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刃/深空一去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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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问，我这样的生命形式，会如何看待死亡？”
铠甲饶有兴味地重复一遍，看向一旁靠在窗边，静静注视宇宙深处的男人。

他们此刻正身处星核猎手的其中一处基地。星舰不大，常年熄火漂流在某处星系的行星大空洞内，千万光年内见不到几颗恒星。刃安安静静地抱剑而息，只是透过窗子凝视漆黑的深空，以及遥遥仅有一颗的恒星，由于没有大气影响，亮得细微却恒定。
他听见铠甲笑意盈盈地感慨：“少见你对闲聊这么有兴趣，亲爱的。通常你都是……我们之中话最少的那一个。”

卡芙卡和银狼不在，这两位有工作在身，远在其他星系忠实地执行艾利欧的「剧本」。这处星舰内部此刻只有萨姆与刃二人，后者常年寡言少语，前者也不至于不识空气，不会经常主动前来打扰刃的私人空间。
以至于他突然听到刃的问询：是何以为死？系统运作还停顿了0.12秒来确认，这位向来沉寂的未逝之人竟在主动向他提问。
刃没有看他，金红烛火似的眸子还只是淡淡看向窗外。
“……没什么。”他的声音不闻喜怒。“只是突然想到罢了。你可以不答。”
那颗遥远的，稳定地在永恒的漆黑中散发光辉的红巨星，透过三重玻璃的投影，与不死之物瞳孔中的烛火落入一处。

萨姆没有立刻回答他。属于「头部」代表「视野」的光微微亮着，不时闪烁。
数分钟后，融合着机械的、平静温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来了：“我不建议你这样做，亲爱的。”

刃不说话。
他和萨姆之间的话少，多少也有这个原因。硅基生命优秀的运算形式能够从黑发男人晦涩的发言中倒推出无数步，精准地看穿他此刻真实在思考的事物，最后……温柔却毫不留情地撕开给他看最后的答案。

刃问他“是何以为死”，是在想，萨姆的话，对他而言，怎样可以算作死亡呢？
切断思考模块，永远摧毁记录备份？
彻底拆分、解构构成身体的全部零件？
丢到太阳炉心内部……被聚变反应彻底摧毁？
或是坠入事件视界，永远被引力核所捕捉、压缩……再也无法回到“这边”？

那么……
作为比硅基生命还要脆弱的多、却也同时作为不死孽物的自己，也许也能尝试看看？
在作为星核猎手前，无论是「应星」或「刃」，其极限也都还是局限在宇宙生命所能创造出的文明之内。
所以现在……
刃仍旧安静地注视着窗外那点遥远的、遥远的、遥远的……微弱的光辉。
他注意得到那一点微弱的光辉正在空无一物的大空洞内愈发惹人注目。也许假以时日，那颗红巨星就会爆发，以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一角爆发足以摧毁万物、再催生万物的能量。

他想，若我坠落于恒星深处，再随着亿万年后的爆炸被一同抛入宇宙尘埃之中……我还能再活过来么？
如果是碳基生命，别说坠入恒星，在接近的途中就会被宇宙射线横扫而过，或是被难以想象的高温融化了吧。
如果是硅基生命，也一定会在落入恒星之前，就散落着解体了吧。

那……我呢？
在这星星都被允许拥抱死亡的深空里，我将如何？

他被从身后轻轻遮住了眼睛。
刃没有躲开。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唇，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任凭萨姆靠近，让他的视线远离濒死恒星的漩涡，松弛地靠向冰凉的铠甲。
“你不能那么做，亲爱的。那太痛苦了。”
萨姆轻轻地，轻缓地重复道。
他遮住刃的半张脸，自己也只是能看到黑发男人尖削的下颌，以及刻薄冷漠的唇锋。他在自己的掌心中缓缓闭上了眼睛，眼睫轻柔扫过铠甲的掌心，仿佛微不足道一尾蝶羽。

“……我知道。”
很久以后，刃只是沙哑地这样回答道。
“你的任务还没结束。”
“我知道。”
“艾利欧的剧本还需要你。”
“我知道。”
“卡芙卡……她和银狼，会舍不得你。”
“……我知道。”
“我会不忍看到这样的你。”
“…………嗯。”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萨姆顺势移开手臂，遮盖下的黑发男人不再看向窗边，而是淡淡地转回视线，落在他的同僚身上，又是突兀问的漫不经心。
“那黑洞呢？”
……完全没长进。
萨姆却似乎轻轻笑了，对于这种场面极其的有耐心，机械合成的声音却如同任何有机生命一样情绪丰沛，活灵活现。
“你指去黑洞自杀？”
“不，”刃慢吞吞地否认了，“只是去转一转看看……”
醉翁之意不在酒。铠甲的数据库内想到了一句相当贴切的仙舟俗语。但他还是耐心地，温和地回答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亲爱的。接近事件视界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带着你完好无损地回来，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
“……想也确实。”

刃轻轻吐了一口气。他像是终于从漩涡一样的话题中自我解脱了，慢慢起身想离开，却被抓住了手腕。
……星核猎手的动作因此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高大的铠甲站在他身后，一晃神的功夫，他就被捞着腰整个举起来，稳稳地被扛在了手臂上。
刃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扶住萨姆的肩膀稳住自己，金红色的瞳孔深处少见地满是诧异。他低下头，正对上萨姆头部幽蓝的光亮。

“艾利欧最近的剧本没有你和我。”
铠甲的声音轻缓，似乎还蕴着笑意。
“——他没有指令我们「原地待命」。”

也就是说，哪怕他们现在就出发，去宇宙深处寻找一颗即将濒死的红巨星，也不会影响他们将来能否出现在艾利欧的「剧本」里。
“艾利欧的预言并非绝对。他只不过是能够做出方向的指明，真正要达到那个未来，还需要合格的「演员」将故事完美地推进过去。”
“……也就是说，我，和你，并不会在此刻放弃一切未来，直奔宇宙的边缘而去。”

墨蓝色长发的男人沉默了下来。他趴在铠甲的肩上，_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宇宙幽深，而他不语。

“黑洞不行。但如果只是红巨星的话……”
“要不要不穿戴任何宇航服和安全设备，就这样暴露在恒星风暴和宇宙射线里……来一场你梦寐以求的「死亡旅行」？”
“我会负责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的。”
“只要……你仍然可恨地「无法死去」。”

铠甲的手臂托着刃，他让成年男人像是孩童一样稳稳伏在他身上，并非背着，也非抱着。黑发的男人于是高出他一截，就仿佛人山人海的游乐园内，父母将子女抱上肩膀，骑在脖颈——只为让崭新的、弱小的生命能够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一些。
片刻后，他感觉到身上的男人微微颤动，随即不可抑制地，居然发出了难以辨别情绪的短暂笑声。
那笑声先是沉闷，压抑，随后逐渐放开了，变得畅快，狂放且响亮——不逃，也不躲，只是被铠甲托举着一步步走向舱桥，走向静谧无声的，真正的深空。
哪怕那是一场即刻就能杀死他意识的死亡旅程。他或许对这次的出行什么都不记得，可哪怕在萨姆打开舱门的前一刻，黑发的男人却仍然在笑，他笑，在无声的宇宙畅快地笑……笑他荒谬，笑他自在，笑他凄惨且无悯，笑他无声却徒劳。

而舱门关闭的那一瞬间，世界静寂。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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