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空垩】鱼目

【all原神空】平行的爱

悠悠疯火球

2025/06/05 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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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魔幻paro，ooc十分严重

刀子预警！黑暗童话预警！2.2w预警！没什么文笔，只是在讲一个故事。（本文有甜的彩蛋可以治愈心灵的创伤）

一个人是孤独，两个人是安心，三个人是悲剧。

“我祈求魔法，乞求魔法师的眷顾。”

魔法阵中放着一块被人啃过的面包，近看的话，其实能看到面包底部因为发霉而长出的毛茸茸的菌类。阴沟里飞速爬过的老鼠并没有被这块面包吸引。或许在它只有单调颜色的世界里，那种底部长了奇怪绒毛的不是食物，更像是从西南边断头台上拖拽过来的，魔法师的头颅。

那可不是吃的。

苍蝇也不会吃那些玩意儿。

“诞生于宇宙初始的神灵啊，我是神明忠诚的朝圣者，是被您慈悲怜悯的信徒。”以面包为中心的，地面上用沾了脏水的树枝画好的魔法阵，无数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五角星纹样布满了沙地。很难想象这样复杂的魔法阵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讨者所作。毕竟，他是那样的身无长物，衣不蔽体，甚至可以看到手臂上被鞭子抽打后青紫的伤口。

“魔法师、大魔法师！请与我交易，我愿意奉上我的一切、”那人的呢喃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好似要将人生吞活剥的那种。然而下一秒，他两眼一翻，精神力的消耗和腹中的饥饿，令他还未有机会一睹奇迹的诞生，便而率先晕死过去。

空壳的身体轰然倒地，扬起四周的灰尘。忽的，有一阵阴恻的冷风忽的从魔法阵的四周席卷而来，它们像是龙卷风，不断地蚕食着魔法阵周围插着的枯枝。那树枝光秃秃的，没有哪怕一片嫩绿或者枯黄。路过的肥老鼠体型硕大，却也没能逃过龙卷风的怒吼和咆哮。它两只肥厚的爪子在半空中扒拉着，折断了救命的树枝，最终还是卷入了黑洞般恐怖的暴风眼中。

狭窄的桥洞里，一声剧烈的雷鸣响起，像是爆炸。绘制魔法阵的淤泥，被这奇怪的风层层波动，向四周喷溅起泥点，无形的风将地上存在的魔法痕迹抹去，只留下角落里的信徒，依旧用他瘦削的身体跪扑在地，仿佛只是一堆脆弱的、被丢弃的瘦骨。

“他可真瘦，百年后的凡人都长这样了吗？”风暴骤然停息，黑暗之中，一根铁黑色手杖，顶端镶着银器和一块碧绿色的宝石，宝石没有棱角，可以看出被人反复的摩擦着，失去了最初的模样。

那根精致的手杖顶替了魔法阵四周的树枝，平息了可怕的风暴，也阻止了泥点继续将骨架般的身体淹没。神奇的手杖立于正中央，随着风声的褪去，有一只手按在了碧绿色的宝石上，空中出现了一个矮小的少年的身影。矮小，这个词用在面容清秀的男孩身上或许有些不绅士，但在那时凡人贫瘠的词汇里，这个形容词或许是比较准确的。

那凭空出现的家伙不知是人还是鬼，他除了一根实体的手杖外，全身都只能悬浮在空中，双腿之下是半透明的幽绿色，能勉强看清他的腿离地面有段距离。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这个凭空出现的家伙不是人，更不可能是魔法师。

在这片大陆上的传说中，凡人是被允许成为魔法师，并拥有风的魔法的。

宇宙孕育之初，除了被贬为凡人的罪民，还有他们的监视者降临此间。魔法师的传说便要从这名天赋异禀的神使开始说起：神使名唤巴巴托斯，教堂的天窗壁画上记录着，神使履职为被贬凡人带去无期徒刑的煎熬，却也为众生开放了重回神座的可能——成为魔法师。

每一位初学魔法的人都要背诵神使亲笔书写的魔法守则，千万条禁忌被神使用诗歌的形式编写得晦涩难懂。信徒说这是神的考验，于是尽管登天之路艰难，也依旧有人愿意为之耗费毕生精力。

虽有勤能补拙的说辞，凡人在此间繁衍已过数百年，却没有魔法师成功回归神的国度。曾经的人们也逐渐对魔法师最初出现的缘由表示质疑。

但不置可否，魔法在灾难中为人类带来了缓冲的可能。让凡人的国度经过数百年磨砺依旧生生不息。而如今天高神界远，教堂里唱诵的无期赎罪逐渐被现在人们简单的生老病死抹去丑陋的疤痕。于是他们将魔法用在中午的行刑台上，在西南的闹市里，在处决犯人的砍刀即将吞食生命的时候，行刑官对着台上台下的信徒唱诵教堂里书写的，开启通往地狱的魔法咒语。而这其中就有这么样一句：“我们都只是巴巴托斯诸神眼中可怜的朝圣者。”

