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披着人皮的狗

【赫日】第欧根尼计算机

双人棺材

2025/02/13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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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片含羞草含在口中三十天再取出。”

“它会失去固定的形状，不可行。”

“接着让它被月光照射，并加入七天没见过任何光的露水。”

“除去阳光照射的温度会蒸发露水这点联系之外，我不觉得这条限制有任何逻辑。”

“然后等待暴风雨来临，并在等待的每一天都用魔杖指向心脏，默念——”

“魔杖？请定义什么是魔杖。我的检索只告诉我，这是一类被人类赋予了幻想的工艺品，只有在杜撰的内容中，魔杖，咒语和魔法才会产生联系。”

“直到闪电划破天空的时刻，动物的形象会出现在变形者的思维中，需要注意此番的着装，因为彼时身上的衣服会化作动物形态身上的色彩和花纹，如果一切步骤执行得当，那此时就是初次变形成功的时刻。”

“毫无关联。”

“以上，都是加拉赫告诉我的原话。”歌斐木合上了笔记，“这就是他的发明了。”

“不可理喻。”女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波动，“前所未有，无法论证。”

“那，在你之前，也没有像你这样能够连缀世界的计算机。”歌斐木只是伸手摸了一下身边女孩的头，“我们想要完成的，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我们几位朋友向彼此展示作品时，各自的反应其实都像你这样。尽管我们不是超级计算机——但看来哪怕是用上超级计算机，得出的答案也是如此。前所未有，无论伟大还是渺小，神圣还是荒谬，无论是想创造链接世界的中控电脑，还是想要变成一条狗去外面遛弯。”

“所以，我通过全世界的实时地图景象，也找不到加拉赫这个人，是因为……”

“他是一条狗。”

一条什么样的狗？星期日蹲在树枝上想。

她刚才盯住的目标一时走丢了，但她也不着急，开始一边在脑内读取附近的监控记录，一边忍不住回想起上一次搜寻得这么认真是为了找什么。她放出的机械小鸟在不下十个有翻墙可能性的点位筑了巢，有一个还因为做的鸟窝太仿真被人掏了，总之自从那个人带着满头伤口铩羽而归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这座学校里掏鸟窝。

——那时她以为是要找一个人，结果居然应该是找一条狗。

午后的阳光从摇晃的树影间投下，晃得她忍不住用小翅膀挡住眼睛。逃课的高中生跑得并不快，她在半分钟前算到对方的路线很快就要经过她所在的这棵大树，而现在她已经等得有些无聊了。她双腿垂在空中微微晃动，头靠在树干上，允许自己享受三秒钟的出神。用这样的时间她会关闭一些不需要的进程，点掉眼睑里那厚厚一摞浏览器页面，最后她会在脑子里再重温一遍，那个她这些年来不惜离家出走也一直在找的人——狗——已知的信息。

三秒钟后她算准了时间和距离，飞身从枝头上跳下准备拦截自己的猎物。可下一瞬间，一条从天而降的狗扑在了她身上，让刚落到地上还没站稳的她毫无防备踉跄了几步。接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就猛地捂住她的嘴，又一只反剪她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这棵粗壮的树的另一侧。这棵树足够把几个人挡得严严实实，被拉过去后，星期日听见脚步声从自己身后响起，是逃课的学生正好在这会儿从她方才守着的路上狂奔而过。

“唔——！”见自己阻止那人的计划失利，星期日发出一声被闷住的尖叫，可惜干亏心事的家伙就算听见了也不可能回头，而能够剪住星期日的双手的人应该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目送着猎物逃脱，星期日缓缓移回眼神，准备和那条来的时机太过不巧的狗——人，现在是人的手指捂着她的嘴巴——算账。对方倒是在让她错失时机后就很快松开了她的嘴和手，像是一点也不害怕她报复。

“你——”星期日被放开后，张口就想声讨，但目光落在来人脸上的一瞬间她失了声。

“还好我来得正好，别生气，你看，你刚才差点被人发现了。”那人大大咧咧笑着，双手抱胸低头看着她，“想去哪？我带你去啊。”

星期日知道加拉赫，但星期日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加拉赫。照理来说，星期日不可能“不认识”任何人。只要一个人在任何数据库里拥有任何一项决定其存在的身份信息，星期日就会“认识”他，而一个人若是遵纪守法为自己的人生的每个阶段都留下合规的电子证明，那星期日则会对他“知根知底”。

