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第一次接触

整点薯条吃吃

加载中……

女人跪在惨白的法阵中心，周围蜡烛的蜡滴在地板上。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轻柔的低语从她的嘴唇中流出。

每重复一次，她的声音就变得更响亮，她施咒的时候，她周围的空气就像电一样嗡嗡作响。蜡烛的火焰无风而动，摇曳着，膨胀着，在房间的四壁上映照出影影绰绰的影子。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房间里徘徊。它拨弄着火焰，搅动着空气，于咒语的念诵之中逐渐迫近。火星自无形中汇聚，焰流拔地而起，张牙舞爪狰狞如鬼怪，向她兜头扑去。

她没有动。当咒语终于结束最后一个字时，焰流在半空爆散，火星自她身边坠落，熄灭。震响之后，狂风熄灭了几乎所有的蜡烛。

黑暗降临，四周重归寂静。

当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最后残余的亮光时，她看见了他。

他盘腿坐在她面前的阴影里，挺直了背，抬起头来。烛光照亮了他苍白的皮肤，照亮了他那双不自然的蓝眼睛。

他看上去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魔鬼。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些丑陋、畸形、可怕的东西……但他很美，看上去就是个英俊的绅士。一个印在他脑后的标志，是他超凡脱俗的本性的唯一明显的暗示。

女人把天鹅绒头巾往后一推，红铜色的头发散落下来。她把长发盘成一个发髻，露出坚定的面容，站起身来向他走去。

她走近时，他抬起头来，眼睛紧跟着她。他的外表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但他强烈的凝视使她确信不是这样。他的眼睛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瞳孔像猫一样略微狭长，流露出强烈的非人意味。他的眼神冰冷而锐利，普通人也许并不敢于和他对视。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下巴。他只是沉默。

“我叫戴安娜，”她平静地告诉他，“是你的女主人。”

虽然他的脸色没有变，但她从他冷漠的眼睛里看出他承认了她的话。

他说话了，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想要我做什么？”

“保护我，直到我为亲人的复仇结束。”戴安娜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杀死我所有的仇敌。此后，你可以享有我的灵魂。”

她的手背就像被烙铁烫了一样忽然感到了灼热的刺痛。一个漆黑的鸢尾花似的印记在她的皮肤上一闪而逝。

“如你所愿。”恶魔站了起来，任由她的手顺着下颌的弧度向后，轻触他后脑的标记，“作为仪式的一部分，请给我命名。”

那串数字。写在典籍上，直接指向恶魔的数字，构成他的标记的数字。

“47。就叫这个吧。”

这只恶魔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

他并不多话——人们说恶魔都善于用言语诱骗受害者们，让他们在契约中索要更多的东西，也留下更多的漏洞。而他只是沉默，仔细地观察他的缔约者，如果不同他说话甚至会忘记房间里有这么一个存在。

戴安娜在报纸中沉浸了一会，才意识到房间里安静得诡异。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我观察每一个缔约者。”不远处47的身影似乎变得虚幻了，紧接着下一刻便在她身边凝实，“有些人在我出现的第一秒就会迫不及待地说出他的愿望。然后我实现它们，交易就结束了。”

“你希望我也这么做？”戴安娜看着他，迎着他动物般好奇的目光，“时代在改变。灭门的凶手可以不亲自到现场来，他们只需要动动笔——所以我也做不到未卜先知地记住他们的脸。”

“但这对我来说不难。”

“你不能代替你的主人。”戴安娜放下了报纸，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恶魔的话头，“复仇是我要完成的，只有我查证了凶手的身份，你才有处决的权利——”

她说，“你所要做的就是听我的命令，仅此而已。”

恶魔眯起眼睛。一瞬间似乎有捕食者般的兴奋从他眼中闪过，然而他最后还是缓缓地说：“是，戴安娜。”

余下的时间里他不再紧盯着她，而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她身边。当她终于整理完一天的信息回到自己的小床旁时，赫然看到了一只黑猫盘踞在床上。

它的蓝眼睛流露出熟悉的神色。

“我以为你不需要睡眠。”戴安娜把黑猫从床上一把抱了起来，自己钻进了被窝里。黑猫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挣开她的臂弯，在枕头上重新盘成一团：“不是睡眠，是扮演。只是让你们不感觉到太奇怪。”

“那么你可以就保持人形。”戴安娜仔细掖了掖自己的被角，不得不说恶魔就这么趴了一会床上就挺暖和，“我们的世界里，猫是不会说话的。”

黑猫甩了甩尾巴，闭上了眼睛，没再发出声音。

戴安娜被惨叫声惊醒了。

不寻常。虽然现在夜深人静，但她住的这栋公寓也没有什么抢劫犯会来光顾。门外的惨叫声中似乎夹杂着含混的什么声响，而她枕头上的猫已经不见了——说不定这就是47干出来的事情。

她趿拉着拖鞋，打开了卧室的门。

门外几乎是一片漆黑，反常得连一点点月光都不见踪影。那种含混莫名的声音在她站在门口的一瞬间就消失了，随即压抑的黑暗也逐渐褪去，窗外的霓虹灯光照了进来。

47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她，脚边躺着一个近乎瘫软的人。

“动静太大了。”戴安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看着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连呼吸都快消失了的男人。他穿着套头衫，黑衣黑裤，似乎是想在夜晚不那么引人注目。

“抱歉。”47低下了头。“玩弄你的食物不用选在这个时候。”戴安娜凑过去，翻开男人的眼皮，看着他一个激灵死死地把眼睛闭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47沉默着，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

“恐吓信……装在白色信封里。”戴安娜笑了一声，“不错，至少我有了一些新的有用的线索，比如有一些心急的人似乎快要坐不住了——”

在恶魔到来之前，她只能靠自己搜集证据。化工集团是庞然大物，单靠她，一个二十来岁无权无势的人，没有办法和他们专业的律师团对抗。但总有人不是那么地有自信——她的行动似乎已经引起了一些浮躁的中层的恐慌。

“那他呢？”

恶魔看着地上装死的男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保证之后不再吵到你。”

“……你刚刚问出来些什么了吗？”戴安娜扬了扬手中的信，“单单这东西可不能让我们知道到底是谁急了。”

恶魔沉默了一会。如果说刚刚男人在被诱发的恐惧之中抓着他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说了算是“问”的话，那他确实问出来了什么。

他点了点头。

“那么自便吧。”

戴安娜回到卧室，关上了门，于是黑暗再一次笼罩了客厅。

“在看什么？”

有时候戴安娜会怀疑她到底召唤出了什么东西——当她早上踏出房门的时候，47正在看早间的新闻。主持人一本正经地播报着一些无聊的事情。总统啦议员啦谁谁谁又和谁谁谁见面了这些让人一早起来就想睡回笼觉的东西，47却看得目不转睛。

“只是了解一下现在的人类是什么样子。”他靠在沙发上，任由戴安娜靠近，像对待宠物似的抚摸他的脸颊和下巴，“看起来也没怎么变。”

