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狮零】你的样子

獅獅的兔兔小年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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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罗侧身躺在一块不大的石板上，眼睛闭着，但是没有睡着。山洞外是呼啸的风声，k76的冬天就是这样，赛罗早就习惯了。

可能是因为刚刚吃了年糕，呼吸之间好像也有一股甜味，少年的心情很好。他翻了个身，半睁着眼睛，看到风刮进来的几片仓促的雪花。光之国终年温暖如春，少年还没见过雪。

这是什么？

雷欧不会来了吗，少年又想。

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实在很孤单——皮古蒙毕竟不会说话。

皮古蒙这时恰好出现在洞口，它的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少年跳下石板，向洞口走去。

“外面很冷吧？”他轻轻拂去皮古蒙脑袋上的雪花，很快就收获了一手的水珠。

冰凉的感觉很舒服，少年伸出双手，很快就有雪花落在上面。少年看到它们是美丽的晶体，而且每一片都不一样。不过一瞬间，它们就都化成了一小滴水。

少年也在那一瞬间玩心大起，这是过去几千年中从未有过的心情，他顶着寒风向前走去。

“你快进去吧。”他回头对皮古蒙说，皮古蒙点点头，跑进了山洞。

转过头来，就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那些以往让他心生厌憎的山峰和巨石，在大雪之下显得毫无分别，美得让他说不出话。

这个鬼地方居然还会有这么美的时候，少年一边想着，一边露出了笑容。

他望向远处的景色，在一处断崖边看见了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是奥特之王吗，少年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

是雷欧。

不过他穿上了那件披风，跟其他奥特兄弟不一样的披风。那是赛罗第一次看到雷欧穿披风的样子，不得不说，有披风确实很帅。

还是跟以往一样严肃的脸，白天训练时的那种压迫感似乎又来了，少年有些不适，想移开视线。

雷欧的目光却紧追了过来，少年心头火起，马上狠狠地瞪回去。

赛罗在心里盘算着，现在这个距离，万一他要想揍我，我快跑应该还来得及。不过应该不会吧，白天那么折腾他居然不累？

他忍不住又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有这样的披风呢？

雷欧确实没有过来揍他，什么也没有发生。在一片寂静中，赛罗看见雷欧身上已经落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雪。

他一直在看着我吗？

雪还在下着，天越来越黑了。

少年发了条奥特签名给他：这么晚还不睡觉，你是在监视我吗？

对面很快发了回来：非。

好家伙，惜字如金啊。

少年又发：那你干嘛不睡觉。

雷欧很快回了：想。

想什么？

事。

少年快被他气笑了：您老人家能多回一个字吗？别整得跟挤牙膏似的。

几秒钟后，雷欧回：好的。

还真就多回了一个字，少年决定发最后一条奥特签名，然后就去睡觉。经过白天的训练，他确实累了。

不管你了，我要去睡觉了。警告：不要趁着睡觉的时候偷袭我。

我想打你还需要偷袭？

切。

少年朝对面翻了个白眼，大摇大摆地转身走了，雷欧远远地注视着他。

他跟雷欧记忆中的那个倔强少年一模一样。

当然一样了，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赛罗的天资非同寻常，假以时日，说不定他能超越光之国的所有战士。而在此之前，他是否能选择正确的道路，这一点就至关重要。这不仅仅是赛文的责任，也是他的责任。虽然赛罗还不承认他是师父，但称呼对雷欧来说并不重要。对雷欧来说，他珍视的东西早就在经年的拼杀中所剩无几了。

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雷欧又收到了赛罗的签名。

雷欧，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警备队每年的年终总结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队员各自发言汇报工作，最后由佐菲队长的总结发言结束。

雷欧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泰罗已经昏昏欲睡，但还是努力撑起眼皮。其实雷欧跟他差不多，不过雷欧虽然不喜欢开会，但也算不上讨厌。

会议终于开完，然后就是分配工作任务，这是泰罗一天中脸最苦的时刻。雷欧负责处理的文件也不少，阿斯特拉帮他拿了一些，两人并排走着。

“哥哥，会议都开完了吗？”

