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冀】条凳

【京津冀】条凳

沧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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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年味是什么？
是洗不完的窗户催不完的婚，扫不完的地跟嗑不完的瓜子，还是和和美美天涯海角坐在一块吃顿饭，感觉血脉相连暂时忘却往日龃龉？
这问题比感情还复杂。
后天过年。架上的金钟和老挂表因为焕然一新把内堂都照亮，除了其中一只永远停留在某一天。院子里堆着从地下室搬来的四方板凳，北京打算趁今日休假把它们全部擦干净，一张不留。要说起这挂钟和条凳的年岁可就海了去了，最小的是前几年扛回来的，最老的大概是北洋年间，更老的在战火中烧没了。钟表虽然名贵，板凳都是最普通简便的样式，擦一擦可以直接撂出去摆摊，灰不溜秋的，还被天津送出去过几条。北京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凳子，分明他没有收集的雅好，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攒的。毕竟，他要凳子干什么呢——凳长约两尺，多能挤四个人，闲则坐俩人，但他家一年到头请不了一回客，就是请客多半也在外面吃，常客只有天津卫。但天津一个人也坐不了这许多凳子啊（除非这小子全码起来坐）——北京有些怀疑是津撂在家的，但他也猜不到津收藏凳子的理由，毕竟兄弟同气连枝，他既然用不着，他又堆在地下室干嘛呢！
“您干嘛呢？”
说曹操曹操到。黑漆门边突然探出一个头，眼见院里凳子分为两码，一码高耸着全是灰，另一码在太阳下油光水亮，就是还只有两张。津看一眼就懂了，打趣道，“您呢真是闲得，要去民俗街卖货嘛擦一张得了，咱俩哪儿用得到这许多。”北京不理他，抹布在铜盆里拧出月亮。“小爷去里面帮忙！”话音刚落，人就直冲冲进去了——因为跑得太急差点没一脚踹翻铜盆，老古董哐当两下像c【】了腰大声抱怨小伙子不尊老爱幼，尘水在光下绘出金边。
嗨，还是这么毛里毛躁的。
回正险些被踢倒的凳山，北京顺手拿抹布在上来的天津沾灰裤腿上抖了两下。天津显得很难为情似的想躲，碍于手中比人还高的凳子爬砸到他哥因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鹌鹑似的，一张嘴可不能闲着，“我不是小孩儿了您别跟老妈子一样啊”——“行了。”北京收了手，就差还踹一脚说“滚吧”，越发像爹。搁下凳子就跑，一时半会没出现，想来大约是躲起来「散热」去了。
暂且不管他，北京继续自己迎接新春的活动。
凳子平铺在院中，麻麻方阵像块板。水汽在日中逐渐散去。钟敲过十点，他开始在四方桌上铺纸写对联，本想叫卫子给他研墨，这会儿天津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八成还在地下室清仓。燕子翅膀沾了灰，扑腾来扑腾去的。他也没叫唤——过会没了动静自己会出来的。果不其然，北京找来笔砚和水就看见小燕捧着墨从侧门进来了，煞有介事道，“爷今儿可真巧，您要不出钱买我这好东西，看您怎么写成！”
“别整这出啊，提醒你，一会儿别又嚷玩不起。”
“嘿哟！您还能把我怎—么—着？”
顺势叉腰，作泼妇状，提墨看红纸，
“您宝贝‘它’，就不宝贝‘我’了。我还真不受这闲气我，哎哎您干嘛——”
北京一个箭步摘了墨就把人往怀揽，马甲一身灰又沾津身上了，白擦。抽空把宝贝搁在桌上，手也找准那张翻飞的嘴报以同样的唇压实摁好，只余氧气连接两人间的秩序——“「够本」了吗？”见人傻了好像还不够，于是又凑近耳边，“要不是因为日头落得快爷赶着写字，不然……”
落荒而逃，听懂掌声。
但还是来左顾右盼的——一会儿说他字写歪了，一会儿问要不要加水添墨，一会又问糨糊搁哪了“写好了就贴呀！”简而言之，没吓怕，不过瘾。心里明镜似的，他瞅准机会在他手上捉了一把，终于安静了，跟蔫了似的站到北京前面磨墨直到收笔。
“哎您呢有两扇大门嘛干嘛又写一副？”
“像以前……”
他说，抬头望凳山犬牙交错眯缝起眼，不也像这样紧【】【】mi【】团结在一起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登高跌重罢了。捻起红纸铺到板凳上抻好，旁边一堆精致如过度包装的盒子，细条长状的。他颔首接着写。凝望门外昨日枯索的眼即将又添新墨，津且揣摩其中含义，在北京喊腰酸给取张凳子来的时候摘了最高的一副往地上一搁，顺势要坐却被赶下——“哎哎不是说跟您没关系吗？边儿去。”“您这人”——我不服！亲兄弟就是要明打架。哥哥摆出架子训斥那么多凳子随便坐呗，弟弟高喊小爷就看中这张老的，“你给我起开！！”乱红飞过秋千去。打累了再靠人肩上，挤一张凳子依偎问为什么还写——北京没说话，空余的手在其后颈上薅了两把。全是灰。（“搬了这半天怪酸的”）抽空按摩，又用帕子细细擦，直到灰下露出一截细细的黄铜链子，他听说是津自己补的漆。
写了一副又一副。
津直到吃完午饭才听他哥说“下午同爷出去一趟。”讶异之余看了眼院中晒热的板凳和对联，缩了缩脖子，这时是真害怕了。
“您想……”
但他哥只要做了决定，刀山火海他也是要去的。

