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今宵遗梦

【枫恒枫cp】下弦月高悬的黎明

pendulum-

2025/03/07 12:10

加载中……

> 秋天的风里有着阳光的气息。它吹过花与草织成的绿毯，吹过整洁的街巷，吹过连排别墅的屋檐和悬在檐下的铃铛，也吹过匆匆忙忙行走过街头的人们紧绷的肩膀。它像华丽的金线，将存留于世的每一种事物编织串起，联结为完整而美妙的整体。丹恒在风中行走着，感受这无形的丝线拂过自己的发梢，将自己跳动的心脏与头顶蔚蓝的天穹紧紧织在一处。
> 捧花的少女从他身边蹦跳着跑过。“下午好，先生！”她停下脚步，从手中的花束中抽出一朵，热情地塞进他手中。“祝您生活愉快！”
> “...谢谢。”他笑着接过，在少女期盼的注视下将其收进口袋。伸进去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张纸，已经因为在口袋里静卧太久而沾上了自己的体温。他立刻回忆起了纸上的内容，来信者的字迹极其工整，黑色的墨水在米黄的信纸上微微晕开…
> 长乐街28号——这是来信人留下的地址，邀他前去一叙。*有关丹枫的叛变和波月海一战的实情，恐怕与你想象得完全不同…而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真相，他的死亡应该在你这里实现最后的意义。*这之后就再无他言，只有一个信手写就的签名：*雨别*。
> 他还记得当初收到这封信、读到信上的内容时，自己的心脏是如何疯狂地跳动，眼睛是如何难以自控地发干发痛。联盟军的高级将领为什么会单独约见自己？恐怕是因为他和丹枫特殊的关系…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 会是丹枫向他透露的吗？一想到那个已经被抛弃在时间深处的人，一想到那张无比熟悉却在最后变得极其陌生的脸，丹恒又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抽痛。两年前尽管拥有资格，但他还是没有选择参加对他的死刑执行。他对此心知肚明，是过往爱情的回忆在他心底种下了怜悯的种子，因此无论有多么恨他、有多么想将他剜肉剖心，真正快要面对时却还是无法接受。他只能选择将自己反锁在无人的房间，手脚冰凉如铁、大脑一片空白，悲痛而愤懑地注视着太阳从天顶向下沉坠，试图以这种懦弱逃避的方式捱过那既短暂又漫长的时间。最终等他虚脱地离开时，死刑已经执行完毕；而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丹枫的尸体。他做不到。
> 而他口中的实情——想到这里他又将信纸取出，就着阳光和隐约的花香又读了一遍信件的内容。如今战争已经结束，许多事情已经盖棺论定，应死去的已经从容死去，应驱逐的也早已彻底驱逐…除非是他此刻所想的那样——不，不，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太令人难以承受了；哪怕它实际上是他潜意识里最期盼的结局。他在温暖的秋风中发起抖来，长乐街的路牌在视野尽头缓缓现身。
> 他很快找到了28号，那是一栋从外面看去并不显贵的双层小别墅。门口有几层阶梯，阶梯的转角摆放着几盆花；屋檐上能看到几只白鸽，正伸着脖子咕咕叫着，好奇地打量着他这个陌生的来客。丹恒强行按捺下先前所有涌动的思绪，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 他很快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锁咔哒一响，一个白发男人的脸出现在眼前。他露出慈祥的微笑，略显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平易近人：
> “想必您就是丹恒先生，对吗？”
> “是的。”丹恒点点头。这时他才注意到男人带着丝质的白手套。
> “欢迎光临。请随我来，我会带您去见雨别先生。”
> 看起来男人似乎是雨别的下属——最有可能是他的管家——而这里应当是雨别的居所。登门拜访高级将领的住所让他感到有些紧张，而领路的白发男人像是感受到了丹恒的局促，回头向他微笑着鞠了一躬。
> “还请先生不用太过拘谨。这里毕竟不是军队，您要面对的也不会是什么生死攸关的要紧大事。就当自己是上门看一位朋友便好。”
> “多谢…”丹恒轻咳一声，随他走上楼梯。木质的梯级在踩踏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二楼分布着一条回廊和几个房间，看上去比从外面观察要大上许多。午后的阳光正巧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从那里泼入室内，铺洒在地板上。男人领着他继续向前走去，阳光描摹出他清癯而挺拔的背影。
> 绕过阳光灿烂的转角，一扇半掩的门扉进入视野。男人快步上前，躬身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
> “先生，客人已经到了。”
