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篇 - 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没有文化的人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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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一笑

2025/01/23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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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关系注意避雷！！

你知道，这片土地上没什么故事。
只有一个又一个循环。

功成名就，或者客死他乡。
时宜抱着吉他回来的时候，班车在路上抛锚了，有人要下车上厕所，司机用熟悉的乡音抱怨“哪么不先上好”，把车停在了农家乐旁边，不仅有厕所还能买土豆吃，之前班车都在这加水。一条条乡间土路从主干道延伸进山坡里，蚯蚓一般爬入林中。路过水泥路能看见各种红色字体的「加水」牌子，背景是桑树构树或者柑橘，家户人家跟前有柚子树。这里的山不是故事中巍峨俊秀的山，峡关万道百夫莫开，也不是传说中大气磅礴的河，宏大凶险百舸争流——这的山水有几分姿色。但不多。彩色泡泡糖在罐子底部给住盖子上的棒棒糖打电话，他扫码买了两只放在口袋里。这次返乡的理由让时宜不那么着急回去，也许他就不应该回来。很多抉择的时刻过去后你发现它就是会过去的，而你还是好好的苟到此时此刻。车上发呆空隙，旁边的人拿着红色塑料袋吐了。
“小时回来了？”
旋转门开，争吵的两个人立即装作无事发生。

酒吧。
叫清吧更恰当，不是镇上应有的元素，出现也不过是近五到七年内的事情。就算再过七十年这里也未必有变化，所以大家把眼睛放在彼此身上，因为，实在没什么新鲜事。可大「侦探」的怪圈在于总会在眼皮子底下放跑线索，就像坐在这的两个年轻人——老板是老熟人了，时不时回头打个招呼确保无事发生。两年以前他们还有一个人一起开过酒吧，不过受**影响黄了，黄之前因为开在河边还被水淹了一遍。所以他们还在别人的场子驻场，不过那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时宜盯着面前半杯金酒想，另外一只是空的，旁边的女郎还在低声咒骂：“真是混蛋，混账……我当时就不应该放你进来！”
“你不该喝那么多酒，我也是。”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时宜，无药可救你听到了吗——”
哦，真不客气，他已经懒得对樊仲卿的话做出任何反应，他们的关系早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缝缝补补也进行不下去，而且樊仲卿还订婚了。这也是时宜几天前知道的，他今天刚落脚就被兄弟和前女友抓上了皮卡，宛雄拍着他说好久不见要不醉不归，好朋友笑脸相迎，转身就在未婚夫看不到的地方对他比了一个中指。
这下好了——
仲卿说她怀孕了，他希望听到后震惊或者慌脚虾就好了，时宜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因为漠然而下地狱，事实上他就是毫无反应，看起来他不仅道德浅薄，情感也冷漠，如果被逼急了说“我一个人我他妈能怀孕吗！我能让你怀孕吗？？你不也把手伸进我的**了？！”能算情绪激动的话。仲卿扇了他几巴掌。
“等下！其实你并不能确定是我的还是雄哥的是吧。”
“……”
“是吧？我，我们有安全【】措施。”
“去你*的。”
当然，樊氏也不认为姓时的会反应过度，他们认识可不是一年两年，所以她没对“孩子他爹”抱有任何期望。半年前时宜短暂回来过一阵，不知他们哪来的信心突然又支楞了死灰复燃，躲在车里地方都不挑。所以她只是告诉他，就像通报时宜的死讯，然后尽其所能咒骂他，如同前男友唯一的作用就是帮她分担*蛋生活的不幸。
但是这一切在宛雄进来时戛然而止。
“你们在讲啥嘞？”
“没什么。”
他坐到未婚妻旁边，仲卿点了支烟。时宜看着他们，脸上极尽可能妆点洋溢祝福的微笑，同刚才想也不想就说“打了吧钱我出”判若两人。为了诅咒他，樊仲卿赌咒发誓说一定会生下来，虽然像他这样的球货不配有任何后代，时宜说她“别造孽了”。演出空隙，三个人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仲卿的笑靥荡在水里有些浮夸。宛雄vx上发给他一张名片，“下周超市新店开业商演你来吗？我们刚好差一个人。”
酒吧老板越过重重杯子注视三人。
“…我一定来。”
宛雄笑了，时宜按下“申请好友”，仲卿举手说再要一杯。这时阿雄拉住她说“还是少喝点”，目光落向小腹。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死水一般的内心突然有了微微触动。

很快商演变成了上周的事，他周末在医院义演，为身患绝症的孩子弹吉他。
病房布置温馨，丝毫没有死亡降临的味道，除了消毒水。绿墙上贴着简笔画，虽然有的落款小画家已经不在了。时宜进去时小孩子正用圆珠笔在掌心画画，
“哥哥我也给你画一个。”
令成年人惊讶的是，孩子似乎一点也不避讳死亡，至少没有时宜的父亲忌讳，能不提就不提，筷子都不可随便放。
“死就是一次长长的睡眠，妈妈说要睡好长好长时间。”
蓝笔在掌心画出痕迹，一朵云，
“但是睁开眼的时候，我就回来啦。”
娃娃说沁出汗就是哭泣，就会下雨。
“哦。”时宜盯着手心似懂非懂。“很漂亮。”
下周再来医院，他听说这个小娃娃过世了。

