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术】落槐

【钟术】落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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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绿色小花星星点点落在路上，钟离弯腰拾起落在长椅上的一朵，花朵柔软细小，手上几乎没用上丝毫力气，如若不然这小花也许就和此刻地上的那些一般，简单便解了体。

钟离在长椅上落座，立秋才过，空气里虽还满载着夏日气息，但气温确实明显转凉些许，有风吹过，生长得极好的槐树又摇落几十朵黄绿，其中一朵刚好也落进钟离的掌心，与他拾起的那朵紧挨在一起。

“钟离先生？”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钟离转身抬头望去，就见长椅旁那颗槐树茂盛的枝干上正靠坐着一人，若不是发色稍浅怕不是要与枝叶融为一体。“白先生？”钟离声音里带着些许疑惑，有些不理解一向稳重行事的白术怎么一反常态爬起树来，正打算开口询问，一只橘色小猫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向下喵了一声便朝着钟离的方向跳下，“哎！”白术没拦住，那小猫就已经向下，钟离立刻抬手，稳稳地接住小猫，手心里原本的两朵槐花也被扑落在地，这猫想来并不怕生，落在钟离怀里喵喵的蹭着。

“看来钟离先生很受小动物欢迎。”白术不知何时也下来了，伸手摸了一把钟离怀中的小猫，小猫蹭了蹭他的手，讨好似的叫了一声，而后跳到地上在两人脚边蹭蹭转身离去，两人失笑。

璃月有句老话，【来都来了】。此处离白术住所不远，于是当下便邀请钟离顺路前去小坐，钟离自是没有拒绝。

杯中茶水有清香，钟离轻嗅“是槐花。”白术点头，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清甜的槐香发散开来。“今年春天红豆那孩子送了很多过来，当时做了一些吃食，还剩下许多，便晒干了偶尔和菊花栀子之类一起泡来喝。”

钟离点头，他有印象，今年四月下旬，是白术生辰，红豆那孩子向来极其喜欢白术，虽送不了什么贵重的礼物，恰好那时节洋槐开的正好，便在当日摘了许多槐花送来，小姑娘脸红红的说着白术哥哥生日快乐。白术自然欣然收下，还亲手用了那槐花做了糕点给众人吃，钟离也赶巧吃了一些。槐花味道本并不浓，那日却让不卜庐的药香都好似染了一丝清甜。，末了白术还选了几株带着枝的回了住处，插在花瓶里用元素力和水维持了好几天。

钟离视线投向院外刚才不远处的几棵槐树，如今八月，刚刚入秋，却正是国槐盛开的季节，黄绿缀了满树，随风而动，零零散散落下那些小花。国槐没什么味道，而此时鼻间却恰如其分的萦绕着槐花清甜，轻饮了口，今日的花茶中除了槐花没有旁的，不知不觉间唇角微微上扬。

本就只是顺路，两人饮了茶聊了不久钟离便告辞了，只是离开时又路过方才那棵槐树，钟离抬头看向枝干，若有所思。

再遇到白术时，是在荷塘边。

彼时的白术刚关了店往住所走去，忽听一阵响亮的蛙鸣，白术循声走去，却半点不见青蛙的影子，顺着声源逐渐接近，寻了半天才见到小荷塘边的蛙影，四周无人，白术来了兴致，干脆脱了鞋子挽起裤脚，赤着脚踏进塘边泥水混合的地方。脚一踏入，淤泥便从脚趾缝间溢出，白天晒了一天的太阳，无论是这淤泥还是水都还带着温热，除了偶有几颗石头，便再无任何不适。那蛙鸣依旧响亮，白术轻轻抬脚靠近，缓缓弯下腰身，动作十分迅速将那青蛙在岸边扣在了两掌之间。白术笑笑，正打算再近一些看看那精神好得不得了的青蛙，却借着刚好农历十六那亮的过分的月光看到眼前停了一双鞋。

白术抬头，正对上钟离脸上那有些不可思议的表情。白术怔住，手里的青蛙突然叫了几声，唤回了白术的思绪。“钟离先生！”白术猛地直起身子和眼前人打着招呼，下意识后退一步脚下却是一滑，人也跟着一歪，钟离连忙伸手拉住他手腕，双手一分开，青蛙就立刻跳出。

连着被人看到有些丢人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白术不自然的咳了咳，“那个，钟离先生，可以放开了。”钟离由握改为托着，把人带上了岸。

“多谢”白术站在岸边和钟离道谢，钟离嘴角的笑意丝毫不褪，“白先生客气了。恕我冒昧，白先生这是？亲自给不卜庐进货？”钟离指了指刚才青蛙逃开的方向。

“边走边说吧。”钟离点头，白术不好意思地笑笑借着月光捡起自己整齐放在一旁的鞋子，来到钟离面前示意可以走了，两人步伐不快，一个一如平常，只是始终挂着笑容，另一个则与往日的形象大相径庭，裤脚还未放下，便光着沾了泥巴的脚和前者并肩而行。钟离很期待他要说些什么。

