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罗生门

整点薯条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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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这里已经超过了尼尔森所有的想象。

他穿着长袍戴着面具，乘着快艇停在了这个太平洋某处的小岛的码头上——连码头都是最朴素的木板。同样穿着长袍的洛莉拔掉快艇钥匙，回头向他伸出了手。

“跟我来，斯考特先生。正式成员和普通宾客的聚会不在一起。”洛莉看起来已经比三个月前镇定了很多。他们已经接受了华盛顿姐妹成为主席的事实——并且今天他们来还要参加方舟会创始人杰纳斯的葬礼。

她同样戴着白色面具，看起来就像是古早恋爱小说里描写的贵族化妆舞会上才会出现的人。尼尔森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拉住她的手爬上了岸。

岸上的守卫看起来也像是来参加化妆舞会的——他们戴着鸭舌帽，穿着阔腿裤和长筒袜，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看起来就像中世纪的下人。最近的两个守卫看到他和洛莉都上了岸，便都端着枪猛地立正——这时候才显出他们是守卫。

整座岛屿笼罩在夜幕下，只能瞥见漆黑的狰狞的山峰轮廓。尼尔森抬起头，沿着守卫身后的古旧石阶向上，看见山峰之上还有连绵的灯光。这里到处都是白面具。炬火之下，长袍在中世纪一般的遗迹中游荡，就像梦一般。

和当日庄园聚会的氛围又不一样，然而对尼尔森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东西。他跟着洛莉向前走，越过了守卫，沿着石阶向上。越是往上，他便越是看见逐渐靠近的黑影——那似乎是城堡的断壁残垣。

“这里原来还有这种建筑？”他指着栏杆外山崖上的半段墙壁问道。洛莉并没有回头，语气还是淡淡的：“这里一直是神意秘会的产业。以前这里建过堡垒，其主体就是这次的会场。这些东西的年龄没有看起来那么大——方舟会不会把地址选在危房里的。”

尼尔森没有问题了。他们沿着阶梯终于来到了一扇包铁的木门前，洛莉只是轻轻一推，这扇看起来厚重无比的门便自然滑开了——它并没有关死。门后亮着灯光，里面并不是尼尔森想象的是古堡、蜡烛、画像，而是明亮的灯光和吧台。

画风不太对，仿佛他是来参加魔法聚会的，却进了酒吧的夜场。

“真……”

尼尔森愣了愣。他本来想说真奇妙的，转念一想似乎这才是正常的场景。来参加聚会的都是各界名流，他们不可能真的忍受中世纪古堡那种厕所没有自动冲水、照明全靠蜡烛的环境的。

“您可以在这里随意行动。”洛莉在他身边说道，“有情况通过手机联系我就好。杰纳斯的葬礼开始的时候，会有人来通知的。”

尼尔森点了点头，向吧台走去。这里大家都穿着同样的长袍，戴着面具，有人看见他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人发现他就是王朝国际那个话题中心的年轻CEO——他感到意料之外的自在。

吧台上整整齐齐地码着餐品。戴着夸张羽毛头饰的服务员见尼尔森凑过来，便伸手示意他随意选择。尼尔森仔细看了看，几乎都是甜点。某几个盘子还放着寿司之类的冷餐点，看起来都还不错——可惜他在来之前真的以为这里是中世纪古堡所以晚饭吃得太多了。

他有点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琳琅满目的吃食上移开，往另一边的门走了过去。

另一边的大厅里立着两个巨大的半球形透明罩，其下是层叠立着接近一人高的壮观沙盘模型。尼尔森愣愣地盯着这些夸张的东西——高楼，花园，还有镶嵌在模型之间不知道用途的管道。整个沙盘笼罩在浅蓝色的灯光之中，像工艺品一般剔透梦幻。

他听见身旁的两人小声地谈话。声音很小，他只勉强听见了一个单词：“极北乐土末日基地”。

这是避难所？末日避难所？

尼尔森盯着面前这个沙盘。建筑规模非常大，估算起码能容纳数十万人。方舟会哪来的钱建造这种东西？这就是组织集结权贵、由他们这些大型集团作为重要部分的目的？这个基地……又用于庇护谁？

他掏出了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洛莉，你听说过极北乐土末日基地吗？”

