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寡妇挑水的好心人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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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从第一个留宿寡妇家的夜晚开始计算，铁匠铺暂停营业已经足足七日。
天气实在是太热，似乎一整个夏天都融化在这间偏僻宅院里了。燥热的酷暑令人精神昏沉，八岐大蛇总觉得自己的理智也被烤化了，晕晕乎乎的不清醒。
他垂下眼睛，望向身前毛茸茸的红发脑袋，能感到紧贴腰腹皮肤的胸口在微微起伏，小伙子睡得很沉。
体温趋同，心跳稍微加速，呼吸也被他带动着染上节律。暖洋洋的感觉令手脚发软，就这样安静地躺着，沉溺于温暖，像是没进一片热泉。
八岐忽然很想看看他的脸。可是铁匠把脸完全埋进了寡妇单薄的胸脯，除了碎发下的额头，和一对浓密的眉毛，什么也看不见。
天亮了，周围响起一阵蝉鸣，但很快又停止，庭院重归寂静。
八岐便只是这样默默注视着他。
莫名对他的存在，他的事情产生了好奇。
他是从哪里诞生的？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用了多久才学会像人类一样说话做事？
被自己剜下过的那只长长的尖耳朵，现在安稳地翘在脸侧。轻轻碰一下，会像被抚摸的小动物一般忽然弹开，手感软软的。
耳尖扫过寡妇的掌心，痒痒的。触感有些熟悉。八岐视线游移，愣愣地注视自己的手掌，才回想起来，手心被他吻了很多次。
像在给予承诺，又似乎是为了索求答复。

寡妇未曾养育过子女，也不知晓要如何照顾晚辈。也许按实际存活的时间，作为妖怪，他甚至可能早于自己出生。
也许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刻意扮演出顽劣的幼稚模样，引导自己上当。之前在村人印象里，他明明是个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主。
八岐静静地抬起手，抚摸赤红的蓬松头发，在初阳下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橙色。毛茸茸的，浓烈的，热情的惹眼颜色。
“夫人……”
他听见铁匠忽然喃喃自语。
八岐大蛇开始庆幸，多亏自己住在最远的存东头，院子背靠山丘，山上据说还偶尔有盗匪流窜，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路过这里。
不然，屋子里持续传出的各种动静，也实在太难掩藏这段不可告人的地下情了。
红发的毛绒脑袋抬起，他把下巴放在寡妇锁骨上，摩擦着光溜溜的皮肤拱了过来。
“夫人。早上好……”
他很放松，和平常一样，挂着喜悦而热情的微笑。看来妖怪至少应该没有读心术。
“夜刀神。”
“嗯？”
那双橙红色的明亮眼睛稍微睁大，弧形的青色月牙犹如一湾小湖。睫毛扫过八岐的鬓发。一双尖耳朵抖了抖，像是在聚精会神捕捉轻轻的嗓音。
八岐用手指点点他的脸颊，能在皮肤上摸到细小的健康绒毛。
“别叫我夫人，喊我的名字就好了。”
夜刀神一时怔住，呆呆地凝望那双深邃的红色眸子。他看着一缕乌黑的鬓发从寡妇额角垂下，坠在自己手臂上。
“…远吕知…小姐…先生…大人。”
像是为了让他安心，八岐稍微抬起上身，扶住情夫的脸，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静谧而暧昧的氛围突然被身下异样的触感打破，双腿不自然地抖索。他意识到是有些东西没清理干净，流了出来。
作为努力学习人类社会生活的妖魔，夜刀神自认为已经算得上足够体贴，非常克制。但八岐还是觉得，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了。
不然下半身要彻底失去知觉。
而且，这家伙赖皮得很。他明明可以用妖力隔着一段距离直接操控水和血液，之前却故意每天冒着汗去井边挑水。窝在家里几天，为了一直黏在寡妇身上，不让出去，两人用的水全是夜刀神隔空引过来，飞进木桶里的。
八岐顿觉嗓子实在是哑得生疼，决定带小妖怪出去逛逛。他揉揉身上趴着的一团红发，但这没能打断对方的缠绵。
感到怀中拥抱的身体在挪动，本在专心致志享受接吻的夜刀神抬起脸来，睡得蓬乱的翘毛失去了精心打理的发型。