但加拉赫什么都没有，因为加拉赫选择当一条狗。

按照这个标准，星期日对加拉赫的了解，只有一个名字，两幅容貌，衣服穿得不三不四，消失五年才重新出现，溜得飞快见不着影……净是些不清不楚的“印象”，让她在加拉赫面前像个只有基本功能的普通人类一样没本事，只能瞪着眼睛等加拉赫将事情一件一件慢慢交代，尽管加拉赫现在什么也没交代。

而加拉赫应该是知道星期日，也认识星期日的，尽管他笑吟吟凑到星期日面前的样子让星期日皱紧了眉头，怀疑加拉赫在装作不认识她——踏进这座学校的人都应该听说过星期日的事迹，一位优等生的幽灵，在校园中阴魂不散——而且该死地有身份，也有实体。她遵守每一条作息要求，毫无错漏，学习态度极好，无可挑剔，分数永远满格，令人欣喜，在这之上，她竟然对校园的规矩有着沉重的执着，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一边尽职尽责当一个好学生，一边竟然能平等地抓住每一个违矩的老师或学生的现行——不是现行她不抓，可次次是现行，受罚者都很尴尬。

“她哪来的时间干这些？不是显而易见吗，她早该毕业了，读了三遍同一个学年之后，她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学习！允许她还在这里反复读书，不就是为了让她免费替你们找大家的不痛快吗？”有人的抗议震耳欲聋，当然这个人抗议完很快就毕业了，无缘和星期日一起继续受难，毕竟学海无涯，但学校生活还是有的。

“是她自己提出的申请，又亲手操作了系统……总之她是完全合理合规地留下的，也是完全合规，被破例允许反复参加毕业考试的。”不愿透露身份的管事人叹气，“搞不懂，但她留在这里实在是个好的影响，好吧，无论是什么规矩的事她都能摆平，我们也不想拦着她。”

而加拉赫看着她，轻松地笑着，眼神逐渐了然，一手撑在她身后的树干上说，“以及我替歌斐木向你问好，星期日。他告诉我，你在找我，我说那我们有缘自会见面，没想到你居然躲起来了，躲在这里。”

接着加拉赫上下打量她的短袖和短裙，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捏了捏，确认是人类的体温后惊讶地挑起眉毛，“穿成这样我还以为你真是机器人——喂，这都入秋了，小鸟，你真是光顾着美完全不怕冷啊。从课上逃走的急，没穿外套？”

“我不冷！”星期日猛地回击他，“而且我也不想逃课！我只是不得不来，我会保证自己不被发现，外套被留在那里当障眼法了……”

两人转头看向一边的教学楼，通过敞亮的窗户，加拉赫看见任课老师路过一个座位时停下了。老师伸手环住了一位拉起兜帽，穿着厚厚的外套的“学生”，替“她”整了整外套的造型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

“你看，你才不是真的逃过了，是大家都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加拉赫忍不住笑出声。

“不……”星期日的声音弱了下去，下一秒下课铃声炸响在耳边，半分钟后学生就开始鱼贯而出，星期日看着老师替她收走那件外套离开教室，心中五味杂陈，呆在原地。

“喂，喂，你又要被人看到啦。跟我去避一避吧，小鸟，怪不得你愿意躲在这里，这里的人是真的惯着你啊。”加拉赫扯扯星期日的手，他拉着失魂落魄的女孩远离了教学楼，牵着她沿着小道向前走去，“现在你愿意和我走走了吗？”

“唔……”星期日一时还是有些垂头丧气，但空中突然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一只机械小鸟落在星期日的肩头，与她耳鬓厮磨了一番后飞走了，它带来的消息似乎让星期日精神一振，表现在星期日突然用力甩开了加拉赫的手，“所以你要带我去哪？”她问，“带我去钻你钻进来的狗洞吗？闲杂人等可不能出现在这里，我还有事要做，顺便把你——”

“噢，我暂时住在这里。”加拉赫对着一侧的建筑抬起下巴，那是教职工宿舍。

“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加拉赫偶尔也会想回到世人的视野里解解闷。于是他久违地从狗变回人，宣布开启一项挑战——一分钱不带，自大陆的最西行到最东。