曾经肃穆的教堂里跪拜过无数信徒，他们是那样的屈尊卑躬，仿佛一把扭动木偶的钥匙，每个人的脑中都有相同的锁孔。浑浑噩噩的以为，他们会因此获得神使庇护，一生不再死如平原上的野草，灵魂从此有了归宿。

可是，就连刑场饲养的乌鸦都可以获得“恶灵”的称号，以蚕食每一个人死后的尸肉，为其增添无上荣光。唯独凡人和魔法师不能。

因为“我们不过是诸神眼中可怜的朝圣者。”

悲戚的祷告声像是什么宿命的真谛，百年、数百前依旧不停地随着扭动的齿轮，在每个信徒的大脑中旋转扭动。直到那一天，巴巴托斯的身影不再出现，他的视线不再肆无忌惮的，跟随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身影。

信徒们逐渐发觉，巴巴托斯消失不见了……

从那天起，他们逐渐窥见神之外的光明。

“喂。醒醒小家伙。”木质的手杖打起人来应该挺疼的吧，至少在巴巴托斯百年之前的记忆里，手杖只要在教堂的石板上敲一下，教堂里的信徒，就算是魔法师，都会吓得噤声战栗，甚至当场晕倒。“难道是我离开太久了吗？嗯……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又过了一百年了吧？”

嘴上说着一百年，但悬在窗边的神使，脸上并没有时光飞逝之感。他用手杖推开木窗，虚影俯瞰街道上的人头攒动，有牛肉排的煎香从不远处的街巷里飘来，他鼻尖嗅了嗅，满意的发出一声长叹。

趁着床上的信徒昏睡，他一个跃起，从三楼高的窗户向下飞去。他的动作惊动了房梁上撑开伞面的蘑菇，它们小心翼翼的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好不容易趁着无人的空档舒展开来，却被一阵风抖得孢子乱飞。

如果蘑菇也能有眼泪，估计现在就泪流满面了吧？

“呀呼~”许久没游历凡人的世间，这位扮相与绅士极为相似的男孩，摸了摸自己空荡数百年的钱包，看着猎鹿人餐馆的招牌特色菜咽了咽口水。他看着那肉，三分熟，红色的汁水保留着最纯粹的色泽，可以想象将它塞入口中的绝美，就算是教堂之上的巴巴托斯，这会儿应该也不会在意绅士的风度问题了。

绅士？那是什么？不过是些个学有所成的魔法师为了追求所谓回归神界的途径，装摸做样，乔装打扮成神使巴巴托斯的装横和谈吐罢了。他们整天说着一些没头没尾的胡话：“魔法师就应当像神使大人一样能豪饮苹果酒，能吟唱美妙诗句，能优雅品味熟肉……魔法师就是神明的眷属……”久而久之，这一类魔法师就自称“绅士”了，当然，和神使一词读音相似。

不过，巴巴托斯对于这些一点也不在意。不过就是学术不成，邯郸学步罢了。

“哎呀，你醒啦？！”饱餐一顿的巴巴托斯拍了拍自己偷拿肉排的手，那上头残留的最后一点肉香也随着手心的一缕柔风吹散，再难寻觅。巴巴托斯将他的手杖立在吱呀的木板上，他一如既往地悬在半空中。“我的信徒，你可真能睡，你可是让我等了足足一个上午。”巴巴托斯说着，看向床上呆坐着的小孩，这孩子看上去应该不过十几岁，但身形消瘦，窗外的一只大蘑菇都比他的小手臂有肉感。

巴巴托斯见这人醒后还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想来是在他出去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召唤者身体如何，只是公事公办道：“我的信徒，能在你这个年龄就目睹神使英姿的，除了教堂学校的魔法学徒，你是第一个。说吧，不惜耗费光阴也要将近乎与世隔绝的我叫出来，是有什么交易呢？”

巴巴托斯的语速有些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床上的小孩双眼愈发涣散。他满是淤青的手只是勉强扶着水杯，枕头上没有他睡下的痕迹，可见这个小孩的身体几乎没什么重量，巴巴托斯将他随手扔进旅馆的空房间时有探查过他的灵魂，虽然有所磨损，但依旧清晰，应该还活着。

小孩没什么反应，巴巴托斯一边等着回复，一边抽空打量着面前的信徒。十几岁的少年，头发盘在了头巾里，严实的裹了两三层，衣服邋遢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在街头讨饭吃的小乞丐。不过这小乞丐吃的不好，脸颊上没点肉，衬得他那两只无神的眼睛大得吓人。

