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中】夜半客

北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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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照不进来，城市的鸟鸣隔绝在外。如果有人想看透窗帘来判断时间，那么在这里，他将收获的黑暗无论昼夜。

一片万籁俱静里，中也猛然睁开眼睛，然后下意识朝身侧看去——

空无一物。

从床上坐起身来，中也直直盯着那空出的半边枕头，似乎在思考........好吧，他只是难得给了自己两分钟的奢侈来发个呆。今天早上没有会。但他不能迟到，而且作为港黑的首领，中也只会比两年前起得更早。

“叮铃铃铃铃铃”

他给吓了一大跳，弹簧似的一个猛扑过去把闹钟按掉，接着又恢复了一脸困到像在沉思的样子。

所以要不要去看医生？嗯、精神科的那种........再不济，驱魔师也行........

闹钟又一次惨绝人寰地响起，巫医人选的脑内自动筛查被迫中止，中也面无表情地下床，开始早上的程序化活动。衬衫、领带、外套，啊——还有长得几乎拖地的围巾。中也还记得第一次戴上它时，他还曾想过，什么样的人能每天忍受脖子上的这种沉重啊。当然，现在早不痛不痒了。

然而在像往常一样戴上黑皮手套前，他却一下子顿住，感到疑惑似的，愣愣看向左手——

昨晚恍惚中，那被用力包裹的冰凉触感几乎还遗留其上。

那只手。那双他看不清的眼睛、隐没于暗夜的柔软头发。

很......熟悉。还要向下承认的话，那感觉大概很让人怀恋。因为在中也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开始模拟手被握住的力度和耳边久违的嗓音；就像穿衣时他总无意识地去嗅，寻找暗红围巾上早已消失的气息。

“........”

中也望向镜子里，一双蓝色眼睛没有什么情绪，又很快被压低的帽檐盖住。面包机“叮”一声响起，时间差不多了，首领的专车掐着点，缓缓在楼下停靠。一切都有条不紊，和之前几百个百无聊赖的清晨没有什么不同，这仿佛是在提醒又调笑：

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中原中也。

别想了。

所有........都过去了。

两年时间是很快的，但也足够漫长到让人遗忘。不是么？

他坐在轿车后座上一口咬下热腾腾酥软的面包，抬头发现路边的树叶子已经黄了。司机手忙脚乱地给他开着暖气。望向车窗外时，早班的行人个个裹紧大衣。

原来已经秋天了啊，他后知后觉着感慨。车子缓缓发动，晨间的冰凉在暖气里一点点败下阵来，但仿佛有一种新的寒凉爬到心上，于是他觉得自己急需一杯热咖啡：

嗯，一杯热咖啡。

中也忽然在反光镜的死角捂住脸，没有谁看见，他自己也看不见了。

........一杯热咖啡就好。

“咳........咳嗯........”

不是第一次了，他狼狈地从床铺上坐起来，拨开缠在脸上的发丝，在黑暗里伸手向床头柜摸索。手机，哦、这是闹钟 ，还有手表........摸到choker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终于找到茶杯，仰头喝下其中早已冰凉的水。

喉间瘙痒在慢慢消失。什么也看不清，整个宇宙唯一能抓住的便是手中茶杯，中也感觉自己睁开眼了，可无垠漆黑又告诉他没有。痒意重新出现，这次是从肺的最深处来势汹汹。再次仰头喝水时，寒意贯穿食道，而中也迷迷糊糊地想，竟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距那个迷离的晚上，已经有三十多天了。

如果不是这件事，他甚至难以察觉时间是在以何种惊人的速度流逝。他仿佛失去了时间的节点，就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是工作日，没有一个节日、假期来通知他：居然又过了一年啦！........只有偶尔看见春花，或者沐浴着夏日过迟的落日时，他才有那么一点擦碰到时间。

哦，还有生日。但那个，他已经不怎么过了。

“哐啷”

沉静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微弱声响，中也警觉地转头，随即皱起眉头。好像是客厅那边的。

“咚咚咚”

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谁”，来人便很没有礼貌地兀自推门而入——“哦呀哦呀，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去柜子里拿了瓶红酒，中也不会介意吧？”

这家伙还算聪明，知道开了门先出声，不然这会儿都该被他一拳嵌进地板里了。若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中原中也切一声，从床上站起来。

“打扰我的好梦还要喝我的酒，你是真不心虚啊。”

说话间那个人似乎走到了落地窗前，却没有碰一整面华美的窗帘，只是直接拉开椅子坐下。椅脚在木地板上摩擦发出尖利的响声。中也却不觉得有一点实感，默默地朝他走去。

椅背上还挂着大衣，西装质感极佳，常年在腥风血雨里穿梭却仿若崭新。他顺着袖子向下摸索着找到口袋，指尖果然碰到了硬挺的纸包装——

“抽烟禁止哦，中也。”

液体倾泻入高脚杯的声音戛然而止，玻璃在木桌面上滑冰，是那个人把酒杯推过来了。

中也在黑暗里耸了耸肩，收回手，不置可否地坐了下来。

太久没喝酒了，他在心里长叹。入口的瞬间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三层长柜上的哪一瓶。反正不是最贵的那瓶。或许是潜意识在作祟，中原中也自两年前于黑市上拿到它，就从来没想着要喝过。总觉得，这个宝贝要留给重要的时候，非常难得、最好是一辈子就一次的欢宴——为盛赞生命的瞬间。可会有那时候吗？中也设想了一下自己的余生，不免生疑。究竟将有什么值得这瓶好酒呢？

