⑷ - 约定的末路 - 文岛 Wland

约定的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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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房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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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在法庭上等着你。”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天之后，时间缓慢地从他指缝里流过，等再次见到御剑是在二月的末尾。

冬天已经临近尾声，有春日暖意的日子逐渐变多。以上一个案子为契机，成步堂开始恢复了事务所的营业，很快就接取了新的案子。这样一来，他也不得不在助手席上空空的情况下独自站上场去辩护，虽然略感寂寞，但他知道，这是终究要走的道路。

想到自己再那样萎靡不振下去的话，不但会让天上看着自己的千寻老师失望，总有一天被真宵知道了，肯定也会受到数落。让妹妹一样的她在忙于修行的闲暇中还要为自己担心，也实在太成年人失格了。她在向前迈进，那么自己当然也应该至少做到不要输给她。

除了这样的原因之外，也许让他决定重回法庭的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推着单车走去法院的路上，昂起头就能发现前不久还光秃秃的樱花树枝头已经悄然冒出仿佛征兆的细小花苞。从被告人休息室前走廊的窗户洒入温和的金色，成步堂经过窗口时偶然一瞥，便见转角处的另一扇窗前，御剑正站在那里，正同一位他恍惚感到在哪里见过几次的法警商谈事务。又是背影，他想。御剑半边身体浸在阳光里，人站得挺拔正直，立在那里像一座庄严的雕像。成步堂转过拐角，发现那位法警在自己朋友面前过于用力地想要笔直站立，双腿都绷得有点反弓，肉眼可见地抖个不停，而慢慢靠近过去时，那边似乎对话已经结束，法警向人敬礼的动作也同样用力，一转头大步跑开了。激烈的脚步声噼里啪啦一阵离他们远去，走廊中又陷入了安静。御剑很快察觉到了附近有人存在，面色不善地侧首看去，和成步堂隔着十几米四目相对了。

“呀，御剑。”

好久不见……倒也真的算不上是，毕竟才过了三天，只是在友人的脸再次映入视野这一刻，感觉却像是他为此等待了许久似的。御剑怀里揽着几本文件夹，不是刚结束一场审判就是接下来要奔赴一场审判，不管是哪边，显然都不是方便被拦下来说话的情况。

“……是你啊。没事干就在这里闲逛吗？”

面对一小段时间没有联系的成步堂，御剑向没有光的暗处挪开视线，带刺的话随后而来，成步堂却没有产生像过去一样应对的心情，和亲近的人碰面的纯粹的喜悦感当然也没能在身体里扩散。

他想，御剑怜侍大概是在打算着离开。

虽然一度因为忙于查案而将其暂时搁置脑后，但发现过的东西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御剑在写辞呈，这是他几天前进入高级检察官办公室时意外得知的。

那张写到一半的辞呈被用力揉成小小的纸团，滚在办公室一尘不染的地面上，不知道有多少是在映射这个一丝不苟的检察官真实的心境。那天的法庭之后，御剑没有再允许他介入自己的内心，又用那句“这是我的问题”堵上了他的嘴，然后就那样离开了众人身边。三天过去，在法院里像这样与他偶遇，至少说明他还有在作为检察官正常地参与工作。御剑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是否意味着一切终究回归了正轨，是否意味着可以不用再那样担心，成步堂只能说，他真的不知道。

始终离着一段距离隔空喊话终究有些奇怪，他佯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御剑的方向走，越靠近越觉得心被勒紧。

“我也没有闲到大老远跑到法院散步的地步好不好……”

“我倒是总认为你总有一天会这么干呢。”

“你呢？看上去倒是绝赞工作中的样子。”

“如你所见。”虽然也不觉得这么明显的事情对方会没注意到，御剑抬起胳膊向他指证怀里的文件夹，“今天还有一场审判。”

“啊，抱歉，果然不该在这里拖住你的。”

猜想是没错的，比起在这里陪自己进行无所谓的对话，御剑明显有更应该去做的事情。御剑看着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他，嘲讽似的哼了一声，也不会说什么在这时显得很适当的宽慰话。

“……我说，那等接下来的审判结束了，今天还有其他工作吗？”

“预定来看是没有了，怎么？”

