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辉永照王国 1816年1月

群星的安魂曲

MaRiMo

2024/11/28 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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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菲尔德·米勒正站在王宫高塔前紧张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王宫高塔顾名思义，是整个青杄王宫最高的建筑，虽坐落在很显眼的位置，以这高塔为中心连带着这周围的花园却没有一个人影——因为这是神使的住所。没有神使的召见便踏入此地既不合乎礼节，也可能打扰到神使。而神使自王宫修建完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她没有侍女也没有随从，温菲尔德听说这花园也是最近才突然出现的，在此之前这里只有她和这座塔，还有遥远的、他们够不到的神。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她的塔顶，日复一日地看向远方，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所以，温菲尔德现在这副样子也不会被别人看见，他大可多整理几下，以最好的样子去见神使，给自己的新上司留下一个不错的第一印象。国王此时正在青杄境内做例行的走访，没法在他上任的第一天见他，神使这次没有同国王一起去。所以，这是一场私下的、以纯粹的上司和下属的身份所作的会面，等国王回来了，还得有一场仪式来宣布他正式成为了王国的宫廷魔法师，然后，他会被分配到地方教堂，协助神使的管理。
温菲尔德不自觉地抬头看向塔顶，他好像看见了神使，她坐在木制的凳子上，捧着茶杯，笑吟吟地看着来做客的小鸟……不，他不可能看见，他根本不知道神使长什么样，而且，他站在塔底，抬头看去只能望见由富有年代感的砖块堆叠起来的塔壁，和司空见惯的蓝天……好吧，是的，他很紧张……该死的，谁能不紧张呢？他马上要见到的可是他们的神使！对王国的子民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他多希望自己能把这份喜悦分享给西尔维斯特，只可惜西尔维斯特已经不在任何地方了——温菲尔德深吸一口气，去数面前的砖块，试图平静下自己的心情。
想着西尔维斯特，他才数到五块砖头便平静了下来。就算西尔维斯特不在了，他还有其他的朋友，其他重要的人，他们可都盼着他能够回去呢，他还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他还有他的家。这么想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站在这塔前已经有十多分钟了。神使不可能看不见走进她花园的温菲尔德，她早看见他，然后在那里等他。那他站在这里迟迟不动岂不是就让神使在上面干等着？这太不礼貌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拉下面前的门把手，推开了那扇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木门。
没有窗也不开门的构造注定了塔内的空气是又潮湿又浑浊，温菲尔德用手挥开面前不新鲜的空气，警惕地往里面看上一眼。除了楼梯什么也没有。那通往塔顶的石制漩涡楼梯一眼望不见头，唯一的光源就只有那几团奇怪的在空中独自燃烧的蓝色火焰。这是一个正常情况下他肯定不愿意来的地方，不知道神使为什么会允许这种环境存在。可能是故意营造出来的恐怖氛围，来探测一下前来拜访之人的胆量。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接受挑战，顺带把门关上，将阳光彻底隔绝在外面。
幽蓝的火焰在黑暗中为他指出了一条向上的路。他朝那个方向迈去，凑近一看才发现那大抵是用魔法驱动的火焰——温菲尔德这么判断，即使他完全搞不懂原理。它们被装在玻璃瓶中，而玻璃瓶被固定在墙上，从远处看确实像是悬浮在空中。他讨厌这种黑暗，所以没做过多的停留，以他最快的速度往上走去。
他可能走了十分钟，终于看到了象征着终点的大门。盯着最后一罐火焰，他忽然意识到这火焰有点像是对尸体使用了安葬的魔法后会变成的样子，他曾经见过，西尔维斯特就是化为了蓝色的光点，消失在空中，由盖亚神带走了死去的肉体。温菲尔德转过头朝后看，发现他的身后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他急忙跨上最后一节台阶，打开大门。
迎面而言的阳光让适应了黑暗的温菲尔德睁不开眼睛，他发出呜咽声，用双手遮住阳光，努力让自己看清面前的东西。他先看见的是他的脚边，那里几乎堆满了花盆，只有一条小道被留出供人通行。他不认得什么花，但觉得这其中粉色的小花特别好看，他似乎经常能看见这些东西。接着，他眨眨眼睛，一点点抬起头，顺着那条小道看去。
小道的终点是三节半圆形的石质台阶，那似乎有个类似于亭子的东西，空闲的地方也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盆。他再努力了一下，看见了木制的桌脚，他想这里应该还有个桌子，再往上看去，他看见了垂在地上的裙摆——
