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港深】双城故事

沧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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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的电影。

事情发生那天他是困惑夹杂喜悦，仿佛初夏雨滴落进草地。喜悦是因为一直喜欢的人要搬到自己家借住，困惑的则是同一天下午三点二十，父母打来电话说一个远到不能再远的大表哥也要来暂住一段时间，起因是他们在酒席上遇到对方父母刚好说起这件事，两边立马一拍即合——真是一点边界感也冇。
大表哥来自广州，刚好和鹏仔对于广州人会省钱的印象契合。他出生在深圳，对广府的感慨并不比旁边的港城来得多，仅仅知道广府在粤省历史悠久而且好吃的多，恰如表哥老穗的年纪以及生活习惯。
“你好。”
据父母介绍，老穗大概是他们这辈人中排行最大的「长房长子」，带过许多弟弟妹妹小时候，也带过小深，但是小深已经没有印象了，仅有父母发给他的照片可以佐证。也难怪，照片中他还是婴儿而老穗显然至少小学三四年级。小深有印象的是住附近只隔一条河，并且大不超过三岁的港仔。
也是他一直以来暗恋的对象。
港仔习惯叫他「阿鹏」，小深没改之前的名字。而且阿港被外国人收养且带走之后很少回内陆来住，小深再度见到他都是长大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在巷子口送别他，港仔给他一只装着船的玻璃樽，“我要漂洋过海了，以后你想我就坐船来找我。”
那时候他的国语还很标准。
后来他搬回香港，小深的确根据信件地址在街头找到了港仔——扛起音箱戴墨镜，大宽肩夹克印满星条，只会说他尚且听不太熟练的港式白话。一群潮人中男孩平平无奇的深圳校服特别显眼。
“我细佬啦。”港仔向朋友介绍他，
“唔系「stranger」。”
他至今不知港仔是什么职业，也不知他到底大学毕业了没有。港仔总说“读到高中就够用啦”，社畜的时候很社畜，度假时候很度假，两个状态。好在天台玩滑板然后被居委会投诉，于是戴上了耳机。有时候他把自己关在香港的地下室钻研金属唱片，小深知道在哪里但他不常去，因为他老是踩到地上错综复杂的电线，就像会因内地口音迷失在此处车水马龙的街头。小深对自己的规划很明显，高中，大学，出国深造或继续读研究生……“高材生哦。”每当港仔这么说他就会脸红，“可造之材唔好在呢地混啦，wasting time。”
港仔英文不见得好，但沟通交流毫无障碍，口语比小深的哑巴英语不知好多少。其实之所以脸红，还是因为某天小深在地下室说， “我也可以来香港读研工作啊，只要——”
只要……
总之是失败了。
跟刻板印象有所不同，即使有口音不比他标准，老穗的普通话依旧很好。那天他跟小深打招呼，小深还以为他不是广州人。
“是吗？那广州人应该长什么样。”
“母鸡啊，一个头两只角吧。”
小深还“咩”了一下。
港仔明天才会搬来，他看见老穗身后的东西并不算多，不像要常住的样子。
“就这么点？”
“其实每天都可以回去，是因为车票。”
他帮表哥搬东西，老穗继续解释，“我单位有值班室，还有一部分寄到那里了。不会过多打扰你，唔好担心啦！”
“你太客气了……我觉得我房子还蛮大的。”小深说。
话虽然这么讲，第二天清早港仔敲门还是冷不防同来者打了照面。经过短暂寒暄，他越过老穗对其身后刚起床的男孩眉开眼笑，神色飞扬，“恭喜呀。”
小深的脸瞬间就拉了下去。

误会大了。
现在三个人都在深圳。老穗是国企电网员工，从省公司调到市公司郊区分部，八成过段时间还要再调回；港仔是决心先来内地发展，过后再看；小深生于斯长于斯，因为政策关系也就在家读大学，现在面临选择深造还是工作。那天见状老穗首先撇清关系，在他明白港仔意思后立马解释，“我是小深表哥嚟嘅。”“哦，表哥。”港仔说，“我们「也」这么叫的。”“唔好再解释了。”小深阴沉介绍，“港仔——老穗，老穗——港仔。你们都住这，你在二楼老穗在一楼。”港仔不依不饶，“你住几楼？”
“我睡沙发！”
沙发在一楼。
房东轰一下关上了卧室门。
好嘛，深圳无条件欢迎所有来打拼的人咯。

……无关人士能不能不要来打搅阿。
躺在床上，他心里实则有些埋怨来者。
毕竟好不容易——
不过因为他们的到来，小深的生活肉眼可见有烟火气，不是说他一个人就弄不开张，而是，感觉不一样。
由于第一天的微妙事件老穗亲自下厨做了晚饭，从此以后厨房就由他承包。他既然包了餐饮，阿港自然就接手家政，看不到他究竟什么时候打扫的，总之脏乱隔天就会收拾一新。小深？小深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打扫卫生，没两人的时候一切丢给电子产品。现在负责做饭的是老穗，打扫卫生的是阿港，他只购买维修家电和拆装机。即便如此，老穗来后还是买了不少前智能时代的东西，如各种锅具刀具一类，小深买的自动化程度太高他用不惯，“冇灵魂啦。”港仔就随便他去咯，怎么顺手怎么来。
每天快递都不得了。

