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女儿的选择（上）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19 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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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订购的货物到了！是三十套新衣服，不同年龄段的，请签收！”
早上，风和日丽。路边公交车站旁，绿枝伸向半空，搅拌蓝天中的白云。
“前天的暴雨可真吓人！唉，啥时候城里也能雨过天晴，别再折腾了。”负责送货的小伙仰望蓝天，感叹。
在他面前，一位身披黑纱女子却满脸憔悴，签收货物。
“是参加什么演出吗？这些衣服是最新的款式，穿在女孩身上一定很漂亮！”小伙说完，面前的女士却没有回答。
虽然奇怪，但好歹也是一笔大生意。告别后，小伙子便吹着口哨离开了。
这里距夏获福利院还有几公里。为了避免店家不敢送到付丧神的地盘，百索只好约在这里取货。
等小伙彻底走远后，她伸出五色绳抱住三十套衣服，展翼高飞。
当她回到福利院楼前的广场时，所有女孩都站在福利院楼外，一言不发。百索推门，领着女孩们进去。她表情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当开门的那一刻，光芒照亮百索眼帘。在恍惚的光明中，她突然看见女孩们纷纷痊愈，正笑着朝自己跑来。
纵使难以置信眼前之景，百索还是对着她们展开双臂。
“母亲，您没事吧？”周围女孩关切询问。百索刚刚对着空气做出拥抱的姿态。
“我没事。”她晃了晃神。
大厅很冷。地板上盖着一层白布，隐约凸显出人形轮廓。
福利院的瘟疫结束了。这种病毒只能在活人之间传播。但是福利院空出了三十张床位。每张床上，都放着一个花环。
“为什么要在床上放花环呢？”有年幼的女孩问。
“因为她们都变成天使了。”百索眼睛发红，抚摸她的脑袋。
小女孩似懂非懂点头。
大厅里，女孩们与百索拆开袋子，拿出新衣服。这是当今女孩们最喜欢的款式，也在城区风靡一时。对于穿着素来简朴的福利院女孩们说，这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豪华礼服。
百索攥紧白布一角，却没有力气掀开。她手止不住地发颤，最后只能由其他女孩代劳。
白布缓缓抖落，却没有吵醒布后的女孩们。
她们平静地沉睡，但皮肤是如此苍白。她们有的曾经是孩提顽童，有些则曾是豆蔻少女，有的曾是花信年华。
只可惜，母女一场，情深缘浅。
百索期间数次手软，最后在女孩们的帮助下，才替即将远行者换上新衣。
作为福利院的院长，百索曾经发誓，只要女孩们戴着银铃，无论哪里她都能找到她们。
可现在，孩子们就在眼前，却去了她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百索挨个抱住女孩，亲吻额头，为她们送别。
“让母亲再多抱抱你们吧。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她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喃喃自语。
可她就算抱得再紧，也再也无法真正触碰到她们了。
围观的女孩们纷纷抹泪。
艳阳高照，天空一尘不染，葬礼在福利院的空地举办。
百索连夜为孩子们赶制出棺材，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东西。每做完一个，她就要停下来休息很久。木刺让她的手伤痕累累，当她做完三十个时，整双手已经遍布伤口。她再照镜子，本该不会衰老的付丧神，现在却仿佛一夜之间化作老妇。
这是她身为母亲，能为孩子们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棺材外写满了其他女孩的祝福语，里面则塞着夭逝者最喜欢的物品。
棺材钉上，放进墓穴，入土。随着女孩们挥舞铁锹，蓝天一点点消失在泼洒而下的泥土里。
百索始终保持微笑，目送孩子们走完最后的路程。
她没有哭。但是脸上全是泪。
三十个墓碑树起，漫长的告别持续了整个上午。
阳光明媚。
