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默小传·番外

【gb】亡夫回忆录

呈影

2025/04/01 0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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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叶默，曾经是药王谷一个平平无奇的丹修，师承药王谷最强、最美的长老叶星华，是的，她也是我的母亲。
我常想起母亲执笔勾勒丹纹的模样，她的手腕分明是纤弱的，却能让丹炉里翻涌的异火仰首称臣，各种高品质丹药在母亲手里都如同路边随手捡的杂草。

我资质一般，十二岁时卡在练气大圆满迟迟无法筑基，母亲也终于舍得放下她的丹炉来看一看我，不由分说把上品筑基丹塞进我嘴里。
我怕母亲送完丹药又要走，拉住她的衣角撒娇，她却误解了我的意思，从储物袋里翻翻捡捡，递过来一枚天阶聚灵散。
我大惊失色，忙让母亲收回去，我一个小小练气，何德何能拥有这么珍贵的丹药。“母亲，母亲，我用不到这个，太浪费了......”母亲并不在乎，并催促我现在赶紧吃。
练气期服用天阶聚灵散果真还是太浪费了，海量的灵气散入我的经脉，能被我捕获的只有千百分之一，那么多无主的灵气从七窍溢出，我竟有些憋不住眼泪。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可能是恨我修为太低，连母亲赠与的灵气也没法好好吸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并不多的母爱逸散在空中。
母亲她拭去我的眼泪，说，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然后牵引着我的灵气，引导我筑基。
我悄悄在心里反驳，因为我在小孩子的时候没有哭哭啼啼过，因此长大了要讨回来。
“当年我学艺不精，炼出来的第一批天阶聚灵散是极苦的，你爹爹尝了第一颗。然后被苦得哇哇大哭，我笑他，后山灵泉都要被他哭涨了三寸。”母亲谈起父亲时，眼里是闪着光的。

比起我天纵奇才的母亲，我的父亲就很平庸了。虽说我作为他的儿子，到还比他更差一些。
父亲第一次来见我时，我约莫是被吓到了——我没有对此的印象，是母亲说的，毕竟我当时才三岁。
我的父亲是魔域的魔修。
他忽然出现在母亲的内室，看见了孤零零的我。他的衣甲上沾着腥气，怀里却小心地揣着俗世小孩常玩的玩具，他想靠近我，我却被吓得哇哇大哭，终是引来了母亲。
母亲无奈地笑着，取了易容药遮住父亲脸上明显的魔纹，我才肯让父亲抱一抱我。

我曾问母亲，她为何会爱父亲，得到的答案很简单，“因为他让我知晓了去魔域的路”。那时的我因此而更加疑惑，仅仅是一条路而已，怎值得母亲付出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爱，那么多丹药？母亲只是笑笑，答一句“因为你父亲好看”。
我也问过父亲，问他为何爱上母亲，父亲给的答案也很简单，他说因为母亲是第一个不对他刀兵相向的正道修士。
我一直觉得他们的爱情如同儿戏，那么简单便爱上，那么轻松，就有了爱的结晶，这种关系真的能够长久吗？

我的担忧真的应验了，母亲和万剑山峰主结为了道侣，并将一份请柬送到了父亲手里。道侣大典上母亲笑得很开心，我却怎样都开心不起来，悄悄溜出了会场，没想到撞见了遥遥望着会场的父亲。
父亲，在流泪......我来不及思索父亲是如何在高手云集的情况下偷偷溜来的，急忙拉着他进了我新建成的小小药庐。
父亲拉着我的手，细细看着我的眉眼，“你和星华真像......”
父亲说谎，除去发色，我应是更像父亲。
我该安慰父亲的，可身体不争气，嘴还没张开，泪先落下来了。
父亲慌张地想抱住我，又顾虑我已是个大孩子了，手伸在半空不知所措。
“母亲...会抛弃我们吗......？”不对，我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我已经十六岁了，师尊已把所有丹方都教给了我，就算师尊不要我了，我也完全可以自立更生......
“乖孩子，不怕，星华心很软，你去她跟前撒撒娇，她不会抛下你的，啊，乖。”
可是，可是......“爹，你怎么办啊......”我小时候从未哭哭啼啼过，越大却越含不住泪。

师尊和万剑山峰主结为道侣之后，她便很少去魔域了，我悄悄去找父亲，才知父亲在这几年里一直在给师尊写信发邀请，但师尊一次也没有赴约。
是啊，她当然没时间赴约，她身边有那么多人。
她甚至有次把道侣带进内室，我来不及走，她也来不及等，当着我的面抓着她道侣就要把灵气探进对方体内。她道侣羞得满脸通红，忙捉住她的手，“星华，你孩子还在......”师尊这才舍得分给我一个眼神，有一瞬间，我甚至要以为，她会出手杀了我。
万幸，她没有。师尊只是叹了口气，从储物袋里抛给我一枚结金散与一枚成婴丹，一枚给我，一枚给父亲。

父亲兴奋地与我说，这成婴丹是甜的，星华还是爱着他的，我却被结金散苦得一个激灵。想来师尊只是随手拿的，不小心拿到一枚甜的成婴丹罢了。可父亲很开心，我便不忍说了。
可惜，这枚“爱的象征”最后也没能派上用场。

父亲没等到突破到元婴期的那一天，他被人杀了。
他本就只有金丹修为，不好好在魔域修炼，整天往名门正派的地方跑，我早该料到有这一天的......
父亲被一个妙音门长老杀死在药王谷畔，与此同时，师尊在内室哄她的道侣——师尊前两日抱回一个孩子，是她和另一个相好的。
师尊甚至不知道父亲的死讯。
我最开始是恨她的，恨她没有心，恨她始乱终弃。

