出一种可爱的热情。晚饭后，他伏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刚开始的中学生活没什么实质的功课要做，他把一本崭新的笔记本摊开，想了很久，用铅笔第一次写下了女孩的名字。

成步堂有些晚熟，姑且有一个头发像黄色芦荟一样的朋友锲而不舍地催熟。他花了一年，听了近百节青春期心理教育课与好友的知识灌输，终于将对那女孩的心情由“在意”变为“喜欢”。

自从赋予了感情新的名字之后，他总会远远看着那个女孩脸红。几个月过去，最初的那本笔记已经被无处倾泻的好感所填满。成步堂大概比起写自己的名字，写女孩的名字会更加流畅。笔记里还掺杂着一些因画技不精而过分扭曲的涂鸦。成步堂画不出女孩在自己眼中的优美，只能无意义地添加漫画里会出现的闪光在她的周围。

除了平日里出现的女孩看书的风景，成步堂画得更多的是女孩侧身而立，威风凛凛地高喊什么，伸出食指笔直指向前方的样子。这景象自然不存在于现实，可是他总觉得与她很合适，闪光也会画得更多些。

然而心事是不应该写在本子上的。被一脸坏笑的朋友抓着本子堵在墙角质问时，没有历经社会摔打的可怜成步堂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连贯的句子，自然也失去了提出异议的机会。

他心想，矢张在这方面的敏锐若是用在学习上，大概14岁就能进入东大。又想，如果是那个男孩遭遇与自己同样的事情，现在大概已经用有力的辩护反过来把矢张逼入绝境。可是他自己的确是有罪的，暗恋同班女生之罪，他已经自认这罪名。

矢张对他的举手投降极度满意。当天放学后，刚刚走出教学楼就向他大叫说数学老师找他在教室谈上次小测验成绩来着。成步堂百分之九十不相信，但数学老师是出了名的恶鬼，就算被耍一次他也不想中了那百分之十。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回教室，夕阳把教室都浸红了，在那里等他的不是恶鬼老师，而是最后一排的女孩。

她都是留到这个时候才回家吗？成步堂一直以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时只知道呆呆地扶着门框看她。女孩刚刚将最后一本书收进提包，转过身便与前门的成步堂目光碰撞。成步堂没想到自己不是透明人，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成步堂君，你忘拿什么东西了吗？”女孩开口问，好像轻轻侧过了头。

成步堂有些语无伦次，脸好像被夕阳烤得发烫，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跑回来，在心里气恼地掐着矢张脖子甩了一顿，双手紧张地攥着书包肩带，一边干笑一边走进教室。

“是、是啊，我忘记拿作业本了！”

“能及时想起来太好了。”

“……原来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啊。”

无厘头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让女孩愣了一下，无心的发言也许听上去像是一种坏话，指责女孩薄情。成步堂在女孩的事情上格外心思细腻，瞬间后悔没能封住这张和脑子没连通路的嘴。女孩当然没在意，轻飘飘地从他身边走过。

“我当然记得了，入学时自我介绍咬了舌头的、和我一直同班的成步堂龙一君。”

留下这句话与一声“明天见”，女孩就从他打开的前门走了出去。教室里落入一片寂静，只有他僵在原地，涨着一张番茄脸，弯下半个身子，手里还握着一本无关紧要的习题集。

在这一个傍晚之后，成步堂感觉有一些东西悄悄地改变了。就像是之前能看见的飞在空中的天使，尝试向她搭话的话，她不但可以听到，还会用人类能够理解的语言回应。仅仅是几句交谈，都给了他让人心头发痒的希望。

女孩成绩很好，闲的时候也喜欢看书，是对他来说太难懂的书，成步堂总是看她，所以知道这件事。记忆里那个男孩也像她一样总是在看很厚的书，他觉得她一定会和那个男孩合得来。女孩现在会从书页的边缘向他投去视线，幸运的时候，也会和他说一些小大人般的话，这时成步堂都会很开心。

他们的距离很长，这一端是早上好，那一端是明天见，但比他和那个男孩交好前的距离要短，他和那个男孩以前那么好，所以成步堂相信，只要不放弃，他总有一天可以和女孩变得比谁都要好。

可是实际上，在成步堂的认知中，接下来的两年他们基本没怎么再靠近过。

成步堂初二和初三的情人节都收到来自女孩的巧克力，女孩以毫无波澜的表情将巧克力放在他的手心随后转身就走。是便利店会卖的那种包着金箔纸的，有点怪味，没有特殊的形状也没有特别的寄语。