叮。
日子也在扫描条码声中过去，回乡的人渐渐变多，乡镇只有过年热闹。去年年底有一线城市发布了一次征集活动，奖金几万元不等，还有签约机会。时宜传了原声带到主办方邮箱，还租了场地请宛雄樊仲卿来伴奏主唱。他们间的关系如何变化这都是他们的梦想，发行数据不好，挣过一点不多的钱，付不上存储费。他不能再说喜欢看仲卿唱歌，不管这个女人日常怎样庸俗跋扈，红头发烫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发梢发黄扭曲，仲卿唱歌的时候深情又忧伤，睫毛闪烁着微微神性。
“如果你错过了我的火车
就该知道我已离去……”
可惜她很快就不唱了。
目前还没有回音，所以年关他在超市打零工碰见了以前的熟人，他们隔壁酒吧的主唱，在店子关张前她已经跳槽到超市做理货员了，因为在小地方唱歌没有零售赚钱。时宜听过时间会逐步清理大脑皮层，将存储过去的区域格式化来装新记忆，有一些东西他还没删，虽然他很想清空，但总被酒精遗忘。

他先认识樊仲卿，后认识宛雄。宛雄仲卿很早就认识，家住隔壁算是发小。那年时宜八岁，因为迷路走错了在公共厕所门口挨小混混打。嗯，不是什么好记忆，非常有理由被大脑标记为「删除」。樊仲卿刚好从女厕所出来，看见一个瘦弱的男孩子蹲在地上，问，“他们欺负你？”“嗯…嗯。”
“丫头片子快滚，这没你事！”有人叫嚣，随沉闷的一声“咚”后倒在了厕所门口。
“一。”
毛丫头解下帽子扔给他，红发在风中飞扬。
她也不过比时宜大两岁。
高中的樊仲卿染了头发，严重偏科，父母在外面忙着离婚没时间管她，于是便辍学打工去了。时宜和宛雄完成了本科学业，但和樊仲卿殊途同归。宛雄出身河南，会唱梆子，有时会把靠山吼放进演唱。棕色瞳孔像这片沉默的土地一样寡言隐忍，将感情倾诉给音符。家里教师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只有一个母亲，反对他“不务正业！”地搞音乐。时宜认为宛雄除了偶尔有点急躁冒进，符合一切古典道德对男性的要求，如果这是一本折子戏而他刚好在戏里，他想自己也会想「嫁」给他的。乐队失败后他们开始了一段两两间异地的地方，终于在这个岔路口再度相遇。如果不是因为宛雄仲卿结婚，时宜或许不会回老家。他对家乡没什么感情，总觉得这里从未变过，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年轻的三人组讨厌这一潭死水的地方，感觉能把人的一辈子都看尽。不过现在宛雄和仲卿回来了，入了人眼织成的网，所以只剩时宜孤独地讨厌着。
至少在为人父母这件事上，仲卿比时宜有理想有担当。他模糊地记得上次不欢而散就是仲卿说“但我现在不是十五二十五，我也三十了！我想结婚，我想生孩子你懂吗！！”还好她留一线没说“你也应该这样想”，所以时宜跑了，跑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在公园里抱着吉他睡长椅，被城guan驱赶。他说过自己既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孩子，不想被小镇的道德捆【】【】bang。陪仲卿去产检，路过育婴室时宜趴在玻璃上面对熟睡的小小生命低声道，“好可怜，来世间受苦了啊。”樊仲卿经过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嫌恶。
也差不多，宛雄和她的所作所为在冷血的时宜眼中和丢盔弃甲没有区别。
“我回来了。”
父亲越来越老，延迟退休还要再上一年多班。父子间的话题永远就那几个，无关紧要，远没有和宛樊二人来得多（虽然现在出现了问题）。对于儿子由于时代以及个人的荒唐人生，他给不出什么可行性建议，可能也装作不知道。
时间给家中陈设蒙上了灰，身上还穿着超市员工背心，时宜打开灯。他想父亲是不是也曾为一成不变后悔过，和一心去大城市的母亲分道扬镳。
一封邮件半夜传到了久无动静的邮箱里，但临近春节很多客运都停运了。这片土地很大，一日之间乡村无法到北上广深。时宜只能趁凌晨坐上朋友的车，星夜驰往。