“您要去哪啊？”
八岐的语调还算宠溺，只是弹了弹红毛小伙的软耳朵，又夹杂一点刻意的玩味。
“出门。再和你待在家里，我就要被做死了。”
“诶？不是，我怎么会让您死呢……啊。”夜刀神表情紧张，猛然竖起上半身。他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眉毛忧伤地撇下来，像一只乞求主人注意的大狗。
“您想赶我走，但我说过想待在您这，所以您就要自己跑掉？…怎么能这样。您是讨厌我吗？”
单纯的妖怪模仿着人类的社交，但其实暂时不明白亲密关系的这么多七拐八绕。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笃定，听起来可怜得要掉泪了。
寡妇本来有些烦恼，这下暗地被小伙逗笑，便偏过头，决定顺着他的意思说。他的眼睛眯起来，红宝石一般神秘而高雅，包容着蛊惑人心的气质。
“你那么久不开铺子，不担心有人找你？”
“我在门上写了条子，说去乡里探亲，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小铁匠的语气越是急切，寡妇就故意越把身体往后挪。两人衣衫不整，一个领子直接掉到胸口，一个完全没穿。夜刀神伸手揽住细腰，手臂圈紧了他，八岐没法再逃，也只是慵懒地顺便倚靠在铁匠肩头，轻笑一声。
“你可真能胡诌。我倒想问你，当初，你为什么要来每天挑水？”
夜刀神正伏在寡妇身上嘟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黏黏糊糊的情人会推开自己。小伙嘴巴没刹车，话语就一股脑冲了出来。
“啊，一开始是为了钱。”

旖旎的氛围忽然冷下来，窗外大树上的蝉鸣合时宜地响起，似乎专门在填补这段突如其来的沉默。
夜刀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八岐挑挑眉，心中小小动摇了一下——但那点波纹不声不响再度沉寂。毕竟，盯上未亡人的家伙，不是奔着财产来的，还能为了什么？
只是其他人无趣，提不起一点好感罢了。

十一

坏了。
他不敢抬头，没听见八岐有何回应，也一时宕机，未想好如何打个圆场。
寡妇的呼吸很近，黑发从肩头流下，带着体温的气息在背部晕开，散逸，心跳稍微快了些。
……怎么办？
夜刀神屏气凝神。
要说点什么，要辩解一下……
和他在一起时，看似支配了那个人的身体，自己的注意力却总被牵着鼻子走。
这是件很令妖苦恼的事情。
他会挣脱自己，真的起身直接走掉吗？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夫人……”
铁匠手足无措间，将怀中人搂得更紧，垂下的衣襟被蹭得更松，大片皮肤就这样露出来，毫无保留地与年轻人的肌肉贴在一起。
“刚告诉你的名字就忘了？”
紧张到极点的他却听见八岐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寡妇的肩膀抖了抖。
“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
八岐的语调显得轻松许多，夜刀神慌忙直起上半身，双手握着情人的肩膀，正对面直视他。
“远吕知大人。我现在不是那样想的了……”
健气的嗓音被唇瓣上传来的微凉触感打断，寡妇的指尖落在唇珠中心缓缓滑动，轻柔得像描摹一片花瓣。
“嘘。理论上来说，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但是……”
八岐低下声音，故意咬字重了些。他的嗓音总是又轻又酥，风轻云淡，无形中勾走人的魂魄。
“你得听话。”
夜刀神小心翼翼地握住八岐的手，让他展开手掌，覆住自己脸侧，轻轻蹭了蹭。
“嗯。”
八岐笑了起来，优雅的气质在凌乱的衣衫衬托下也丝毫不减，只填一层暧昧的蛊惑氛围。他似乎对训导的成果非常满意，摩挲着红发小伙的下颌线，像是在挠小动物的脖子。
“那么，陪我出去转转。”

