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 - 塔 - 文岛 Wland

塔

这里梓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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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荧天火，其为不详 
有流火降，至地为石 
天象异变，国运有厄 
· 
三月的扬州城正是赏玩的好时节，身着赤黑色长袍的青年双手抱胸，在这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他身边的白袍青年倒是直接走向路边的茶馆，青年无法，只能也跟了进去。 
“哎，你们听说了吗，北边那家人又死了一个。” 
“听说了，一家老小，这几年就死的死伤的伤啊。听说是后来请了算命的，说是那小孩生相不好，天煞孤星啊。” 
“这不，昨天又死了一个。哎呀，说来也是奇怪啊，听说已经把那个小孩扔了，怎么又死一个呢。” 
“唉，谁知道呢，那孩子也是可怜，这还不到三岁呢，就被扔了，三岁的小娃娃能知道啥呀。” 
“算了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一旁的几个人都摇摇头终止了话题。 
白袍青年放下茶杯，“看样子，终于找到了。” 
“走吧，问问他在哪里。” 
…… 
两人循着方向找来时已经是夜里了，也不知道一个几岁大的小娃娃是如何独自一人跑到这破庙里的。 
小娃娃在破庙里随意铺了草垫着，小身子缩成一团，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破烂烂的。城里的人大都听说了什么，没人乐意收养他。 
赤黑色长袍的青年轻手轻脚将人抱起来，小娃娃翻了个身继续睡，好像完全不担心自己被坏人抱走一样。 
两人就近找了一间旅店给小娃娃洗了澡，又买了新的衣服，收拾妥当的小娃娃白白净净，除了太瘦了没什么不好的。 
· 
这是一个很高的塔，高到仿佛没有尽头。泫息自从来了这里，每天必做的就是抬头，企图看到塔的尽头。 
然后他会问他的师父，“师父，泫儿什么时候可以从塔里出去？” 
师父每次都说：“当你看完这塔里所有的书，你就可以出去了。” 
住在塔里的除了泫息，还有他的师父，师父每天教他写字，除此之外几乎不和他说话。 
不过现在，塔里多了一只鸟，火红色的小鸟，身上的羽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红光，像火一样。 
泫息一开始以为这是一只不小心飞进塔里的鸟，就将他收养了，不过后来他才发现，这可能根本就是塔里的鸟。 
这是一座神奇的塔，周身没有门窗，却能变化出晨昏四季，不过就算变了，也只是表像，因为泫息没有觉得热，也没有觉得冷，塔里的温度，永远都是一样的。 
泫息一直好奇为什么塔里会有一只鸟，不过他后来发现，这其实不是一只普通的鸟。 
而是他看的书中描述的四象之一－－朱雀。而且他还会变成人的模样，他有一个人类的名字：朱黓，泫息会叫他：黓哥哥。 
朱黓每次出塔都会给泫息买很多好吃的回来，然后给泫息讲外面的世界。比如今天去了京城，那里人很多，好吃的也多，有一种叫糖葫芦串特别好吃。 
不过朱黓发现，每次提到扬州的时候，泫息都会不太高兴，慢慢的，朱黓便不再提起。泫息爱吃扬州的蜜饯捶藕，每次出塔朱黓总会带一些回来。 
泫息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看书睡觉听朱黓讲外面的故事。泫息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师父了，久到忘记了时间。 
“黓哥哥，师父去哪里了？”泫息问一旁给自己讲故事的朱雀。 
“大概是回去了吧。” 
“去了哪里？泫儿能找到他吗？” 
“嗯。”朱黓伸手拍了拍他的头，说道：“等你看完这里的书，就能找到他了。” 
这一年，泫息16岁。 
· 
泫息终于看完了塔里的书，但是他突然不想离开塔了，朱黓跑来问他： 