“就是想问，既然没有工作的话要不要再去喝一杯……之类的？”

毕竟虽然之前才在法庭上见过面，但要说聚会的话已经是情人节的时候那次了，如果今天必须完成的工作结束后有空的话去喝一杯也不错吧？我能解解闷，你也不用再回局里加班，有效避免过劳死嘛。

提出邀约时想到明天还是工作日，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但后续扯出一堆稀奇古怪但又似乎很具说服力的理由时成步堂摆出惯用的笑脸，显得理直气壮。

这时可谓是一天之中最使人犯困的时间，他一边脸颊隔着窗玻璃被阳光暖洋洋地晒到，感觉身体怠懒，春困过早地袭击来了。而御剑同样还是半个人浸在光里，仿佛神圣的骑士像，在他眼前越发显得虚幻，徒增了他心中火燎燎的感觉。御剑如其名般尖锐的视线就好像想要看透什么一样把他瞪穿，只有这种凶恶是那什么虚幻中无法完美复刻的吧，他悄悄这么想。

出乎意料的是，与那视线给人的艰难感觉相比，御剑答应得意外简单。
“倒是没问题……你就没有工作吗？”

“万年没生意还真是对不起啦。总之，有时间对吧？那我之后把见面地点邮件给你。”

其实并不是没生意就是了。他心说。

暂时告别御剑之后，成步堂没有停留，同样转身离开。

关于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他当然没有失忆。诚如他所说，他到底是没有闲来无事来法院散散步的爱好的。就算到春暖花开时，他也更可能坐在公寓附近的河堤上，在河边孤零零的一棵樱花树的树荫下喝着啤酒吃着便利店炸鸡独自赏花，更别提此时是樱花都还没盛开的冬末春初。

新的案子有一个对他来说很平常的开始，证据齐全，动机明确，被告人有罪基本一目了然，但他越是调查越是觉得迷雾重重，到了最后更是扯出一件陈年旧案。为了他无辜的委托人，也是为了真相能够被揭露，他已经顺利取得进入法院档案室的书面许可。

御剑此时应该已经在控方休息室等待入庭了。他抬起手腕露出机械表，确认时间。三点半刚过。就算是天才检察官大概也不可能做到在那位裁判长老爷爷的法庭中实现光速闭庭，再加上判决后需要的各种手续和后续事务处理，时间绰绰有余。将决定汇合地的邮件发送后，御剑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回复。在见面之前把工作了结掉吧，成步堂想，然后沿着熟悉的路线向档案室大步走去。

成步堂自知自己总是想着关于御剑的事情，这从小学四年级起就没有中断过。

十五年间，他已经做过了很多傻事。例如为天也不晓得在哪里的朋友向电台点歌，写数不清封没有回复的信件，最傻的莫过于身上贴着被汗水浸透的T恤在档案室里学到晕头转向，最后还真的放弃戏剧走上律师道路。被他们的另一个儿时玩伴投以奇怪眼光也早就并非一次两次了。

他把御剑的心情当自己的似的，放在心头翻来覆去地考虑，就连这也是自在报纸上偶然瞥见老友的身影以来，至少持续了四年之久，如今当然也仍是现在进行时。即使御剑那时就从没告诉过他所谓“心情”，到了现在也还是时常闭口不谈，他还是会去想很多，担心很多，然后就去做更多的傻事。

成步堂想，不是今天见面的话，也许就不行。至于到底是什么要不行了，他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心中的火苗会发展成燎原之势，将他现在所珍视的东西燎伤、燎尽吧。

如果御剑的那封辞呈最终得到完成，他也许真的会就那样离开检察局，离开检察官的道路。

或许他会趁这个机会回到他父亲的律师事务所去，他小时候那样憧憬过，真变成那样的话也不坏吧；或许他会彻底告别填满了他二十多年人生的司法，对于他的才能来说有些可惜，但如果是御剑的话做什么大概都不会有问题，即使是成为酒店男侍者也会大受欢迎。

他有好多的路可以去走。如果那其中的某一条路将会成为御剑最终的选择，成步堂想，那也很好，其实最后怎样的选择都没关系。虽然也许自己会变得比现在还要更加寂寞，虽然他觉得御剑就应该站在法庭上，御剑本人的内心深处应该也是如此认为。因为做出选择的是御剑，御剑还是那个御剑，只要他不会再露出那样孤单的表情，一切就够了。