大货白天不能进城市，所以他在郊区下车，气运不佳没有拦到顺风车，走了几公里到最近的地铁站，汗水融掉了板鞋鞋底。走得匆忙没有换鞋，况且时宜没有想到会这样快，毕竟大家都要过年。可主办方似乎打定主意在新岁来临之前结束征集，不到场被判定取消比赛资格。揉了揉颧骨，还是有些痛的，那种呕吐的味道似乎又缠在身上。他到附近找家还没关门的网吧洗澡换了鞋，昨天听说他走有些人连夜扔进小区院墙里的，时宜把它包好，放在包里。
接待室设在56楼，整洁明亮，可以俯瞰半个城市。
桌上是一盆鲜嫩玉兰，时宜恍惚在山里见过，只是那儿回荡的野马模糊了花的界限。花旁大漆烟灰缸古朴考究，一比一复刻出土红黑纹样。主办方打扮非常正式，前袋折着丝绸白手帕，谈吐有首府口音的缓慢优雅，言辞谦逊恳切，说听过他的录音带感觉作品有些消极，不符合时代情绪，是否可以做出改动。时宜说他只是写了最近一段生活发生的事情，低头看到手工皮鞋锃亮，鞋尖正对他半新不旧的球鞋。他除了写歌外老是丢三落四，鞋都放在樊仲卿家一起刷。女人边刷边骂，发上的艳红即将落尽，在阳光里晒干只有水的痕迹。
「他们把他吊死在
一成不变的原野上
亲爱的我也曾游历四方
他的眼睛注视着未来方向……」
“不，我不反感城市的人们对我们抱有同情，因为这是他们能尽的最大善意。”
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忘了带笔无甚可转，再差一点钱连家都回不去。时宜的目光此时移到了茶几花影上，
野马也，尘埃也。
「玫瑰花蕾」
你留它凋零在残夏。
“您当然可以改动，先生们。但那就不是我所经历的事情了。”
十分钟之后室内结束了谈话，主办方送他到门口，说会再联系，请他时刻关注电话和邮箱。

再度坐上返程班车，呕吐的人变成了前排的。时宜抽出带的塑料袋和纸递过去，虽然他不晕车。他只是不会开车。糖还在口袋震荡，伤已经好了，玻璃上留下的痕迹令他想起出发之前的事情，真搞笑，第二天还是宛雄赶早送他上公路的。
「你，你都知道——？？」
摔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懵的，不仅因为拳头造成的脑震荡，更为对方知晓全部事实冲刷时宜早已变成悬崖的嶙峋内心：他知道——那他为什么不——老天他们都干了什么——他打算怎样——
“我查过，我没有生育功能……”
据他所知宛雄是个比较传统的人，一直就想结婚。
“所以只要是阿襄生的，都算是我的孩子”
这时候男人喘着粗气，目光坚定又怜悯，“我会成为孩子的老头子，抚养他读书长大。不管是你，酒吧老板还是谁我他妈不管，我他妈也不在乎，别来挡我的道！”
说完他就走了。
月光在泥水中晃荡，还没有装裱的水泥墙好像公厕，上面落满各种表白，如同城市间盛大的签售会。现在皓白的影被红色搅浑了。时宜慢慢地爬起来，慢慢地收拾残局——宛雄说得对，他确实比他比他们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亲。不是生产就能让一个人自动成为父亲，对于「爸爸」这身份来说，养更重要。
就像仲卿说的，
“多一个d并不能让你成为男人。”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A hundred miles……
Lord I cannot go back home
this-a-way

“这些……都是给你，给你们的。”
“老天，时宜。”
“算是我的份子钱。”
白天，酒吧。日场人不多，镇子里大部分人都上班。老板之所以还开门是因为大学生放寒假，现在随他们陆续返校很快也要恢复正常时间。今天他没有看过来，而是在跟几个青年探讨出游计划。酒吧一角，仲卿点了支烟放在烟缸，是啤酒商赠送的批发塑料砚台，侧面印着白色电话号码。时宜说发布时我会把作品写上我们仨的名字，所以这是你们应得的，吸两下鼻子，把仲卿推过来的红包又小心推过去。仲卿因为怀孕有些浮肿，黑眼眶，脸上全是漠然。
“你们过事（办婚礼）的时候我可能不在家里，我有演出。”
“……”
“演出结束后就回来，在家到时候做个小本生意，搞搞直播，还能一起挣点小钱——”
“呵。”
仲卿终于忍不住了，拿起烟又放下。“你会回来？”她的侧脸落在窗户玻璃上，人来人往中有几分寂寥。人未曾察觉就转过脸，锋芒凛冽，“别逗我笑了！你以为我第几天认识你，你就是注定会在外面漂泊流浪一辈子，有家也不能回！一辈子居无定所。”
“这是诅咒我吗？”
“是「祝福」啦。”
她拿起桌上金酒般的糖水一饮而尽。

走出去，他给宛雄打了个电话。刚才时宜比了两个手指，意思这是两份钱，“我可以当小孩干爹吗？”孩子他爹同意了，孩子他妈让他滚蛋。他让她把鞋都卖掉，送给她一对糖。首府上楼前时宜在网吧狭小隔间摆弄他的核动力随身听，《Burning》—《Burn》—《Burning》—My soul My heart—《Burn》—反复循环。
—如果你既没有才华也没有资本和运气，为什么你坚持？
—呃，也许是因为……人都会痛苦。
与有没有文化无关。
和老獾子吃过饭就去车站，父子场合还是如此沉默。对于时宜脸上的伤，老头儿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到儿子出门他才说，“过去的就过去吧——”
向前看。
“我回来了！”
惊喜转过头，他看见一个小孩奔向父母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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