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归巢

倦鸟归巢

睡眠暂停

2024/11/19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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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一个对于大多数须弥人来说，普通平凡的夜晚。
      万籁俱寂，月亮一如既往地挂在天上，不可计数的星星无忧无虑地闪耀着。
      乳白色的月光投下，照亮了一处废墟。在这荒无人迹的陡峭悬崖边，这处精致的废墟显得如此突兀。
      虽然它已经被肆虐的死域破坏得七零八落，突出的墙柱如同骨折后透出皮肉的骨头，虽然破碎的石头、木材撒了一地，地上满是尖锐的玻璃碎片，折射着诡谲的光，虽然墙面上留存着飞溅上去的粘稠液体，混合着死域的气息，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但在这朦胧的月色下，透过它残破不堪的外表，你似乎仍能窥见其中蕴藏的、为当时须弥主流所不容的艺术巧思。
      但就像水中月，只需要轻轻一眨眼，这幻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灰扑扑的满地残骸里涂上了一抹暗淡的金，一动不动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嵌在了那里。
      即使是获得了神之眼的人，对付死域也需要打起十分的精神，耗上十二分的气力，何况从未获得神明注视的普通人。而死域到来的时候，普通人能做什么呢？
      耳边是同伴的尖叫，是谁在哭喊，卡维分辨不清。因为铺天盖地的血色涌上，整个世界都被绛红浸染了，脚下散发着春意的草地瞬间枯黄，他听到急促而剧烈的心跳声，砰，砰砰，穿云裂石，震得他耳膜发痛。脑子本能地超荷运转，全身的血液极速流动，皮肤表面却开始感到寒冷，似乎出了很多冷汗，风一吹，骨骼肌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黑色的孢子，成群结队的死域使者在血色的空气中游荡，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环绕着黑色烟雾的死域瘤开始形成。黑色的肿块与谁的心脏产生了共鸣，它们一齐跳动的声响震耳欲聋。他全身的细胞都开始尖叫：逃，逃吧！逃离此处，逃离黑暗，逃离陨落之地，逃离血色的祭典，逃离掠夺生命的镰刀，逃离不可阻挡的死亡！
      太阳坠落了，风隐进云层里。
     月亮挂起来，星星从雾里探出头。
     森林里最聪明的暝彩鸟也不知道那个金色的人类在那片废墟坐了多久，又在想些什么。只知道在它急匆匆地与同伴一起逃离之前，这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变得奇怪的天空；可怕的气息被抑制，它们呼朋唤友重返旧林的时候，这个人痴痴地盯着天空的某一点，坐在一片曾经绚丽夺目的废墟里。
      更深露重，倦鸟归巢。卡维坐在唯一能落足的地方，佝偻着，只单手撑着头。名扬须弥的大建筑师从不在外界露出这样一面，颓废的，被如潮水般涌来的负罪感淹没的一面。
      他感到无比愧疚，同时却又是无比清醒。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飞速闪过片段记忆，母亲的笑容，父亲的挥手，温暖的房间，结识的朋友，冷清的客厅，洒满阳光的教令院，理性的、如镜子般的知己……这一切记忆交织在一起，融合成坚硬的碎片，又被他自己通通打碎。
    『行正确的事，哪怕为此付出所有。』
      满地碎屑里，显现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像是溺水又重新接触到空气一样急促地呼吸，几近白色的阳光刺的眼睛生疼，休息了一夜的暝彩鸟一展歌喉，赞颂这美好的清晨。
      『行正确的事……』
     卡维喃喃道。他握紧了拳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他的身上，他的金发熠熠生辉。
      顺应了那句大约针对所有理想主义者的箴言，随着卡萨扎莱宫的落成，卡维不得不接受他已经破产的事实。
      父亲早逝，母亲再醮，身若无根之萍，漂浮不定，须弥虽大，奈何囊中羞涩，空余满腹才华，他也只得辗转于数个酒馆之中，困于小小的座位之上，饮酒聊为慰藉。
     不知道多少次从梦里醒来，头因宿醉而昏沉，左手被枕了一晚上，整只手都有些麻木，缓了一会后才能忍痛动一动手指。
      卡维坐直，伸长了手臂，于是全身的骨头都开始咔咔作响。距离很近的边上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抬头看见了艾尔海森。
      他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打的招呼，又或者怎么坐到酒桌边。卡维如释重负地放下对同学朋友的伪装，他向着这位“关系破裂”的挚友倾诉着。他说了很多，场景、人物、情节、理由，断断续续的，又有些跳跃，但他相信艾尔海森能听懂。有时候沉默的时间比讲述更长，但艾尔海森出奇地有耐心，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然后抬手，帮卡维点了一杯水。
      等到两人走出酒馆，天已经黑了。又是一个寂静、普通平凡的夜晚，卡维面对着闪烁的璀璨星空，陷入长久的沉默。
      高高挂起的街灯偶尔会被飞过的动物挡住光芒，透过剪影，那或许是一只归巢的暝彩鸟。
      街灯下，艾尔海森轻轻地对他说了什么，随后递给他一把古铜色的钥匙。
      于是他们在星光下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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