刚打点好推开家门，八岐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体力消耗的程度。腰酸腿疼，走两步就被身下肿痒的感觉刺激得软了膝盖。
他被温热的双手一把扶住，向后躺进怀里，头发扎到了耳朵。
“远吕知……”
“……”
有点难堪。八岐刚费一番力气，铺垫好了指挥妖怪的气势，软绵绵的人类身体却叫他被迫卸下劲来。
小铁匠担忧地望着他，帮寡妇把胸口经过几番洗礼的青玉石珠链理了理，摆成规整的垂落形状。
“我可以飞起来哦。来吧，您想被背着还是被抱着？要去哪呢？”
八岐转过眼睛，最终叹了口气。
他看着红毛小伙再次进屋拿了件深色外袍披在身上，在胸口打了个蝴蝶结，以遮挡翅膀与皮肤相接的根部——一对几米宽的巨大黑红色蝙蝠翅膀倏然在背后展开，方便劳作而剪短的红色碎发也顺势长长，红发如血一般飘下来，扬起一阵风沙。
八岐只是在心里默默惊叹，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生物，与安静闭塞的乡村庭院格格不入。
夜刀神神采奕奕地扭过头，尖耳朵因兴奋翘起，他满怀期待地等待赞叹和夸奖，像是开屏的孔雀努力炫耀自己的本领。
“我的翅膀帅吗？”
“帅。”
八岐尝试以一个矜持的姿势爬上小伙子的背，半跪在地的夜刀神假装耐心等待，实则又按捺不住地起了玩心。刚贴上去，双腿就被揽起来，失去平衡的寡妇惊慌地攀住铁匠的脖颈，后者幽幽地发出两声憨笑。
“……你没走出过这一带吧，听我说方向，不要乱飞。”

最近的乡府远在几十里外，在他的翅膀挥动
下，却一刻钟就到了。夜刀神肆意消耗着从人类身上得来的充沛灵力，以自认为最帅气最华丽的姿势单膝落地，牵手挽起身后的情人。
八岐默不作声地应允了这个姿势。他的双手在夏天也是凉丝丝的，夜刀神捏着柔软修长的指节，想把它捂热一些。
“你没来过这里？”
寡妇整理好帷帽，半透明的轻纱垂下来，他看着一脸好奇的小伙，轻飘飘地开口。
“没有呀。这是哪？”
“这就是你自己说的，你是从‘乡府铁坊’出来的学徒，这里就是乡府。”
“原来如此。那我可要好好游览了，这样下次可以把故事编的更完备。”
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八岐被他带动着，也忍不住笑出来，手上也握紧了些。
“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这副模样可不方便进城，你就不能把这头惹眼的红毛——”寡妇抬手拎起垂在铁匠胸口的赤色长发，“——换个颜色？还有，你的耳朵，也得暂时藏一藏。村子里人少闭塞，你还能蒙混过去。”
“唔。真可惜，人类不喜欢我的颜色么？”
“不喜欢。太扎眼了，像妖怪。”
“呜……”
多亏最近和人类“深入接触”多，妖力充足，小妖怪嘟嘟囔囔用力量为自己换上一副新皮囊。黑发蓝瞳的人类模样少年郎抬起眼来，对上八岐托着下巴投来的观察目光。
“这样不错。走吧。”

男女授受不亲，进了城门，八岐还是暂时丢开了小伙的手。他戴着帷帽，旁人看不到面容，倒是跟在身侧四处张望的帅小伙凭借脸蛋引来了不少视线。
面对把他当成小公子，凑上来推销手串和书卷的商贩，夜刀神兴致勃勃，什么都想看一眼。八岐陪着他游览，因为暑热而偶尔犯困。他们走的很慢，夜刀神在城楼庙宇内外闲逛，由于不能飞上去仔细看看屋檐斗拱的形状，还觉得不够尽兴。
到了午头，寡妇拉着小伙进了一间食肆，铁匠闻到熟悉的酒味，但见八岐只点了餐食，也没敢说什么。
寡妇抬起头，看破了他拘谨的肢体语言。他涂了熟悉的眼影泪痕与口褐，妆容精致，八岐撩起鬓发，歪着头注视正襟危坐，但旁边放了一个装满各式各样收集品的大布兜的年轻小伙。
“还想吃什么？在家时见你喜欢肉多些，就点了牛肉。”
“……酒，您好像不喝。”
夜刀神缩起手臂，眨眨宝蓝色的眼睛，试探性望向矜贵优雅的八岐大蛇大人。