“你不去找师父了吗？” 
泫息说：“反正他也没死，肯定在洪荒待着，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 
“我去不了洪荒啊。”泫息笑了一下，合上手里最后一本书。 
“我想去扬州看看。黓，你能教我怎么出塔吗？” 
朱黓沉默了半晌，直接伸手搂住泫息的腰，“抱紧我，带你出塔，直接去扬州。” 
扬州，已经不是泫息记忆里的样子了。都说六岁以前的小孩没有记忆，但泫息记得所有事。 
记得他离开时，扬州正是春日，而此时的扬州落满了大雪。在塔里他穿的一直很单薄，此时冻的直往朱黓怀里钻。 
朱黓从来不会觉得冷，自然忽略了泫息是人类。他解开外袍将人裹了进去，半搂着泫息进了一家客栈。 
朱黓要了热水，安顿好泫息便出了门。泫息缩在被子里，喝了口手中的热茶，可算缓过来了一些。 
朱黓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包衣服，还有一件兔毛斗篷，毛很长，摸起来特别舒服，泫息抱在怀里蹭蹭的不撒手。 
“这毛好舒服啊。” 
“那是，这可不是人类这边才有的兔子毛。” 
“你去洪荒了？”泫息抬头问他。 
“嗯。”朱黓把泫息拉起来给他换衣服，说道：“去掏了青龙的老窝，然后打了几只兔子做的。” 
“你在洪荒待了多久啊？” 
朱黓给泫息裹好斗篷，斗篷有一点大，泫息半张脸都在里面包着，只露出如墨一般的眼睛。 
“几天吧，不记得了。”朱黓揉了揉泫息的头发，“我的生命太长了，都懒得记这些琐碎的时间。” 
“走吧，想去哪里？” 
“要吃蜜饯捶藕！”泫息黑色的瞳孔里泛着光。 
朱黓笑道：“你傻啊，这个季节哪有莲藕啊。” 
“那随便玩玩吧。” 
· 
泫息爱上了在人类世界里到处游玩的感觉，每一个地方都让他欢喜。反正身边有朱黓在，他只管玩便是了。 
今天朱黓不想走路，便化成了鸟的模样立在泫息肩头。泫息一身黛蓝色长袍，墨色长发随意挽着，肩头立着一直打盹的赤色小鸟，引人侧目。 
泫息正在排队买油糕，在凉州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来吃，朱黓都快看不下去了。 
“你能换个吃食吗？” 
“油糕很好吃啊。” 
“吃了多久了，不腻吗？” 
“可是过几天就走了……” 
“……” 
队伍走的很快，泫息买了两个边走边吃。第一次吃油糕时，泫息烫了舌头，急得朱黓跑去洪荒弄了药。 
泫息一边走一边吃，脑中和朱黓商量去哪里玩。泫息想去京城玩，朱黓倒是不怎么喜欢那个地方。 
“这位公子……” 
泫息停步看过去，一个秋香色长袍的人向他走来。 
朱黓在他脑子里吹了一声口哨，说道：“这人是皇子。” 
“嗯。”泫息看着他走过来，回答道：“他身上有龙气，但是很淡，应该是沾了别人的。” 
“呦吼，泫儿厉害了，能看见龙气了。” 
“……朱黓你可以闭嘴了……” 
“这位公子，在下皇甫皓，敢问公子姓名？” 
“泫息。”泫息收起手里没有吃完的油糕，点头说道：“公子找我何事？” 
“我看公子一人游玩，特来邀公子一同，不知意下如何？” 
“好啊，一个人也无聊。”泫息伸手捏住朱黓的脖颈将他提溜起来放进手中顺毛。 
“哈哈那正好咱们一起，我叫你一声泫儿可以吗？你可以叫我……” 
皇甫皓这话听的泫息和朱黓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泫息立马开口拒绝了。 
“我叫你太子殿下便好，殿下还是称我泫息吧。” 
皇甫皓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泫息分了他一块油糕表示友好，两人也算结了伴，从凉州向京城出发。 
· 
两人一同玩了很久，皇甫皓接到手下的传讯，必须得提前回京，他邀请泫息一同前往，泫息拒绝了。无法，皇甫皓一行人就先走了。 
当晚，朱黓难得变成人类的模样躺在床上和泫息聊天。 
泫息沐浴出来就看到朱黓大爷一样翘着腿躺床上。 
“你又不脱鞋。” 
“又不会弄脏。” 
泫息叹气，倒了一杯茶，说道：“太子可还没走呢，让他发现你怎么办？” 
