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徒有虚名的Beta

rustylock

2024/11/19 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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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被交给新罗的第五天，静雄编辑好一条短信，提出想和赛尔提在南池袋公园碰面。短信还没发出去，他自己的手机先响起了提示音，原来赛尔提也要和他谈谈。
晴天刺目，日光直射在公园的树叶上，能将树叶的脉络都暴露在外。赛尔提坐在长椅上，静雄从她身后慢慢走近，看到椅背上露出穿着黑色机车服的肩膀，肩膀上顶着一颗太阳似的黄色头盔。与天上那颗相比，这一颗长着猫耳，自身也不会发光，但是让静雄戴着墨镜也抬不起头。他想起自己是个强奸犯，并且赛尔提也将这样看待他。他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坐到了长椅另一头。
赛尔提双手捧着手机，正在打字。静雄坐下时，手机在她手里颠簸了一下，她手忙脚乱地抓稳手机，对着静雄愣了几秒。然后她继续敲手机键盘，每打完一句话就给静雄看一次屏幕。
第一句是：「新罗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告诉我了。」
第二句是：「我也听说过Alpha在发情期时有可能失去理智。」
第三句是：「但我还是很难接受。」
静雄知道赛尔提很难接受，因为她虽然没有头，但是很明显正在垂头丧气。下一次赛尔提再将屏幕伸到静雄面前时，静雄必须强迫自己不移开视线，并且做好准备看到赛尔提宣布要与他绝交。然而第四句话是一条建议：
「和临也保持距离吧。这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自己。」
静雄憋着气看完，忍不住噗嗤一声，苦笑了出来。他从没有这样笑过，想必赛尔提也觉得这样笑很奇怪，或者说这种时候压根不应该笑。他不想让赛尔提误会，便解释：“新罗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又低下头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
新罗说那些话的时候，与他坐在与现在这张差不多的长椅上，他记得新罗特意往椅子另一头挪了位置。他想新罗并不是真的怕他，而是为了伤害他。赛尔提不会想要伤害他，但他忽然涌起强烈的自厌，想主动往远挪，想完却没有动。他看着自己的手问：“你知道我做过什么，怎么还愿意和我坐在一张椅子上？”
此前赛尔提并没有考虑“愿不愿意”这种事，她只是觉得这个该做，那个不能做。她觉得该和静雄谈谈，就把静雄约到公园里来谈话。现在静雄提出了这个问题，赛尔提只好开始考虑，要是换作陌生人，她不仅不愿意，还要离得远远的。静雄又是另一种情况。她在矛盾中思考下去，想到什么就打出来，静雄断断续续在她显示给自己的屏幕上看到以下几行字：
「因为之前在临也家，他大概是想刺激我吧……但你在他面前维护了我。」
「可是这次，我对你说不出‘我会站在你这边’这种话，就算我不喜欢临也。」
「我愿意相信不会有下次。万一真的发生了下次，不管对方是谁，我说不定会帮对方复仇。」
静雄奇妙地平静下来，像是获得了一种保障，或者一种允诺。他脱掉了墨镜，插在胸前的口袋，望向长椅前方。以前他常常对赛尔提抱怨，上次是临也又划破了他的酒保服，上上次是临也竟敢躲开他扔过去的垃圾桶。赛尔提就安静地在旁边听。这是静雄需要的，也是他怀念的，就像他需要和怀念与朋友坐在午后的公园里，看看蓝的天绿的草。今天静雄没有任何抱怨，他想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他们继续坐在长椅上。
「他在我们家住了好几天，我早该察觉到。」