十二

八岐轻笑一声，先打开了糕点的方形小盒，点心表面刻着一朵五瓣樱花。内里是红豆馅，他的甜口总是恒定而执着。
“小小年纪先学会了饮酒。不会影响飞回去么？怕你昏头转向的，一头栽到山沟里去。”
黑发的小伙子摆摆手，郑重地作出保证。
“不会的，我酒量好着呢。但是既然您担心，就当我没问过好了。”
他模仿着人类公子哥，风度翩翩地帮八岐摆盘倒茶。寡妇支着下巴望着他，看得出了神。精致的菜品每种只有一小碟，但满满地摆了全席，供还在适应人类社会生活的小妖怪挑选。
夜刀神见他不动筷只是吃甜糕，夹了块糖醋肉到八岐盘子里，后者轻哼一声，反把肉夹回铁匠脸前，悬空着手臂不动。
夜刀神看着八岐的眼睛，稍微起身，凑过去接受了投喂。
看到八岐笑得高兴，夜刀神突然想坐得更近些。他们坐在凉台的观景好位置，靠着珠帘，风铃被吹起清脆的响声，能看见窗外的亭台楼榭和来往行人。他环顾四周，来来去去的客人忙于享受佳肴，暂时没有视线投向这边。夜刀神转过脸，眼巴巴地前倾身体，刻意放软了语调。
“在这里可以亲吗？”
“不可以。”
八岐挑挑眉，自己开始夹菜。夜刀神托着下巴小声嘟囔。
“又没人认识。”
“那也不行。”
“好吧。”
小伙向后靠回椅背，乖乖地坐正。见茶水见底，他稍微捋起宽袖，斟满茶杯。
八岐望向满满的水面，短暂地停留目光，转过视线，风轻云淡地抬手拦下了路过的店小二。
“要一壶酒，热的。”
夜刀神稍显差诧异地抬头看他，八岐自顾自夹走几片肉。
“稍微配菜尝一点，也不算我不解风情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已是傍晚。夜刀神一直很兴奋，和陌生的人们在城里各处围桌而坐，侃侃而谈，能说会道的他打听了许多消息。他逛完珍品古玩店，又去小摊上凑热闹，得了不少好东西，都收纳进口袋里。可八岐中午喝了点酒，一直没缓过神，始终提不上劲。
他开始后悔陪这小家伙喝酒了，完全喝不过。
恍惚之中，他感到夜刀神靠过来扶住自己的手臂和腰，离开了商铺。模模糊糊能在耳边听到他的嗓音，好像是说看自己脸色不好，要拉着去外面吹吹风醒酒。
河流从乡府城中心穿过，周围枝繁叶茂，竹林与灌木包围着河边的观景亭，倒也清凉安静。铁匠选中了这里，把大包小包往亭子旁一藏，扶着八岐坐下，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侧。
清凉的风让脑中的轰鸣消减了些，寡妇偏过头，正对上夜刀神的目光，他一直在看自己。
他人前人后确实两幅面孔，到了自己跟前就会装乖扮可怜。
八岐伸手勾住夜刀神胸前的绳结流苏，卷在指尖细细摩挲。
“日落后有宵禁，想宿在这里还是赶着天黑回家去？”
“宵禁是什么？”
“乡下村子太小，官府不驻，但这里晚上是不能在街坊闲逛的。”
夜刀神充当人肉靠垫乖乖坐着，从背后揽着八岐的腰，听到这样的禁令，他却完全没有苦恼的神色，反而眼珠一转。
“不能在街上走？那碍什么事嘛。”
“？”
八岐还在迷糊，不甚理解他的意思。只见黄昏的天光暗下来，寡妇自觉需要离开，起身却被夜刀神拉住手。
“怎么了。不走吗？”
八岐还带着模糊的鼻音，为他一贯轻润的声线盖上一层黏黏糊糊的杂音。
夜刀神抬头看看他，默默站了起来，稳稳地用双臂圈住情人的身体。
温暖的怀抱是他任何时候都无法拒绝的礼物。八岐不自觉也抬起手，配合着搂住夜刀神的肩膀，稍微睁开眼睛，迷离地看着情郎，像是带着点疑问的期盼，等待他做出下一步。鬓发被微风吹开，发丝扫过喉结，痒痒的。
夜刀神把脸靠过来，嘴唇离的很近，几乎就要碰上。暧昧的气息遍布这座临河的小亭，四周的风声水声，远去的嘈杂人流声，都像是被暂时屏蔽。
八岐决定跟着感觉走。他合上双目，要倾身去寻找那片温热，却感觉搂着腰的手臂猛地一用劲，把他拽向一侧。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铁匠闷笑一声，抱紧寡妇，忽然一跃跳入河水中。