晨光照亮了客厅，窗外飘来了咖啡的香气。早间新闻的声音同隔壁浇花的水声混在一起，这是美好的一天——如果忽略47身旁垃圾桶里焦黑的骨质碎片的话。

“昨天晚上那个人，”在戴安娜为自己煮好一杯咖啡，又为吐司涂上果酱以后，她想给自己的早餐增加一点下饭的内容，“他说了什么？”

47沉默了一会：“他是碧源医药公司的员工，在你弟弟的事情发生以后成了弃子，为了官复原职而答应了他的主管来给你送信。”

他说得很慢，就像是在努力措辞一样。不过可以理解——在极端恐惧之中说出来的内容也许过于支离破碎。

“所以也许过一会这位主管就会意识到问题。”戴安娜喝了一口咖啡，“不是所有人的工作都像我一样只有写论文。”

“你是说……”

“帮我找。”戴安娜思考了片刻，“所有资料，所有聊天记录，邮件，还有以往的文件——我想主管不会是终点，而且我相信你能找到他。在他毁灭证据以前，把它们带给我。”

当研发项目主管奥利弗•詹姆斯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了血液冲上头顶的巨响。

办公室里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办公室了，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放了十只哈士奇进去，又被泥头车席卷而过——档案柜被打开了，文件像落雪一样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桌上的装饰和水杯被掩埋在纸片下，甚至象征着荣誉的水晶杯彻底断成了两截。台灯翻在地上，灯管碎成了渣，电线像打断骨头以后扯出来的筋一样可怜巴巴地被绷得笔直。

这种情况下，他的电脑还能好端端地放在桌上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他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然而似乎越是着急时间便越漫长，电脑的界面停滞在输入密码的页面，回车键敲烂了都没有半点反应。当桌面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时候，奥利弗差点眼前一黑。

五个加速球明晃晃地摆在桌面上。他仅仅是犹豫了片刻，桌面便一闪再闪，像开屏献礼一样弹出来五六个弹窗。那些纷繁复杂的广告生怕自己不被看见，甚至还有炫彩字体和不知道从哪里扒出来的配图……

他颤巍巍地握着鼠标点了一个关闭。

于事无补。一个弹窗倒下了，千万个弹窗站了起来。就像是一瞬间被拉远了一样，桌面突然无限套娃，弹窗的特效在每一个套娃上闪烁，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广告的缝隙里还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图标——高速下载器，记事本，还有一个像是粉红猫咪卡车一样拖着彩虹尾迹的东西。

它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在一片狼藉的电脑桌面上行驶。它视广告为无物，甚至连被占满的CPU都没能阻止它。就这样，它像巡视自己的领土一样在桌面上逛了一圈，然后——

“抱歉，您的电脑出现了一些问题……”

奥利弗暴怒地抓起键盘，但是就在他要扔下去的最后一刻，他迟疑了。

办公室里已经几乎没有完好的东西了，他没必要再砸点东西添乱……

奥利弗夺门而出，抬起头，试图找到任何一个摄像头。一定是有人来过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狂妄到破坏了他办公室几乎一切能毁坏的东西……

他看到了，一个完好的，在办公区正门上方的摄像头。漆黑的镜头就像是一只眼睛，它安静闪烁的红光奇迹般地让他平静了下来。

为什么……是一只猫？

奥利弗呆滞地看着监控屏幕。就在他来上班之前，一只黑猫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办公区。它在空无一人的格子间里就像在新大陆一样，攀上办公桌，喝两口不知是谁杯子里的果汁，然后轻巧地攀过格子间的隔板向他的办公室走来。

它在玻璃门前停步，似乎是思考了一会，随即俯下身，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把脑袋塞进了门里。然后是前爪，身体，直到尾巴也像是一滩墨水一样流进了门里。

为了保护隐私而特制的磨砂玻璃此时却让奥利弗几乎抓狂。

那只猫没过多久就出来了。就像刚刚那样，它整个从门里流了出来。当它悠闲地离开办公区时，它甚至注意到了这个挂在门上闪着光的东西。黑猫坐在监控底下，在还没开灯的走廊里双眼亮得惊人。

奥利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赶忙移开了和屏幕里的黑猫对视的视线。

“监控就到此为止了。”一旁的保安轻咳了一声，“詹姆斯先生，这样看来您的办公室就是……被一只猫搞了破坏。”

一只猫？

奥利弗内心充满了无力感。他的文件，他的电脑，所有东西都是一只猫破坏的……证据对它毫无作用，即便集团因为它加强了流浪猫狗驱逐，又有什么用？他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甚至找不到人赔偿。

“那只该死的畜生……”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又一次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无论怎么说，被塞满垃圾软件的电脑还是能用的……

屏幕亮了。他疲惫地看去，却没看到熟悉的开机界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彩虹猫咪卡车……

他终于抄起键盘砸了下去。键盘滚落在地，气流掀起了散乱的文件。奥利弗这才看到，那些白纸上甚至还有清晰的猫的爪印……

“嗯哼……”戴安娜仔细看着被恶魔带回来的东西。非常多：零散的文件，报表，还有随着47一个响指直接出现在她的电脑上的各种记录。东西很是杂乱，内容包括了药物研发项目组的汇报，临床试验报告，甚至还有主管和他的上级聊天的内容，详细到中午吃什么都有……

一旁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弹出来了一条推送。

“碧源医药公司主管办公室遭窃……”戴安娜仔细看着那条新闻，“窃贼给电脑安装了病毒？你干了什么？”

“我只是做了我最擅长的事情。”47坐在沙发上，一边调频道一边说，“用了一点我们那制造的小玩意。”

“看起来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啊……”戴安娜浏览着那条推送，“你真的留了爪印？”“事实上，”47把遥控器扔在一边，听着新闻节目的前奏闭上了眼睛，“即便有爪印，有录像，他们也不相信是一只猫干的。”

阳光洒在客厅里。戴安娜只是望着窗外出神了一会，再看向沙发时那里只剩下了一只黑猫。它在光下把自己缩成一团，蓬松得像个毛球，长长的黑毛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人类总是这样。”它抖了抖耳朵，像一只真的猫一样准备晒着太阳睡一觉。

书上说得没错——历史上这个恶魔和他的同类一样并不安分。他往往以黑猫或者白人男性的形态出现，带来近乎戏剧化的惨案和不幸。他和一般的黑猫太像了——以至于连一些亲历者都没办法分辨，最后所有黑猫都成了不祥的代名词。

的确很像。戴安娜放下手里的文件，凑过去轻轻挠了挠黑猫的下巴。它真的在呼噜——恶魔会喜欢被人挠下巴吗？

“为什么是猫？”她抬起黑猫的一只爪子，端详着它的肉垫——漆黑的肉垫泛着丝丝光泽，指尖轻轻按下去的感觉柔软得不可置信。“因为你们喜欢。”黑猫甚至没有挣扎，“并且没人在意一只猫是从哪来的，因此他们看到我在场的时候不会有警惕心。”