“三天后是各支部和银十字的会议，不过那是佐菲队长的工作了。”

“佐菲队长太辛苦了。”阿斯特拉说，他看见佐菲面前的文件几乎有哥哥的两倍高。

“是啊。”就在快走出大楼时，从他们身后传来了奔跑的声音。雷欧回头看去，熟悉的身影从走廊尽头向他们奔来。

“赛罗，”雷欧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今天不用来开会的。”

“师父，今年新年——”

“没空。”

赛罗目测了一下他们俩手里的文件，有点失落地小声嘟囔：“怪不得每年都没空。”

“不过你来还是有空的，最近怎么样，任务还顺利吗？”

“还不错，不过泽塔那个家伙总是缠着我。”

“又是拜师的事？”

“是啊，跟他说过很多遍了，拜师找奥特兄弟就好了……”

阿斯特拉看着他们愉快地谈天说地，不知怎的想到了很多年前的一次会议。

正要走出会议室的时候，赛文叫住了雷欧。

“雷欧，你等一下。”

雷欧站住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赛文哥哥，是什么事？”

“是关于赛罗的事，他现在还不明白力量的本质。我想找一位老师去训练他，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赛文没想到雷欧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没有多问。

“谢谢你雷欧。”

“哥哥，赛罗的处罚结果是什么？”赛文走远后，阿斯特拉问道。

“触碰火花塔未遂，流放。”雷欧看见阿斯特拉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赛文想让我们去唤醒他的奥特之心。”

“哥哥答应了？”雷欧点点头。

“他还要求，训练赛罗能多严格就多严格。”

“也好，反正我是愿意的，”阿斯特拉舒了一口气，“哥哥也愿意，对吧？”

“当然。”兄弟之间很默契地，一个没有问流放期限，另一个也没有说。

但雷欧心中一直记得那个数字，直到多年以后，赛罗再问起这个问题，雷欧的答案令他吃惊。

“也就是说，虽然当时在k76待了那么久，但我的流放期限还没有……”

从打败贝利亚，不，从得到火花塔认可的那一刻起，赛罗就知道，他再也不会被迫穿上那套修行甲了。多亏了k76的那段日子，才让他成为真正的战士。或者说，多亏了雷欧。

触碰火花塔是重罪，这谁都明白，哪怕是当时的赛罗也明白。

那为什么还要去碰？

或许只是少年太任性了，可生命有太多不能任性的部分，哪怕是奥特曼也一样。

不能肆意纵情地爱别人，不能为了救助眼前的个体而忽视他人，时时刻刻都要顾全大局。这些道理雷欧在地球上就已经明白，虽然有些晚，有些艰难，但凤源终于成为了雷欧。

然后他一转身，看到了那个少年燃烧的眼睛。

他是他的初恋。

孤独就像一座大山，沉重地压在少年身上，尽管他现在没穿修行甲——实际上，经过了长期的严格训练，修行甲对少年的束缚已经越来越少了。

刚穿上它的时候，少年就连轻微的动作也受其拖累，训练时吃力不说，力量也几乎发挥不出来，连晚上睡觉都很难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不记得自己逃跑了多少次，但每次都被雷欧或是阿斯特拉抓回来，然后他就会被加训——比平时的训练更可怕，他每次都怀疑自己骨头缝里的力气都用完了。

在意识到自己怎么都逃不出去后，少年放弃了逃跑，半是被迫半是自愿地接受着雷欧的训练。被迫的部分显而易见，自愿的部分，是他确实羡慕雷欧的力量——谁能想到，他这个罪人居然能有这么厉害的师父。