但是，我现在又开始动摇，或许师尊只是太多情，她对父亲大概还是有情的，她只是太忙，忙到没空查看父亲是否还活着。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把腥气都冲淡了，以至于师尊都走到了我的洞府门口我才觉察。
我从未见过师尊如此狼狈的模样，她分明可以用灵气把雨水挡住的，却任由它们把她打湿。衣袍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坠在单薄的肩头，湿发被风撕扯，一缕一缕粘在脸上。
“师尊！”我忙要跑过去，瞥到她手上提着的东西又吓得定在了原地——那是一颗人头，脖颈断处痕迹新鲜，是那个妙音门长老的头！
母亲左手忽然痉挛般颤抖，那颗头颅“咚”地砸在满地碎雨中。
我记起，母亲教我炼毒时曾说，若要杀人，水毒最优，土毒其次，不到万不得以不要用金、木、火毒，因为后三种毒是现场发作的，会被人发现。丹修宜暗中下毒，不宜当场杀人。
可母亲却这样提着一颗人头回来了。
“默儿......”母亲唤我，下一刻脱力般前倾。我再顾不得心里那点龃龉，冲过去接住了母亲。我这才发现，那些腥气并非只来源于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还有母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它们都被雨冲透了，渗不出血来。
“娘，快别说话了，我，我这里有还春丹，快吃几颗！”我递出我仅有的几颗洪阶还春丹，坑坑洼洼的表面、不完整的丹纹，平日里要是叫母亲看见，定要敲着脑袋令我重炼。
现在母亲只会摇头，靠着墙滑坐在地，盯着我出神。“你和阿永真像......”
隔着时间，隔着生死，母亲和父亲说出了相同的话。

在这之后，母亲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她用堆成山的丹药，硬生生把我从筑基填成了元婴，好像这样就能骗自己忘记，忘记父亲永远止步在元婴前的事实。
约莫十来年后，一个高阶秘境开了，母亲从里面出来后非常兴奋，说自己终于会炼消业丹了，而后便开始闭关炼丹，一次就是一整年。
我听说这十几年间，我的弟弟妹妹们，就是母亲与其他相好的孩子有好几个死于突破失败，而消业丹恰恰可以降低这事发生的概率。我也得到了几颗，丹药下肚，叹道，母亲果然还是爱着我们这些孩子的。
虽然，母亲更忙了，陪伴、教导我的时间几乎归零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许多年，我的弟弟妹妹越来越多，好多人竟已有了道侣，又生下了孩子，我却迟迟没有动静，只知窝在房里炼丹。或许是受到童年经历的影响，我不愿意像父亲那样守着一颗不会回应的星星，也无法像母亲那样博爱，我只知采药、炼丹、修炼。

我以为我能一直这样，在情爱中小心翼翼，不让自己陷入淤泥。
直到我遇见了她。
我并不想提起她的名字，毕竟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那天只是在谷畔采药，不知为何竟在外围遇见了深处才会出现的妖兽，我躲避不及，被那妖兽重伤。我只当自己命数将尽，引颈受戮，她却突然出现，飞身而来，替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击退了妖兽。
我蜷在断崖凹陷处，只知呆呆地仰头望她，那道素白身影踏着嶙峋青岩掠来，广袖翻飞间将我护在身后。
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仍保持着濒死时后仰的姿势，直到浑身各处都传来钝痛，才发现那妖兽的血已顺着她剑锋滴落。
“道友可还好？”
我猛然惊醒，仓促移开视线，“多，多谢道友相助......”

至今我仍然恨自己，看过母亲那么多次拔剑翩跹，霜色裙摆迤逦铺展如鹤翼，发间明月珰迸出灼目金芒，为何还会为其他人舞剑的身姿迷了眼，怕不是将妖兽紧逼时的心跳误认成了心悦，扯着我走向不归路。
在我得知她已有道侣，甚至有两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时，我是崩溃的。我疯狂地劝我自己，放弃那些痴心妄想，明明她年岁比我母亲还大一些，我怎地就鬼迷心窍爱上了她？
雪夜里丹炉轰然炸开，我抿着不让口中的血落下来，终于在浮动的火舌里看清心魔的模样，像她，却也像母亲。
母亲啊母亲，我童年时缺失的爱，为何要我自己补偿回来？

我最终还是活成了父亲的样子，甚至于比父亲更加疯狂。一次次写信给她，一次次被拒绝，情爱化作烈火灼烧着我，我生不如死。
而后，我第一次炼成了水毒，没在口袋里捂热就用在了她的道侣身上，那人并没有察觉。我像窝在地沟里的老鼠，数着时日等他毒发身亡。
那人竟想写信给母亲，求母亲帮他治疗。我第一次感激于母亲的忙碌，那人得不到治疗，不久便死去了。
......可我还是恨母亲的忙碌，我心魔缠身良久，一直都靠我自己勉强支撑，终于在那人身死的那日爆发。
......若要是母亲不那么忙碌，若是那人没有死于我下的毒，我是否能等到母亲为我治疗心魔缠身之症，是否能一直安安稳稳待在药王谷炼丹呢。

我像父亲那样，成为了魔修。

我杀了她的道侣，她不爱我，太正常了。但我无法接受，辗转反侧，堕魔后反而过得更加不如意了。
母亲寻得我时，她眼神是凄凉的。
“默儿......”她想说什么，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声音，长叹一声，留给我了一颗绝情丹。
我吞下了绝情丹，落下最后一滴有情的泪。
我从未见过有真正道侣的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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