白术看了看身边人的脸，又回头看了看方才的荷塘，皎洁的月光为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银白，最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脚，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儿时与父母住在璃月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里，村子很小，只有几十户人家，虽然人少，但邻里之间关系都比较亲近，家家户户的孩子聚在一起玩再正常不过了。不瞒钟离先生，其实我小时候还挺......皮实的。”白术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形容词。

儿时性格与现在不同倒不是什么特别让人震惊的事，让钟离比较意外的是如今的白术竟然会选择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一个人，更别说这人就是他自己。

“我小时候也和那群孩子一起，整日里上蹿下跳，爬树摸鱼，现在想起来小孩子真是精力旺盛，不过说真的，那些事真的挺快乐的。只是后来......”钟离目视前方，身边的声音不见了，转头看去，白术正在几步之外穿着鞋。

穿好了鞋再次跟上，“这路还挺硌脚的。”白术笑笑，两人又继续向前。“后来出了一些意外，再后来我常年染疾，想做这些也没了精力，方才我听那蛙鸣响亮，想起儿时和玩伴们常在田间捉青蛙，瞧着四下无人，就......就像钟离先生您看到那样了。”钟离忍不住偏头看向身边人，那人始终笑着，说到最后还有些不好意思。

很快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继续说道。

“啊，说起来，上次在那棵槐树旁听到那孩子叫的可怜，就试着爬了上去，没想到这么久没爬树，我这项技能倒没有生疏，想当年在村子里我爬树也是数一数二的快。”他笑得灿烂，一时之间钟离甚至觉得有些晃眼。

那村庄钟离自然知道，当年那场疫病之后活下的并不多，白术双亲亦是皆因此丧命，正因如此，白术正式走上了医者之路，他一言蔽之的意外，则是包含了诸多生死别离，曾经和他一起在田间嬉戏的玩伴，也不知存活下来的有几人。钟离看着他的脸，他仍说着一些儿时的小事，脸上带着怀念。钟离却突然开口问他。“后悔吗？”他想问他，这么多年以来，用着自己的生机换取别人生路后悔吗，延续这段救所有人唯独无法拯救自己的契约后悔吗，亦想问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逐渐孱弱，曾经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有时甚至需要下定决心不计后果，可曾后悔过丝毫。

白术依旧笑得坦然，“怎么会”。“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近处有蝉鸣倏地停止，身体也从树上掉落，象征着它生命的终结。月光如泻，十六的月亮那般明亮，钟离在那张说着【怎么会】的脸上找不到一丝阴霾，他也笑了，“那便好。”

钟离并不总是能够遇见白术，细数起来两人同在一处的场合其实少之又少，甚至连彼此的称呼都还带着那句有些疏离感的【先生】。在这偌大的璃月港，若是不特意往玉京台那边走去，相遇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玉京台的琉璃百合和霓裳花品质均为上等，除去仙人洞府培育的也就这方品相最佳。和萍姥姥相谈后拾阶而下，远远便看到今日不卜庐里没有白术坐诊。顺路便直接到了门前，刚巧阿桂正一脸歉意的和里面人说“师父老毛病犯了，怕是过几日才能来，不过昨日师父便开了药方，李伯您的药在这里。”说着递上早就打包好的药。那人拿药道谢，还不忘嘱咐阿桂带话让白术多加休息后才转身离开。

阿桂目送老人离去，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钟离，相互点头表示问好，钟离也不再多待。往生堂客卿的工作可以说的上算是清闲，“送仙典仪”遇上的概率极低，只有极少数身份特殊的人逝世才会让钟离亲自上阵，其余最多的其实是负责一些世间无亲无故之人悄然逝去的仪式，而在这些工作中，除了堂主胡桃以外，钟离见得最多的人就是白术。

两人第一次正式会面就是在一个不知姓名的人的送行仪式上，白术苍白着脸，面色比那尸体看上去好不了多少，脚步也有些沉重。他脖颈间的白蛇一言不发，只时不时轻蹭他的脸。钟离思忖着，眼前有东西飘落，钟离抬头，是那棵年岁颇多的国槐树。凉风吹过，便洋洋洒洒落了一片，地面稀稀落落的铺着落槐，好看的紧。

不远处就是白术住处，再次想着那句来都来了，钟离干脆大步走去。大门没关，钟离径直入内，叩响了白术的房门，不多时，白术裹着披风开了门。独自在房间里，白术没有束发，那一头碧绿便柔顺的垂在肩上，他本就生的白皙，如今满面病容在那头长发衬托下更显惨白，比那次送行仪式上见他时的脸色好不了多少。