是神使。
甚至还没看清神使长什么样，温菲尔德便立刻摆正姿势，有些困难的在花盆中找出空档，单膝下跪，低下头朝神使行礼。他觉得自己紧张得手都在颤抖，以至于他微调了好几下才行出最标准的礼。神使轻笑了一下，让温菲尔德羞红了脸。
“不用那么严肃，年轻的魔法师，王不在这里。”
神使的声音很年轻，温菲尔德不想违背神使的意思，便赶忙起身。他抬起头，终于适应了阳光的眼睛这才第一次看清神使的样子：那还是个少女。她与这塔顶的美景格外相称，即使温菲尔德的理智告诉他这样很不礼貌，可他却没法挪开视线。神使只穿了一条很普通的白色长裙，没有披风，那长裙上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就连通常会做在裙摆上的花边和系在腰上的带子也没有。长裙几乎遮挡住了她的身体，只有她的双手和脖颈裸露在外，没被扎起的褐色长发披在身后，几乎要垂到地上。
就像是真正的神一样，温菲尔德眨了眨眼睛，对上了神使朝他投来的视线。他猜测自己可能没隐藏下对神使年轻外貌的惊讶，所以神使那双打量着他的绿色眼睛还怀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坏事被母亲发现的小孩一样，又尴尬又羞愧。
不过神使没有注意到他内心的纠结，普通的开口了：“嗯，所以你就是温菲尔德·米勒吧？”她的声音也很好听，神使盯着温菲尔德，“很漂亮的金色眼睛……我听说你的成绩很优秀，甩开了第二名很多。”
温菲尔德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也很久没听到对他眼睛的夸赞了，何况对象还是神使。他有些恍惚，但还是立刻回答道：“我很荣幸能得到您的赞赏，神使大人。”金色的眼睛总是为他带来好运，不论是给他成为宫廷魔术师的资格，还是遇见西尔维斯特的机会。西尔维斯特还在的时候总是会说，‘多好的金色眼睛啊……就像艾琳娜一样。’接着摸摸他的头，又转去画艾琳娜的画像。温菲尔德好像又闻到了颜料的刺鼻味，听到了笔刷在画布上抹动的声音，金色的艾琳娜，死神的艾琳娜，他把她的画像全烧掉了，将灰烬埋在了西尔维斯特的墓碑前，觉得西尔维斯特会希望这样。
“坐过来吧，温菲尔德。你一定很累，从那楼梯走上来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神使说着，指了指一旁空着的凳子，“而且坐在这里才能看到更好的风景——这是作为努力的奖品。”
温菲尔德这才注意到这里一共有五把凳子，但神使一向是一个人。这是一个充满诱惑的提案，哪怕只是和他们的神使说上一句话都能炫耀一辈子，何况是和他们的神使并排坐下……而且说真的，他的体力在刚才爬楼梯的环节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确实很需要一张椅子或者什么别的能坐的东西让他放松一下。他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这遍地的花盆和自己垂在地上的披风，随后说道：“感谢您的好意，神使大人，但我站在这里就可以了。”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您看……我会把花弄坏的。”
“我觉得它们没那么脆弱——”温菲尔德觉得自己做出了最稳妥的回答，可神使似乎对他的回复有些不满，她皱皱眉头，让温菲尔德的心抖了一下，“嗯，没事，你想站在那里也行，但有件事你必须照做。”
他捏着衣角，观察着神使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回答：“是什么，神使大人？”
“就是这个，‘神使大人’。”她竖起手指，“这片大陆可有三个神使，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啊。我的名字是绘架，从现在起，除非是公开场合，否则你只能围绕‘绘架’来称呼我，明白了吗？”
温菲尔德愣了一下：“明白了……绘架大人。”
听到他的回答，神使又露出了微笑：“好孩子。”她说着，端起一旁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对了，王在的时候也算公开场合——那孩子从小就是这副样子，他对礼节总是讲究过头了。”
她把杯子放了回去。不愧是神……绘架大人，居然用这种语气提起国王……温菲尔德这么想着，点了点头，又在心中演练了几遍，确保自己不会因为称呼惹出什么事。
“那接下来就进行契约吧。”神使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虽然你应该都知道了，但我还得讲一遍——成为宫廷魔法师，首先得拥有金色的眼睛，其次必须得通过考试，最后，必须与我立下契约。”她停顿了一下，“你为青杄王国效力，献上一切，而王国会给予你荣誉以及与它同寿的资格——这就是契约的内容。”
他当然知道，青杄的所有人都知道。神使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裙子。温菲尔德发现神使比他感觉上的要高一些，她朝温菲尔德伸出那双纤细的、一尘不染的手：“你愿意接受这份契约吗，温菲尔德·米勒？”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在温菲尔德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想象过很多次了。青年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左胸口，同时左脚迈出一步，再次朝神使单膝跪下，深深地低下头：“是的，神使大人，我愿意接受这份契约。”
