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此生此夜不长好

【宽辛】春秋

桃花青团

2024/12/22 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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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他本想插科打诨地说两句，可一抬头瞧见王宽耳垂上淡淡的霞色已经蔓延到了脖颈，顿觉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枚锦囊，而是那人的一片心。

他被人牵着走过空阔的长阶，长阶的尽头跪着许多人，男男女女，穿着囚服，戴着镣铐。他认出那些是元家的人，是他的族人，也是他的仇人。

“你叫什么名字？”身着华服的男子看似随意地歪在榻上，一双丹凤眼微阖。来之前有人告诉过他，这是北魏刚刚继位的新帝，门外，是夺嫡失败的乱臣贼子。

而他是瓦子里天生天养的元家庶子，无端卷入了这场斗争。

“我叫元仲辛。”

“听人说你是围棋天才？”独孤在睁开眼看向他，眼中带着逗弄猎物的兴味。

他低着头没有出声。

独孤在很有耐心地对着他勾了勾手：“来陪我下一局。”

小小的人站直了身体也才堪堪够得着榻上的小几。他知道面前的人不能得罪，却拿不准该赢还是该输。就在他踌躇着拈起一颗棋子的时候，独孤在的声音适时响起：“认真点下，你若输了，我便杀了元家满门。”

他立刻抬头看向面前的人，甚至忘了御前的禁忌。

“你是不是想说，元家人的生死与你无关？”独孤在轻笑一声，大约觉得这个猎物有点意思，“你看看那是谁？”

戴着玉扳指的手在扶手上轻敲两下，屋侧的帘子掀起。

元伯鳍满身血污，被人扣住跪在地上，双眼失了昔日光彩，却仍坚定地朝他摇了摇头。

那一刻他明白，他从此没有自由了。

***

元仲辛觉得自己大意了。

王宽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下棋，这往往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他除了下棋，什么都不会。实际上王宽通读经史子集，博学多才，又自幼受父母悉心教导，对人情庶务并非一窍不通，加上善弈者心思敏锐，王宽会猜到赵简是元仲辛的老师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元仲辛的启蒙恩师是老贼。此人来历颇为神秘，在瓦子里见到年幼的元仲辛，觉得他颇有天分，不忍埋没良才，便教他下棋。后来，元仲辛就常在瓦子里支个摊子摆死活题。那时的北魏汉文化并不兴盛，他只能勉强维持生计，但名声却传进了独孤在的耳朵里。独孤在登位后另有盘算，便请了老师继续教他。但这些人的水平委实不怎么样，直到四年前南朝宫变，赵简从建康逃到洛阳，和独孤在做了一笔交易。

赵简是南宋不世出的围棋天才，若不是汉人重男轻女，她早已扬名四海。十八岁时她在南朝已无敌手，可是但凡奉召入宫与她对弈之人都未见过她的真面目——宋帝不想让世人知道南朝的无敌国手竟是一名女子，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侄女。万般无奈，亦是百无聊赖，她收了年仅八岁的王宽为徒，将他培养成新一代的国手。因此，她也是唯一有把握击败王宽的人。

而今，元仲辛在对弈中能如此克制王宽，占尽上风，对方又怎么能猜不到自己背后的人是赵简？

元仲辛忽然想起前两天自己屋里那盒迅速见底的麻油绿豆糕。那是赵简来找他的时候吃光的。所以，赵简喜欢吃麻油绿豆糕。而这盒麻油绿豆糕，是王宽特意让小厮买了给他带回去的。

元仲辛心里一惊——王宽该不会已经知道了赵简跟着北魏使团偷偷潜入建康的事情了吧？他怎么知道的？还有别人看见了吗？

等等，他为什么会知道赵简喜欢吃这个啊……还特意买了给她……不对，是给我……嗯，他们是师徒，知道也很正常……但那不是买给我的吗？都没吃几块就没了……

被人拆穿了秘密和没吃到绿豆糕，元仲辛一时也没想清楚到底哪样更委屈些。

比起王宽，全神贯注不是元仲辛的强项。他这一番胡思乱想，难免受了干扰，在王宽的步步紧逼之下几次挣扎求生，最终还是棋差一着，弃子投降。

“承让了，元兄。”王宽朝他微微一笑。

这话听着耳熟，元仲辛反应过来，不由气极，当即瞪圆了眼睛凶巴巴道：“王宽，你故意的！”

王宽似乎很喜欢听元仲辛叫他的名字，闻言笑意更深了些：“都是在下的错，元兄勿怪。”说罢又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问，“老师她……一切可好？”

元仲辛翻了个白眼：“好着呢！要是你这不孝徒弟可以原地认输她就更开心了。”

“她不会。”说到弈棋，王宽又恢复了一张板正面孔，“她说过，要下就好好下。”

“嘁！”元仲辛气哼哼别过头，“当我没说。”

***

翌日便是中秋，皇家有迎寒祭月的活动，宫中更是大摆宴席，邀请世家大族前往。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宫中也邀请了北魏的使团。

元仲辛本不想参加。他输了棋，又被王宽发现了赵简的事情，心中十分烦躁。

“你担心什么？王宽不会把我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的。”赵简对此十分笃定，头也不抬地研究着第二局的棋谱。

“我这不是怕有别人……”

话未说完，就有人在屋外敲门：“元公子，王府着人送了点心来，指明了给您的。”

是驿馆的差役，声音倒是毕恭毕敬的，但元仲辛听见“王府”两个字就炸毛：“你放门口地下吧！”