它眨巴了两下眼睛。甚至还有一些死到临头还想要撸它的……

“他们从来没见到你吃东西，不会怀疑你？”戴安娜轻轻按住肉垫，看着黑猫的爪子在阳光下泛着亮，“你可以吃普通的东西吗？”

“有一些人试图喂过我。”黑猫轻轻一用力便把爪子抽了回去，重新把自己团了起来，“实在避免不了的时候我会吃的，但实际上任何东西吃起来都没有味道。”它把脸埋在了身上的长毛里，低沉的声音从毛丛中传出来：“还有一些想喂我圣水或者追打我的——他们的灵魂我都吃掉了。”

“真凶啊……”戴安娜顺着它的脊背摸了一把毛，“言归正传，我在你给我的东西里找出来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这位主管先生作为医学部的负责人，曾经接到过质量控制部主任的通知：三期临床取消，直接伪造报告上市。”

“嗯……”黑猫甩了甩尾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的恶趣味吗？”戴安娜揉了一把黑猫的头，“通知不是通过公司内部邮件，而是短信记录……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把那么久远的记录都找出来的，但是干得不错。至少我们知道这不是高层所有人的意思了。”

奥利弗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地上像白天那样一片狼藉，一只黑猫坐在满地的雪片般的文件里，安静地盯着他。他看过去，于是满地的文件上都出现了漆黑的爪印。它们延伸，在他的视野里延伸，直到铺满整间屋子。

就像犯罪现场的血迹在鲁米诺和紫外灯的作用下现形一般。一瞬间，他几乎热血上头，像人赃并获的年轻警察一样对着黑猫伸出手，想要逮住这个肇事的小畜生。

它跑了，甚至是炫耀般踩在他的手上一步就跳到了书柜上。然后房间暗了下来。

那些爪印像是被水冲开的墨迹一样向四周晕染，直到阴影完全吞没了一切。他摸索着想要找到印象里地上残破的灯管，然而那东西就像不存在一样。他只触到纸张，纸张，然后——

冰冷粘稠的触感突然出现，就像他触碰到了阴冷的泥沼。那样的感觉如同附骨之疽，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和害怕。

一双冰冷的手忽然捧起了他的脸。黑暗之中，他看到了一双发亮的眼睛。那双眼睛亮得不似人类，强烈的恐惧吞没了他，他挣扎着，想要掰开那双手——

身上大面积的寒意让他猝然惊醒。他睁开眼，这才发现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掉了。

一个噩梦。

他叹了口气。那只猫。那只噩梦般的黑猫，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它就是罪魁祸首。但是上级没有人相信，他们甚至计划着要找到窃贼，并且各种意义上避免十几年前的事情重演。

只是一只猫……

他揉了一把自己的脸。丢失的信息对碧源集团的威胁不小，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晋升的希望。

“该死的畜生……”

奥利弗一阵心烦意乱。他干脆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向厨房。一杯水也许会有助于他的睡眠，他想。再怎样他也有工作，一切不会比十几年前更糟，虽然被一只猫搅和了……

厨房的灶台上放着一个杯子。奥利弗端起来借着月光看了看，还有半杯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倒的，但也够了。

水是冰凉的。他抿了一口，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戴安娜•伯恩伍德。他先是发现了这个幸存者还在试图危害集团，再是派去送恐吓信的员工一去不回……也许上级真的要怀疑窃贼的话会怀疑她吧，这么说来他不应该那么莽撞地写信恐吓的，打草惊蛇。

口中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奥利弗皱着眉头，仔细用舌头感受了一下。细细的，似乎是头发。他脱发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用手指把这根东西从嘴里取了出来。它不长，似乎是黑色的，比头发柔软得多……这到底是什么？

他呸了一声，把这根湿漉漉的不明毛发扔在了水池里，又干脆把剩下的一点水全都倒进了水槽。开什么玩笑，喝出来一根不知道什么玩意谁还有心情喝得下去水？

奥利弗打了个哈欠，往卧室走去。也许是有些晚了，或者天气不太好，屋子里非常暗。他几乎摸着墙壁走回卧室，忽然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在床上，枕头的位置，随着他的脚步声，出现了一双发着光的眼睛。

噩梦的阴冷感和莫大的恐惧一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冷汗立刻浸湿了他的睡衣，刹那间睡意一扫而空，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卧室——去楼下，无论如何开车走，今晚别回来了。

拖鞋在逃跑的路上过于碍事，他干脆甩了鞋光着脚冲下楼梯。车库在地下室，他的别墅周围几乎没什么人，想要求助起码得开车出去找警察局——虽然警察也不见得会听他被一只猫吓跑的故事。

奥利弗连滚带爬地冲到自己的小车边，拉开车门，猝不及防地和一个陌生光头男人对上了视线。

他自然地坐在驾驶座上，西装革履，看起来就像要开他的车去上班一样。看着奥利弗拉开车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不满——

“别人还没说话的时候就离开很不礼貌。”他指了指副驾驶座，“坐旁边去。”

“你他妈是谁啊！”恐惧似乎反而给了奥利弗无穷的勇气。他伸手便抓向男人的领口，一股没来由的怒气充斥在胸膛里：大半夜的，上他的车，还骂他，他才应该骂人才对吧！

然而在他几乎没看清的一瞬间，他的手腕就被男人死死抓住了。

男人没有说话。极端的寂静之中忽然传来嗡嗡的响声，奥利弗惊惧地回过头去，就看见车库的门就像被无形的手按下了电钮，开始缓缓下降。随着咔嗒一声金属门触底的声响，月光被隔绝在车库之外，黑暗之中一双眼睛亮了起来。

奥利弗看到了噩梦。

“有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需要一个项圈。”

戴安娜挨着47在沙发上坐下。清晨的阳光照亮了电视的一角，晨间新闻正在有条不紊地播报。主持人身边配了一张车库的照片，一辆开着车门的小轿车旁散落着一堆马赛克——虽然几乎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但是结合一下家里垃圾桶里的情况就能大概想象出来了。

“我不是真的猫。”47看起来若无其事，神情自若就好像他头天晚上真的乖乖在枕边趴着睡了一觉一样。“但你比猫还要随心所欲。”戴安娜轻轻拽住了他的领带，猩红的丝绸缠绕着她的指尖，“我想昨天我是跟你说的去问问情况吧？”

“恐惧是最快的办法。”47毫不在意地说，“只是经历过那种恐惧的人最终和被吃没什么区别。况且由我告诉你还是我转述他的话实际上没有不同。”

“你注意到他了，对不对？”戴安娜看着电视，新闻已经播放到了警察的采访，他们对着镜头表示会关注这起案件，“他也许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引来了恶魔的关注。没有我的话，你是不是也会去找他？”

47没有说话。

书上说得没错，恶魔都会钻漏洞，只是多或少的区别。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戴安娜拽着领带，迫使恶魔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向她，“只有经过我的允许才可以这么做，否则在找到真凶以前我就会被迫浮出水面——”

“我知道了。”47看着她，“那么下一个，和总经理对接的质量控制部主任赫伯•米歇尔。”

“如果他真的派人杀了我的父母，或者他从未对董事会直接让新药上市的做法有任何异议，那么他就是我的仇人之一。”

戴安娜关闭了电视，房间归于寂静：“现在，帮我去问问他。不引人注目，尽可能地自然。”她松开领带，轻轻抚过恶魔的脸，看着他浅蓝的眼睛追随着她的手，“为了我，做得足够漂亮。”

“是，女主人。”

10.