“呵，就他那点儿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龙气还想发现我，可笑。”说着，朱黓往里挪了挪，拍拍床说：“来来来，媳妇儿，一起睡觉吧。” 
泫息一杯茶泼了过去。 
“哎呦，媳妇儿生气了也别泼水啊，床铺湿了你怎么睡呢。” 
“你给我烤干。” 
“哎呀，我这可是朱雀火，万一把这客栈点了，多不好啊，人类的水可扑不灭。” 
泫息盯着他，对朱黓说的半个字都不信。 
皇甫皓找来的时候，泫息正往朱黓身上砸茶杯，朱黓听到脚步声突然就不见了，茶杯砸在床铺上，这会儿是真的弄湿了被褥。 
“泫息？怎么了？” 
泫息愣了一下，起身捡起茶杯，淡然道：“没什么，茶有点烫。” 
“这么晚了，殿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皇甫皓盯着空床铺，那里有个浅浅的凹陷，应该是有人躺过。 
“殿下？”泫息又叫了一声。 
“啊，没事，想来问一下，你明日要不要和我同行，正好还顺路。” 
“多谢殿下，我还想再呆几天，明早就不送了。” 
“行，那你若是想来京城，可以联系我。” 
“好。” 
泫息送走皇甫皓关上门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朱黓也再次现身。 
“被发现了。”泫息放下茶杯说道。 
“没有，最多看出来端倪，有一些猜测而已。”朱黓老实地烘干湿床铺，然后变成小鸟缩在枕头旁。 
“发现就发现吧，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泫息吹了灯，上床睡觉了。 
回京的路上，皇甫皓一直在思考，泫息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一个他看不见或者对方不想让他看见的人。 
皇甫皓回宫没多久，就开始秘密查看典籍，终于在一本无人问津的书中，他找到了这样一段话。 
“言三界五行外一塔，有神之力，塔之主可得所愿，谁能得塔主之助，谁有天下。” 
塔…… 
主人…… 
泫息…… 
皇甫皓合上书，脑海里闪过几个念头，不管泫息是不是塔的主人，但他应该知道塔的事情，或者泫息和塔有关。 
塔的主人，会不会是那个我看不见的人呢…… 
· 
自从知道了塔的存在，皇甫皓就秘密安排了人在京城门口守着，那人一连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泫息，便悄悄回去报告皇甫皓。 
泫息和朱黓一路慢慢悠悠终于玩到了京城，随便找了酒楼安顿好，泫息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泫息公子，老奴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奴才，太子殿下听闻公子来京，特意让老奴来看看，邀请公子入宫一叙。不知泫息公子意下如何？” 
泫息开门，就见一身着官服的老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小人。 
“公子，可愿入宫？” 
泫息回身关门，道：“劳烦公公带路了。” 
“公子请随我来。” 
皇甫皓与泫息聊了一会儿，虽然好奇，但半点儿没提塔的事情，泫息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但也没有问。 
泫息走后，皇甫皓一直在想法子如何从他嘴里套出塔的事情。 
泫息回去后思来想去，也大致猜到了皇甫皓想干什么了。 
接下来几天，皇甫皓没事就找泫息，带他逛逛京城，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不多日，整个宫里都知道了太子殿下身边有一个人，这事儿传到了皇上耳中，皇上便寻了一个由头召见了泫息， 
皇上和泫息谈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看得出，皇上很喜欢泫息。 
“那个人类皇帝找你什么事儿啊。”朱黓无所谓的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泫息今日不想出门了，脱了外袍躺着就不想动。 