隔了一会儿，赛尔提忽然说。她垂着头盔，低低地朝旁边伸出手机，仿佛认为自己也有责任。静雄觉得她没有任何责任，一切责任都在自己，就把这些想法告诉了赛尔提。他还说，临也原本也不想让人知道。可是赛尔提的头盔垂得更低了。
又过了几分钟，赛尔提告诉他：
［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先走了。希望你能记住之前提到的建议。」
静雄说：“好。”
然后他站起来，因为看到蓝天绿草之间走过一个黑色的身影，就想迈腿追过去。然而他身上传来一阵阻力，他低头，发现赛尔提用影子死死捆住了他的腰和腿。赛尔提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把手机伸到他面前：
「你要干什么？」
静雄不明白赛尔提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一下，又好像明白，但他希望自己明白错了。
“可是他，”把你的头藏了起来，我还没找他算账。静雄本打算这样说。他想起来，自己最初要找赛尔提谈头的事情，可是赛尔提先找了他，“可是他，”静雄又说，之后就没了声音。他忽然感觉到，说出头的事情就好像背叛了新罗，他不想背叛新罗。可他也不想背叛赛尔提。
临也转头看了过来，也僵在原地。随后他注意到静雄被的赛尔提的影子拦着，暂且不会冲过来，就在原地停留片刻，远远地上下打量他们一番，打量完就走了。赛尔提等临也消失后才放开静雄，没再说什么，也离开了。
静雄坐回长椅上，回想刚才的事件，没人注意到他们，除了临也。当时临也离他们不近，而其他人离得更远。
晚上静雄从南池袋公园回家，路过昨天的酒吧，在门口站了会儿。霓虹灯的光芒稀薄地覆在他脸上，对他起了类似麻药或镇定剂的效果。他看到Psyche像趋光的昆虫一样隐现在他视野的角落，慢慢朝他靠近。Psyche朝酒吧大门比了一下：“要不要再进去喝一杯？”
静雄摇摇头说：“今天不想喝。”
他以为Psyche只是来找自己喝酒，既然他不想喝，对话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他继续往家走。走出几步，发现Psyche还跟在他旁边，他想了想，说：“你上次送我的耳机好像挺贵的，我不应该收，要不还是还给你吧。”
“一副耳机而已，要报答你还远远不够呢。”Psyche摆了摆手，“还是你不喜欢？那你也可以送给你的朋友。你有其它想要的东西吗？”
静雄听到“朋友”这个词，寂寥地摇了下头，答非所问地说：“我让我的朋友很失望。”
静雄不讨厌Psyche。Psyche送了他一副耳机，并且有耐心陪他喝一晚上闷酒。静雄结交朋友的标准之一就是耐心，即那个人既得对他有耐心，也得让他对那个人有耐心。但他也不太喜欢Psyche。Psyche不仅长得像临也，差点帮临也陷害了自己，而且和临也一起走出过爱情旅馆。上回静雄又路过那家爱情旅馆，盯得久了点，有两个人刚从里面出来，吓得掉头回了门里。此时他和Psyche到了露西亚寿司附近，赛门背对着他们在门口发传单，高大宽厚的背影像一面黯淡而巨大的反光镜。静雄定在那里，眼看赛门要转身过来，一把拉起Psyche进了旁边的巷子。
巷子通往露西亚寿司的后门，往深走一段，可以看到暖黄的灯光从门上的玻璃透出来，在巷子的墙上抹了一片边界模糊的光斑。静雄闯进那片微弱的光芒后，猛然刹住脚步，感应到什么似地回头看去。赛门并没有追来，他看到的是Psyche煞白的脸，在五月的暖夜里像冻脆了的枯叶。
Psyche问他：“你在躲那个寿司店的黑人吗？”
静雄眨了眨眼，发现Psyche神色如常，让他以为刚才那张脸其实是自己的幻觉。如果他是将一个Omega拉进了无人的昏暗小巷，他可能就不那么容易把那当做幻觉。目前来看，Psyche是个Beta，并且不知道那件事。知道的只有新罗和赛尔提。几小时前，在南池袋公园，他就是当着知道那件事的赛尔提的面朝临也追过去的。
静雄不清楚赛尔提会怎么看，如果赛尔提把今天的见闻告诉新罗，他也不清楚新罗会怎么看。下一个可能是赛门。如果他经过幽的事务所，下一个也可能是幽。如果他今天上班，和同事们坐在一起吃午饭，下一个还可能是汤姆先生或者瓦罗娜。最后大家都会知道他的本质，无论那是不是他的本质。
“我现在…… 很累。不想遇到认识的人。”他低声说。
Psyche抱歉地笑笑：“可你遇到我了。”