“抱歉，你们先去吃饭吧。母亲想一个人待会。”百索安抚好孩子们，在大家担忧的目光里，她起身返回院长室。期间女孩们数次想上前扶住她，却被百索温柔推开。
“我一个人能回去。”她绷住脸，东倒西歪走进楼内。
奇怪……为什么回去的路这么长？她喃喃，一路扶着墙。
不知走了多远，天昏地暗间，她终于摸到了院长室的门。她扑进屋内，锁上门，随即背靠门板，缓缓瘫坐在地。
她曾经向女孩们保证，自己不会再随便流泪。
现在她食言了。
她蜷缩成一团，想沙哑地哭泣。可哀伤与怨恨堵在喉管，悲鸣出口，却变成毛骨悚然的喘息，好似被一双手掐住脖子窒息。
她发不出声音，只觉要被空气活活呛死。
她抓伤手臂，右手在脸上挖出血痕，接着十指痛苦地缠绕在一起，打结。她浑身发抖，止也止不住，她撕扯衣服，双手抱头，成把成把扯下自己头发。她双目充血，淌下血泪。
她没有一点感觉。
因为她实在是太痛了。
这时，背后传来敲门声。她赶忙擦拭血迹，起身开门。
是严月。她脸色苍白，脸庞瘦削，格外疲惫。
看着母亲狼狈的模样，严月没有说话。她走进院长室，顺手关上门：“有一封您的信。是一位银发姐姐送来的。”
听罢百索已经心中有数。前天在暴雨中晕倒后，是步摇他们帮忙治疗自己，现在怕不是寄来账单，索要费用。
落井下石。
百索叹气，颤巍巍伸手接过信封，拆开。
一张支票飘落在地。捡起打量，她却目瞪口呆。
这的确是一封涉及钱财的信件，落款人是阿函。如果没有记错，这位老妇人天资聪颖，年轻时是一位活跃的修补师，现在退居幕后，担任委托人与修补师的指挥，深得众人爱戴。
但这封信不是索赔，而是救济。
虽然付丧神不再资助福利院，但阿函以个人名义，向福利院捐助了巨额资金。
这笔钱，加上百索原本的积蓄，足够帮助福利院渡过难关。
百索攥紧支票，跪下抱紧严月，放声大哭。
“母亲，太好了。”严月察觉出百索情绪的变化。她拿出手帕，擦拭母亲的脸颊，“您一直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收取不义之财，您坚持自己的本心，收留女孩，从未放弃，严月真的为您感到自豪。”
“但这些还不够。远远不够。”百索悲痛欲绝。
严月脸上露出疲倦的笑容：“您以前说过，我与众不同，是因为我的血液混合草药被喝下后，能治愈他人的病痛，是吗？”严月突然问。
百索本能地警觉起来。她迟疑点头。
“她们只是想再看您最后一眼。看见母亲您这么拼命，我也想帮忙。可是病人太多，我的血分不过来。对不起，严月尽力了，却谁都没有救下。”
严月的声音逐渐变小。
“你究竟干什么了！”百索失声尖叫。
严月没有力气回答。
百索发疯般卷起女孩的袖子，她白皙的手腕上全是针眼与划痕。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比起别人，我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却没有做出任何贡献。我依靠大家的帮助才活到现在，如果我能帮上他人，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严月面带微笑，“所以，请您尊重我的选择吧。”
“不……不要……你不要离开母亲！”百索抱住严月嘶吼。
“我最后的愿望，就是能躺在母亲怀抱里。现在我心愿达成了。”说罢，严月身子一软，没有了声响。
百索抱着严月，飞去市里的医院。紧急输血。
百索满脸血泪的模样吓坏了医护人员。得知情况后，医生与护士们开始忙碌起来。漫长的等待之后，严月最终还是抢救回来。
但在百索心目中，她已经死去一次了——就和那些女孩一样，因为自己的软弱。
次日，百索甩下医疗费，不顾医生们留院观察的建议，抱着严月出门而去。
从此，夏获福利院彻底拒绝人类势力的介入。百索与委托人一刀两断。无数的五色绳布满福利院的围墙，百索造出高大铁门，铁门缓缓关上，将外界的一切挡在门外。

眼前景象逐渐散去。叶献如梦初醒，眼角已经被泪水浸湿。
百索正轻柔地抱住自己。
叶献有些奇怪。她头上不知何时插着一把木梳。而且她应该早就昏倒，为什么还能接触到百索，看见她的记忆？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你都看到了吧？看到了这个福利院最悲伤的过去，也看到了我心底最大的伤疤。”百索嗫嚅喃喃，“我的伤口就赤裸裸展现在你面前。如果要打败我，那就来吧。”
百索已经做好了准备。知悉自己过去的叶献只要稍微恶语相加，哪怕一句短短的“活该”，都能撕碎百索的心理防线，让她彻底崩溃。