从第一天训练被雷欧暴打一顿开始，他就暗暗地下了决心：要变得和雷欧一样强，不，他要比雷欧更强。

他要成为最强的那一个，这样就再也没有人可以笑话他了。

少年怀着这样的愿望，终于沉沉睡去。

如果L77星没有毁灭，雷欧或许早就有孩子了。

他一直很喜欢孩子，不管是以前作为王位继承人，在地球上化名凤源的时候，还是现在的光之国副总教官。

原因不是什么孩子的天真可爱，或是善良——他在地球时见过很多坏孩子，完全不用替他们辩解，那些孩子就是纯粹的恶。但地球人好像都只愿意歌颂孩子明亮的眼睛，却不愿意承认他们心中的黑暗。

雷欧喜欢孩子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有无限的可能性，有可能成为任何人。

在赛罗不知道的时候，雷欧就已经在默默地注视他了。那孩子确实很特别，除了珍贵的天赋之外，他还拥有两把与众不同的头镖。

赛罗的眼神总是很锐利，像是对一切事物都没有安全感似的，他沉默不语地走过街道。雷欧远远地看着他，他知道少年是要一个人回到孤儿院去。

再拐个弯就能看到孤儿院了，雷欧知道他不喜欢那里，却也没有办法。自己并不能永远保护他，他也终究会长大。希望将来的和平时期，赛文能和他相认吧。到时候一定会有个好师父，来教他怎样使用自己的天赋和力量，就像曾经的多琉和赛文指导自己一样。

许多年以后，在那颗荒芜的星球上，当雷欧问起他触摸火花塔的原因时，少年什么也没有回答。同样地，当少年问雷欧自己究竟是不是个好人时，雷欧也没有回答。

但是如果雷欧回到那个阒静的午后，那个只能听见少年踩在落叶上的窸窣声响的午后，如果少年知道他多年以后飞蛾扑火的行为，少年听到雷欧问出同样的问题，或许他会这样回答——

我想做就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走到街角的少年停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眼罩，自嘲般地笑了笑，接着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少年抬腿向孤儿院走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空空的。

他突然又想起那天，那个人的弟弟喂给他的苹果糖，没有什么东西能比那天的糖果更甜，虽然回忆起来，那颗糖其实带着咸味。他已经记不清楚，是自己把嘴唇咬破了，还是眼泪流进了嘴里。

想到这里，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能哭。

少年没想到雷欧会回头，他习惯性地避开了雷欧的目光。然后他跟皮古蒙玩了三天，最后皮古蒙也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跟石头说话。

第七天的时候，少年已经坐立不安了。

雷欧不回来了？

他又去做教官了，光之国不要我了？

我又被抛弃了。

没有人需要我，也没有人爱我。

没有人会爱我。

可，为什么会这样？少年想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却什么也没想起来，反而想起来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跟其他孩子不同，他是比较讨厌听故事的，但这个故事跟他听过的所有故事都不一样，所以他很喜欢。

这个故事，他不是在孤儿院里听到的，而是在……

什么地方来着？

在很久以前的宇宙中，还没有光之国的时候，曾经出现过一位战无不胜的英雄，英勇地对抗着那些最初诞生的邪恶。

英雄本来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自己的身体也很瘦弱，不得不一直流浪。他去过很多的星球，希望得到力量让自己变得强大。

直到有一天，他找到了自己的师父。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终于成为一位强大的战士之后，他的故事流传到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但战士的身体也在日渐衰老，他不是光之国人，无法拥有永生的身体和不死的灵魂。在与邪恶最后一战之后，战士终于回到了他的家乡。那是一颗风很大的星球，战士回去的时候那里正在下雪。

战士降落到地上，他抬起流血的脸，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去接住那些雪花。他只能用一只眼睛看着它们——在最后一次的战斗里，战士失去了他的左眼。

战士并不想走近故乡的人群，于是他走向了星球上的无人之地——毒树森林。说是毒树森林，但那些树木除了果实以外都是无毒的，可这颗星球的人们实在太胆小，连毒树的影子也害怕得不敢靠近。

毒树森林里有一种奇异的香味，战士觉得这香味驱散了他旅途的疲惫。但实际上，他的力气已经快要耗尽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森林中最高大，也是最美的一棵树。要是能睡在这棵树下面就好了，战士的精神振奋起来。