> 门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男人的脸上也露出微笑。“请吧，丹恒先生。”他伸手作邀请状，为丹恒推开门，又在他只身走入后缓缓掩合。
> 
> 这是间十分敞亮的房间。落地窗采光极好，窗前摆着一方桃花木的写字台，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精装书籍。每一堵墙边都立着书架，架上满满当当；雨别端着茶杯站在一角，正凝望着洒进窗内的阳光出神。
> “打扰了，雨别先生。”丹恒礼貌性地问了好；雨别回过头来，亲切地微笑着来握他的手。
> “欢迎光临。我的管家招待你可还周到？”
> “先生言重了，我真是受宠若惊。”
> 雨别哈哈一笑：“可别这么说。”他拍拍丹恒的肩膀，“来，坐到这来吧。”
> 他们面对面坐下。起初谁都没有开口，雨别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丹恒的脸，像是从上头看到了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丹恒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说出口，只能僵硬地交握着双手，心惊胆战地接受着雨别的审视。
> “...雨别先生，”最终他试探着询问，“您叫我前来，是想告知我什么？”
> 雨别睁大了眼，仿佛终于回过了神。“哎呀，真是抱歉…”他揉了揉眼睛，深深叹了口气，“我看你居然看得出神了…莫要见怪，孩子。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轻声惊叹着，“你们真的很像。并不是说容貌，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你们的眼神、气质，说话的方式，还有举手投足间的习惯。”
> 丹恒的心脏猛地一颤。他低下头，用力咬住了嘴唇。
> “怪不得丹枫之前一定要我将他的东西转交给你，也怪不得他会在行刑前露出那种表情。很显然，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知究竟是他在你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还是你的言行举止深刻地影响到了他的生命。”
> “...他的东西？”再次听到那个名字，丹恒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他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剧烈的心跳和攀升的体温却违背了他的指令。
> “他的遗物。”雨别点点头，目光移向写字台角落里的一只小盒子。丹恒也顺着他的指示看了过去；“我将它带回时还惊讶了好一阵——这盒子很轻，好像什么都没装；但实际上又并非空无一物。想必他早就将它们准备好了，就等着被捉拿归案之后将它交托给我。
> “我不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他不肯我打开看，请我一定要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你。”他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抚过木盒的盖子，仿佛是在抚摩孩童的头发，“但这个过会儿再说吧。现在，我先和你聊聊此行的真正目的。”
> 丹恒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全身的血都在上涌，滚烫的血流灼痛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忽然生出了逃窜的想法，想低下头离开这个正变得越来越压抑的地方，想跟着西斜的阳光一走了之，再不回头——可雨别倾身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在他坚实的手掌之下无助地瑟缩着。
> “孩子，不要怕。”他看上去十分痛心，“我恳请你一定要听到最后。我们的布局持续了近五年，现在是该让它得见天日了。”
> 最后一缕夕阳离开了窗边，残余的温度也在渐渐蒸发。丹恒掐着自己的掌心，在难以言喻的恐惧中听见了雨别的声音：
> “丹枫的死是因为一个潜伏计划。我们称其为‘下弦月’——并将它秘密地封存，直到战争结束都没有公之于众。而丹枫…”
> 说到这里时他犹豫了一瞬。”他就是那个下弦月。”
> 
> 白昼的光辉逐渐逝去。夜的虚影从天空的另一侧缓缓上升。在整个对话的过程中，丹恒只是安静地坐着，双手握在一起，强忍住颤抖的本能；白发的管家时不时进来为他们沏茶添茶，而这种时候雨别就会停下话头望着丹恒，既是在等管家离开，也是在给丹恒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 对话的内容让丹恒根本无心饮茶，但他却记得管家进了几次门——五次，整整五次。每一次他的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和煦微笑，可每次自己用以回应的表情都变得越来越惊惶、越来越悲伤，以至于到最后一次时他已经无力抬头，只是垂着眼睛、什么也不去看，听凭眼泪落在自己震颤的手背上。