他们到的时候差不多快聚齐了，还没开饭。
一进门就差点同几个小孩撞满怀，北京眼疾手快扶住一个，天津吓得躲开了——谁也没想到他哥俩会来，没有一个不愣的，除了厨房不知情的人。还是北京问要茶石家庄才如梦初醒，赶紧递开水，距离两人最近的廊坊接过瓷杯说东家唐秦二人外出开会，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没事，等会吧，今天不着急。”来者说。
再说天津，刀山火海愿意去不代表他不怕，刚从北京身边跑走就被沧州提溜抓起来，一推就推到了在后厨忙活的保定面前——“保，保哥……”舌头不知怎么打结了，只能干笑。灶台上是瞠目结舌的肘子跟淡然自若的驴肉，蒸汽敲着铁盖催下锅。案上搁着只掉漆的表，保定显然也没猜到有人真会出现，但想既然津在，另一个肯定也来了。在他说出好像几百辈子没见过的至理名言“都长这么大了”之前，天津挽起袖子自告奋勇说，“我来帮你！！”
“少放点盐。”屋外沧州轻飘飘地说。

初时有些尴尬，不过在津讲了几个段子后气氛缓和了点，何况又不是没一块儿吃过年夜饭，只是时间稍许长了而已。年纪大的谁不认识谁呢，最开始一块儿打架，后来没了吃的没了护佑，一起在铁ti下抗凳讨生活，野地烤马肉喝涮锅水不也过来了？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
今天哪怕逗哏不多，桌上还能差捧哏？
北京亲自出马，不过先让津把带来的礼给诸位。邢邯看饭，张垣点火，而冀东组直到进度条拉过三分之一才强勉赶到，唐山进门瞅见俩不速之客险些昏厥。“唐哥！”小秦赶紧扶住，叫承德轻轻巧巧掐了一把人中才醒。保定更是找衡水又提了两坛叫人肃然起敬的老白干来——今日必定有人回不去了。于是大家听燕京端杯子说，过两天他不值班。面面相觑。保定赶紧斟酒补充，明天商量在他那团年。
点头，“那后天都去我家吃饭。”
津抢过话题，“凳子都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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