当然，他启程时自然无人知晓，但随着他推开第一扇路人的家门时，他的事迹就无可避免地传播开了。他在餐馆打工换一日的夜宿，搭车穿过高速公路，好心人送他帐篷，外套与水壶，学校的老师听他讲完他的经历后，甚至请他走进教室做一次分享。世界是善良的，以适当的方式和足够的勇气去触碰它，它就会托着你行走，生长——加拉赫的故事给人带来的大抵就是这样的激励。后来加拉赫将自己的经历整理成作品发布后不久，在他的坐标附近的学校，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于是他成了一名兴趣课教授，一天最多上一节课，并非全职，但姑且也没有什么别的职业。

“所以，星期日同学。”加拉赫得意地挑眉，“你还得尊称我一句老师。”

“老师违反规矩我也一样抓。”一只机械小鸟扑向加拉赫，伸出爪子精准地扒住他的口袋，两下啄取将里面的烟和打火机丢到他们之间的地上，“这是个警告，你最好打听一下我在这里是什么人，再来对我说大话。”

“拜托！现在违反规矩还能不被抓的明明是你——”加拉赫叹气一声蹲下去捡自己的东西，“我懂了，原来你是女学生中最可怕的那个——一般性都是什么来着——想起来了，啦啦队长。”

“胡说八道！”星期日瞪了他一眼。

“再说，你是什么，我还需要打听吗？”加拉赫蹲在地上抬起头，星期日捂住裙子后退了一步，这让意识到不对劲的加拉赫立马站起身，“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说这些。”他拍拍袖子上粘到的沙，手指夹住打火机翻到大拇指前，举起烟作势要点，但立马有一只机械鸟落到了他的手指头上，凶神恶煞地抓着他的指节盯着他，“咳——我不动我不动，”加拉赫将烟塞进裤子口袋之后一手托着鸟一手举起单边的投降姿势，星期日这才挥挥手，让那只机械小鸟停到了她自己的肩头，“说到哪了？噢，我当然知道，你这张人类皮囊下是前所未见的技术，对我的朋友歌斐木最基本的尊重，我还是有的。”

“对朋友最基本的尊重。”星期日复读了一遍，“那对我呢？”

一人一鸟四只眼睛盯着加拉赫，加拉赫感觉不存在的冷汗要下来了。

“这是偶遇，也是赴约。”加拉赫对着她半蹲下身，在同一水平线和她对视，“毕竟我们没有约定好见面时间，那无论什么时候遇见都是准时的。”

“你这是迟到，”星期日弯起一根手指用指关节往他额头一敲，像是鸟喙撞了一下他的头一样，“也是瞒报。你明明在用人类形态旅游，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为什么我搜索你的名字，什么都搜不到？”

“……朋友之间总会互相行个方便，我们这些知情人士还是想要有点隐私的，不信你现在查查歌斐木，你会发现你也查不到什么。”加拉赫扶额。

“……在外界的网络上确实查不到。”星期日卡壳了两秒钟后回答，“但在家里的电脑上他是对我开放一切的。别用你的防备心揣测我的老师，他可不会失踪。我问的只有你。”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现在就算你查不到，我也会都对你交代。”加拉赫直起身，“不信的话，明天早上别逃课——那是我的课。你要是去看一眼走廊墙上贴着的拓展课安排，你早就看到我的照片和履历了，但你一点兴趣也没有，难道是早就准备好翘课了？”

“啧。”星期日沿着路开始大步往前走，“我的任务很忙——”

“再忙，至少现在也失败了。”加拉赫悠哉地跟了上来，“所以真的不准备和我出去走走？合法身份，合法关系，合法出门权限。绝对不是钻狗洞。”

“你能想到的逃课活动也只有这样吗？”星期日在连赢二十局之后将游戏手柄丢到一边。

“糖果就够了，其他的物质补充能量的效率不够。”将棒棒糖的棍子从嘴里抽出来后，星期日伸手去接下一根——然后面对着比自己的脸还要大的巨大波板糖陷入沉默。

“也不能完全无视蛋白质和碳水吧，你是不是经常忘记你还有一副人类皮囊？”在快餐店外的遮阳伞下，加拉赫脱下外套给星期日披上，“起风了，注意点。”

星期日裹紧了带着体温的外套，接着低头看向加拉赫推到她面前来的汉堡，“加量含糖的能量棒一般性能一次解决两个问题。”她说着，拿起汉堡举到眼前挑剔地看，“其他食物都让我感觉……被塞满了。”