“听说过。”洛莉的回复很快就发了过来，“是一个投资项目，投资两千万，工程便会为您在末日基地中保留一个位置。”

“有什么意义吗？”

“用于在未来可能的世界末日之中保证您能进入庇护所。当然，如果不相信也不必在意这个项目。”

尼尔森放下了手机。他果然还不算真正适应有钱人的生活——这些钱多得没地方花的富豪已经去追逐这些尚未定论的东西去了。他出身中产家庭，现在还背着整个集团，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把钱只当个数字去挥霍的。

漂亮的沙盘在他眼中立刻就失去了意义。

“……晚上好，索菲亚。”

他正要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猝然响起，惊得尼尔森猛地回过头去。他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看起来头发稀疏、人近中年，形容消瘦，格格不入地穿着一身西装，没有戴面具，就这样站在大厅之中。男人面前则是一个尼尔森见过照片的人——华盛顿双胞胎的妹妹，方舟会新任主席之一，索菲亚•华盛顿。

那个声音太熟悉了，他在刚担任副总裁的那几天里反复在梦中听见。就是那通莫名其妙又改变了他的人生的电话，就是那个自称常量的男人。

他也在这里？甚至他和小华盛顿一样没有穿长袍……

尼尔森不由自主地屏住自己过于激动的呼吸，回过头去盯着沙盘，凝神细听身后的对话。

索菲亚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嘲讽：“啊，真是讽刺啊，唯一真正躲藏在这里的人却不需要戴面具。”

躲藏？常量先生在躲避什么人？

“不被发现是一件好事。”常量仍然温和地说，“当别人完全注意不到你的时候，可以做的事情就有很多了。另外……我交付给你一项任务，应该很简单才对，但我听说议会仍然没有下决定？”

议会？任务？尼尔森的心里翻腾着疑问，方舟会的议会是做什么的？

“局势仍然在我的掌控之中。”一提到这件事，索菲亚似乎就更加生气了，“就算那个蠢货布洛克要和我对着干，我的手里也还有王牌呢。”

常量似笑非笑地轻轻哼了一声：“那我就等着你的手段了。”

高跟鞋踏地的清脆声响逐渐远去。尼尔森松了一口气——索菲亚走了。他有机会去和常量先生说几句话了。

“常——”

尼尔森小心翼翼地从沙盘旁挪开，谨慎地凑到那个消瘦男人身边，控制自己不去看他手中的文件。然而他刚一开口，就被对方打断：“我知道，我知道——在这里，大家都是无名之人。没必要说出来，CEO先生。”

他果然知道。

尼尔森久违地感到了紧张：“我……我其实一直想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男人笑了笑，声音轻柔得像晚风一般，“你是最适合的那个。先生，洛莉告诉过我了，你所有的疑惑、怀疑和不自在——但我不会、组织也不会选择一个可以被随意替代的人掌管重要的资产。”

某种……肯定。直到这话从始作俑者嘴里说出来，徘徊在尼尔森心底的犹疑才终于消散。他垂下眼，轻声问：“但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面对那些’事件’是会惊慌失措的。您是否想过？我不是一个很勇敢、忠诚到愿意献出生命的人。”

“哦，恐惧来源于未知。”男人轻轻地笑了笑，态度仍然温和，“你已经是重要的人了，先生——你不再是什么重要决策都不必知道的中层。你需要知道更多，你也有这个权利。当你知道我们的敌人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你就不会再害怕了。就像你不会害怕’占领华尔街’一样，我说得对吗？”

“占领华尔街……也不会冲进去把那些人从公司里揪出来。”

男人真的笑了，露出了不知道是安抚还是轻蔑的笑容：“你所恐惧的不会继续发生了，我保证——我在这里。例行维修要付出代价，而现在代价已经支付完毕。”

话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吗？

尼尔森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又被男人打断。他的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小U盘——尼尔森根本没看见他什么时候掏的兜——眼中带着晦涩的笑意瞥了一眼尼尔森：“拿去吧，里面的东西能解答你一部分的问题。这是早该给你的礼物。”

尼尔森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伸手小心地把那个小巧的U盘从男人手中接了过来，其上温热的体温几乎让他颤抖。这里面会是什么东西？组织建立近百年来所有的秘密？他会看到多少说出去就能掀起轩然大波的隐秘？