“那个皇帝没有龙气。” 
“哦吼，这么说他的皇位是抢来的？” 
“是吧，他身上不仅没有龙气，还有不少煞气，估计手里不少人命。”泫息说着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今天还见到几个皇子了，皇帝最喜欢的那个大皇子，身上也没有龙气，而煞气不比皇帝少，可见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和太子比呢？” 
泫息看了朱黓一眼，“那就要看太子的选择了。” 
“至于其他几个皇子，平平淡淡吧。” 
“不过……” 
“什么？” 
泫息起身看着朱黓，说：“我在宫里发现了龙气，很淡，而且方向在冷宫。” 
“冷宫？你确定？” 
“不确定，所以你去看看。”说完，泫息又躺下了，翻了个身摆摆手道：“我好累，睡一会儿。” 
“……” 
· 
自从进了京城，朱黓就一副小鸟的模样，倒也方便，泫息去哪里他只要往袖子里一钻就行了。 
今日泫息就被太子叫进了宫，皇甫皓找他商议边疆战乱。 
“这种事情为什么找你。” 
“他大概猜到了我和塔的关系吧，要么他想用我引出塔主，要么他觉得我就是塔主。”泫息走进宫门，捏了捏袖子里的朱黓说道： 
“你有没有发现，两个根本做不了皇帝的人，争褚争的厉害，反而那个一身龙气的五皇子不招人待见。” 
“哼，愚蠢的人类，他们自己说的皇命天定，结果自己看不见龙气，瞎琢磨。” 
“你说，这个国家会毁在谁的手上？”泫息问完，便听见引路公公告诉他，太子殿到了。 
不多日，太子和大皇子带领八十万大军直逼边疆，泫息作为皇上定的军师一同随行。八十万大军快马行军，很快到了边疆，太子下令，全军休息一日。 
搭好了帐篷，泫息着实懒得动，便随意坐着休息，朱黓也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 
帐篷外，太子分给他的一名小士兵来报，说大皇子请他去账中议事。泫息叫人进来问话，得知大皇子也找了太子，说是要商议之后的计划，泫息好似不在意，便跟着那小士兵去了。 
大皇子帐前无一人守卫，泫息心下里警觉起来，那小士兵也停下脚步道：“军师请。”绝不再往前走半步。 
泫息心里叹气，撩起帘子探身进去，大皇子一人在账中，已经死去了。泫息过去大致看了一下，应该是被毒杀的，他蹲下用手捏着大皇子的双颊，隐约可以看到嘴唇里面发黑，大皇子的手边，还有一杯酒。 
“军中忌酒水……”泫息起身喃喃道。 
好巧不巧，皇甫皓撩帘子进来了。 
泫息在心里暗叹，而他眼中，皇甫皓身上多了一条连着大皇子的因果线。 
皇甫皓大张着嘴，吃惊地、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着泫息，又指了指地上的大皇子。 
“你……你，你杀了我皇兄！” 
那模样，在泫息看来，不过是跳梁小丑。 
泫息一脸平静，看皇甫皓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就在皇甫皓准备扑上来的时候，泫息突然开口了。 
“你知道塔吗？” 
“……什么……”皇甫皓突然有点不明白泫息为什么这么说，但心里又多了那么一丝希翼，他希望泫息说出他想听的话。 
泫息又问了一遍：“你知道塔，对吧？” 
“你说……什么塔。” 
“我就是塔主，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突如其来的话打的皇甫皓措手不及，他发愣了许久才激动着问：“你说，你就是塔主？” 
“对。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要皇位，我想要整个江山都是我的！” 
“你能帮我实现的，对吧。” 
“如你所愿。” 
说完，泫息绕过他，出了帐篷。 
泫息回到帐篷里，朱黓正在铺床，闻声转过来一看，便皱起眉头。 
“你和谁连了因果？你答应谁什么事情了？” 
“答应太子。”泫息坐下倒了杯茶，说道：“和我连上因果，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吧。” 
“什么意思？” 