赫伯推开了小型会客室的门。

很奇怪。他在例行查看日程安排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条奇怪的待办事项：在会客室和里佩尔先生见面。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可以理解，他年纪不小了，最近这几天又各种意外层出不穷，也许是忙忘了。

门内已经有人在等了。赫伯开门的时候，他便回过头来，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个光头男人，甚至为了见面穿上了非常正式的黑色西装，神情严肃——也许确实是很重要的会面。

赫伯暗骂了一句自己的粗心，赶忙关上门，在男人对面的沙发坐下：“抱歉让您久等。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来问一些小事的。”里佩尔先生似乎并没有对等了一会感到不满，“来询问一件旧事。”

“……什么样的事情？”

赫伯皱起了眉。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和十几年前的一次医疗事故有关——在奥利弗的东西丢了以后他就觉得不对，就像有人接过了十几年前那对想要把碧源告上法院的夫妻的遗产。但是不应当，当时他们应该已经——

“关于一起医疗事故。”里佩尔面色不变，然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赫伯脑内拉响警报，“造成了十余人死亡，其中还有一名七岁男童的事故——”

“那是谣言！”赫伯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想您也许是记者——秘书并没有告诉我您的身份，暂且不提你不经登记就混进来的事情，这样的揣测也没有任何依据——”

“撒谎是没用的。”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改变了。会客室里异常安静，甚至一时间只剩下了赫伯的呼吸声。男人慢慢说着：“我希望你可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这对你好。”

他的眼神冷漠得让赫伯脊背发寒，“第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杀死伯恩伍德夫妇的武装分队的来历？”

11.

赫伯瘫软在沙发上。

最终，曾经徘徊在他们头顶的阴霾还是卷土重来了。他在“里佩尔”的逼问下几乎说出了所有：神秘的上级指派给他的武装，篡改质量报告，还有指示奥利弗跳过三期实验——一切都像洋葱一样被剥得干干净净，男人逼问的态度比警察的审讯还要严苛，仿佛早已一眼看透了他的内心。

当里佩尔离开房间以后，赫伯才觉得自己的血流仿佛重新顺畅起来一般。他再次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门外的脚步声，文件翻动和交谈声，就像重新回到了人间。

甚至那个家伙临走前还彬彬有礼地向他说再见……最好是再也不见。他一边想着，一边摸出手机——在刚刚的会面里他也把它彻底遗忘了，甚至没想起来偷偷录个音什么的——拨通了一个号码。

提示音不紧不慢地响着。赫伯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向外走去。喝杯水，然后赶快去找总经理……这会不知道是不是在开会，她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他停在大厅里，在一旁的饮水机上取下了一个纸杯。冷水随着他按下开关缓缓流下，液面反射着大厅里灯饰的光，漂亮的灯饰在水面的波动下被挫碎成无数的碎片。

他匆匆饮尽了杯里的冷水，拿着空纸杯向大厅另一边的电梯走去。

然后，光芒熄灭了。

12.

“你看到了什么？”

47戴着蓝牙耳机，在赫伯的办公室里仔细搜索着。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他看着电脑上的记录，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放在隐藏文件夹里的照片，“这个标记……我好像听说过。”

“你在哪听说的？”耳机里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嗯……网上搜不到这个标识。”“每一个恶魔都有自己的习惯。”47紧盯着画面里的一个小小的胸针，“有一些喜欢在人间培养代理人，有一些像我一样，喜欢弄脏自己的手。”

他放大了图片，看着这个模糊的白色鸟形饰品，“也许确实是我的哪位同事……”

“如果真的是，那么组织受损他们会来吗？”耳机那边沉默了片刻，戴安娜的声音听起来严肃了很多。

“我们不能随意出现在人间，”47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正好，人间的事物都在太阳底下生长繁茂，“除非有人跟你一样召唤了他们。”

“……那么代理人一定知道沟通的方法。”耳机里叹了一口气，“而他们对恶魔的行事作风最为熟悉，你也许……”

“先找到他们。”47关闭了页面，“除非那位同事有求必应，否则我不会轻易被驱逐出人间。”

13.

“听起来你似乎想尽快完成契约然后回去找你的同事的茬。”

当黑猫出现在戴安娜身后时，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一边整理着电脑上的文档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你也想找到他们，不是吗？”黑猫轻巧地跳上桌面，在她的键盘上光明正大地躺了下来，整个遮住了她的键盘，“能够成为代理人的都不会是蠢货，如你所说，他们也许已经发现了什么。”

戴安娜感受着指缝里毛绒的触感，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整个把猫抱了起来放在一边：“如果我答应了你，是不是马上就会知道结局？”她按住黑猫的头，在对方终于趴下以后顺着脊背摸了摸它的长毛，“我想——”

“有人在关注我。”

黑猫的瞳孔忽然扩大了些许，看上去有些兴奋，“有熟悉的讨厌的气息……我的同事也许没想到它的代理人会找主教帮助吧。”

“嗯……”戴安娜似乎想起了什么，“你想获得一些除了灵魂之外的奖赏吗？”

黑猫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适当的蛰伏和示弱，可以引来更多猎物。”她轻轻挠着黑猫的下巴，“这位主教也许可以给你别的乐趣。”

14.

一个恶魔。

艾达里克看着就在他眼前缓慢旋转180度的十字架，心头沉重了许多。

他并不擅长这些。但是碧源的总经理求不来教会的帮助——不相信天主教的人，教会不会为他们驱魔，更何况碧源甚至连证据都没有——黑猫进办公室的监控并不能证明什么，流浪猫狗海了去了。

他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他需要神意密会的支持罢了。教会从来都不算是他的归宿——即便是他即将成为下一任教皇也是如此。政治永远同金钱联系在一起，而上帝给不了他这些。

他从来不想死后的生活，毕竟现世更为重要。但是此时，他不得不考虑一下了。

作为红衣主教再怎么说也应该能受到庇护吧……？他和普通人说到底还是有一身衣服的区别的。

他抬头看了看黑暗的大厅。此时已经很晚了，员工早已下班，总经理委托他来以后便远远地站着不敢过来——虽然这位女士内心到底有几分相信也不敢保证。他被远远地盯着，只好若无其事地把放在灯饰残骸上的十字架又转了回来。很好，它没再有什么变化了。

他翻开了圣经。

阴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视野的盲区一闪而过。他心底一惊，抬起头来，却只看到了茫茫的黑暗。大厅之中只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牌还亮着，但是那幽幽的绿光实在是给不了人安全感。他咽了口唾沫，还是就着手机的光念起了文段。

“……啊！”

刚刚起头的诵读中断了。艾达里克向总经理的方向看去，只见她捧着手机，脸上仍然残留着惊惧：“有……有一只手，刚刚抓住了我的肩膀……”