他抛弃了跟随自己一生，但现在却显得过分沉重的长剑，捡起一根树枝，拄着它走到了那棵大树面前。双腿已经不能支撑身体，他跪了下来。

抱住那棵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抱住了母亲，英雄的自白如得神谕。

“所有的仗我都已经打过了，所有的王位我都已经守住了。战斗的疤痕是记载我荣耀的纹章，而就在今天，我要戴着它们休息了。”

战士在大树下睡去，树后走来一位满头银发的慈祥妇人。她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英雄老去的脸庞，原来老妇人就是这棵树。

她轻轻地对英雄说了一句话，声音却温柔又年轻，就像妙龄女子。

“静静地睡吧，孩子，我就是你的母亲。”

树叶纷纷落下，那是人们见过也没见过的所有颜色，很快就铺满了他们的全身。

“后来呢？”赛罗问道。

“后来，”阿斯特拉帮他把被子盖好，“森林里起了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光了。”

“那英雄呢？”

“英雄变成了光。”

少年莫名其妙地，感动得想哭。

雷欧不说话。

“哥哥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呢？”阿斯特拉又问，看雷欧看着地上黑红的石头。

“阿斯特拉，我觉得我失去爱别人的能力了，这一万年死去了太多的人，连你也差点……”

“哥哥，”阿斯特拉打断他，“我不会死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雷欧再次沉默了。

“还是那个问题，哥哥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呢？”

雷欧还是不说话，阿斯特拉就继续说了下去。

“哥哥怕死，但不是害怕自己死去，而是怕爱的人死去。可是哥哥，地球上的人，还有我，不都是你救的吗？”

“我没有救出你。”

“你有，”阿斯特拉一字一顿地说，“在被马格马星人囚禁的几百年里，我是想到哥哥才活下去的。”

“可是——”

“凤源哥哥。”

“阿斯特拉，你叫我什么？”

“如果是凤源的话，他会怎么做？哥哥才两万岁，难道已经老了吗？”

“我是凤源的时候……还不明白。”

“那哥哥现在明白了吗？”

雷欧愣了一下。

“哥哥，”阿斯特拉苦笑，“我只是不希望你再错过了。”

“阿斯特拉，你跟樱子……”

“我跟她不可能，哥哥是知道的。”

“你们就这样分手了？”阿斯特拉不回答，雷欧知道弟弟这是默认了。

“哥哥，这都是一万年前的事了。”

雷欧眼前浮现出一张小女孩的脸，她那时候才七岁，但聪明勇敢，不止一次地帮助过他。

谁知她魂归何处？

想到这里，雷欧叹了口气。

现在想起来，孤儿院其实不算是个太坏的地方，虽然别的孩子不太友好，饭也很难吃。

少年经常从孤儿院出逃，最后却又不得不回到那里。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不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要照顾他一样。

他的眼睛已经好了，但他紧闭着眼睛推开那两个人，冲出了房子。

少年其实并没有生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装作生气的样子。感受到外面温暖的光芒后，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拼命地向前跑去，向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是喜欢光之国，还是恨它。

我再也见不到那两个人了吧，少年想。

他突然有些后悔，应该看一眼他们长什么样子的。可是当他回头看的时候，曾经属于他的那座房子已经变成了他眼中的一个点——少年已经跑得太远了。

英雄变成了光。

只要能得到力量，自己也能变成英雄吧。

少年又一次醒来了，一抬头就看见远处站着一个深红的身影。

“雷……雷欧？”

今天是第十天，雷欧回来了。

这么快？少年想到雷欧临行前严峻的神色，那似乎是个很难完成的任务。

少年揉了揉眼睛，睁大了再看，远处的人是雷欧没错。

他犹豫着要不要示好。

不得不承认，在经过了漫长的几百年之后，他在习惯了气候恶劣的k76的同时，也习惯了雷欧的陪伴。

雷欧也确实是教给了他很多东西，虽然严厉了点。可他是战士，虽然没人承认他，虽然他还没有上过战场，但是总有一天，他会比光之国的所有战士都要强大。为了这个目标，他甘愿付出一切。