“你和师父经常告诉我，让我不要随便答应别人的话，不能和人连因果。所以我猜，和我连因果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所以，为什么？”泫息看着朱黓，问。 
“当然是因为我们……”朱黓的话突然顿住，停了一会儿后，他不耐烦的转身继续铺床，随口说：“反正，太子的事情办完就赶紧走。” 
泫息看着朱黓，唇齿轻开。 
“我们……” 
· 
在泫息的帮助下，大军以微小的损失获得胜利，捷报传回京城，满城欢呼，都直言： 
“太子殿下是上天派来的。” 
皇帝有点不太高兴，因为自己宠着的大皇子死了，听说是战场上被敌军射杀了。 
皇甫皓也不知道泫息用了什么方法，大皇子看上去确实不像被毒死的，而且在一起的将军也都说大皇子是因为保护太子殿下而死，当真是兄弟情义啊。 
呵，狗屁的兄弟情义。 
泫息坐靠在窗框上，胳膊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条腿伸出窗外晃荡。 
“现在满城都是太子殿下的传言了。” 
“岂不随他心意？”泫息看着京城的夜景冷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因果线还没有彻底了断，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了？” 
“帮他得到天下。”泫息看向宫中太子殿的方向，“呵，他也配？” 
“那个五皇子怎么样？听闻太子最近在找那些个皇子的麻烦。”泫息突然翻身跳下窗户，趴在他腿上的朱黓飞起来变成人形。 
“放心吧，五皇子龙气护体，太子耐何不了他的。而且我看五皇子似乎无心争储。” 
“太子这人，你不惹他，他还要来惹你呢。” 
说完，泫息吹了灯，睡觉去了。 
没过多久，皇甫皓便召泫息入宫商议要事，泫息一听，心里摇头。 
太子殿下打算谋权篡位了。 
“你可以什么办法？” 
泫息漫不经心地喝茶，看着皇甫皓身上越来越重的煞气，良久才回答道：“办法多的是，不过殿下确定要一试？” 
“你说。” 
泫息放下茶杯道：“我有一个稳妥的法子，不过时间久了点儿，殿下可愿意听？” 
皇甫皓点头，泫息便让人取来纸笔，写了下来。 
法子确实稳妥，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不过这法子，不仅能让皇帝下位，还能拉下不少皇帝党的官员下位，整个朝廷都可以来个大清洗，可谓一举多得。 
皇甫皓不怕等，他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儿的。 
泫息应邀住在京城皇甫皓的私宅里，他不习惯让人伺候，除了打扫做饭的人，别的一概不要，而且他住的那个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朱黓可以偶尔幻成人形玩一玩。 
这一住就是近三年。就在去年，皇甫皓弑君夺位，改年号，大肆封赏。他本想封泫息为左相，但泫息拒绝了，三年要到了，他得走了。 
皇甫皓不让他走，并以“塔”的事情威胁他。泫息并不怕，反正两人的因果线已经断了，但他真的想知道： 
这个一身煞气的新皇帝，还想要什么。 
接下来的一年太平安稳，老百姓都在说新皇的好。而一场瘟疫悄无声息的在京城远郊爆发了。 
这瘟疫来势凶猛，不出两天，半个京城的人都被感染，新皇召集整个太医院的人也没有商量出什么法子。 
找不出病源，这场瘟疫无可解。新皇急了，出宫跑到了泫息这里，他想知道，堂堂塔主可有法子？ 
“天地法则的事情，我管不了。”泫息只说了一句话便不再开口。皇帝一怒之下监禁了泫息。 
泫息又不怕监禁，反正新皇不放他离开，这瘟疫怕是解不了了。 
夜里，泫息和朱黓坐在房顶上，朱黓枕着胳膊躺着，泫息看着皇宫的方向，整个皇宫灯火通明，听闻明日，皇上就要和众妃子去皇家寺庙里祈福。 
“黓，你说祈福会有效吗？” 
“不会。”朱黓想都没想回答道。 
“为什么？”泫息看着他，问：“洪荒里的那些神都不管吗？” 
本来闭目养神的朱黓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这种事情都没人管，我们瑞兽也不管。” 