“安心，萨瓦拉斯女士。”艾达里克呼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于黑暗的环境让对方看不清他的表情，“主与我们同在。任何恶灵都不敢直面主的威光。”

伊芙琳•萨瓦拉斯闻言深呼吸了一会，跺着脚不再说话。艾达里克强自镇定下来，继续念诵刚才的经文。四周的阴影似乎在浮动，有什么东西在急躁地徘徊。随着小节即将念到尽头，一些诡异的低语滋生了出来，环绕在他耳边。

就像亡灵的窃窃私语。艾达里克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闭眼，然而一想到背后还有人在看，又只得硬着头皮摸出怀里的圣水瓶——

“离开！”

近似野兽一般的咆哮在两人耳边炸响。艾达里克几乎被吓得一激灵，赶忙拔开圣水瓶的塞子。他面前残破的灯饰忽然发出了刺耳的响声，猛然离地而起，手机微弱的光里映照出了一个模糊的狰狞的影子——

他的指尖蘸着的圣水滴落在了地上。就像硫酸滴在地面一般，空气中忽然弥漫起刺鼻的焦味。紧接着虚空之中猝然传来一股大力，一下子便把艾达里克推得摔在了三米开外。他的圣水瓶滚落在地上，一时间似乎有黑雾蒸发，瞄准了二人的灯饰轰然坠地。

破碎的金属碎片堪堪划过了两人的脸颊。一声巨响之后，大厅陷入了死寂。

15.

伊芙琳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昨夜的驱魔惊险得堪比和死神擦肩而过。她的裙子被破碎的灯饰割出了裂口，只差一点金属碎片就会插进大腿造成骇人的伤口了。

她呼出一口气。又是新的一天，在提醒下她终于不是第三个受害者了。如果前一天晚上不曾收到消息，她甚至不会去——

奇怪的刺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像是指甲抠塑料板一样让人头皮发麻。她不由得循声看去，便看到天花板上的顶灯缓缓浮现出被动物抓挠过一般的三道抓痕——

漆黑的，在明亮的日光灯下看起来如此显眼，让她心底发凉。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伊芙琳拿起手机便干脆起身离开了办公室——主教还在城里的教堂里，现在去找他还来得及。

16.

艾达里克陷入了沉思。

帮人帮到一半就撤了显然会让自己露馅。更何况人家追到教堂来了，他要是不去就会立刻被教堂的神父鄙视——教堂里的这位神父是一位恪守教义的——或者说直白点，正直但迂腐的人，他不能在这种人面前露怯。

他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伊芙琳，又回头瞥了一眼教堂高大得直抵天花板的管风琴，心里满是无奈。昨天的驱魔看起来确有效果，谁能想到明明看起来是被驱走了的恶魔又回来了，他如果再重复一次昨天的仪式也许没什么用。

有什么办法呢？祈祷吧，虽然他实际上并不相信，但是对于超自然的事物能做的只有祈祷了。

“那个恶魔非常执着。”艾达里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静而温和，“但请放心，萨瓦拉斯女士。我将在教堂里祈祷一天，恳请主降下威光。结束以后我会来找你的。”

伊芙琳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艾达里克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沉默地回头，站在彩绘窗洒下的天光之中。教堂里的天使雕刻沉默地伫立在窗间，和他茫然的目光对视。

天使……吗。

17.

伊芙琳根本没敢再回到办公室里。

她太害怕了，赫伯的死状深深印在脑海里，办公室比大厅更加封闭，她指不定会被恶魔以何种诡异的方式谋杀。她就这样失魂落魄地待在教堂外的咖啡馆里，直到夜幕降临，咖啡馆都快打烊了，店员暗示她离开好几次，她才终于接到了艾达里克的电话。

祈祷比她想的要久得多，此时已经不早了，办公室里的人走了个精光，就像他们第一次来驱魔一般——也好，不至于传出去一些太奇怪的流言蜚语。伊芙琳领着艾达里克从员工通道来到了上层办公区，站在了她的办公室门前。

“我……”

在推开门以前，她犹豫了。

红衣主教叹了一口气：“安心，萨瓦拉斯女士。”他翻开手中的圣经，“对恶魔的恐惧会助长它的力量。你应当鼓起勇气——”

伊芙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许就像在极端的恐惧之中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艾达里克的形象就像经典的神父那样温和仁爱坚实可靠。

但她想点的头还是停住了。

不至于为了上个班把自己赔进去吧……

艾达里克沉默着上前，推开了她房间的玻璃门。他站在门口，看着伊芙琳几乎贴在走廊另一面墙壁上的样子，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关上了门。

然后，仿佛窗帘被拉下来了一样，房间暗下来了。

18.

艾达里克站在办公室里，看着自动控制的窗帘缓缓降下。黑暗逐渐笼罩了房间，光源最终只剩下了他手中拿来照亮圣经的手机屏幕。

在阴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知道你在这里。”似乎是熟能生巧，艾达里克并没有太慌张。他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装圣水的小瓶子——

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他肩头。

艾达里克毫不犹豫地拔开了瓶塞，像洒药粉那样轻轻一抖瓶口。圣水洒在肩头响起了酸蚀一样的“滋滋”声，然而那只手纹丝不动，甚至冰冷刺骨的感觉逐渐让他半身都感到麻木——

光芒。

一瞬间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浅白的光芒无端照亮了室内。艾达里克只觉得被人推了一下，回过头去便被光源照得几乎眯起眼睛。

一个天使。像教堂的雕塑那样背生双翼袒露上身的天使。祂包裹在圣光之中的面容俊美又男女莫辨，手持着利刃拦在他身前。而在对面，在伊芙琳原先的座位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圣光的照耀下显露了出来。

一个男人。西装革履，神色冷漠，虽然有颗光头却像溶解在阴影里一样难以察觉。他看着艾达里克，一双怪异的猫瞳即便透过圣光也无比显眼。

“你在这里……”艾达里克站在天使身后，底气终于足了一些，“之前的案子都是你做的，是不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来到人间吞食灵魂？”

“你问得太多了。”男人甚至没有犹豫，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艾达里克便感到脑后生风。光芒一闪，他便瞥见天使回身一剑把向他砸来的茶几劈得粉碎。

然后，恶魔的利爪便当着他的面从天使的腹部透体而出。

没有血——当然了，天使并不是凡物，祂只是恍若未觉，反手便持剑向身后刺去。利爪收回去了，然而艾达里克眼见着这个记载在典籍里的恶魔一手钳制住天使持剑的手，一手直接以人眼难辨的速度抓住祂的脖颈往地上一按。古典长剑与他的身体只差毫厘地相错而过，天使的手随即就像被铁钉钉在了地上一般被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就像鸟一样，祂的双翼竭力扑打着，洁白的羽翼甚至连扑起的灰尘都退避，但男人却毫不在意地跪压在祂背上。祂的声音婉转温柔如莺歌，然而随着恶魔的手伸向祂的翅膀根部变得愈发高亢而愤怒。