可是，万一御剑他还要去更远的地方，不在这个城市，而在日本的其他城市，或者更远，去往海外，那种他大概再也很难追去的地方呢？御剑英语很好，没记错的话好像有留学经历，前不久见面时他也捧着一本换自己就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外文书聚精会神地读。御剑他即使在海外定居生活也毫无问题。又或许，万一御剑他死了呢？

御剑不是宠物兔，御剑不是宠物兔。再怎么也不该死掉的。成步堂默念。

如果御剑踏上这种背离的道路，成步堂想，他是无法忍受的。十五年来，他总是把御剑怜侍这个人的背影装在脑子里，做过了那么多的傻事，付出了足够的代价，才成功靠近到伸出手去仿佛就可以触碰到那个背影的地步。他还想继续赶上去的，不是看着背影，而是走到肩膀可以碰在一起，余光里有对方侧脸的地方。即使在挚友之间，能够一直相伴到老的也并不常见，而成步堂是真心希望着他们可以实现这件事。和御剑像普通的好朋友一样见面玩耍，再去不错的店吃吃饭喝喝酒，聊一些无所谓的闲话，他真心希望这样普通但幸福的日子能够一直延续到他们都变成老爷爷的那一天。这样的话，即使有一天真成为老人，也肯定哪里都寻不见那种极致的寂寞。

他想，御剑怜侍哪里都能去。只要有了出发的打算，完全可以没有一声告别地从他身边消失，再一次离开，逃到一个更远的地方。

所以无论御剑到底要做什么，在一切之前，他需要先知道。

这事越是积压在心底，心底火烧一样的烦躁就越是会势头旺盛，短短三天过去也已经无可抑制了。所以，不是今天见面的话，也许就不行。

六点刚过，成步堂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准备离开。他已经收集齐了所需要的关于那起旧案的资料，开庭是在两天后，所以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回去梳理手头的所有情报。走下法院正门长长的台阶时，天色已经黑透，想必对方的法庭也应该已经结束。正当他在心里嘀咕，收在西装左边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在铃声开头的太鼓声刚结束时就摁下了接通键。来电人是御剑，他只花了一秒去确认这件事。

“喂，御剑。我现在正好工作也结束了……”

“抱歉，成步堂。”

突如其来的道歉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意思？”

“法庭之后突然有些紧急的工作要处理，所以我先回去检察局了。时间上来看大概会耽误很久，所以……”

“我知道了，时间赶不及就去不了店里了对吧？”

“抱歉。”

“你不用道歉的，工作毕竟是工作嘛，你又和我不一样不是个体经营。”

但是啊，御剑，不是今天就不行的。成步堂心里暗暗说。

“你就先安心工作吧，然后，今天的见面……我想想啊。等你下班了再让你绕远路也不太好，那就把见面地点改在你家里吧，这样就没事了。”

“等等，你在说什么？”

“你下班了就直接开车回家，我会买好酒和吃的等着你的，所以放轻松吧，好吗？那，我接下来要去超市了，先挂了，你工作加油。”

“成步堂，你……”

在御剑说完之前，成步堂“哔”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紧抓着手机，望着通话结束的提示，久久地，直到小屏幕自己暗下，他才再次把手机探进口袋里，让它自己滑进去。深吸一口二月尚还冰冷冷的夜间空气，仰头望天，城市里没有星星，月亮也被厚云遮住，天空只有一片延展到哪里都毫无改变的黑。然后，他将刚刚呼吸进去的冷意，又长长地呼了出来，那已经在他身体里流转一圈，被变成温热的，一到外界，就化作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顷刻间消去了。

御剑住宅的位置他在前段时间聚会时的交谈中已经有所把握，徒步走过去实在太过勉强，大概靠自己的“爱车”也要累个半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个时间，空荡荡的停车棚里只有他孤独的小自行车，他推着车走出法院，然后慢悠悠地向目的地骑行。在路上他想，御剑家周围的超市肯定不会那么难找，但里面卖的东西会不会比他公寓附近的小超市贵，如果会的话究竟又会贵多少，这他还需要再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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