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宁】不轨（下）

【城拟】三联

沧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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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位的年轻人差不多都听说过，如果能调到宁主任手下会比较幸运。
因为主任从不画饼，而且主任护短。
但是宁主任已经不知道何时才会回来了。

沪老板有几个星期没回村了，连信也无。
这事会不会黄了——
村里不由得揣测，而且责怪之前不该一点不让。宁主任却觉得事有蹊跷，并认为通过观察对方不应只有这点气度，事实是，后来协商洽谈沪老板确实在一些条款上寸步不让，双方有些僵持不下，宁主任从中斡旋也没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但是，远没有到沪老板会撤资不干的地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始终记得那天早上沪老板徒步找来信号，等宁主任醒村支书已经把救援车都开来了，据说雨停后他们就在找，找了一夜。支书也因此获得了沪老板的信任。只不过沪老板走得比较突然，只说上海有事需要他回去，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情。
这时候传来了宁主任也将调回的消息。

临走之前又有人来调研，以为是沪老板，没想到等来了（苏）书记。
书记对下乡接待流程可了解多了。
“你怎么谢我。”
晚上还是在村委会借宿，就睡在沪老板走之前的房间。宁主任收拾东西冷笑“我谢你什么”，书记眼皮子都不抬，“谢我给你解决了问题。”
两人的关系已经差到除了公开场合，私下根本不用掩饰，说起来还是叔伯兄弟，也不是所有的兄弟都有缘分。
“你也太没用了，这么好的机会都抓不住……”
“多谢书记提点，我怎不知是你的座上客。”
“要不是杨科长那天说，我也想不起来这事，否则怎会把自己的校友学弟介绍给你。哼，多少人都请不动他……还有——”
“真是荣幸之至。”
“我是为了单位。”
说完他就拉被子睡了，完全把宁主任晾在一边。宁主任也不见怪，赶紧走出带上门——有的人就是这样，即使睡一个被窝回头他也跟你撕被子（或是枕套）。这么说沪老板真是苏书记介绍来的？他不由得思索，倘若念在同校之谊，他走了，难道是因为「中途」变卦？条件没谈拢？
无论如何，宁主任觉得有必要联系一下沪老板，但内心有什么阻止了他对屏幕按下拨打健，就这么一直拖到了返城。

回到城里，一切似乎都没改变。
刚回那几次会开得相当没意思，宁主任说，宁主任又说的——后来主任甚至走去了外面，于是由书记接着说。
书记换了办公室，离主任更远了。杨科长搬到了书记原来的地方。办公室zz还在继续，只要书记不点头，隔壁办公室的季科长就不签字。事情要争取多数人的同意才能进行，除了杨科长，其他人也不便表态太快。再说借调去隔壁单位的彭副主任也回来了，还在商量职务事宜。令宁主任想起来头大的是外出吃饭，彭副主任在酒桌上是无差别攻击，跟他一块，宁主任不仅跑不了还要多喝两杯。最后多半还是杨科长把两人抬回去的。
单位要换人下乡，暂时安排副主任去。宁主任还惦记着村里的事，村支书却跟他打电话说沪老板承诺的项目和资金都陆续到场，只是刚开工到的还不多，人也没来过——
“那就好……您放心，我会留意的。”
宁主任心中始终有些忐忑，什么意思呢？上班事情一多，他也就忘了联系沪老板这件事，直到沪老板亲自给他打来了电话。
“下礼拜有时间吃饭吗？”
下班前他瞅见隔壁又在训几个年轻的，想起前几天同其他领导开玩笑，“下班就加班，哪还有时间谈恋爱！既要又要的，能有几个分身？”上前解了围，“是我科室的，跟我走吧。”出门交代几句就放了。
正当彼此欢呼雀跃的时候，宁主任发现有人倚在门边笑望他，影子倒映在年轻人身上。
“走吧。”

“麻烦你来接。”
“阿拉没事，顺路。”
沪老板说虽然他对南京熟，但在南京找地方同自己家还是不一样，并询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去上海——宁主任一时间还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沪老板又说，到了。
“你好像不喜欢上海。”
“我也去过。”
“外滩，还是南京路？”
“都是些说不上名字的地方。”
听到这里老板微微笑了，举杯道，“可巧，当初南京放上海‘单飞’的时候，或许也没有想到后面的事情。”“那个年代又怎么一言蔽之，”宁主任回敬，“总之是超出‘他’的想法吧，如果存在的话。”
两人相顾笑了笑。宁主任刚想问项目，沪老板又岔开了话题，“方才的事，你经常这么做？”
“信得过的孩子才做。年纪大了难免为立威吹毛求疵，我也烦过……现在年轻人本就辛苦，犯不着。”
“你不像这种类型的中层。”
“（笑）何以见得。”
“因为……”
他抹了抹嘴唇，突然摊手不说了。不得不说由于背景，虽然沪老板一样装束，在乡间同在城里看起来还是两码事，即使他们选的大排档是市民消费。城里恐怕永远也无法理解乡间炉灶，反过来也一样。宁主任还在找话题，沪老板直接开门见山，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后来没有了联系？”
他摊牌了，
“因为我想看看你会不会联系我。”
“什，什么？”
宁主任怀疑自己听错了，
“您在说笑吗？”
“我是说真的。”
“沪总，”他严肃道，
“请您不要把私人情感带到工作上。”
“不要么？但主任你想想，苏书记是因为你才把你介绍给我，你是因为村里才会同我联系，甚至我会去投资也是为你——桩桩件件，哪一件脱得开‘关系’二字，又凭什么说这不是一个「人情社会」！”
“够了！”
宁主任及时喝止了他，“工作和人情应该分开，怎么会是因为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狐狸似的眼睛盯着他说，
“「在商言商」，我只是来报恩的。”
“「报恩」……？”
他稍许冷静了一下。