一剑。

艾达里克几乎是鼓起毕生的勇气从天使手中接下了那柄难以发挥作用的长剑。他一手捧着书，狼狈地把圣水瓶夹在怀中，一手提着剑往恶魔的头挥了下去。然而对方只是稍微偏了偏头，剑锋擦着他的脖颈划了过去，只差一点。

他没有说话，然而猫瞳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意味。艾达里克感觉到他几乎被恶魔的视线穿透，仿佛一切想法都被他翻来覆去地审视到厌烦。他登时便出了一身冷汗，呆滞在原地，直到被天使的痛呼惊醒——

恶魔撕开了一边的翅根。漂亮的羽翼颤抖着，随着被一点一点从身躯上撕裂而黯淡下来。他就像是料理自己的猎物一般默不作声，而天使哀鸣着，在剧痛之中挣扎：“你会迎来惩罚……”

“我不会。”男人猝然发力，把一边的翅膀彻底撕了下来。那半边羽翼就像凋零了一般飘落在地上，翅根还滴落着洁白的液态般的光华，“而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保护什么人……”

他丝毫没有在意艾达里克惨白的脸色，转而扣住了另一边翅膀，“你试图保护一个无信者……哪怕他穿着教士袍。”

阴影攀上了艾达里克的身体，就像树根一样把他牢牢焊在原地。他的体温被冰冷粘稠的泥沼逐渐吸食，而恶魔只是专注地料理落入陷阱的猎物，慢慢地，慢慢地，在天使近乎折磨的剧痛之中把另一边翅膀也撕了下来。

圣光黯淡了。在光芒归于无以前，艾达里克似乎看到恶魔俯下了身。

19.

当戴安娜离开卧室时，便看到黑猫躺在沙发上，一反常态地摊开成了一条。在它身边，还有两片惊人而恍若神迹一般精致的羽翼。它们本应当组成什么非凡的造物，此时却残破地躺在沙发上，就像是战利品。

“你真的捕获了天使？”她来到黑猫旁边坐下，看着它几乎半闭上的眼睛和毫无防备的肚子，干脆伸手照着肚皮摸了一把。“……只是普通的天使。”黑猫甚至对被摸肚子都没什么反应了，就像随时会睡去一样懒散，“那位主教是个无信者……所以吃起来很容易。”

“那么那位总经理呢？”戴安娜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挠着黑猫的肚皮，而对方似乎撑到难以继续扮演了——隔着皮毛都能摸出来撑圆的肚子，看起来确实满载而归。

黑猫甚至翻个身都不想，只是躺在她身边：“她跑了……我查过她的东西，她只是一个傀儡……是那个组织直接控制的末端。”

“那么下一个目标，你有什么想法吗？”

“取决于你。”黑猫侧了侧身，似乎终于厌烦了一直被摸肚子，“我服从你的命令。”

戴安娜闻言笑了一声，于是不再打扰黑猫的午休。

20.

“我们已经很接近了。”

47调出新闻频道，心不在焉地听主持人关于前一天碧源集团失踪员工的报道。戴安娜抱着电脑坐在另一个沙发上，似乎是在整理所获得的信息——总经理虽然说只是一个工具人，但她手中的资料并不少。本着合理利用时间的精神，在伊芙琳在咖啡馆避难的时候47已经把该看的资料都翻过了——就当是打发时间。

“总经理已经接触到了这个组织。她的文件当中提到了一个人，但是只有类似外号的称呼……”戴安娜把自己的文档再一次翻阅了一遍，终于抬起头来，“常量……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我不只是听说过……”

47看着他的缔约者，猫一般的竖瞳紧盯着她的脸，“如果你想，我还可以让你见到他。活着的。”

“不用这么急。”戴安娜干脆关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坐了过来，拢了拢睡裙，“先让我知道他是谁……用正常的方法。我想总经理不会没见过他吧。”

红发衬着她若有若无的笑容。仍然青涩如学生的脸上闪烁着狡黠的神情，虽然为了复仇苦心经营了好些年，但她还很年轻，尚不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兴奋——他们都很接近了，无论是大仇得报还是一切的终点。

“问完之后她要怎么处理？”47轻描淡写地一边问一边顺手关了电视——新闻播报并不算长，而剩下的广告他实在没有兴趣，毕竟他的同类做得比这些更巧妙。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她从未对直接上市有任何异议，那她就是我的仇人。”

于是恶魔点了点头。

21.

伊芙琳睁开眼睛。

她好像仍然坐在办公室里。夜深人静，甚至百叶窗外的街道上都没有什么灯光。她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中，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她试探着伸手去开灯。开关按了两下，但是除了咔哒声没有丝毫反应。又停电了，她想，应当去叫人来看看电闸。

但是在她起身以前，黑暗之中浮现出了一个轮廓。

“不要这么着急，萨瓦拉斯女士。”

是一个男人。他的声音很奇怪——伊芙琳模模糊糊地想着，有点像主教，但是又有些陌生——说起来，主教呢？

“我来问你一些事情。”男人坐在完全被阴影覆盖的沙发上，看着她，“你见过常量吗？”

“坎德拉利亚主教……你为什么想见常量？”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些许的波澜很快就被近乎茫然的平静淹没了。伊芙琳坐在办公桌后，就像一贯询问员工那样撑起下巴，“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会传达到的。”

于是红衣主教的样貌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我有些事情要问他……我想你应该不知道那些情报，但这对我很重要。所以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他是谁？”

连那种细微的违和感都消失了。伊芙琳想了想，也许没什么必要隐瞒，“他很年轻——说实话，我没想到他如此年轻就能成为常量。我想他应该是伦敦人吧，以前我听到有人称他为亚瑟。”

“没了？”

“没了。”不自觉的困顿让伊芙琳的声音逐渐低缓下去，就像黑夜合拢她的眼睛，“我只是一个使者……”

“最后一个问题。萨瓦拉斯女士，结束以后你就可以休息了。”主教拢在黑暗里，红袍的衣角垂落在地上，看起来像是暗红的血迹。他的声音仍然平缓而近乎毫无起伏，“你是否在十几年前的医疗事故发生前批准跳过临床试验直接上市？”

“我……是董事会……”不太对劲，然而就像陷入淤泥里才终于醒悟一般，她已经没什么挣扎的余地了。伊芙琳在昏沉之中说：“他们……想要……这么做。我只是……一个使者。他们才是……”

就像梦呓一般。伊芙琳几乎不知道自己说出去的到底是什么词句：“罗杰斯先生才是下决定的那一个……我只是传达了结果……接受了命令……”

她嘟哝着：“我想很不安全……但我……只是一个使者……”

“很好。”主教点了点头，从沙发上起身——几乎完全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他走近，暗红色的近似血迹的布料几乎贴近她的脸——似乎是领带，但是她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了。

他说：“你可以休息了，萨瓦拉斯女士。”

于是她闭上眼。

22.