他轻晃酒杯，并不沉重，只给他吝啬地倒了个开胃的量。

似乎能穿透夜幕看到他皱眉的表情，太宰治笑了一声，“喝醉了小心明天早会迟到哦。”

“你说那个啊，我可没有慢性自杀的癖好，早取消了。每天早上七点就集会完全是非人的吧？而且现在也不需要这么拼命了。”尽管担子仍然很重。

“........哈，是这样啊。”

对面沉默了一下，出口的声音像是笑的，却让他觉得锈蚀苦涩。

中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们换个话题，来讲讲你死后的经历吧？啊不，还是算了，中也想，也许鬼魂并不能透露太多，毕竟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可你从哪里来呢，真是彼岸吗？那个太宰、混蛋搭档……可憎的首领，在血红色昏暗的地狱里过得还好么。说实话中也宁愿他真只是鬼魅。这样的死亡才是 normal ending ，才对他最好。

他毫无意识地轻轻敲打高脚杯，忽然一根凉凉的东西碰到了他小臂，那是太宰治的指尖。

“中也啊，”声音嗡嗡的，像趴在桌上、把头搁在手臂间会发出的那种，“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谁会知道啊。”他懒懒地说，又放轻呼吸。

“我在想七年前那个时候哦。那时，中也还和我差不多高呢。”

“说人话。”

“哎叹，我听见小狗呜呜的发怒声啦——”

说着太宰治去抓他的手，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但终究还是捉住了来牢牢放在手心里，如同冰块中有一簇小火苗。

“……好了快说，你在想什么。”中也动动手让他讲下去 ，对面的人却又不说话了。啊，又来，总是沉默、沉默，中也有点生气了，从前也这样，自从当上那个破首领后。在顶楼巨大而冰凉的办公室里，无言，死一般的寂静，深潭总映射空洞双眼。

为什么不和我讲话，太宰？

太宰此刻缓缓开口了：

“……中也。”

“我在想，那时的一切。”

那时的天空是蓝色的。大概是坐办公室太久了，他常常忘记这个事实，以至于每次望见蓝天，尤其是秋日旷远宁静的蓝天时，他都要吃上一惊。而十六七岁的年纪，天蓝得理所当然，城市、人群、飞鸟走兽，就是这汪洋的孩子

太宰治在之后无数的日夜里都会回想起这样一幅场景：他们走在街道上，擂钵街或是横滨市中心的某条道路上，似乎不分季节也无论晨昏，他们都在无止尽的街头闲逛。一切皆能清晰成形，那明黄的交通警示牌，那二楼人家打开唱片机的华尔兹舞曲。若嗅一嗅空气——市区的空气不怎么好——便可以探明前方转角那家面包店。

杂乱又分明堆叠着的色彩里，中也在哪儿呢？

中也在他身边。中也身体里有两个小人儿，现在蹦前蹦后、会和他拌嘴的是活泼又幼稚的那一个。当这个中也出来时，太宰治就喜欢逗他，和他煞有介事地讲故事；然后等幼稚的中也急得开始跳脚了，他又打一个哈哈摊开手：骗你的啦。

画面里的人有时带黑黑的帽习；15岁的时候，则没有。但是更多时候还是有的。如果路过冷饮店，他就会进去买两根冰棍，一根自己吃，太宰不捣乱的话就也给一根；如果有小姑娘在路边卖花，中也会想问又不敢上前搭话，所以太宰会主动出击弄来一圈不要钱的栀子花环，扣在中也头上把帽子变得花里胡哨。

扪心自问，他是喜欢和这个中也待在一起的。虽然有时会嫌那小家伙幼稚——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不过，可别忘了，还有另一个中也；他往后的日子里总是那个中也。有责任心的、不苟言笑的、会每天把报告放在他桌上的人，他要说，他与后面一个中也是把生命连起来了，因为污浊。而后来，那联结断了，就像和大洋彼岸的朋友间书信渐渐稀疏了一样——再后来呢……就没有了。

他从楼上跳了下去。

好吧，太宰治承认自己是有责任的。即使他偶尔会想，只每中也再关切一点、再做得僭越一点，或许他就生气了决定不去死了，要活下来好好收拾中也一顿。可事实呢？——到这里他也有些看不清自己了——他想，他大概会面无表情地回应说：中也，这是首领的命令。自己去领罚吧。

哦——是的，他还能以中也来称呼他。多么亲切的名字，又多么残忍的名字，毕竟朽木腐骨见到阳光是会溃不成堤的呀。是他用每一个眼神与无起伏的口吻断绝后路，好在跳下去的那一刻绝无犹疑。他偏心心，竭力助长有责任心的中也的势力，好让这个中也占据躯壳；然后又改造他，磨损他，把本连在一起的那根绳索割断开来。

做得很棒，不是吗？……

那他现在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太宰治笑了一下，见中也拿酒杯朝他点一点，说：

“太宰。忆旧这件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脑中的念想恍如云烟般消散，透过夜的屏障太宰治能看中也，中也却看不到他。于是他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他早不必承担记忆的重负，那重负只是压在生者肩上，须挑着它走向掩于迷雾的前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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