“之前有个小神不明白，管了一次，出事了。” 
“小神？”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虽然过了很久，但每次闭眼仿佛就发生在眼前，那个原本混浊的眼睛又有了光，那句话，还会在耳边响起。 
“黓，谢谢你……” 
·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众神开辟洪荒，带着天生地养的兽们脱离了人类。 
朱黓觉得洪荒很无聊，比人类世界无聊多了，无聊到他都懒得和青龙白虎他们打架，懒到即便有凶兽来他的地盘蹦哒，他也不会动一下眼皮子。 
而在此之前，他能追凶兽十万八千里，甚至不大放血不算完。 
瑞兽与凶兽，永远都在厮杀，永远的看对方不顺眼。那些神不会，朱黓觉得他们会把自己藏的很深，像一潭水，表面上永远波澜不惊，看着谁也不服谁，但总是打不起来，或许只有黄帝能管管他们。 
可能他们也懒得打架吧。朱黓偶尔会这么想。 
那帮神灵终于觉得洪荒无聊了，于是弄了一个祈神台，站在祈神台上可以听到人类的声音，就当茶余饭后的消遣了。 
朱黓去过一次，猛然间听到许久未闻的声音，让他有些恍惚。 
他听到很多人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黓将这些当成笑话一样，无聊的时候都会跑来听。 
他突然觉得，有了这些声音，洪荒的日子好像也不无聊了，他又可以去找青龙白虎打架了，又可以追着凶兽厮杀个十万八千里了。 
人类的世界，变换更替的太快，总会有旧的东西消失，新的东西产生，这仿佛是人类的一种特点。 
一个人的生命或许太短暂，要想尽办法做到延续。 
朱黓想：说不定总有一天，我们这些神兽也会被渺小的人类耗死呢。 
朱黓飞到祈神台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有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朱黓落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似乎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朱黓打量着他，模样大概和人类十来岁的小孩差不多。 
小孩抬手，慢慢伸向面前这个发着火红色光芒的巨兽。慢慢的靠近它，能感觉到热度。 
啊，原来这是羽毛啊，摸起来好软啊。小孩摸着巨兽的身体想。 
朱黓惊呆了，这洪荒里，没人不怕他的朱雀火焰，这东西防身效果一绝，这小孩居然还敢摸，而且摸起来一脸享受。 
朱黓低头，在小孩如墨发旋上碰了碰，小孩抬头看它。 
小孩的眼睛和他头发一样，如墨一般，却又不一样。这双眼睛，黑的如同深渊，要将人吸进去。 
陷进去了，便出不来了。 
朱黓变成人类模样时吓了小孩一跳，他蹲下来和小孩一般高问道：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 
小孩一直没有名字，朱黓就叫他小娃娃。反正确实挺小的。 
黄帝说：神和灵兽不一样，神是由人类的祈愿而诞生的，人类的祈愿没有了，神也就消失了。人类的祈愿有好自然也有坏，神的名字，或许来自人类。 
小孩每天都会待在祈神台，众神都不太愿意接近他，他们说：这孩子身上煞气太重了。 
神兽们倒是挺喜欢小孩的，尤其是白虎，总会变成兽的样子让小孩给他顺毛，不过小孩似乎不太喜欢。 
小孩喜欢朱黓，经常让朱黓抱着他，有时候也会缩在朱黓身上睡觉。为此，白虎和朱雀打架的次数又增加了。 
朱黓每天都看着小孩，带他到洪荒的各个地方去玩，小孩还是他初见时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变。 
但是今天，小孩变了，他长大了，已经到朱黓胸口了。 
啊，这大概就是黄帝那个老头说的，人类的祈福吗？ 
神诞生于人，人的祈愿会成为神的法力。 
不过就算长大了，朱黓还是叫他小孩，因为小孩不会说话，所以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朱黓果然又在祈神台找到了小孩。或许，小孩就是在祈神台诞生的呢。 