伊芙琳在近乎昏沉的头痛中醒来。

很不舒服。她似乎做了什么梦，在梦里沉浮，以至于睡眠质量不算好。但是今天还有事要做——她要参加例会。董事会的汇报还是要做的，她不能因为头疼就推脱掉。

她坐起来，环顾四周——是办公室。在短暂的惊讶之后，记忆逐渐挤进了几乎锈蚀的脑子：她只是在会前趴在桌上休息了一会。也许是前几天过于担惊受怕，她这一小憩就直接做了一个梦。似乎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但是记忆已经模糊了。

手机闹钟响了起来。她瞥了一眼屏幕，时间到了，她应当准备准备就去会议室开会——总不能迟到。

一种难以言喻的遗忘感忽然浮上心头。她盯着顶灯，总觉得好像遗忘了一些什么。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事？

不，先不想那些，要开会了。

她起身，拿起旁边的文件夹和平板向会议室走去。办公室离会议室不算远，然而她在站在会议室门口的那一刻才听见了里面的人声——清洁员正好开门出来，他已经为会议做了准备。

她和清洁员错身而过。会议室里窗明几净，落地窗旁的绿植看起来水嫩干净，晶莹的水珠点缀在叶片上，盆底的清水看起来清亮干净。它们刚刚被浇了水，正在迎接早晨的阳光。

她刚刚坐下，没过多久董事会的各位便鱼贯而入。一时间会议室寂静下来，随着各位参会人员到位，气氛便严肃了起来。

伊芙琳随即点开了做好的汇报资料。

董事会的各位看起来心情都不是很好——确实。集团这段时间可以说是鸡飞狗跳，堂堂部门主管在大厅直接死于意外事故，听起来就像什么讽刺笑话一般。伊芙琳心有余悸地想着，如果不是主教……

主教呢……？

“萨瓦拉斯女士。”忽然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维。她猛然一惊，向发声的方向看去。罗杰斯——董事会的成员，坐在落地窗边，面色不善地向她抬起了头，“你看起来有点走神。怎么了？已经上班了，你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吗？”

他把椅子往后退了退，干脆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不过我也有些问题。对于前几天的——”

忽然之间，伊芙琳看到他的动作僵住了。就像被人下了定身咒，或者说像是性能不良的电脑卡顿了一样，他的话变成了怪异的呻吟，五官随之扭曲起来，如同突然遭受了莫大的痛苦。他身边的其他人纷纷起身，甚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便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一样软软地瘫了下来——

失去了声息。

砰的一声，投影屏熄灭了。

一种莫大的恐惧攥住了伊芙琳的心脏。她向罗杰斯的位置看去，看到一道深色的水渍赫然出现在地毯上，从被椅腿碰得歪斜的盆栽里一直延伸扩散到会议桌下——那里有给电脑供电的插座。

近乎……荒谬。

23.

“找到他了。”

戴安娜点开电脑上的一张图片。电视上正在插播一条新闻，关于碧源集团董事死于意外的事情——在镜头下的一片狼藉之中一条漆黑的猫尾巴在边缘一扫而过，而它的本体此时正躺在她腿上，充当鼠标垫。

两人都没有在意新闻，而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那张图片是从一个大学的官网上弄出来的，在合照之中一个人被特意放大——他那时候仍然笑得可以说是青涩，有那么些毕业生的志得意满。

伦敦金融学院的毕业生，亚瑟•爱德华兹。

从时间上来看，似乎他毕业没有多久——就这样直接一步迈入了影子组织的高层，甚至接触到了神秘学的隐秘，也许他确实有什么过人之处。

“看起来像个普通人……”戴安娜仔细回忆着47带来的信息，“也许是个工薪阶层呢，大隐隐于市。”

“恶魔的代理人往往不会太引人注目。”黑猫抱住了她的手和鼠标，“现在不是过去了，恶魔的活动不能太显眼。”

它的蓝眼睛半闭着，看起来近乎懒散，“他是个聪明人。不出意料的话，他现在应该在查我到底是谁……”

“这样吗？也许你该去找他了，”戴安娜最后在自己的文档里补充上一些说明，随后把手从黑猫的爪子下抽出来——实际上要不是实在有事她确实想享受一下猫肚子的触感，“赶在他把你的同事喊来之前。把他带来吧……我有些话想问他。”

“这里？也许我带你去找他更安全。”黑猫从她腿上翻下来，在沙发上趴下，在腾起的一团黑雾之中变成了人形，“他不会知道你在哪住。”

戴安娜看着他，沉默了一阵。他说得的确有道理——越是即将胜利就越应谨慎。她可能面对的甚至不是人类，是跟47一样的恶魔。如果对方追到这来，到时候她还能不能完好无损可就不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于是恶魔凑近了，紧盯着她的眼睛。渐渐地，她的视野里只剩下了发亮的蓝眸。

他说：“看着我，不要动。”

她失去了意识。

24.

房间里冷了下来。

就像冬天开了窗户一样灌进了一股冷风，吹熄了屋里的蜡烛——虽然这里的顶灯完好无损，窗外甚至可以称得上灯火通明，但是室内地板上还是点着蜡烛。它们原本照亮了桌子，和桌子上的一尊有些怪异的雕像，此时却和这些东西一起陷入阴影之中。

屋里的喃喃低语消失了。男人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慢了一步。”他看向沙发的位置——被阴影掩蔽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盯着仪式的位置，眼睛在黑暗中闪光。

“你甚至不知道召唤仪式。”

不速之客的语气甚至有些惊讶。男人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就像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一样：“"厄运的黑猫"……我没想到你会直接出现在我面前。”

“你在撒谎。”身影逐渐从阴影之中显露出来。47坐在沙发上，怀中却抱着一只花猫。那只猫明明是路边随处可见的花色，然而顾盼之间却流露出不属于猫的人性化的精明。

桌上的仪式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拒绝恶魔进入的仪式，甚至不是教会的那一套，而是像占据领地那样借用恶魔的力量拒绝另一个恶魔的到来。亚瑟很聪明——一个不信上帝的人使用教会的仪式能产生的效果多半不如地狱的东西好，更何况他或许已经知道了那位主教的下场。

只是还是慢了一点。

“好吧，好吧……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亚瑟从地板上爬起来，随手拖过来先前为了空出场地而挪开的一把椅子坐下，“我猜……你是来问碧源集团的那起医疗事故的是吧？”

然而47只是把怀里的猫放下了。这只猫一脱离他的束缚就跳到了一旁的沙发扶手上，凝视着亚瑟蹲坐下来：“不是他，是我。”它口中发出女性的声音，甚至还是英音，并且就像一位女士那样优雅地把自己的尾巴从47手中抽走盘在了脚边。

“你把她的灵魂抽出来……放进了一只猫的身体里，对吗？”亚瑟看了一眼沉默下来的恶魔，“谨慎到甚至不让她本人露面……你对你的口粮还真回护啊，或者说这算是你的饭后娱乐？”

47只是看着他。亚瑟话音刚落便猝然感到一阵窒息，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样。他本能地想要挣扎，但是身下的椅子仿佛变成了刑具，无形的铁箍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脚。

“好吧……我……说……”