他心跳之余，也不知道女孩给的是义理还是本命，是不是给了很多人这样的巧克力，当然也不敢开口问。但至少女孩是唯一一个会给他没有搞错收件人的巧克力的人，所以在一个月后他也会回送女孩几颗糖果。

在为巧克力感到感动的同时，他想起那个男孩小学时每到情人节就会收到好几兜女生的巧克力，五颜六色的礼品袋在他课桌两边开了花，不知道上了初中后他是不是还那么受欢迎呢。

后来，除了情人节与白色情人节的特殊事件以外，成步堂和女孩一直徘徊在问好、几句寒暄、偶尔一起值日、图书室取书时偶然触碰的小指停滞不前。

在夜半失眠时他会想，那个傍晚和自己说了话的天使终究是天使，即使一度用相同的语言与他交流，也始终飞在半空，脚尖没有着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那个男孩一样连句告别都没有地飞走。青少年的喜欢本就是一会儿暗一会儿明，这几个小时阴沉地觉得毫无动力，第二天天一亮见到女孩还是会坦率地开心。

三年过得很快，毕业时樱花待放。当初怎么也唱不下来的校歌早已烂熟于心，校服裤子的裤脚也不再堆积在鞋面上了。

成步堂将校服的第一枚纽扣留给自己，第三枚和矢张交换，第四枚交给母亲，第五枚送给了态度过于积极总让人很辛苦的初三时的班长。

第二枚是他校服上还没有找到归属的唯一一枚纽扣。

关于天使的想法在他心里浮现，他在校园里四处寻找那个女孩的身影，年轻的冲动让他干脆拼一把，驱使他在最后把心情传递给那个女孩。

三年间，他对这所校园已经是闭着眼都能从教室走到操场的认识程度，可是寻找女孩的过程中，呆习惯了了的地方却像是走不尽的迷宫，有她在的终点，无论如何似乎也找不到。

在奔跑的途中他想起，矢张有一次告诉他，某某中学的校服比他们学校要时髦多了，西式外套与格纹长裤，在他们眼里神气得无边无际。他觉得那个男孩也会穿那样时髦的校服。本来就总是穿得一本正经，那样的校服一定和他非常合衬吧，而自己就不一样，可能会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鬼头。

找到女孩时成步堂已经大汗淋漓，女孩一个人站在树荫下惊讶地看着他，他紧闭着双眼颤抖着声音将第二枚纽扣诚心诚意地双手献上，心脏像是快要爆炸了一样吵闹。

视野之外的女孩花了一分钟沉默，终于收下了他的纽扣，成步堂惊喜地抬起头，第一次看见她笑。

冲动使他在天使临走前够住了天使的裙角，他为此感到幸福。

幸福是短暂的。

他们稚嫩的称不上恋爱的恋爱只持续了一个春假。要倔强地称之为恋爱，即使他们只是外出了三次，连对方的手都没碰过。

女孩觉得他太幼稚，要求只做朋友，把那枚纽扣还给了他，让他交给那个真正想给的人。

被甩的当晚，成步堂撑着酸痛的双眼，把自己裹在空调房的棉被里，因为擤了太多次鼻涕，鼻子都变得又麻又疼。他痛哭一场，已经很累了，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进入睡眠，好像睡梦中也能梦到什么让他流泪的事情一样，大概，天使会在梦里彻底从他眼前飞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成步堂在这时又想起了那个男孩，成步堂总是在女孩的事情上想起他。他发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怨恨那个男孩，心想，如果是他时髦的校服上的纽扣，一定可以将关系延续到更久更久。

那个男孩在毕业时将第二枚纽扣献给了谁呢？

在成步堂多少有些含糊的印象中，他对来自女孩子的好意从不回应，那样一个感觉会和六法全书过一辈子的家伙，献上第二枚纽扣的对象究竟会是怎样的女孩子呢。

他好奇着好奇着，心里只觉得像生吃柠檬一样酸，正感到奇怪，身体却觉得很热乎。

他还有点哭得抽抽，左手握着纽扣，右手探入睡裤的边缘，生涩地做着动作，像是泄愤一样把自己弄得发痛。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感觉头皮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奇怪的快乐和他的悲伤搅和在一起，让他好像在现实与梦的交界地带摇曳。

过了几分钟，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跑出来，害怕着，却也已经来不及就此刹车了。他眼前白得发亮，充满了闪光。

他恍惚看见有一个人背朝着他，是个银灰色的背影。

但那不是那个银灰色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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