小孩看到朱雀飞来，站了起来，直直的看着他，盯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泫息。” 
“什么？”朱黓愣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小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朱黓，说：“泫息，朱黓。” 
“我叫泫息，你叫朱黓。” 
小孩说完，认真的看着朱黓，一脸求表扬。 
朱黓突然笑了，摸了摸他的头，“对，我叫朱黓。泫息……是你的名字吗？” 
小孩点点头。 
“真好听，那我以后叫你泫儿，可以吗？” 
泫息点点头，“那我以后，可以叫你黓吗？” 
“可以啊。” 
听到朱黓的回答，泫息笑了，眉眼都是弯的，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暖洋洋的。 
朱黓第一次见泫息笑。 
竟这样好看。 
泫息特别喜欢待在祈神台听人间百态，听累了就趴在朱雀身上睡觉，虽然现在泫息长高了不少，但对于朱雀来说，还是太小了，朱雀每次都怕自己一不小心压死他。 
· 
朱黓今天来找泫息的时候就发现他不太对劲儿了。泫息比平日里还要沉默，站在祈神台上一言不发。 
朱黓无聊，躺下来睡觉的时候泫息开口了。 
“为什么……我们明明可以听到人类的祈求，却不去帮忙呢。” 
朱黓睁开眼睛看着他，良久：“天地法则的事情，我们管不了。” 
“为什么？” 
朱黓没再说话，听着人类的祈求。哦，是这里发了大水，那里有了干旱，这里死了人，那人杀了人。 
零零碎碎的，总归是些不好的东西。 
啊，还是有好东西的，比如这家想要两个大胖孙子，那家想保佑自家独苗中举。 
人生的百态，人性的冷暖，总能听到。 
可是朱黓说的这些泫息都听不到，他能听到的似乎都是人类的恶意。 
始终不变的人心。 
朱黓发现，泫息的眼睛开始出现混沌，人类那满满的恶意，全部聚集在了泫息身上。 
泫息的眼睛看不见了。 
很突然，泫息从朱雀身上醒来的时候，还以为洪荒天黑了。 
洪荒没有黑夜。 
洪荒不分四季。 
洪荒是神的领域。 
白虎青龙他们都来看泫息，就连平日里懒得出门的玄武都出来了。泫息眼里的混沌，乱的吓人。 
朱黓不再让泫息去祈神台，整日里陪着他，但这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到后来，泫息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这对神来说，是大忌。 
· 
泫息不见了，整个洪荒都找不到他，就连祈神台也没有他的身影。 
泫息去了人间。 
曰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与俱出入，国绝祀。 
人类开始了新的祈求，祈求这天下太平，洪荒的诸神都听到了，但没有人想到办法，他们无能为力。 
最后，众神合力将已经疯狂的泫息封印在三界五行之外。 
这是一座塔，不分昼夜，不变四季，泫息在塔里仿佛停止了时间。 
今夕是何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每过一段时间朱黓就会过来看他，但这个时间是多久他不知道。几时，几天，还是几年。 
朱黓每次来看他的时候，都会给他讲故事，会带一些人类那边的书，然后读给他听。 
书慢慢堆满这塔。 
泫息越来越沉默。 
朱黓又带了一些书过来，还有一些人间的吃食，但泫息没有食欲，一口也没有吃。 
朱黓也不知道怎么办，按照往常这种烦心事，他一般会去找凶兽打一架，打一架就能解决。但他不想打泫息，舍不得。 
朱黓很烦躁，烦躁的他跑回洪荒找凶兽打架去了。 
朱黓很久没有去塔了，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好像和泫息越来越疏远，但他又担心的不行，只好整日找凶兽打架，搞得凶兽们联合反抗给了黄帝。 
黄帝本是不怎么管神兽事的，但没法，凶兽们赖在他这里不走，一些小神怕的不敢来，无奈，黄帝去找了朱黓，要和朱黓一起去塔里看看。 
