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触手可及（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01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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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棕色短发少女正在街上愉快地蹬着三轮车。
她轻车熟路，在非机动车道畅行无阻，速度飞快却出奇稳健，车后还满载包裹。
女孩身着打补丁的碎花衣裙，踩着漆成绿色，早该被时代淘汰的三轮车。这种搭配颇有点复古的意味，也让不少中年路人回忆起自己的童年。这番景象本地人早已习惯，在外地人眼中却实属罕见，不时惹来观光游人的目光，权当是某种新兴的行为艺术。
女孩名叫“锡奴”。根据今日安排，一早她和姐姐告别后，姐姐照例外出巡逻，她则骑车派送货物。
现在，锡奴还剩最后一个包裹。她兴高采烈哼唱小曲，前往目的地。
之前她路过附近的公园，那里围了很多人。她驻车细听，似乎有位女孩被绑架，而绑匪竟也是位少女。
她当然知道这个传闻：有位付丧神不断袭击穿黑衣的无辜男性，近日造成不小骚动。
付丧神大闹城市并不稀奇，一般几天内就能被相关人士摆平。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严重，莫非有人在幕后掺了一脚？锡奴心想，继续赶路。
思索间，她停在巷口。收件人就在附近。
这位客户有很多落脚点，最近他住在这里。巷子人迹罕至，数十步之外却是作为景点的老街与城隍庙。然而喧闹与嘈杂被拒之巷外，老城区的古旧民居如同海绵，将噪音尽数吸收，纵使与市井背向而居也能求得一份安宁。进可隐于闹市，退可静于陋室，这样的地段可谓是冥思创作，观察取材的不二之选，与这位客户气质很搭。锡奴把三轮车停在巷口，抱着货物进去。
阴凉潮湿的风沿着巷子往脸上吹。脚下石缝挤满蕨草与青苔，不远处还有受惊奔逃的野猫。仰头望去，两侧高墙将天空困住，再由纵横交错的电线肆意切割。
锡奴敲开房门，把货物送达。
任务圆满完成。
之后，她喝着客户送的山竹味汽水，坐在车尾摇晃双脚，稍作休息。
就在这时，巷内传来骚动。她立刻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不远处有两位女孩。
其中有位灰发少女身上沾有血迹，正把另一位少女揪住衣领按在墙上，甚是凶狠。被施暴的女孩显然无力挣脱，此刻满脸无助，任人宰割。
是不良少女在打劫路人？看来那姑娘需要帮助。
想到这，锡奴撇下三轮车好奇走近，却不想踢翻了脚旁的易拉罐。
两位女孩同时看向自己。
“你们好啊!”
锡奴毫无惧色，反倒朝她们挥手问好，一脸人畜无害。
作为回答，灰发女孩突然面露杀气，手腕周围冒出尖刺，朝她扑来。看来一场腥风血雨迫在眉睫，叶献吓得捂住眼睛。
五秒钟后。
听见没有动静，叶献这才从指缝间往外窥探。
落尘已被四仰八叉打倒在地。
叶献吓得合不拢嘴。
锡奴走到落尘面前，一个公主抱把落尘举在胸前，随后对叶献点头示意，让她随自己来。叶献哪敢不从，连忙跟上。
“你是什么人？”叶献鼓起勇气问。
“我叫锡奴，一个路过的送货员。”棕发女孩甜甜笑道。她一笑，脸颊露出迷人酒窝。
很快女孩们停下脚步，面前是不起眼的老旧独栋。锡奴让叶献帮忙按响门铃。很快一位眼镜男子开门。
这是刚刚签收的客户。见锡奴横抱一个脏兮兮的女孩，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抱歉又来叨扰。这孩子就是最近制造骚动的付丧神。她受伤了，方便腾个位置让我们治疗吗？”锡奴踮踮脚，满面笑容。
男子犹豫稍许，让女孩进门。
“虽然是付丧神，但毕竟是女孩子，所以麻烦回避哦。”锡奴把落尘放在客厅沙发上，又借来毛巾，让叶献用搪瓷脸盆打来热水。
男子知趣地遁入里屋，锁上门。
叶献起初不知这样目的为何。直到她看见锡奴沾湿毛巾，把女孩脸上的灰尘一点一点擦去。
叶献这才第一次留意到她的处境——落尘脸色苍白，脸颊满是污垢，头发纠缠打结，夹杂枯叶与布片；脏兮兮的衣裙因之前的挣扎又沾染血迹，此刻更是污浊不堪。少女双臂与双腿还布满擦伤和淤青。
这位不省人事的付丧神，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
看到这，叶献也拿起毛巾，替落尘清理。
屋内静得出奇。除了毛巾浸水、拧干，再无声响。
清洗干净裸露皮肤，锡奴掀开落尘的衣裙。她白皙的躯干瘦弱不堪，刚刚凝固的血痕触目惊心。
其中有些伤口形似锯齿撕咬，留下黑色伤疤，看样子怕会伤及内在。锡奴看在眼里，眉头紧锁。
锡奴从腰包掏出圆饼形状的铁皮小盒，拧开盖子，顿时药香四溢。她又用食指甲挖了些膏药，蹭在少女伤口，用指肚抹匀。药膏几乎见底，落尘的伤口才全部处理完毕。
叶献百感交集。