雷欧已经向他走来了，少年觉得有些紧张。

“回来得真早，这次任务这么容易的吗？”他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

雷欧笑了起来，但这个笑容却让赛罗觉得陌生，他不是没见雷欧笑过，但这个笑容透着一丝诡异。

雷欧已经笑得快要咧到耳根了。

不是吧，是任务做得太好了，所以性情大变？

好在雷欧及时收起了笑容，接着他张开双臂，毫不遮掩地说：“这么久没见面，赛罗你不想抱抱我吗？”

更奇怪了，雷欧以前从来不会这么明显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可他确实是雷欧啊。

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抱了几秒之后，雷欧突然用一条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脖子，赛罗一惊，他现在好像被锁在他怀里。

但少年觉得很不舒服，他的脸被强硬地埋在雷欧的肩上，连呼吸都很困难了。

在被流放的几百年间，雷欧兄弟几乎是他安全感的唯一来源，但现在少年几乎觉得恐惧了。

“放开……放开我！”少年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挣脱了出来，雷欧也被他推得连退了好几步。

少年退后几步，大口地呼吸着，他看见雷欧眼里有几分惊讶。

“不错，有长进。”雷欧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眼神却令少年不寒而栗。这种眼神赛罗见过，就像杂货店的老板看他店里那些货物的感觉。

他弟弟呢，难道他弟弟在这次任务中受了重伤，或者去世了？

不然雷欧怎么会这么奇怪。

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会这么早回来？

赛罗想得脑袋都要炸了。

“我们明天开始继续训练吧。”雷欧突然说。

“……好吧。”

“怎么表情怪怪的？”

“雷欧，你这次执行任务，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

天又要黑下来。

赛文觉得雷欧变了。

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明明刚回光之国时，雷欧还不像现在这样严肃和沉默。

这些年的宇宙确实发生了太多事情，连年的战火让和平似乎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哪怕是奥特赛文也觉得有些厌倦了。

赛文偶尔会想起刚来地球的雷欧，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满怀热忱的青年，虽然考虑问题常常不够全面，又总是心太软。

现在想起来，自己那时候对他的训练似乎确实严厉了一点？不过自己问他的时候，雷欧总是回答得轻描淡写，说多琉师父当年也是这样严厉地训练他和弟弟的。

赛文看着雷欧沉稳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再从他身上看出一点当年那个青年的影子来。

可惜全无。

凤源那时候很天真，天真到以为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天真到以为他只要足够努力就能保全所有他所爱的人和事物。

该说他涉世未深吗？

可能确实是这样，毕竟他本来是尊贵的王子，却猝然失去了一切，在宇宙中流浪了几百年才终于找到与故乡相似的地球，本来以为能从此过上平静的生活，却因为自己的战败而不得不尽快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而保卫地球的沉重责任，本来应该是自己去背负的。

强大的战士与天真的性格，似乎总归是不大相称的。

在赛文还是团队长的时候，其实有些欣赏凤源的性格，甚至他自己也有些被影响——不仅仅是他影响了凤源，其实凤源也影响了他。他和凤源其实仅仅是考虑问题的立场不同，但想要守护的心却是一样的。只是因为身处队长的位置，赛文那时很少从凤源的立场来考虑问题。

从圆盘生物摧毁空中基地，杀死了自己和所有mac队员之后——当然，他最后被奥特之母所救——雷欧就一直孤独地保护着地球，承担了本不该由他承担的责任。

以圆盘生物的强大，估计雷欧的战斗很是艰苦，再次见面的雷欧也证实了他的猜想。在光之国再见到雷欧的时候，雷欧的眼神就不那么天真了，甚至可以说是多了一种很残酷的东西。

雷欧回到光之国不久，宇宙就发生了连绵不断的战争，他忙着执行任务，很少见到雷欧。偶尔见面，也只觉得他的眼神越来越沉下来，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雷欧看他的眼神里是一如既往的尊敬，当年对他的崇拜早已经褪去了。他和雷欧通常也只会说几句话，先是他问赛罗的近况，然后是雷欧问他战争的形势。