“什么？！你们以前就认识？？”
“识得啊。”老穗只说，提起港仔被收养的事仿佛让他很不自在。
“他是‘长房长子’，边个唔识？就算老穗唔识得我，我也识得他。”港仔笑说，“而且他早就看出我同你的关系了，只是不说而已。”
“是吗！”
小深由震惊转为疑惑，“老穗在意这些吗？”
“母鸡啊，穗从以前观察力就好强。不用小看三十岁人的眼光……不过，应该系唔中意吧，至少不赞同。他好「mainstream」，不赞同有悖主流的任何事。”
手中折纸，他在鹏仔头上点了一下，
“尤其系你啊！‘男大学生’。”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使唔使试下？”
“如果你是指按时睡觉清早起床的话，我也冇好中意他啦。”男孩吐了吐舌，忽而脸红道“那么，我们在穗看来是什么‘关系’？”
“你话呢？”
船折好了。港仔将它放在窗台上，面对外面回南天忽然笑了起来，“一起搞老穗啊！”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小深，
“你和我。”

“我们系lgbt友好公司嚟嘅。”
“咩友好公司啊。”
“你哋单位冇吗？现在好多的。”
“冇听过。仲系别人隐私，唔好打听啦。”
39°的饭，白切鸡，汤……还有煮凉茶。桌上的倒影令老穗浑身不自在，“你哋有人系？有冇需要我注意？”
“冇啦。随便讲讲。”
但是盯着老穗的眼神十分甚至九分专注令其后背一麻，港仔伸肘捅了捅他，“大家都系人，边有咁大difference，正常对待就可以啦。”
后面小深憋笑快憋出内伤，老穗反将一军，“那如果唔系……“友好公司”，系唔系上市都有问题？”
“冇。不过唔够「包容」喈。”
“咩叫‘包容’，别人说我系我就系咯？”
“唔使so care，在商言商就是。”
“那如果内地都不够包容，是不是就不做生意，也毋须融入了呢？”
“我们只是在讲lgbt一件事。”港仔皱眉。
“系呀，没说不讲，但仲有其他好多相同的种种事，点解总是要‘我们’去包容。”
穗说，“明明系那一群人提出的「多元共存」。”
“阿港！”
小深惊呼，港仔站了起来。
“抱歉，我要去值班了。”
老穗先他一步冲了出去，本以为不愉快就此结束，没想到还会传来话语——
“我都在努力融入啊，”
港仔在他背后说，
“只系你睇唔到！”
别人尚可以装作听不懂白话，就连小深都能一知半解——唯独老穗是绝对不能不懂的。

港仔有三天没有参与晚饭。
小深怕他饿，会把自己的食物悄悄分一半放冰箱。饭有动，但还是看不见人。某天半夜他听见外面传来动静，赶紧跑出唯恐他又消失，“港仔！”打开灯却发现冰箱门口站着错愕的老穗。
“抱歉。”老穗把梗在喉头的鱼眼睛吞下去，
“我复习饿了想拿点东西吃，待会重新给他做。”
“不用在意，本来就系你做的——”
有点失落。小深忽然意识到，
“复习？你在复习什么，职称评定吗？”
“不是，是……考研的东西。”
“考研？！”
“是呀。”
不打算继续解释，穗收拾盘碗回到房间，没想到男孩还会跟进来，他忽而脸上一红——因为港的缘故小深对别人隐私分外尊重，平时基本不进他俩的房间，哪怕是在自己家。这是穗搬进来以后他第一次走进，虽然老穗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小深突然闯入还是令他不自在。
“表哥，你都有稳定工作了，做什么还要继续深造？”
原本空架上是密密麻麻的电力工程教材，台灯下铺着画了一半的线路设计图。小深一眼就懂了，歪头笑道，“电大函授唔可以么。”
“评定职称当然可以咯。但系，还是觉得不一样啦。”
“哪里不一样？任何学习深造最终不都通向工作么，殊途同归啊。”
“难讲，反正不同。”
老穗也笑道，“假如我现在已经当了老豆，或许不会选择继续深造，不是还唔系吗！你宜家有机会，一鼓作气读下去是最好的咯。”
“你有女朋友？”
“有过，没能走到一起。”
他摇了摇头，“我要复习了——阿港他明天会回来的，你今天不用等了。”
“你怎知……”
“他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表明态度。”
没有真生气——？
未曾想老穗下面的话才让小深感到以往的信念都在崩塌，
“他一直演技很好啊，你没看出来吗。”