泫息靠在一摞书上似乎睡着了，如墨的长发垂下挡住他的脸，一身白色的绒袍上满是红色的血迹。 
“泫儿！”朱黓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就连黄帝也皱了皱眉头。 
朱黓认得泫息身上披着的绒袍，那是白虎送给他的。泫息还是小孩的时候白虎喜欢的不得了，扒了自己的毛给泫息做了一件绒袍，做的特别大，小小的泫息根本穿不了。 
“泫息！”朱黓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抱进怀里。泫息的身子冷得异常，哪怕他之前满身煞气也不该有这么冷。 
白袍上的血液来自泫息身上，他的手臂上满是伤口，是他自己割的。 
一刀又一刀，像是想要将自己活剐了。 
朱黓叫了好几声，泫息才有了轻微的动作。 
“……黓……”他抬手寻着声音摸过去，碰到了朱黓的唇后慢慢摸上他的脸颊。 
“泫儿……” 
泫息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但奇妙的，朱黓看懂了他在说什么。 
“……泫儿……” 
“求你了……黓……” 
“求你，杀了我。” 
当凤凰翎羽化作的长剑刺穿泫息的身体，朱黓看见那混浊的眼睛又变得清明，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黑的如同深渊。 
耳边传来轻语，那是最后的告别：“黓，谢谢你……” 
那黑如深渊的眼睛不见了，已经陷进去的人，如何能出来呢。 
· 
泫息是在朱黓怀里醒来的，天光已经大亮，两人在房顶上睡了一夜。 
泫息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但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皇帝呢？”泫息起身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问道。 
“两个时辰前就走了。”朱黓起身问：“要吃包子吗？” 
“要！” 
皇帝在寺庙待了三天就回宫了。 
就像朱黓说的，洪荒众神并不会管这件事。按照天地的法则，这事迟早会发生，只不过泫息的到来，让事情发生的脚步加快了而已。 
“皇帝不会放我走的，他根本意识不到这件事和我有关系。” 
“不过你自己走也可以，反正他也拦不住。” 
“话是这么说，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我就待在这里吧，再糟糕也不过是江山没了，丢了姓名而已。” 
“他皇甫氏的江山还会在的。” 
“？”泫息吃坚果的动作停下，看着朱黓不解。 
“你忘了五皇子了吗？”朱黓伸手将泫息嘴脸的坚果碎取下喂到自己嘴里。 
“啊，那个有龙气的五皇子啊。” 
不久，京城传来消息，周边起义军已经打到京城外围了，皇帝立马组织兵力去镇压，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叛军很快打进了宫。 
昔日那个风光无限的皇帝，如今躲在桌案下瑟瑟发抖，嘴里不停的喊着： 
“泫息，救我！” 
周围是四散逃亡的宫女仆人，值钱的东西大多都被拿走了，宫里一片狼藉。 
泫息就在皇帝的身边，但没人能看见他。 
他看着皇帝被叛军杀了，死不瞑目。 
京城没什么可以留念的，泫息出了宫，很快到了京郊。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马车边上是五皇子和他的母妃，朱黓嘴里叼着一根草靠在一边的树上。 
这里很安静。 
五皇子和他的母妃上了车，朱黓和泫息在外面驾车，很快离开了京城，按照五皇子的打算，他们要去投奔母妃的母家。 
几人在中途分别，五皇子驾着马车带着他母妃离开了。 
“天下大乱啊。”泫息叹了一口气。 
“走吧黓，我们回塔吧。” 
“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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