然后他们匆匆赶往下一个地点，执行各自的任务。这一万年里，赛文只见雷欧情绪失控过一次。

雷欧唯一的亲人阿斯特拉，在一次大战中为了救一群孩子而差点丧命，雷欧把他背了回来。在银十字里躺了好几个月，阿斯特拉才醒过来。那天的雷欧抱着弟弟哭了很久，连赛文都有些感动。

凤源在雷欧的身上消失了，赛文想，他终于成为了出色的战士，自己应该高兴才对。但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兴，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真是怪事。

怪，太怪了。

少年怎么也睡不着。

一个人的眼睛，还有看人的眼神，会变得这么快么？

才十天而已啊。

雷欧现在的眼神比冰还冷，有时还会斜着眼睛看他，赛罗完全无法把他和以前的雷欧联系在一起。

前期训练时极为严厉的雷欧，现在这个有些奇怪的雷欧，还有那个他最怀念的，会陪他玩无聊的游戏、给他讲英雄故事的雷欧。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恐惧又在少年心中升起，他不想睡觉了，连雷欧现在都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

皮古蒙跑到了他身边，少年伸出手摸摸它的皮肤，凹凸不平的。

“现在只有你陪着我了。”自从上次话太多把这小家伙烦走之后，少年决定跟它惜字如金言简意赅地聊天。

不过实际上，好像也没简练到哪儿去。

“其实我早就想起来了，雷欧就是救过我的那个人。”

“只不过，我确实不记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有时候觉得发生在昨天，有时候又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

皮古蒙叫了两声。

“我喜欢打架，不喜欢上课，也不喜欢孤儿院里的其他小孩子。”少年随手把自己的头镖卸下来，握在手里把玩，幸好皮古蒙跟他混熟了，一点也不害怕。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也许他们从来没想过要管我。”少年深深呼出一口气。

“雷欧那时候救过我不止一次，他最后一次救我的时候，我因为打架受了些伤。别的地方不要紧，只是眼睛受伤很严重，当时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记得我抱着雷欧哭了很久，好像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瞎了。那天阿斯特拉喂我吃了几颗水果糖，好像是苹果味的吧，还真是很老套的哄小孩招数。”头镖在少年手里转了两圈。

“不过对我来说确实奏效，”少年笑了，“我喜欢吃甜的东西。”

“后来我在他们家里住了很久，至少有几个月吧。我那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知道他们是很厉害的战士，要经常出去执行任务。

“因为看不清东西，我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活动，幸好他们会来给我讲故事。从一开始我就说了，不想听那些王子拯救公主的无聊故事。

“于是他们给我讲英雄的故事，我不记得第一个故事是谁给我讲的了，我很喜欢那些故事，故事里的人物也比王子公主有意思得多，他们的一生几乎都是传奇。

“我好像对离别的气氛特别敏感，那天他们两个人都来到了我的房间，给我讲了最后一个故事，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我喜欢那位战士的结局，他是在故乡的森林里去世的，在此之前，他已经做完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听完故事之后，他们就要我回孤儿院去，说是要去执行很危险的任务，没办法继续照顾我。那时候的宇宙经常爆发战争，我多少也知道一些。

“我问他们能不能带我一起去，他们说不行，太危险了，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他们回答得很严肃，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被视作大人。

“那一刻我想起来，我以前问过雷欧，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厉害。他回答，等你两万岁的时候就差不多了。我说，那不是还要好久吗，而且你好像也不到两万岁吧。然后他笑着说，是啊。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在心里觉得他小看我，因为两万岁已经年纪很大了，他一万多岁就能加入宇宙警备队，那我那个时候应该也能和他一样厉害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虽然没过多久就后悔了。我一眼也没有看他们，装作大发脾气的样子跑了出去，当然是按他们说的回孤儿院。不是我听话，而是我真的没地方可去。

“我的视力其实一星期前就完全恢复了，但我骗他们说还是看不清东西，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拖不下去了。