白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钟离先生怎么来了？”

“我听闻你生病，正巧路过附近，便过来看看。”

“钟离先生费心了，先进屋里坐坐吧。”

白术侧身把人迎了进去随后将门关好，一进屋子便看到床上长生正不太高兴的看着他。

钟离给自己倒了杯茶，是和上次一样的槐花香，白术在他对面坐下，“抱歉，当下无法好好招待钟离先生了。”话刚说完，就左手握拳掩口咳了起来，咳了好一会呼吸才重新平稳下来，他扯了扯嘴角笑道，“失礼了。”

钟离知他身体不好，拿出一枚丹药让他服下。“本就是我叨扰，白先生为何道歉，正巧我这里有一枚丹药，虽不治风寒，但止咳效果极好，白先生用了许能好些。”

白术没再拒绝，以茶水将丹药送服，钟离便劝他赶快回到床榻休息。甫一躺下，又按捺不住咳了起来，钟离将茶水递到他嘴边，茶水入喉，才舒服了些许。钟离在他床前坐着，直到白术昏昏欲睡，他又开口，“后悔吗？”

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但还是清晰的听到钟离说这句话。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后悔，自从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一日后悔过。而后，失去意识前听到钟离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白术并不知道钟离是何时离开的，醒来时人已经不在了，醒来时外面大雨倾盆，雨滴砸在窗上的声音清晰入耳，白术直起身，只觉身上不适有所减轻，将披风披在肩上，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前，将窗子推开些许，抬手接了一把豆大的雨点，冰凉的雨水很快将手掌淋湿，长生不知何时又爬上白术颈间，用头蹭了蹭白术微凉的脸。白术将手收回，拿着帕子将手掌擦干，“长生，下雨了。”白术看向长生，笑道“真好。”又平安迎来了一个新的季节。长生吐着蛇信，“说的是啊。”

一场秋雨一场寒，自那之后，璃月似乎就正式入了秋，天气也在一夜之间骤降许多，来往不卜庐的人无论是何目的离开时总会得到一句小心着凉，只是将这话念得最多的阿桂却先病倒了，白术给他拿了药嘱咐他好好休息，这药庐便由他一个人暂时照顾着，白术思忖着上次和旅行者随口说的要不要留下帮忙也许可以偶尔实施一番，结果下午旅行者便也和自家徒弟一样戴着口罩来取了药。白术无奈笑笑，不由得多嘱咐了几句。

天色渐晚，长生和七七早就先行回家，白术便趁着夜色未浓缓步而行。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时不时有父母牵着孩童满脸带笑经过，也有许多人见到白术便笑着和他打招呼，白术一一点头问好。才一上桥，便有映着灯火的泡泡从后方飘来，白术回头望去，钟离站在三楼的长廊上手持一兔形泡泡水看着自己，那泡泡便是从处飘来的。白术也上了楼，爬上三楼时钟离刚沾满了泡泡水吹出一串泡泡。

白术有些奇妙的看着这一幕，他手里握着的白色小兔子显得十分违和。“钟离先生这是？”

钟离笑笑，“畅畅那孩子非要给我的。”白术点了点头，心下了然，钟离将手中瓶子向白术递去，白术便十分配合的也吹了一次，成串的泡泡随风而去，带着彩色，映着灯光。

“偶尔体验一下小孩的玩具，倒是觉得自己都年轻了一些。”钟离表示认同。

“白先生可是要回去了？”白术点头。

“若是方便不如一起吧。”

白术自是愿意。“前几日多谢钟离先生了，若非钟离先生，我此番定然不会这么快痊愈，只是最近药庐里事务颇多，一直未能得闲亲自道谢，还请钟离先生莫要怪罪，先生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提便是。”

“白先生太客气了，本就只是举手之劳，再说，不卜庐忙的事是璃月的事，我岂会不知？”虽然钟离不觉有什么，但白术始终觉得那药不简单，钟离拿出那般珍贵的丹药给自己，怎能是口头道谢便可一笔带过的。正想着该怎样答谢钟离时，却见钟离抬头出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之前的那颗国槐树，经前几日大雨冲刷，叶子仍是翠绿，只是原本缀了满树的槐花此刻所剩无几，因已过了几日，地面上残留的也不多，倒是砖缝间夹了不少，钟离负手而立，手里还握着那瓶兔子形状的泡泡水。“倒是有些可惜了。”

白术点头，原本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的落槐，这下算是被那雨提前结束了。

“时节景色，不可多得。”钟离又想起在白术家喝的槐花茶，“如此说来，倒确实是有事相求了，白先生可会酿酒？”

“略懂一二。”

“槐花零落之景已逝，然金桂尚未飘香，白先生，待到金桂时节，可否为我酿上一坛桂花酿？”

言罢钟离回头看他，白术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唇角噙笑。

“乐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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