> “我不相信。”他的声音混乱得不着调，“我不相信。”
> “...你不愿相信他的奉献吗？”
> “不…”他抬起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我只是不理解…”
> 雨别沉默地看着他痛苦地攥住额前的头发。“为什么会是这样？…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天他为什么还能那么平静地面对我？”
> 雨别叹了口气。“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我们也是因为这才选中他的…他的表演足够以假乱真，足够把敌人和同袍都一起骗过。
> “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愿意骗你——他或许比谁都更想对你说出真相。只是他不能这么做。你知道的，那时候战争正行进到如火如荼的时候…而从他被捉捕归案、受刑死去开始，敌人的作战中枢逐渐被摧毁，胜利已经不可逆转地倒向了我们一边。‘下弦月’的死亡是计划的一环，他的缄默也是。”
> “...我不接受。”丹恒忽地站起身，频频摇头，向后退去。
>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他就这样毫无顾虑地接受了沉重的真相——那么行刑前他的眼泪与悲哀算什么？他得知丹枫音信全无时的忧虑与思念，在敌人的广播中听到他声音时的震惊与愤怒，还有战前战后无数个夜晚痛彻心扉的自问自责、午夜梦回时的哀痛欲绝，以及跨越近十年纠缠不休的爱和恨——它们究竟算什么？他的绝望、他的挣扎、他想要摒弃却无能为力的回忆——它们的意义又是什么？
> “可是，孩子，你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雨别起身走向他，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丹枫死前见他最后一面时，他也曾这样紧紧地握住那只苍白纤长的手吗？“三天后我们会举行公开的听证会，解决战时所有的遗留问题，并且会为蒙冤之人正名，将他们真正的功绩告知世人。
> “这才是他们应有的结局，是他们应得的评价。丹枫肯定也希望你能理解他、正视他——因为他就是这样转告我的。”
> 丹恒困惑地抬起头，眼泪流过他的唇角。
> “他是这么说的…”雨别合上眼，仿佛又看到那疲惫的脸向自己转了过来。丹枫的长发扫过他的肩头，他露出淡淡的微笑，眼中却盈满悲伤的泪水。
> “最后，帮我带句话吧，雨别老师。”他的声音微弱如残烛，“就说…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希望你有朝一日得知真相后，能够别再恨我。”
> 然后他顿了顿，垂下了眼睛。
> “或许不知道真相也好…”他自言自语道，浑然不觉面前的人已经开始流泪，“如果是这样，那就忘了我。烧掉我的遗物，忘了我们的过去，也忘了我们曾真心爱过彼此。”
>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直到整点报时声响起的前一分钟，他才张开双唇，对着视线尽头某个遥远的角落轻声一笑。
> “对不起。”他不知是在对谁倾诉，“那个问题你没有回答，但我已经知道了答案，这就够了。
> “而我想说的是…其实自始至终，我从来没有变过。我一直都爱着你，就像你从前如何爱我一样。”
> 
> 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天穹。无言流逝的时间推着一轮月亮从天边现身，并逐渐悬至天顶。白发男人笑眯眯地领着他下了楼，临别前语重心长地叮嘱：
> “如果有任何事情想要告知雨别先生，欢迎来信至此。我会将您的信件转交予他。”
> 他又和丹恒亲切地握手，谦恭地消失在了门后。丹恒愣怔着站在原地，心底浮现出一种深切的被遗忘的感觉。他回过头，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身着制服的青年男女穿行期间，模糊的影子从他们轻快的脚步下旋转着闪过。
> 他掂了掂手中的盒子——实在是太轻了；可随着他的动作又能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这些就是丹枫留给他的东西吗？他恍惚地走上人头攒动的街道，感觉手中没有温度的盒子开始发热，随步伐碰撞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富有节奏。一颗心脏开始在他的双手之间跳动，一个人的灵魂开始将重量压到木盒的盖子上，跟着他的步伐左摇右晃…他猛地惊醒，立刻低头看去，呈现在他眼前的却依旧只是轻若无物的、无生命的盒子。