神使轻笑了一下：“契约成立。”
她的话音刚落，温菲尔德便感觉到一股暖流爬上了他的身体，虽然仅仅只持续了几秒钟，也让他头晕目眩，难以呼吸。他抓住自己的衣服，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不让自己狼狈的样子被神使看见。
这比他之前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都要夸张，可当一切恢复平静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改变：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和刚才完全不同。这就是群星的契约吗？他理解了，他好像理解了，他已经被改变了。在契约下，他离他们的神更近了一步，他们的盖亚神，他们唯一的救主，他终于能同他们的神使一样亲眼目睹祂的光辉，哪怕和神使比起来还差得太远。
“抬起头吧，温菲尔德·米勒，青杄的魔术师。”
神使平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世界吗——温菲尔德目瞪口呆，一时间甚至没对神使的话做出反应。直到神使的脸出现在他视野内，他才吓了一跳。神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这副模样，少女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真有趣，温菲尔德，我第一次见到契约后是这种反应的人。”
“呃，不，那个……很、很新奇的体验……嗯。”
温菲尔德支支吾吾地，觉得自己太丢人了，反而是神使笑得很开心：“那肯定新奇啊，这可是这片大陆上大部分人都看不到的东西。”她站了起来，朝温菲尔德伸出手，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握住她的手起身。那是一双温暖的手，让温菲尔德回忆起了他的母亲，如果能让她看到这天就好了啊——他眨眨眼睛，努力把自己的情绪憋回去，又松开了那双手。
“绘架大人……我——”温菲尔德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神使困惑地歪了歪头，她转过头顺着温菲尔德的视线看去，又转了回来：“怎么了，温菲尔德？”
“不，那个，绘架大人……那里……是有个人吧？”
温菲尔德不可思议地说着。他发现方才神使坐着的地方居然多了个人：是个女人，紫发金瞳的美丽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衣，和白衣的神使完全相反，透露出一股阴暗的氛围，让原本生机勃勃的花园在一瞬间变得诡异起来。神使愣了一下，她看着温菲尔德：“什么？你说——”
“黑衣的……女人……坐在那里。”温菲尔德这么说着，语气有些抖。那女人一直盯着他，没有离开视线，“那、那不会是幽灵吧？”
神使盯着温菲尔德沉默了片刻，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最害怕的瞬间，直到少女再次开口：“她……是死神。死神的艾琳娜。”神使停顿了一下，转过去看向黑衣女子，“真奇怪，你不应该看见她的……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因缘吗？”
黑衣女子没有说话。确实……她很符合死神给人的印象，可死神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温菲尔德一直以为那是什么童话故事之类的，毕竟就连神使也从来没说过她存在——他甚至今天才第一次知道他们的死神是女性。所以他摇了摇头，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死神的样子。
放下恐惧后，温菲尔德发现除去阴沉之外，面前的死神还带着一丝……类似于悲伤的神情。这是他所能找出的最合适的词汇，悲伤，那双金色的、如同黄金一般的眼睛只是看着他，就让人仿佛坠入深渊，即便她似乎是在朝他投来微笑。
“是吗？一般人就算进行了契约也看不见她们……嗯，给你介绍一下吧。死神有三个，这位艾琳娜是负责人类的死神……噢，”神使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望向死神，死神闭上了双眼，“难道他和给你取名字的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不。”死神第一次开口。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听起来就像小鸟一样，她说：“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这是一些温菲尔德听不懂的话题。神使叹口气，摆了摆手：“是吗？没事，这也无伤大雅，而且说不定这证明了你的能力呢，温菲尔德。”她看向温菲尔德的目光怀着期待，并为这场会面做出了总结，“王国需要你的存在，接下来请和我们一起守护它吧。愿群星的光辉与你同在——”
不知为何，温菲尔德感觉自己只用了几分钟就到达了塔底。