他听见男人说：“还有疑问可以询问洛莉，也可以通过洛莉去找其他人。这是你的自由。”

尼尔森紧紧攥着看起来就只是薄薄一小块金属的小U盘，把手伸进了兜里。他还想说什么，然而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他：“没有长袍，没有面具……你是哪个阶级？”

尼尔森回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穿着绿色长袍，同样戴着面具的光头男人。有人来了，他不应该继续杵在这里干涉常量先生和别人的交流。他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随即挪动脚步，往门口走去。

他听见了常量先生标志性的声音：“哦，我应该算是外部观察者。请问您贵姓……”

“我叫辛克莱，是喀琅施塔得的首席技术设计师。”另一个人的声音很低沉。

“这个名字……有印象。”

“给。”男人似乎摸出了什么东西，“我想你会对这个有兴趣。”

“什么……？”

尼尔森已经站在了门口。他犹疑了一会——喀琅施塔得的首席，有印象。他真的对那个“东西”感兴趣，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常量先生的事情他不该打听太多。

常量。在来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这个职位在组织中地位非凡。就像一个公司的总裁一样，决定很多关系到组织运行的事情——这些事不是他一个“中层”应该过多好奇的。

12.

葬礼开始了。

在开始之前，尼尔森逛遍了整个大楼，甚至看到了好些非常知名的古画——他才知道博物馆里那些知名的展品都是仿品，就像洛莉所说，“组织和鉴定师与收藏家们合作搜集”。精英们想要把这些代表着人类文明一部分精华的古董都带进末日基地之中。

然后，他见到了通知葬礼的守卫，并跟着其他人一起来到了悬崖之上。

这场葬礼有些……别开生面。葬礼在夜晚的悬崖上举行，棺材就放在悬崖接近尽头的位置，穿着白袍的尸体已经摆在了上面。蒙着眼的音乐家拨弄着琴弦，在晚风之中弹奏着《圣母颂》。他们都站在离棺材较远的地方，只能隐约看到尸体上的金质面具——好像死者躺在世界的尽头。

尼尔森在后面站着，看见永恒常量站在前面，低着头，神情似乎非常沉重。随着旋律飘散，他甚至听见前面传来了隐约的、老人的啜泣声。

他也看到了洛莉。低着头，在不远处站着，规矩而沉默。

“感谢大家光临。”穿着白裙的佐伊•华盛顿站在讲台旁，然而神情却看不出什么哀思，“作为杰纳斯的继任者，我在这里讲两句话。话不多说，因为评判已自在人心。杰纳斯是我们的创始人，同时作为高瞻远瞩者，始终走在时代的前列。”

尼尔森听见她平淡地说：“当我们特权阶级还在幸福地举杯庆祝历史的终结时，杰纳斯已经看到了预示之言。作为冷战中的老兵，杰纳斯最清楚不过。一旦天灾降临，穷富已然没有任何差别。除非我们能齐心协力。”

说得真好。尼尔森心想，看来那个二十万人的基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大家都心里有数，但为什么组织还会放任那样一个计划还在方舟会里敛财？

“杰纳斯没能看到世界崩塌，而在睡梦中安详离世。而他在1991年建立起的组织终有一天成为了新时代的曙光。让世人中的佼佼者能够自由地蓬勃发展，这就是杰纳斯留下的传承。愿他的记忆永垂不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尼尔森瞥了一眼佐伊•华盛顿，似乎在她说到“佼佼者”时脸上出现了一丝抑制不住的骄傲。他忍不住地怀疑，方舟会交给这样的人，领导者到底是怎么想的？

“现在欢迎各位对创始人致最后的敬意。”

佐伊的声音打断了尼尔森的胡思乱想。他手足无措地抬起头，就好像梦回小时候被老师突然点名回答问题一般——然后他便看见末尾的几个人转过身，往里屋走去了。没有人在意，甚至越来越多的人有了离开的动作。

只有前排的几个人走上前去，低下头，对着沉默的死者轻声说着什么。

原来是给他们留下空间……尼尔森这么想着，也放松下来，同其他人一起走进了屋内。

乐声逐渐飘渺，在他又回到温暖的室内以后就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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