“那小人告退了。”这差役倒也识趣，放下食盒就离开了。

元仲辛听见人走远了，打开门低头一看，好家伙，竟有两盒。他把食盒拿进屋里打开一看，只见其中一盒满满地码着麻油绿豆糕，另一盒的绿豆糕只铺了半盒，另半盒却是元仲辛最爱的桂花糕，中间还用油纸小心地隔开。

八月桂花飘香，这时候的桂花糕用料新鲜，风味更佳。元仲辛火速盖上盖子把食盒拢在自己面前，又面无表情地把那整盒的绿豆糕朝赵简面前推了推：“这盒你的。”

于是元仲辛还是出现在了宫中的晚宴上。对方摆明了知道赵简就藏在驿馆里，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来会一会了。可真见着了人，他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闷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元兄今晚有空吗？”晚宴散得早，元仲辛还有些晕乎乎的找不到方向，一转头就看见王宽站在他面前。

“干嘛？”元仲辛看见他就没好气。

“在下想……邀元兄一同赏月。”王宽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讲出这句话。

元仲辛不由皱了皱眉：“为什么你一副很为难的表情？谁逼你来的吗？”

“我没有……”王宽张了张口，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被元仲辛打断：“那你还愣着干嘛，走啊。”他说完话便伸手勾住王宽胳膊。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反正喝醉的人做什么事情都很正常。

于是元仲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抱怨了一路。

“所以前几天的麻油绿豆糕，你到底是买给我的还是买给赵简的？”

最难得的是这人竟然还耐着性子回他的话：“自然是买给你的。”

“哎，你知不知道赵简到底多大了啊？她总说年龄是女人的秘密，就是不肯告诉我。”

“我还想多活几年，还是你自己问她吧。”

“你竟然会讲笑话！”

“不然不然，这明明是实话。”

……

两人信步闲逛，走着走着就进了一家棋馆。王宽要了二楼的雅座，隔着屏风看一楼大厅的巨型立式棋盘上正在进行的一局棋。

王宽问小二要了一碗醒酒汤，元仲辛喝了几口，加上之前路上小风一吹，多少也醒了一些。这会儿他正努力睁大眼睛瞧着大厅的棋局：“咦？这不是……”

话未说完，就听见楼下有人对着棋局指指点点：“要我说王宽这步棋下得可太差劲了。难怪这局最后输了。若是我就会落在这里。”那人用手中扇柄虚虚点在一处，引得其他看客纷纷附和。

元仲辛看好戏一般望向王宽，却见他神色平静地回望过来，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当事人没有反应，可有些人却不依不饶。刚才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语气中流露出几分得意：“依我看，这王氏麒麟子也不过如此，皇上派他迎战，那是赏脸给王家。”

元仲辛听到此处，忍不住扬声道：“白子若下在那里，我……”他顿了一下，换了个词，“黑子一扑，白子的眼便被破了。不出几手黑子就能封了下路。就你这水平也敢出来丢人现眼？你给王宽当棋童都不配。”

元仲辛不留情面，楼下的人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眼看着棋馆里这么多人瞧着自己，只觉得面上无光，遂挣扎道：“楼上何人口出狂言！有胆子就来对一局啊！”

“就是啊！”底下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元仲辛刚想继续嘲讽，冷不防被王宽轻轻按住了手，温热的触感令他心头一颤，当即顿住。只见王宽冲他摇摇头，起身走到屏风外，隔着凭栏对楼下大厅行了一礼：“在下与朋友在此闲坐，打扰了诸位雅兴，十分抱歉，还望见谅。”

底下有不少人都见过王宽，原来自己方才闲话的对象就在楼上，倒是有些尴尬了。棋馆的掌事赶忙含糊了几句将这事揭过。

“你刚才干嘛拦着我？”从棋馆里出来的时候元仲辛还有些愤愤不平。

他本以为王宽会说些劝告的话，比如不与傻瓜争短长什么的，谁料王宽停下脚步一脸无辜看向他：“你若真跑去跟人对弈了，我怎么办？”

元仲辛：“……”

怎么听着还有点儿委屈呢？

元仲辛不知这话该怎么接，忍不住伸出两指挠了挠脸颊。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王宽见好就收，立刻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你想去见赵简？”元仲辛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让王宽见到赵简，又或者是不想让赵简见到王宽。

王宽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道：“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元仲辛松了一口气。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驿馆门口的时候，元仲辛手里被塞了一样东西。他低头展开手掌，手心里竟是一枚五明囊。

“采的是今晨的露水，送你。”王宽说完这句，便以拳掩口轻咳了两声，视线也偏向一旁，“更深露重，你快进去吧。”

元仲辛没想过会收到礼物，小小的五明囊看着不起眼，却是费了一番心思。他本想插科打诨地说两句，可一抬头瞧见王宽耳垂上淡淡的霞色已经蔓延到了脖颈，顿觉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枚锦囊，而是那人的一片心。

罢了，怕是不会有下次了。

他心中暗叹，珍重地将五明囊放入怀中：“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待续—

章节名出处：宋·苏轼《阳关曲·暮云收尽溢清寒》
五明囊：南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记载，当时的中秋时节亲友会互赠“眼明囊”，又名“五明囊”，以华彩锦缎制作，搜集百草叶片上初凝的露水，盛入囊中，之后用来洗眼睛，据说有明目的功效。

继“仙人跳”之后又出现了“杀猪盘”这个词。元元你要是活在现代大概就是一个高明的骗子，~~但是别遇上王宽~~。本来写了好几百字想解释一下宽的心路历程后来还是删掉了，留白是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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