明明上来是路程是那么苦闷，他又看了眼身后那望不见头的楼梯，转身走出高塔。他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头一次觉得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美妙。青年用余光瞥了眼塔顶，发现神使正靠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朝他露出微笑。那美丽的绿色双瞳弄得他一瞬间觉得尴尬无比，只得害羞地点了点头，匆忙离开了这座塔。
虽然实际上他已经进行过了契约，但名义上还需要由王来做最后的宣布，因此，温菲尔德只能短暂地留在王宫里，等国王回来。他准备从小路走，回到他的住所。那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而放在那里的空房间，位于王宫比较偏僻的角落，从这里走回去还稍微需要一点时间。
温菲尔德在心中规划着路线，只是刚离开神使的花园，他看见一个男人——不，说是男人也不妥，那人看起来年轻得很，如果让温菲尔德来说，他会觉得这还是个少年，至少比30多岁的他要年轻太多。那少年一头黑发，穿着宽大到之于他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米色长袍，靠在柱子上，看起来比他矮上不少。一开始，他似乎是在聚精会神地打量着一旁的花，听到脚步声后，他才抬起头，瞥了一眼温菲尔德，一瞬间有些吃惊。
和温菲尔德一样，少年也有着金色的眼睛。金色眼睛明明颇为稀少，他今天却见到了不少——其中一个还不是人。样貌看起来还稍显稚嫩，但少年的语气却很成熟，他上下打量着温菲尔德的样子，点了点头：“噢……你就是新来的宫廷魔法师吗？”
“是啊，”温菲尔德朝他点点头，“你不会是要去见神使大人吧？”
“嗯？没有，我没必要再去见她了。我只是在看山茶花，这种花只能在这里存在，我马上就见不到它了。”少年说着，指指一旁的红花，“宫廷魔法师……是个不错的岗位吧。”
“那当然……这么说起来，你难道——”
少年朝他微笑一下：“不再是了。”他说着，转动了一下隐藏在长袍下的手镯，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接下来要去的是我之前负责的地方，你可得小心亨特公爵，他有些……奇怪的嗜好，但不是个坏人，别被吓到了。”
温菲尔德眨眨眼睛，消化了一下这段话：“群星的契约……”
“消失了。”少年回答他，表情却出乎意料的轻松，“我自愿的。”
“你难道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不，也不对，如果是那样——”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在这里了。”
少年面带笑容地回答温菲尔德，这让温菲尔德更加困惑了：“为什么？”他盯着比自己矮上不少的少年，“契约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居然放弃了？”
“嗯！”少年点点头，“因为我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
“回家。”
“回家……”
“虽然记得我的人都死了吧……但我还是得回去。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想他们也在等我。你难道没有吗，这样的人或者地方？”
“当然有。我的……母亲。”
少年安静地听着。
“我就是为了她才站在这里的，虽然已经没法面对面告诉她……我也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但我还可以为青杄——”
温菲尔德停了下来，因为他发觉他越讲下去少年脸上的笑容就变得越意味深长，就好像在出难题恶作剧学生的老师似的。少年注意到他的停顿，接上了话：“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吗？我很抱歉让你提起这件事。”
“不……没事。”你这可完全不像是抱歉的样子啊！温菲尔德在内心埋怨着，不敢说出来，他试图转移话题，“所以，你要回去了？”
“是啊，希望没有晚太多吧……”
少年喃喃自语着，又看向那丛花。温菲尔德也看过去，原来这就是山茶花，他想着，重叠的花瓣看起来礼服的皱褶，那生机勃勃的红色也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他不自觉地接上对方的话：“我能理解……如果我还能回去的话，我一定会——”
他想起了艾琳娜的眼睛。美丽的金色……他好像在哪见过，但他记不起来。和自己或者面前少年的金色眼睛不一样，那是唯一的——
“你知道吗，温菲尔德？”少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群星的契约是一种魔法，只有那个人才能使用的魔法。”
比起这个，少年突然喊出了他的名字这一点倒是更让温菲尔德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
“你傻吗？你可是第一名啊。”少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的名字就挂那呢，大家都知道，温菲尔德·米勒。”