> 雨别的叙述信息量极大，让他直到眼下都无法彻底消化。他是应该感到高兴、感到释然、感到喜悦的；他曾经的爱人不是个可耻的骗子，而是真正的英雄；他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用自己的鲜血给所有人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他是应该这么去想的，可现在他只感到悲伤——还有无尽的迷惘。临终前对峙的场面反反复复在他脑中上演，就像执着地要奔上沙滩的浪潮；当时丹枫那幅平静淡漠、无所忌惮的神情得到了完全合理的解释，可正是这样的答案让他痛入骨髓，难以忘怀…
> 你赢了。他在心里又是悲愤又是嘲讽地念叨，对着那个已经不可能的人——你赢了。你把对你几乎无所不知的我也骗过去了，你用消失的那几年成功构建出了一个天大的谎言，看着我们将枪口和刀尖对准你，却还能露出心平气和的微笑。
> 可是谎言会让你感到痛苦吗？你会在看到我们的眼泪与鲜血时绝望难耐吗？他在心里问着，视野又开始变得模糊。月亮在天上摇晃，路灯像沾了水的颜料晕染开来，彼此连接在一起，炫目的光令他的双眼疼痛不已…人们的背影也摆动起来，像是火中的鬼魅；从这场大火中似乎出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在月下与灯中一闪而过；可等他鼓足勇气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只是自己错乱的幻觉。
> 他抱着装有丹枫遗物的盒子失魂落魄地走过转角，明明未曾戴孝，却俨然像个正在服丧的人。巨大的失落和迷茫让他忽略了周遭的环境，让他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就率先和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 那人身形明显要比他高大，走路速度也很快，因而丹恒毫不自知地同他对撞之后，口中不由得发出了轻微的痛呼。一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强行扶正；男人俯视着他，看不清颜色的眼睛里有着隐约的警示意味。
> “抱歉…”他迷迷糊糊地道了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见男人没有反应，他转身便走，只给对方留下一个疲倦的背影。
> “喂。”男人追上前去，将丹恒拽了回来。
> “...怎么了？”
> 男人没好气地笑了一声。“东西掉了都不知道？”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正是那封信和那朵已经失色的玫瑰。丹恒惊醒过来，连忙从他手中接过信纸与玫瑰，轻声道了谢。
> 然而男人的脸色却忽地一变，紧接着流露出某种近乎困惑与惊愕的神情。他注视着丹恒无声远去，看着他那熟悉的背影与步态，心中蓦然浮现出某个惊人的猜想。
> 一辆车从他身边驶过，车灯照亮了他随风飘动的长发，也照亮了他淡紫如雾霭的双眼。
> 
> 房间里安静得连晚风拂过的声音都能听见。丹恒坐在桌边，窗边飘来隐约的玫瑰香气——那朵已近枯萎的红玫瑰正斜插在花瓶中，蜷曲的花瓣依旧在散发芬芳——他的面前摆着那个盒子，没有上锁，只有一个轻轻松松就能拨开的搭扣。
> 可丹恒只是不敢动手。自他离开雨别的居所起，他就感到那里已经被某种不知名的事物占据了。此刻它就蹲守在里头，像蛇一样将自己的身体一圈圈盘起，吐着无毒的信子，蓄势待发地守着；而他只要拨开那个曾被丹枫的手指拨动过不知多少次的搭扣，它就会腾空跳起，张开大口猛地咬住他的鼻子——然后看着自己在剧烈的疼痛中泪流不止。他徒劳地作着深呼吸，指尖扫过那铜制的搭扣。房间里一片寂静，晚风吹得窗帘高高扬起。窗边浮动着经久不散的玫瑰花的香气。
> 最终他下定决心，咬着牙拨开了搭扣，将它向上挑起。盒子无声地打开了，想象中长蛇般的怪物也没有现身，他看到的只有摆放在一起的几个物件。丹恒将盒子微微倾斜，将它们依次从中取出：
> 一支钢笔。笔身是纯净的黑色，帽上有烫金的花纹；丹恒觉得它眼熟，将笔帽取下，看到了预料中的弯折的笔尖。他有所觉悟，意识到它就是那支从树上掉下、弄脏了自己衣领的钢笔。这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可丹枫仍将它原封不动地保留到了今天。
> 一柄匕首。刀刃上缠着绷带，像是怕它因过于锋利而伤人；丹恒将它取出时，从绷带上闻到了淡淡的药味。刀柄上有极其精巧的雕花，一看就知道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 一把钥匙。它在灯下闪烁着铜色的光辉，末端的孔里只串了一个钥匙圈，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标志性的装饰物。这把钥匙通向何处？它能解锁的又是怎样的秘密？丹恒无法解答，将其放到一边，伸手取出了下一件物品。
> 一个难以命名的长柄状物件。它看上去有些像哨子，仔细一瞧又有点像短笛；气孔似乎是按照某种规律整齐地排布在一侧，而末端写着一个不知其意的“景”字。丹恒对着它端详了许久也没看出头绪，只能暂且放置一边，探到盒子里继续摸索。