太疯狂了。
长衫大袖都成了累赘，沾了水就沉重无比。衣袍上的坠饰缠绞在一起，拖着他下坠。
八岐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叫，他先感到水花碰撞飞溅上来，肆意拍打着余有酒热的皮肤。夏日的河水没那么冰冷，但依然能令人一瞬寒战。
他无法挣脱这恶劣调皮鬼的双手禁锢，只得在一片混乱的视野中四处攀抓，男人火热的身体是现在水中唯一的支力点和标志物。
“夜——咳咳！！！”
河水漫过腰身，淹没胸口，浸润肩膀。水压下的胸膛变得气闷，好像被那串珠链勾住脖子。心中的恐惧令他慌神，再也不能维持冷静。喉咙也呛了水，话语都被不留情面地吞没。八岐自己出门在外向来游刃有余，他是会水的——但那双手仍在蓄意拖拽自己的身体，直直向下拉，一点也不肯松开。
八岐从没有溺水的经验，突如其来的凶险让他第一次体验到恍若濒死的感觉。窒息之中，脑子里闪过许多可能性。也许这真的只是一只食人的妖魔，从一开始就不该和他这样走的太近。
他的温度仍在炙烤自己，他的面容却消失在水花之中。天幕在迅速暗下去，河面坠入阴影，浓重的金褐色在水波下逐渐黯淡，河底漆黑一片。杂乱无章的视野中，什么也看不清。
眼前莫名出现暗红色，像是血在漫开，恍惚之中，八岐以为那便是自己死亡的宣告。他努力整理思绪，怒从心起，理智断线前的恼火无处发泄。他奋力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想要挣扎，却感到周身的水莫名整体变热，忽然在耳边听到熟悉的嗓音。
“远吕知先生。”

十三

伪装的黑发褪去，标志性的朱红色再度显现。血妖溶解在水中，悠闲地摊开身体，肢端晕散，周围几米宽深的河水都变了色，这情景看起来有些恐怖。赤色长发，尖耳朵与血红的眼瞳从浓重的红色里再次汇起，但只有一张笑眯眯的脸。脖子以下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色无定形状，像是刚剥了皮。
他宛如从沼泽里爬出的泥人，流动的水或血组成了他的身体。血色的河水温热而粘稠，八岐感到腰上一直揽着他的那股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向上的浮力。溶解的夜刀神凝结躯干，把惊魂未定的八岐托举起来，暂停了这场恶劣的危险游戏。
世界上哪有感情还没破裂，就把情人强行摁进水里半分钟的家伙？
八岐一边大口呼吸，一边咳嗽个不停，他气得一缓过劲来，直接拨着水去掐小混蛋的脖子。虽然，他知道这对一团本体是液体的妖怪来说，没有实际效力。
“夜刀——”
他看到夜刀神在笑。进而，那张水波中的年轻脸庞突然靠近，放大。火热的唇覆上来，浑身都湿透了，水珠从打缕的长发里滚落，坠入殷红色的河面。
他为什么要这样。

八岐满面通红，被吻得喘不上气，那条调皮的舌头搅得口腔里全是铁锈味，又热又腥。寡妇想要挣脱，却感到铁匠稳稳地在自己脑后按下一只手——在水里可以肆意凝结的话，他现在有多少只胳膊大概都不奇怪。
他吻的很投入，探寻着情人的每一处，唇齿相接，大股温热的水或血在皮肤与粘膜表面流动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揣度他…这小鬼说不定只是对食肆里被拒绝的接吻耿耿于怀。
热烈的气息交融，他的身体以流动的姿态将八岐大蛇圈在内，每一处都近在咫尺。
缠绵的深吻与血浆都是黏黏糊糊的，待到太阳完全落山，八岐终于得了空，挣扎着抬起脸来。白皙的皮肤尽是红润的颜色，他气喘吁吁，羞耻而气恼的样子格外迷人。
夜刀神环住他的腰，仰望凝视着他，以一种平和的语调，安然自若地问询。
“喜欢吗？”
“咳，咳……不喜欢。河水很脏。”
血红色的浆海里溅出透明的水珠。又湿又热的触感，衣服粘在身上的停滞感，夜刀神的身体带来的燥热，都让他面红耳赤，疑心自己已经起了反应。
“跳下去时，我就已经用自己的血圈洗了一片水哦，都是干净的。”
“你的血也不干净。”
铁匠亮晶晶的眼睛暗下来，似乎真情实感地受到了伤害。
“您声音这么好听，却总是说出伤心的话。还是不要让您讲话好了。”