噢，好像是这样的，成绩会公示出来。温菲尔德咳嗽了一下，挠挠头，心里觉得被看起来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训了有点难堪。少年没有管他，继续说道：“魔法的本质是等价交换，你向神付出相应的代价，就能完成同等的魔法，没有例外。就算是魔法资质再好的人，也不能避开支付代价。”
“所以？”
“所以……”少年停顿了一下，“你再复述一下群星的契约？”
温菲尔德犹豫了一下：“为青杄王国效力，献上一切，而王国会给予你荣誉以及与它同寿的资格。”
“从魔法的角度考虑，你应该知道这是多么恐怖的契约。”
少年微笑着看着温菲尔德。
“你知道你献上的一切都包含了什么吗？”
他这样笑起来居然有点像死神，让温菲尔德背后一凉。他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刮来的一阵大风打断了他。温菲尔德下意识举起手护住了眼睛，等待这阵风过去了，他才抬起头，想说点什么早就忘了，只注意到面前的少年正望向高塔的方向。
“之类的，都是我的猜测。我觉得这就是最合理的答案了。”少年收回目光，接着蹲下来，将堆在地上的行李一件件背在身上，温菲尔德这才发现他带了那么多东西，“抱歉，就当是我在发牢骚吧，毕竟我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得来的结果却和不做是一样的。”
温菲尔德觉得站在那里不太好意思，于是蹲下来帮他一起。
“谢谢。”少年说，“自王国建立就成为宫廷魔法师的那十个人现在依旧是宫廷魔法师，像我这样的人才是少数。我本就不应该献上一切——都是因为她啊，说什么金色的眼睛能在王国谋到好职位……”他露出了自嘲般的笑容，“但就算我想去责备她也不可能了吧，我甚至都不知道她葬在哪里。”
“如果……”温菲尔德拿起面前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像是棉花的东西，摸起来软软的，正面缝上两个纽扣当作是纽扣，“按你这么说的话，你献上的一切是什么呢？”
“就是一切啊，物理意义上的全部——为了青杄王国，你的一切都可以被曲解，大概是这种水平吧。”少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但你肯定没问题的，我想……你或许付出了最好的代价呢。”
温菲尔德伸出手，把那个小袋子递给他，他却摇了摇头：“这个就给你吧，说是以雨球为原型的毛绒玩具，但我觉得哪都不像。”少年起身，拍了拍垂到地上的长袍，“你不想要的话可以给教会的小朋友，他们一向很喜欢这种东西。”
温菲尔德盯着那个袋子——不，它的前主人说这是毛绒玩具，还是雨球。确实，虽然温菲尔德只看过画像，没见过真的雨球，但这光毛茸茸的外表就一点也没做出来，比起毛绒玩具倒不如说只是个袋子。这种东西真的会有人要吗？小孩子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虽然已经晚了，但我要回家了。见到亨特公爵记得替我打声招呼，如果我有空的话我也会再去看看的。”
少年自顾自地说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这样离开了。
温菲尔德这才想起来没问他的名字——他只是犹豫了一下才从那个袋子上挪开视线，少年已经走远了，只留给温菲尔德一个背影。他本来想追上去，但就是挪不开步子，好似方才爬塔的疲惫积攒到此刻才爆发出来。没事，他想，总归会有人知道的，宫廷魔术师的名字肯定有人知道的。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少年越来越远的背影，余光被那山茶花吸引。
多美丽的红色啊，他想。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留在王宫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能问的人问过一遍，没有人说得出那个少年的名字。就算去翻过往的名单，他也不可能在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从那么多名字里找出最正确的那个。等去了亨特公爵的领地见到了公爵本人——那公爵相当年轻，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公爵说得出那少年的样子，却讲不出他的名字。他又把领地里曾经和那名少年有过接触的人都问了一遍，大家都说啊啊是有这么一个年轻的魔法师，可居然没有人回答得上来他的名字。可能是那个人实在不合群吧，在这之后，那少年也一次都没有来过，任何信件也没有，渐渐地，他就把这件事情忘了。等到亨特公爵去世的那年，这片领地要被国王收回，封给新的公爵，温菲尔德也为此再次回到了王宫。他多久没有回来了？几十年吧，亨特公爵意外地长寿，活了九十多岁。
他去拜见神使，路上又看到了那名少年指给他看的那丛山茶花，才终于又想起来这件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不巧的话那少年说不定已经死了。他此时才借着拜访的机会，向唯一可能知道这件事的神使询问，死神依旧坐在那里，怀着悲伤看着他，而神使盯着他，过了很久才开口说，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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