于是近乎铁钳般的压力烟消云散。他猛喘了两口气，眼里几乎挤出泪来。那只猫蹲在扶手上，等他好容易喘匀了气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告诉我，到底是谁一开始下的决定让那种新药直接上市？”

“是罗杰斯的决定。”亚瑟吸了一口气，如同回忆起了什么令人恼火的事情，“他太急迫了，以至于我们需要给他收拾残局……不过你的恶魔已经杀了他，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花猫甩了甩尾巴：“那么另一个问题……派人杀死伯恩伍德夫妇的决定，是谁做的？”

“嗯……”面临几乎必死的威胁，亚瑟却玩味地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是我，你会现在就让他杀了我吗？”他顿了顿，“事实上……无论我说什么能活的时间都确定了，那我为什么不——”

“如果你真的认为受折磨也算活的话。”47冷漠地看着被称为常量的领袖。他不需要有什么动作，只是话音刚落，对方的脸色便扭曲起来——就像自体内被点燃一般，五脏六腑都剧烈地灼痛，呼吸似乎都带着血腥气和灼热的气息。他抑制不住地抽搐，然而那种刑具般的压力再一次浮现出来，把他像实验台上的动物一样捆缚在了椅子上。

本能的恐惧喷发出来。仿佛如果他真的不乖乖听话，无来由的火焰就会一点一点把他自内而外烧成焦炭——

对恶魔来说，死才是一种赏赐。

亚瑟吐出一口气。那种感觉如同吐出了一口岩浆一样，从肺脏到口腔都痛到麻木，嘴唇被灼到干裂，“是……是三大家族的继承人。”他努力驱使着几乎不属于他的舌头：“那时候我还……不是常量。是我的导师负责联系武装小队——”

“那么你呢？”

亚瑟扯着开裂滴血的唇角笑了起来：“何必问呢，女士？你应当知道我也是常量，与恶魔合作。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于……”

“所以他们拒绝了你的导师斩草除根的提议。是吧。”花猫仍然面色不变，“他们如此高傲，甚至没有告诉你们召唤那个恶魔的方式。”

亚瑟的笑容僵住了。

“……你的恶魔不也什么都没告诉你。”他冷冷地说，如同报复一样咬牙切齿，“傲慢座下，地狱的造物，孪生恶魔之一，以剥夺他人应得的快感为乐……你怎么敢相信他？说不定他只是看你一无所知的样子好笑呢……”

“如果你不说废话的话，也许痛苦不会拖延下去。”

高温蒸腾到了大脑。仿佛脑子被人丢进了沸水里，如同千万根针扎进大脑般的剧痛几乎吞没了亚瑟的意识。他发出惨烈的嘶鸣，甚至幻觉般听到了沸腾的声音——

然而极端痛苦之中花猫的声音还如此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回响：“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导师和三大家族继承人，都是谁？”

“史戴夫森特……英格拉姆和卡莱尔家族的大家长……”亚瑟几乎攥紧了拳头，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和如同身在炼狱的感觉比起来已经可以忽略不计，“我的导师……叫杰纳斯……”

于是花猫从扶手上跳下来，在47怀中窝成了一团。亚瑟眼看着恶魔似乎要起身，甚至不顾撕扯唇缘的剧痛大声说道：“你会后悔的！你也知道我们服务于恶魔——”

“你说过，我喜欢剥夺他人应得的快感。”

于是在恶魔冰冷的蓝眸注视下，真正的火焰透体而出。

24.

“做一只猫的感觉不算太好。”

戴安娜睁开眼睛，躺在沙发上活动了一下手脚——有灵活的手指和直立的腿的感觉甚至有点陌生，重获人形简直能让人喜极而泣，“我每时每刻都要克制自己舔毛的冲动……”

“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47坐在她身边，像是看护病人那样，“你已经接近了终点。如果你愿意，明早新闻上就会出现剩下的人的死讯。”

戴安娜抬起手，勾住47的脖颈，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再不敏感的愚人在周围的人殒命时都会感到害怕。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我在这里等你。”

浅蓝的猫瞳倒映在她碧绿的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好奇：“你不害怕？”他俯下身，凝视着他的缔约者，“很多人在契约到达终点时都会试图抵赖。他们恐惧于最终的结局。”

“恐惧真的有用吗？”

戴安娜笑了一声，“在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放弃了一切——如果真要说的话，我只关心你会不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吃掉我。”

“嗯……说不好。”47像是开玩笑一般轻轻地笑了，“谜底可以留待早上揭晓。”在戴安娜的环抱中，他的身影渐渐虚化，就像泡影一样在客厅夜灯昏黄的光下消失了。

25.

戴安娜被新闻的声音吵醒了。

晨光洒满了房间，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在这个心旷神怡的早晨，新闻里的主持人却一脸严肃：“……卡莱尔报业集团现任董事长阿莱莎•卡莱尔也于同一时间不幸去世，死因是不知源头的煤气泄漏……”

黑猫蹲坐在电视上。就像炫技一样蹲在窄小的屏幕上，丝毫没有摇晃，见她醒来便直接跳到了地上——还没发生“把电视蹬翻”之类的事情——变成了人形。

“一个煤气中毒，一个猝死，一个氧气罐爆炸，一个电击死。”47站在沙发旁，低下头，看着戴安娜睡眼惺忪的样子，“满意吗？”

“做得很好。”戴安娜支起身子，像是普通的双休日起床的大学生一样露出懒散的笑容，“契约已经达成了。”她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发自内心地微笑，“你可以领取你的报酬了。”

47没有回头。只是一瞬间，电视的声音便消弭于无。他把戴安娜拉起来，像揩去什么墨水一样在对方手背上一揩——漆黑的鸢尾花形的标记短暂地浮现出来，随着他的动作被彻底抹去了。

他说：“闭上眼。”

于是戴安娜闭上了眼睛。光芒似乎在逐渐消失。她足下感受到的硬质地板逐渐软化、粗糙，仿佛退化成了土地。恶魔拉着她的手，好像领着她步入了什么地方。

阴影彻底掩蔽了光，耳边似乎掠过了许多不同人的窃窃私语。寒冷刺骨的气流拂过她的脸颊，时不时甚至有阴冷的气流掠过耳畔，像有人在她身边吹了一口气一样。

然后另一种混浊的色泽亮了起来。焦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灼热的焚风刀一般刺在她脸上，短短一瞬以后又消失了。

“睁眼。”

她睁开眼。天空是怪异的昏黄色，仿佛被烈火烧得干枯。扭曲怪异的植物从瓦砾残垣中长出来，仿佛荆棘。一些狰狞的匍匐的怪物就躲藏在枝条和熔岩间的阴影里，与她视线相接时发出威吓般的嘶叫。远方的建筑暗沉如巨兽，环绕的炽烈的熔岩河便是巨兽的巢穴。

整个世界都沉默地释放着无可名状的恶意。

47站在旷野之中，挡住了刑罚般的热风。他拉着戴安娜转过头，不再看他活跃起来如同怪物般的影子，而是看向远处高耸的漆黑的大门。

“我们到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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