“那叫饱吧，难道你没有分清好感受和坏感受的能力？”加拉赫歪着头看她，“那你挑棒棒糖还挑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我看不懂的不得了的品味呢。”

“只是为了选出口味最纯净的那款。”星期日无情地处理掉了半个汉堡，加拉赫总感觉她的咬痕也整齐得可怕，“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原味。但这个名字似乎对于棒棒糖来说没有吸引力，所以它被改成了乳酸菌味，无妨，我已经看穿了它。”

“还有，你既然觉得自己比别人懂得更多，”星期日抬头看他，“那就更别想着把我当傻子。好或坏的粗浅标准对于我的系统来说太主观了，我不需要它们影响我的思维。”

“可我懂的并不多。”加拉赫说。他站在她身边，看着她架起气枪，瞄准气球，每一次撞针响后都是一声炸裂，打完五发后她对表情有些惴惴不安的摊主伸出手，“兑奖吧，”她说，“不要那个一等奖，全都折成那种巧克力给我。”

“像你这样爱玩文字游戏的人，我见过的学生可比大人还多，随随便便就能处理。”星期日提着一袋巧克力，边走边抬头看并排走在旁边的他，“你想说你懂得不多，但你懂那么几件关键的事。可我觉得你懂得有点多了，多到你能够随手抓出几样论据就对着我开始诡辩。”

“你真是不会做人。”加拉赫憋了一会儿说道。

“只是对你而已。”星期日抬起一只手，对着空气拍了两下，像是在摸不存在的狗头，“因为你爱当狗，披着人皮的狗。说到这个……”

星期日在校园的围墙边停下来，转头面对加拉赫。

“你今天都没问我想去什么地方，想做什么。真是不够绅士，大概是当惯了狗还有野人吧。”

“想就自己说，我不负责揣测人心。”加拉赫耸肩，“哈哈，当然我今天也不算目的很纯……我在确认你的所有性能都正常运转，没有被蠢得要死的日程磨钝。看到你还给自己找了那么多事做，至少没把自己糟蹋坏，我也不至于把你抓回去了。”

“还有这种事？”星期日提高了声音，怒从心头起。

“别担心，要是你已经不合格成那样，那把你带回去也不需要费什么劲。”加拉赫瞟了一眼围墙，然后将烟摸出来点着了，“确认你一切正常之后，我其实可以完全不管你然后再次消失，但我应该会守住我的职业道德，在这所学校里住完一个学期——所有你还有很多时间找我，然后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啧。”星期日有些烦躁地移开眼神，机械小鸟再次落在她的肩头，加拉赫下意识抬手要防，但星期日只是低声和它交流了几句，接着转回加拉赫的方向。

“那就明天再说吧，今天我该忙了。”她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不过有个小愿望我想现在实现……”

“说吧？”

“让我摸摸狗。”她再次伸出了手。

“哈哈！”加拉赫畅快地笑了一声，坍缩与变形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星期日面前的人猛然消失，一条摇着尾巴，将头凑向她抬起的手掌地黑犬取而代之。

“……不可理喻，前所未有，”星期日将手轻轻搭在狗的双耳指尖，短短的毛刮蹭着她的肌肤，她使劲揉了几下，“无法论证。”

“好啦，再帮我一个忙，钻个狗洞回学校吧，暂时别变回去。”对着小动物说话事星期日的声音都变柔和了些，尽管她说的内容很明显还是冲着加拉赫的，“我有事要做，说好了，明天见。”

接着她转向学校的围墙，回头俏皮地瞥了黑犬一眼，接着抡圆了胳膊将那袋巧克力向上一抛，让它飞到了围墙的另一边。下一秒她也飞身翻上围墙，很快在墙地另一侧发出“砰”的落地声响。加拉赫好奇地藏进附近的影子里，在原地等了几秒，很快响起了第三者的脚步声，早些时候从星期日眼皮子下逃脱的学生靠近了，他左顾右盼一番，然后翻上了墙。

而他坐在墙上时墙里响起了相机快门声，闪光灯大亮，一记口哨破空。那个人几乎是被吓得摔下墙的，但落地声听起来无人受伤，保不齐是被星期日抱住了。

狗会叹气吗？总之，见证了全程的黑犬忍不住发出一声对于狗而言太富感情的吐息。

他想，他是该打听打听星期日在这里的事迹。当然，他更不介意多看几次现场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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