“你该不会是不记得了吧？”巴巴托斯说着，手在空气中捏起一小挫，像是从精致的小瓶中捏起一点粉末，洒在小乞丐的身上。

原本呆滞的小家伙忽然动了动手指，他迟缓的眨了眨眼，像是刚从一场梦里彻底清醒，他抬头，很意外的留意到了一抹绿色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见识太短，小乞丐遇着这样飘在空中的人影，竟然没有惊讶的大叫起来，而是呆呆的看着，好半晌才找回了自我一般，机械的张开了嘴。

嗯，一副很吃惊的模样。

在凡人苦刑的数百年中，除了学会驭风而行的魔法师，没有人能做到悬浮在空中。何况现在的凡人国度中，魔法师早就随着巴巴托斯的消失而走向衰败。

“小家伙吃不饱穿不暖，见到万能的神使也不惊讶，果然百年后的国度已经把我抛弃了么？”其实在偷吃肉排的时候，巴巴托斯就竖起耳朵偷听了凡人现在的生活。自他被当时最厉害的魔法师封印在烬寂海后，魔法师因不明缘由被大量屠杀，魔法守则在几年后彻底失传，又过了整整一百年，凡人也在浑浑噩噩中坦然面对自己被神界抛弃的身份。至少在普通人之间，除偶有人提及被通缉的魔法师之外，魔法二字已然被凡人遗忘。

而之所以有魔法师被通缉，是因为那些如恶臭如阴沟里的老鼠般苟活着的魔法师，他们为了延续自己的光阴，用魔法阵作为媒介，通过不正当交易来获取他人的光阴。这仪式虽然损人寿命，但在没完成召唤者的请求之前，魔法师也是无法脱离魔法阵带来的禁锢的。

真是窝囊。

哦不，那应该是活该！

嘶，等等……他自己不就被这样召唤出来了吗？

诶？！他可不是普普通通的魔法师诶？！他可是神使！！

巴巴托斯将脑袋里的那些个凡人的小心思通通扫出神识，他恢复了神使的常态，重新低头，看着面前阴差阳错召唤了自己的小乞丐，嘴角勾起神的笑容。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暂时不用回到封印他的烬寂海呢。

也不知道那位化作一缕无法归乡的游魂，在烬寂海看守他的大魔法师，早上醒来看到他消失不见，那张百年不变的脸会不会露出震惊或者生气的表情呢？

哎呀哎呀，真是让神期待呢！得尽快处理完事务再回去，说不定能看到亲爱的叛逆的信徒，那难得一见的暴躁模样。

那可是真的百年难得一见的盛景呀！

喜上眉梢，游荡在风中的巴巴托斯催促身后跟着的小乞丐加快脚步。他这神使在信徒看不到的地方无赖惯了，何况此番离开了无风之地烬寂海，他更是不会收敛自己压抑了百年的性子。

他不清楚这小乞丐会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死不能瞑目人生大事，要想不开召唤魔法师？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凡人甘愿用自己的光阴和魔法师进行交换？魔法师想活着，凡人就不想活着了么？

唉，果然无论过了多少个百年，人的选择，作为神明都不能理解呢。

“让我看看，我记得这条路往前走就是行刑台了。”巴巴托斯在空中转了一圈，他所略过的上空有风残留的痕迹。凡人无法注视神使，他们对此毫无察觉，顶多从今天的风中闻出了酒肉的靡靡香味。巴巴托斯抬头看向安静的行刑台，他正欲开口，就听到行刑官高声吟诵了一句：“我们不过是诸神眼中可怜的朝圣者。只因地狱存在于来世，就心生歹念苟活一生。多么的邪恶！地狱的大门啊，再一次为罪恶的人们打开吧！”话音刚落，行刑台上的长刀轰然落下，斩掉了又一个魔法师的头颅，台下有人高声叫好，妇女和商贾默然不语，却也目光灼灼。巴巴托斯有些诧异的目睹了穿戴绅士的魔法师被斩首的经过，忽然有种自己闭市百年，彻底过时的恍惚感。他停下脚步想了想，决定暂时放弃肆意妄为的漂浮姿态，用神的魔法化作一名吟游诗人，带着身后的小乞丐在街道上游荡，一边吟唱诗歌，一边偷听着凡人的谈资：“这下最后一位魔法师也彻底消失了吧？”

“这些魔法师真是可恶，我从小就听说了，以前的魔法师心怀不轨，想要重回神界，直到一百年前厉害的大魔法师突然因为修习更高的魔法暴毙，其他魔法师开始变成了恶魔，哦瞧瞧那些高高在上的臭虫，终于认清了自己光鲜之下的丑陋。”

“认清了又如何？他们竟然蛊惑心智不全的流浪者用召唤阵换取食物，那些家无住所的可怜小孩，全然不知道自己要花废自己最后的光阴，去享用活在世上的最后一顿饭！”