“后来我常常想，我回孤儿院，他们也就能放心去战斗了吧。

“我逃离了那个‘家’，一路跑了很久，跑到几乎喘不过气才停下来。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光之国去执行任务了，我突然很后悔没有看看他们的样子。

“我很想回去找他们，可是我又想到了那些死去的战士，就是墓园里的那些立体影像。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回来，我以后就只能在墓园里见到他们了，可那些死气沉沉的影像又不是他们。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孤儿院，没有再去找他们。”

“我一直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声音渐渐低下来，少年没有注意到远处那双红色的眼睛，他睡着了。

说实话，能碰到和雷欧一起执行任务，这比赛文夸他一句的概率都低，不过赛罗还是等到了这样的机会。虽然很久都没有一起战斗了，但他们依然配合默契地击杀了宇宙人。

天色渐晚，他们决定在这个星球休息一下，雷欧用手镯变出了条毯子。

“睡会吧。”

赛罗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出来。

“怎么了？”

“好像当年我被流放的时候，”赛罗把毯子盖在身上，“冬天睡山洞夏天睡石头，修行甲还重得要死。”

“你现在不反感‘被流放’这个词了啊。”

“嗯……我现在觉得在k76的那几百年还挺，额……”赛罗词穷了。

“怀念？”雷欧随口接了个词。

赛罗停顿了几秒。

“你胡说！”

“急什么。”雷欧的声音好像在憋笑，赛罗干脆翻过身裹紧了毯子。

“赛罗，”雷欧戳了戳他裹着毛毯的后背，“你是打算让自己热死还是让我冻死啊？”

赛罗不理他。

“这里很冷诶。”雷欧又说。

赛罗终于把脸转了过来：“你应该可以再变一条毯子的吧。”

“嗯，是可以。”

“那不就得了。”

“不过那样咱俩不就分居了吗？”

说得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懒得跟你扯了。”赛罗松开毯子。

夜色如水，赛罗有些失眠，他看着天幕上稀稀落落的几颗星星。

除了那些红黑的石头以外，这颗星球与k76不一样的地方很多，但赛罗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k76的很多事情。

“现在我已经两万岁了。”赛罗看向雷欧，却发现雷欧已经睡着了。

他很喜欢师父睡着的样子，就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逐渐觉得睡意袭来。当赛罗醒来的时候，天似乎快要亮了。

“师父。”他坐起来，轻轻地推了推雷欧。

“嗯？”传来雷欧迷迷糊糊的声音。

“这里离k76很近吧？”赛罗蓦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这颗星球也在宇宙边缘。

“好像是吧，怎么了？”雷欧的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困了。

“我想去k76看看，你也一起去吗？”

k76依然是深夜，依然是赛罗熟悉的那种荒凉。迎面刮来了一阵大风，他转头看着雷欧，雷欧正看着满天飞扬的尘土。

就是在这个地方，雷欧给他讲了很多故事，从L77星的幸福生活到故乡的毁灭，再到雷欧在地球上开始的新生活，这些故事无一不让当年的赛罗感到极大的震撼。也可以说，雷欧的故事太符合当年的那个少年对于英雄的想象了。

“师父，”赛罗坐到雷欧的身边，“在和老爹相认之前，我最想成为的人就是你。”

“现在呢，”雷欧语气轻松，却转过脸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赛罗，你现在最想成为谁，你父亲吗？”

赛罗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师父，你觉得我能成为你们吗？”

他等待着雷欧的回答，却看见雷欧笑了。

“赛罗，你不必成为我们中的任何一个。”

“为什么？”

“因为你有自己的路。”

对于他的疑惑，雷欧好像总有答案，可赛罗有些不服气了。

“可我想走你的路。”

“为什么啊？”

“那样就能离你更近了。”现在确实不够近，不管从什么意义上来说。

雷欧微笑着，轻轻贴上了他的嘴唇：“你想要多近，这样够近吗？”

“还不够。”赛罗在他耳边近乎无声地说，一边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响亮。

于是雷欧捧起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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