前言少叙，话说那日狐仙夫妇将灌醉的妹子抬了来，书生上前搀扶就吐了他一身。年轻貌美的女郎四肢无力倒在床上破口大骂亲眷，书生仅在旁垂手以侍，烧了水供他擦脸。渐渐地狐狸妹子骂好了，见书生也不轻佻始终照顾，才渐渐同他攀谈起来……

按沪老板的说法，改开过去一段时间有个想辞职下海的年轻人，但是单位不放人，在那还需组织开具介绍信的年代无异于掐断了青年的梦——「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放他走吧。」是一个路过的挂职领导替他说了几句好话才让原领导想通，放年轻人走了。
多年过去，年轻人成为了上海滩有名的商界精英，身家已不能同日而语。想要找到当年替他说话的上级，才发现他早已调离原单位，几经艰辛，目前正在驻村。
“找到‘他’，我想我的机会来了。”
“喔……所以，是谁啊？”
饶是沪老板也要发飙，说了半天原来一点没懂，脑子瓦特了呀！哪成想宁主任忽然起身抱了他一下——
“出息了呀。”
原上级对年轻人笑道，
“确实是‘预料’之外的结果，但是……”

这事没那么容易就结束，他跟沪老板出去吃饭的消息第二天就在办公室传开了。
对于风口浪尖，宁主任倒不在怕的，不如说他从空降起就一直生活在闲言碎语里，花边新闻家常便饭。只要是关于宁主任，事情传成怎样都不奇怪。唯一使主任在乎的只有青年那天说的话，人情社会，人情社会……
离了人情就办不成事么？
那天他走出门去，望着水中倒映竟有些陌生——他当初是为什么离开？如今又为何走到这一步？
终于一脚踏碎走了。
鸟巢还在，已经空了。宁主任想到他在村里同老乡换灯，原本以为沪会把整个都换掉，也只换了灯泡。那天在车上同他打趣还懂这些生活百科，沪总笑说“怎么不会呢？侬不晓得上海别有一番精致——”
“是「数馄饨」的精致伐？”
“里面就是再乱七八糟不得空整理，外面总是光鲜亮丽的。”
车刚好经过路面不平的破落小街，带起一汪泥水。宁主任正欲开口，又听见他在后视镜中说，“都这样，每天还是要烫衣服。”
「人为什么要接受教育？」
「因为可以让未来多一点选择。」
「要是学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呢？」
不过无论外界风言风语，宁主任那天后再也没见过沪老板本人，联系都是线上，可能因为沪总真的很忙——村里一待就大半个月是给他制造的‘假象’。说到「在商言商」，宁主任想，沪总才真是在其位谋其事，哪怕他一句话得罪了老板，该给村里的合同一项没少给，据村支书反应，技术人员也到位了。
还要怎样呢？
手中的笔转来转去，沪总说他有点喜欢磕笔的。
自空降入职以来，宁主任的新闻就没断过。
……也不介意再多一条。

乡里比村里还要闲。
这个乡在海拔比较高的山顶，接近天空，路也不好走，因此避开了各项检查。没什么人来，上班都可以穿拖鞋。宁主任这次镇里干脆也不待，直接去了乡下。不光惊动了对面的杨科长打发科员小海来问他为什么，连书记在办公室也暗暗吃惊，不过面上只是挑眉哼了下，看彭副主任同季科长交接工作。
村支书送他上去还奇怪，“您明明帮我们建设立了功，怎么还把您调到这个山坳坳里来了？？”宁主任笑着说，“阿自己申请调过来的，“还想做点事。”
——从哪里开始做起呢？
他望着一片片苞米叶子。

清闲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彭副主任最终去了别处，原本安排下乡的老领导都退休了，宁主任还在乡里。就在主任以为他也要被放在这里养老的时候，传来了县里招商办的消息。
“有，有大老板来了……”
高山信号不灵通，还是村支书跑上药材基地跟他说的，“就跟在后面——哎我的老腰！”
哦哟！
宁主任迎出去，他知道豪车上不来，准是坐老乡三轮车来的——果然看到脸色煞白，而就在几乎见到宁主任的瞬间……
“快快快快，他要吐了——”
大老板不负期望地吐了出来。
“啊哟啊哟，辛苦辛苦。”
宁主任笑了。

山路，沪老板的一生之敌。
要是宁主任之后还在这，他打算在山顶建个停机场。
“好嘛，带动旅游产业发展……”
“能说点别的吗？”
“好好好。”
坐在车上，他递给他一叠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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