天还在下雨。
港仔回来时公寓一个人都没有。冰箱里是新做的菜，他取出来嗅了嗅，老穗似乎没有离开多久。
“你又喺度做咩啊。”
终于在沙发旁的角落揪出了试图藏进背景的鹏仔，“多大人都中意躲猫猫——喂，点解在哭嚟嘅？”
“为什么我没有发现……”
“发现乜嘢啊？叉烧？”
“只有我没有发现啊！”
他不会嚎啕，只像天气一样闷闷地哭直到气短喉塞。这样一来，港仔十有八九能确定跟自己有关。从以前就这样咯，伤心难过的时候就躲进角落等他来找……拍拍小孩肩膀，他叹气说“你啊唔好在意啦，一直不就这样吗。又唔系由今日……”小深突然抬头冲港仔恶狠狠道，“那你讲啊！”
没等对方反应他又捂着脸哭得更大声，
“不讲我怎么知道……”
唉。
揽住小孩将卫衣胸口紫荆花全部沾湿，南天濡热透过纱窗，他安慰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不要再哭了——认识你是我错，让你喜欢我也是我错，不该送你玻璃樽啦让你挂住我……不过我在学校就中意演「反派」唱反调咯，唔系反派我不演阿！”
“你港乜嘢啊。”小深被逗笑了。
“笑就好。smile啦。你要真想，将来老咗一同入青山医院……”
他们讲得太投入以至完全没有注意后面有人回来又离开。等小深哭完睡着港仔才发现池中新鲜的菜，好像是冒雨送回来的。西芹，牛肉，仲有鸡蛋。他拾起摸了摸，啪一下打在桌面上，蛋清混着蛋黄显出破碎的影又笑了，且收拾残局，一直等到小孩睡醒。“你今天只能同我吃了。”港仔翻出许久未用的一次性餐具，
“食完还有事情㗎，快来帮忙。”

“老穗！”
郊外。风荡过芦苇和狗尾巴草，雨仲在下只是变小了。穗推开窗户，看见电力院子里停着辆电瓶车，车上的人举起塑料袋。
“下来食饭啦！”
“你哋真系——”
「神经病」被暖流推回胃里，他赶紧下去开门。

穗值班的地方离市区十万八千里远，且在山里，外卖很少能送到。但值班室都备有应急食品，台风天是他们保工保电最忙的时候。方才老穗回家看见室友们都在忙，于是放下食材就走没烧饭。有点落寞，他刚打算泡面混一餐。
现在嘛……
小深很少见到这样的场面。
究其原因是港仔不怎么做饭，而且警告鹏仔不许拿他的名号在厨房「招摇撞骗」。今天做了正宗牛腩滑蛋，菠萝油和虾饺。小深看窗外说雨还在下，叫跑腿吧。港仔系好可降解塑料袋说八级台风餐饮业也不停工噶，我哋也是——
“走啦！”

“一个人来就得啦，还两个人一起……旅游啊。”
“冇话带佢嚟，系佢自己要来的啦。”
“？”
老穗明显不信。港仔说怕乜嘢，“三个人——系「三角恋」就唔可以一起食饭啊？”
室内空气有些微妙。
有人心照不宣。小深望外面说，
“你哋这里好多虫啊。”
“我唔中意男人噶。”
老穗别过眼，开了两瓶维他奶。
“大佬讲笑。我呢，我就「只」中意男人！”
“哇，我从以前就发现——”
但没说完，港仔突然在穗脸上吻了一下。
？？？
“喂……”
三分钟后，穗才反应过来，
“头先你做咩？”
“你觉得呢。”
“传染我……我请你饮豆奶你居然传染我！”
“话晒作呕嘅人乜嘢都可以做出嚟罗。搞清我个point啦大佬，不是个个都系有「病」嘅——”
“穗哥，不要再摇了！”
小深惊悚，赶紧拉开两人，
“你看他快要吐了！！”
“woc！勒个扑街！”
丢下罪魁祸首疯狂擦脸，旁人居然还意犹未尽抹了抹下唇，“点，没什么大区别吧？使唔使再试？”
“丢雷老母！！”
“喔你唔中意我「姿色渐老」，那是他的话怎样——”
指向鹏仔，穗简直扑上去就要打人，还好举拳头的瞬间来了通电话，
“……喂？”
非常应景地，灯也灭了。
“知道了——你哋就在这里不要乱跑，抽屉有电筒。旁边就是值班室！”
“你去边度——”
“线断了，要抢修。”
老穗跑到门边又回来，
“听日再同你算账！”
见他走了，港仔立即对鹏仔说“我们也去。”
“但系穗哥叫我们……”
“他说话要是有用，刚才就不会被「强吻」了。排完故障也要半夜，山这么大，还不一定查得完。”他找出抽屉里的电筒，打开，
“而且你不也是电力系高材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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