> 他只摸到了一本记事本。本子尺寸很小，并且似乎被撕去了很多页，捏在手里只剩下薄薄的几毫米。他迟疑着，慢慢摊开封面，手指抚过撕扯留下的齿痕，一页一页地向下翻去。起初的几页没有字迹，只有因衬垫而留下的模糊不清的书写的痕迹；然而越往中间翻，手写的墨痕就越来越多，但都是些没有意义的横竖撇捺——直到最中间的一页，一张手绘而成的简笔肖像赫然跃入眼帘。
> 丹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的手颤抖起来，纸页在他手中发出窸窣的脆响；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住那张肖像画，顺着画中人的眉骨、安静的双眸、鼻梁、含笑的嘴唇一一向下扫视。
> 记事本从他的手中猛地滑脱。他站起身来后退数步，眼泪顺着面颊涌流而下。
> 因为画中人正是他自己。
> 
> 那晚丹恒辗转难眠，心痛欲死。窗户已经被关上，他却仍觉得手脚冰凉；深夜的冷风拍打在窗上，沉闷的声响听上去如同谁人的脚步。数不清的脚步落在窗外的街道和门外的走廊上，数不清的人急匆匆地来回奔跑，仿佛有一群精力无限不愿睡觉的孩童在外面吵闹…丹恒的心脏怦怦地跳着，明明有些困意，却死活不能入睡。
> 过度的忧虑开始在他脑中孕育出幻觉。那些杂乱的声音越来越响了，甚至破门而入，大摇大摆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在黑暗中恍惚看见一个身影迅速飘过——就像在华灯初上的街头看到的那样。
> “谁？”他禁不住开口问，睁大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向他快步走近。丹恒在一片混乱中只感到对方的手指扫过自己的脸。接着是长发垂到了他的脸上，发间还带着隐约的清香…
> “丹枫？”丹恒立刻就要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是你吗，丹枫？”
> 疑似丹枫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向丹恒俯身，这次丹恒感受到了从他的颈间散发出的体温。
> “...你希望今晚就这么结束吗？”他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他继续俯身，温热的胸膛几乎贴到丹恒的前胸。
> “喂，丹枫…”
> 丹枫置若罔闻，只是握住他的手低声诉说，呼吸吹在他的鼻尖：“你一定不是这么想的，对么？…我想留在这里。我想再多和你待一会儿…”
> 丹恒打了个哆嗦，从幻梦中猛然惊醒。他慌忙起身，伸手摸到开关果断地按下——电灯的光晕照亮了漆黑的房间，晚风依旧在孜孜不倦地拍打着窗户。枯萎的玫瑰斜倚着花瓶口，木盒的搭扣紧紧地闭合着。而丹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丹恒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像一阵轻烟随风而逝。
> 原来不是现实，而是记忆的重播；原来自己不是没有睡着，而是已经混淆了虚实的边界…他扶住额头，自嘲地苦笑一声。丹枫根本就没有出现——一个死去的亡魂怎么可能显形于世？他看到的不过是多年前的回忆，是那个暧昧的夜晚在心中留下的潮痕。现在从中惊醒，他也没有了任何睡意，只能翻身下床，站到窗前对着漆黑的夜幕出神。
> 淡雅的玫瑰香气在鼻尖萦绕。他蓦地想起了雨别白天的嘱托，他邀请自己务必出席三天后的那场大会…然而他的心对此充满了恐惧，怯懦的逃避的欲望如同巨浪在胸中澎湃；梦醒前从丹枫的身侧体会到的温度却又让他反观起自己的内心。他有什么理由逃避呢？他一直期望的不都是这样的结局吗？他难道不愿看见自己所爱的人被鲜花与景仰的目光环绕吗？
> 那一刻他仿佛又听到了丹枫渺远的声音。“去参加那场听证会吧。去见证我的荣耀。”就像多年以前邀请自己参加他的毕业典礼那样；他在分别的路口拥抱自己，在无人的角落吻自己的嘴唇。“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吧…来见证我的荣耀。”他听见他这么说，唇间湿润的吻却夺去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他未经思考就满口应下，没反应过来就又上前捧住了丹枫的脸，执拗地要在他柔和的唇间再作片刻的停留。
> 我会去的。多年前的回答在心中再度响起，而丹枫满足的微笑似乎穿越了漫长的时空，在幻想之中重新浮现于自己的面前。 
> 月亮在摇曳的树影间若隐若现。丹恒惆怅地叹息着，攥紧了自己胸前的衣物。
> 
>

第二章今宵遗梦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第二章 今宵遗梦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

第二章今宵遗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