静雄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多了一个熟人。换句话说，自己到了现在这种地步，竟然也并不总是在失去。意识到之后，他就放开了Psyche，想着不该把Psyche也拉进小巷里来。而且Psyche长得和临也很像。
他忽然产生了灵感，这一灵感使他心跳如雷，同时引起了些许不明原因的恐惧。他问：“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Psyche爽快地回答：“没问题，只要我能帮上忙。”
于是静雄将身体转向Psyche，缓慢地抬起手，带有探索的意味。这使他更容易察觉到Psyche的反抗。Psyche没有反抗。他揪起Psyche的衣领，把Psyche按在墙上，就像他在把临也变成Omega的那天做的。然后赛门就应该从他背后那扇门出来丢垃圾，顺便对他说句什么，他听完就更生气了。他记得那天的许多细节，唯独不记得那句话。所以他才一直无法把临也变回去。至于想起那句话是否就一定能把临也变回去，他也没有把握。
静雄察觉到Psyche与临也的相像，于是希望Psyche的脸能帮助他想起来，但他还是想不起来。他在用力回想的时候闭上了眼睛，现在睁开了，发现Psyche现在不仅脸和临也像，连神情都有点相似。他忽然对他们现在的姿势很不自在，便问：“你不怕我吗？”
“你是我的恩人，我为什么要怕你？”Psyche惊讶地反问他。在静雄朦胧的感官下，那双睁大的眼睛接下来微微一眯，就好像Psyche既感谢他，又恨他。
静雄下意识地瞪回去，因为联想到了临也激怒他时的眼神。他在瞪回去的时候很突兀地想起来了，那天赛门看到他把一个被挡住脸的人压在墙上，于是问他今天是不是带着情人来。赛门就是这样。如果当真带来一位情人，赛门会提议把恋人也带来；万一情人和恋人都到场了，赛门就会说，把妻子也带来吧！
由于静雄没有任何的情人、恋人或者妻子，赛门就只对他说过开头的那句，似乎也只说过那一次。既然只说过一次，静雄认为，自己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也情有可原。现在他终于想了起来，竟然还有点畅快。接下来他就开始思考那句话与临也第二性别的关系。他越思考，就越痛苦，然后就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忘记那句话。小时候他和弟弟吵架，把家里的冰箱举了起来，举起后才想起一般人举不起冰箱。而且他长到一个小学生那么大，骨头和肌肉头一回经受那样剧烈的疼痛，简直快要死了。可是他已经举着冰箱了，因为他很生气。他现在就有那么痛苦。
静雄不敢再看面前那张脸，松开Psyche的衣领，用僵硬的手去摸烟。烟放在他裤兜里，他隔着裤子在烟盒周围拍拍打打，就是摸不到口袋上的缝。后来另一只手握了握他，顺着他的手探进了他的口袋。
静雄呆滞地垂下手等待，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他目光发直，感到一根大概是他的烟的东西伸进他的唇缝间，他习惯性地衔住了，然后感到嘴唇一冷，因为Psyche拿烟的手指不在了。接着又一热，一簇火苗燃烧着靠近烟的末端，在Psyche的粉红的双瞳里模糊地倒影成了两团小小的火焰，那些火焰很快熄灭了。
“吸一口。”Psyche轻声对他说。
静雄吸了一口，烟末端的烟草亮着幽光，随着亮度的改变化成烟灰。接着那根烟被拿出了他的嘴，Psyche又说，呼气，于是他就呼气。呼完气，Psyche的手指夹着烟重新靠上来，他就再次叼住烟，像鹰叼起递到嘴边的肉。这样重复了几次，静雄慢慢抽完了那只烟。他的手能听使唤了，自己从嘴里拿出烟屁股，呓语般说了一句：“这样就可以了，谢谢你。”
Psyche拉起他，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露西亚寿司店的后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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