按海柳说法，她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以梳子模样附身他人，四处袭击黑衣男子。但看现状，她没能好好照顾自己。
这些日子，她究竟是怎么度过的呢。
药膏起效，很快落尘苍白的脸颊又有了血色。突然，叶献见她睫毛微颤，眼角流下泪水。
“妈妈……妹妹……我好想你们……”落尘嘴唇蠕动，呻吟喃喃。
叶献心中不忍，伸手为她拭泪。
奇怪的景象再次于叶献眼前浮现：破旧的屋子，沙发上的母女。这些光景还不容细看就转瞬即逝——
落尘突然睁眼，旋即一跃而起跳上茶几，瞪住女孩们，活似炸毛的灰猫。
“干什么？你、你们把我带哪来了！”她质问。眼前的陌生环境把她吓坏了。
“我们在给你治疗。我不能袖手旁观，不然，你可能会被坏人捉走利用。”锡奴笑眯眯回答，手上还不忘拿起毛巾，要为落尘擦拭污垢，吓得她连连后退，差点栽下茶几，“帮助同胞也是我的职责之一。我叫锡奴，请多指教哦，付丧神落尘。”
闻言，落尘吃惊不已。
付丧神对同类的气息向来敏感，所以海柳才大费周章隐藏自己。可直到刚刚，落尘都没能察觉出锡奴的身份。
她身上既有人类的气息，也有付丧神的气息。这太奇怪了。
就算对方自报家门，落尘也看不出她的底细。这貌似弱不禁风的锡奴竟让她有些害怕。
而回过神来，落尘发觉身体轻盈，原本的疲倦与伤口一扫而光。看来锡奴的确没有说谎。她是在帮自己，至少表面上如此。
“那你其他职责呢？也和他们一样抓我么。”落尘没有放松警惕。
“我只是一个送货员，同时也经营一家杂货铺，仅此而已。”锡奴有些委屈。
这没能打消落尘的顾虑。她就这么一直站在茶几上，居高临下与女孩们对峙。
“我不信！想把我困在这？那我就奉陪到底！”少女身上浮现灰色光芒，摆出应战姿态。
完全不长记性……叶献心中叹气，忘记刚刚是谁被一拳放倒了吗？
锡奴默默起身，与剑拔弩张的落尘擦肩而过，径直打开房门：“你可以走了。我要做的只有这些。”
叶献和落尘瞪大眼睛。
见落尘迟迟不动，锡奴摊手：“放心。没有埋伏。”
落尘仰起鼻子细细感知，的确没有海柳他们的气息。她这才将信将疑跳下茶几，刚准备抓住叶献的手腕离开，突然一阵剧烈的闪回击穿脑海。刚刚还盛气凌人的落尘浑身发抖，蜷缩在地，不住呻吟。
锡奴拦住心急如焚的叶献，脸色平静：“先看看情况。”
“不行……那房子不能拆，不然妈妈会心碎的，妹妹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落尘双眼含泪，虚弱喃喃。
“我可以替她治疗伤口，却无法为她治愈心伤。她执着于过去的执念，这既是她的力量之源，也是她的痛苦之源。”锡奴眼露悲伤，把落尘扶上沙发，看向叶献，“你有什么头绪吗？”
叶献迟疑摇头。
锡奴为落尘盖上毯子：“我们付丧神仰赖记忆而活。我们拥有者的记忆也好、作为物品时的感知也好、化为人形后的经历也好，这些都是我们存在的基础。记忆乃缘起，而一念之差，亦可为囚牢。”
锡奴边说，边用毛巾擦去落尘额头的冷汗：
“但记忆终究是记忆。它们都停留在过去，无法改变。所以某种意义上，付丧神停留在时间的夹缝之中：我们永远无法活在当下，却也永远无法走出过去。”
听到这叶献恍然大悟。早在公园被落尘劫持时，她眼前就闪过奇怪的画面。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回忆，现在看来，恐怕是落尘口中“妈妈”与“妹妹”的记忆。
这时锡奴淡然一笑：
“你能感知付丧神记忆，对于人类来说或许冒犯隐私。可对付丧神而言，就算无法与他们产生共情，这个感知本身就已经在为他们分担痛苦了。
就像你遇到了很委屈的事情。如果只是独自一人，再难受你都能憋在心里。而如果有人愿意倾听你的悲伤，哪怕他只是问了句‘怎么了？’，你的心理防线都会崩溃，嚎啕大哭。”
末了，她又加上一句：“你有这样的天赋。或许你就是天选之人哦。”
的确，叶献发现每次自己接近落尘，除了看到她的记忆，落尘的情况也会好转稍许。但自己是否真是所谓的“天选之人”，叶献不在乎。
看着满头虚汗的落尘，叶献心中不是滋味。虽然她作为绑匪一度挟持自己，叶献却怎么都恨不起来。
这不是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而是同样作为迷失者，她很能共情。落尘刚刚化作人形，认知混乱，不断伤害别人，自己也被不断伤害。她不相信任何人，唯一能仰仗的，仅有那破旧虚幻的回忆和苦不释手的执念。这样的落尘，又何尝不是这座城市的局外人呢。叶献也猛然惊觉，在刚进公园时，面对热闹人群时自己的沮丧失落，就和落尘的迷惘如出一辙。
这时，锡奴拽拽叶献衣袖，把她引到一旁。
“怎么了？”看锡奴脸色严峻，叶献心中不安。
“这种新生付丧神的存在很不稳定。她没有休养就罢了，还在带伤逞强，滥用力量。再加上内在执念的折磨，”锡奴的面容笼罩愁云惨雾，“她的情况不乐观。根据我的经验，如果放任不管……她最多只能撑到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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