八岐感到双腿间被突如其来的炽热水流撩拨了一下。他被刺激得一激灵，浑身颤抖，再也发不出怒气的音节。
顽劣的混蛋……八岐这样想着，抬起眼睛，尝试在漆黑天幕下寻找来时的河岸。可是他本就近视，加之身上湿淋淋的，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怎么了？”
夜刀神感到他又想脱身，不由分说揽紧打算游走的身体。他抱起来又柔软又纤细，皮肤又滑，像蛇一样，要是不用点技巧，凭蛮力是留不住他的。
八岐真的害怕再次被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妖怪拖下水，他缓口气，紧张地编了个谎。
“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你的脸。”
不知为何，话语出口，就变得软绵绵的了，带着一点不自然的，令人遐想的颤音。
“嘿嘿——没事，我能看清。”
他感到那毛茸茸湿漉漉的红发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像是在表达依恋。
“我想要对您换个称呼。”
“什么……”
“主人。您是我的主人，八岐大蛇大人。”
作为人类，没有妖怪那样的不谙世事性格和天真厚脸皮，八岐倏地红了脸。看见情人脸上浮起红晕，夜刀神只觉自己做对了，便更加卖力地使用这个词汇。

“主人……”
嗓音带着喉结震动，胸腔都烧灼起来。面对身下更多的异常感觉，八岐惊慌地夹紧腿，但无济于事。
他什么地方都能流过去。
“阿夜，啊，别……呜……”
这太奇怪了。
难以抑制的声音在缠绵中接连不断溢出，夜刀神也被熏烤得脸颊发红，哼哼唧唧地索要更多深入接触。八岐觉得自己趴在一叶随时沉没的漏水小船上，还被船绑了个结实。
“您怕冷，所以我把水温弄得高了些。感觉好吗？”
寡妇抖抖索索的，眼神已经迷离，浸满水汽，黑发紧贴着他光洁的皮肤，看着这副窘迫的模样，夜刀神喉结滚动，只觉口干舌燥，忍不住又继续拨弄。
“别在这里……不想在这……”
八岐颤抖着艰难吐字，认他做主的小妖怪倒也听话，眨眨眼睛，立刻故作正经。
“不喜欢呆在水里吗？多舒服呀。不过也是呢，在这里的话，显得随便了。要有一点仪式感，大人是想这么说的吧？”
八岐再生气，也得抱紧唯一的攀附物。他像一只淋水的黑猫，被贪玩的红毛小狗扒拉进水里，被迫陪他玩闹，还不能丢手，又恼又没劲。
“那您回去还能和我做吗？”
“你再磨蹭下去，咳，就不会了。”
“呜。”

哗啦哗啦的水波声再度响起，动静引得附近巡逻的衙役都穿过竹林走来。他们提着灯看向河边，却见水中模模糊糊游动着一条赤红色的蛇影，体型非常巨大。
“啊，河里有蛇！”
“算了算了，别去招惹它。”
人声远去，八岐终于能从接吻中获得片刻歇息——为了防止叫出声，只能这么做了。夜刀神依然神采奕奕，他半跪着把八岐稳稳放在亭中，稍稍施展妖术，两人身上浸透的水液便离开布料和长发，飞回脚下的河中。
湿漉漉沉甸甸的感觉忽然消失，八岐看着瞬间干燥的衣衫，一时迷茫，仿佛直接回到了下水前。微风轻拂，月色正好，他抬眼借着月光看见夜刀神的尖耳朵在抖动，组成妖怪身体的血珠正弹跳着凝结。
见寡妇被亲的晕晕乎乎还没反应过来，小铁匠反而显得急切许多，翅膀张开，扒拉着他的手就往自己背上放。
“快点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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