但为了严月，她毫无怨言。因为她今天已经哭泣了太多次。
听罢，叶献抬眼看着百索。
接着，女孩伸手，指尖触碰百索冰冷的脸庞：“你的记忆我都看到了。我想和你共同分担这段痛苦。真的很抱歉，我曾经怀疑你在加害女孩们，可你一直都在保护她们。”
说着说着，叶献脸红着低下头：“虽然相处时间很短，我也不能留在你身边，但我还是想说……谢谢这段时间的照顾，百索妈妈。”
叶献展开双臂揽住百索腰际。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住百索。
百索一愣，双手发颤，温柔搂住怀中少女。
叶献只觉脸颊温热，抬头，百索已泪流满面。
此情此景，严月也欣慰地抹泪。
而下一刻，屋顶塌陷出井盖般的大洞，步摇持枪突入。
“付丧神百索！”步摇高喊，目光如炬，“请放弃无谓的反抗，立刻缴械投降，停止这个疯狂的计划。否则，勿谓言之不预！”
她的耐心显然已经消磨殆尽。
局势急转直下。
“你还要夺走我多少才会善罢甘休！你是不是要把我的福利院也拆掉！”看见步摇，百索顿时悲愤交加，失去理智。
她抛下叶献，伸出双翼，咆哮着扑向步摇。两人交战，一路兵器碰撞火光闪烁，步摇还手之余刻意引导，最后她们消失在天花板的洞穴之外。
地下室再度陷入死寂。
叶献瘫坐在地。刚刚她没能拦下百索，因为她浑身都在发抖。女孩直到现在才觉得后怕。脱离百索的怀抱之后，她突然被一种无尽而冰冷的恐惧攫住。
百索的回忆她尽收眼底。她未曾想到真相如此沉重，死亡是如此不期而至。三十名女孩的生命一夜之间尽数凋零，百索的悲伤分毫不差传到她心中，这让她颤抖着捂住脸，哭了。
严月不知该如何是好。
突然，叶献感觉有人给自己递上手帕。她道着谢收下，再透过泪水一看对方面容，顿时眼泪止住——这位熟悉的灰发女孩，正是付丧神落尘。
“我……我只是心情好才给你手帕的，才不是关心你啊！”落尘目光躲闪，把手帕塞给叶献。
“你为什么在这？”叶献脑袋一团乱。
“因为槐序他们要来救你，非得把我当替补带上。本以为好吃好喝供着，结果就一直把我揣挎包里，闷死了。”落尘气呼呼抱怨。
原来如此……落尘就是槐序他们留给自己的底牌！在她昏过去时，也是落尘操纵身体，让叶献得以触碰到百索。叶献恍然大悟，随即高兴得抱住落尘，破涕为笑。
“别凑那么近！我和你又不熟！”落尘脸红着推开叶献，“你别搞错了，毕竟我当时对你又是绑架又是威胁，现在只是补偿。虽然我还没决定与人类和平相处，但人类里面也有好人。”
说到这她黯然一顿：“我能做的到此为止，我不会去阻止百索。因为失去挚爱的痛苦……落尘我也感同身受。”
但这已经足够了。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止百索的疯狂计划。叶献赶忙起身，奔向严月：“严月姐姐！请你再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百索！她……她不应该做这种事情!”
“不行啊！除非母亲回心转意，不然根本无法阻止！已经无力回天了！你们别管我，快逃吧！”严月也束手无策，“福利院的大楼相当于天线，变成人偶的诅咒都来源于那座婴儿塔！”
塔？叶献与落尘环顾四周，除了那口古井，根本再无他物。
“那就是婴儿塔。我听母亲说，在古代人们在郊外建造巨塔，把女婴与病弱孤儿扔进塔内，任凭他们自生自灭。以至于最后这里尸体堆积如山，不得不用铁链锁住塔顶。据说里面有非常可怕的诅咒！”
闻言叶献已经背脊发凉。她突然回忆起在梦中来过这里，还听见从井下传来无数诡异的哭泣。现在看来，恐怕是她接触了此处过去的记忆，听到了弃婴们临死前的哭喊！
那些人……为什么会如此残忍？这可是他们自己的孩子啊！
有一瞬间，叶献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同类。这样可怕的生物——把自己孩子残忍丢弃与杀害的人——真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样，有血有肉的人类吗？
但叶献来不及考虑太多。
在救出严月，等待槐序搬来救兵之前，她会一直守在这里。
严月也冷静下来思考现状。她被五色绳包围，五色绳与自己血肉相通，而所有五色绳又从婴儿塔中汲取能量。
想到这，严月脸上突然掠过笑容：
“我知道了。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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