“唉！好在今天，最后的魔法师也被斩首示众！想必不久之后，真正属于凡人的世界，将全部由我们主宰！”

“哈哈，没错！去他的神明和魔法师！我们是由君王统治的人的时代，那些曾经被魔法师和教堂视为异教徒而杀害的英雄，他们为后世洒下的绝不只是热血和头颅！还有希望！这一切，都不应该被我们这一代人辜负！”

酒保为吟游诗人送了一杯饮品，巴巴托斯以温迪这一化名道谢。酒保查尔斯同他寒暄几句，又低头说道：“他们不过是一群被酒精麻痹的愤怒青年。你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吗？”

“来自烬寂海外的无风之地。”温迪说着，伸手拂过幻化出来的竖琴，将每一句话唱诵成新的诗篇。“无风之地也会有人居住吗？真是神奇。”查尔斯呢喃道，不难看出他应当是个比那群酒鬼更加有阅历的人，至少知道无风之地旧时没有得到神使的眷顾，所以并无人类居住的痕迹。

“此言差矣，神使抛弃凡间已过百年，人类依旧生活得很好，甚至能够自给自足，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查尔斯听着这句话，一时间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道：“大魔法师啊大魔法师……他的名字没有留下，可他的预言却真的降临：‘无神才是自由的救赎么’……该不该说，是他的不幸给我们带来了幸运呢？”

温迪喝了杯免费的苹果酒，心情愉悦，他好久没尝过苹果酒的香味了，这次被召唤出来，还真是满足了他不少的遗憾。是的，遗憾。想不到昔日教堂里被唱诵的伟大存在，现在降临人间，竟然会有这么简单的世俗欲望？如果让百年前的人们知道了，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告别了酒馆的查尔斯，温迪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妇女不再需要避嫌的躲在家里，小孩手里拿的不再是十字架，而是他也没见过的新鲜玩具，街坊商贾售卖着他从未见过的花草鸟兽，原先因为腥臭而放弃食咽的鱼肉，经过百年后厨子的妙手炙烤，闻起来也不输于猎鹿人老字号的烤肉排。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和安宁。而这些在巴巴托斯管辖的时候，都是很难看到的。

“看来没有魔法，凡人也能很好地存活啊？”温迪抱琴呢喃自语，不知想到了谁，又嘟哝了一句，“难怪我那叛逆的信徒，不爱在我面前使用魔法。原来不是害怕贻笑大方，是根本不屑于使用我教授的魔法么？还真是更令人欣赏了呢！”

说话间，温迪再转头看向身后，却惊讶的发现。原先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跟在他身后的小乞丐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与光顾着欣赏百年后尘世变迁的老家伙不同，在跟随巴巴托斯这个闲游的散漫神使，将城内逛了一圈的小乞丐，终于在人多眼杂的地方走丢了。

他消失得突兀，像是有人用了奇怪的交通方式，将小乞丐从城内转运到了一间阴暗的封闭房间。那摆满书架的室内光线不好，但还是能看出，主人会不定期的打理黑色长毯和堆放的书籍。壁炉温暖，它的光却照不到的深处，还有被层层书架遮掩的隐秘角落。“嗯？竟然是一个孩子？”声音从深处传出，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从书桌前站了起来，他的头发随着起身的动作滑落至胸前，柔顺得像是丝绸般。亚麻色的长发多年未有修剪，被红色的火光熨烫得十分平整。只有倾斜的刘海尚未遮住他脸上如同宝石一般镶嵌着的一双蓝色眼眸，那蓝色透露出荧光，有些诡异，映衬着此刻只有两个人的气氛。小乞丐处在靠近壁炉的地上，他正坐在被人摆放了蜡烛的魔法阵中央，脸上十分茫然。“搜魂还是失败了么？”那名身穿圣洁白衣的人类走上前，随着他的身影大半被火光照亮，一个年轻的面庞倒映在小乞丐无神的双眸中，为他找回了两点高光。

白袍之下，一只星辰织成的红手套缓缓伸向阵中的小乞丐，阵法里的小家伙瑟缩向后，像是在抗拒着陌生人的接触，可他脸上没有露出恐惧和害怕。他好像认识这个白袍人，这么做，更像是在躲避。这点细节引起了白袍人的注意。他伸出的手还欲凑近探究几分，书桌边的一只传声铃铛无风自动，清脆的铃声响了三下。“……”听到声响的白袍人重新站起身，瞧他的模样，像是准备离开。不过在此之前，他又对着魔法阵中的小孩施了禁锢的法术，“你……等我回来。”将他囚禁在了法阵之中，白袍人转身不再犹豫，他原地旋转半周，一阵无形的风迅速包围了他，将他带离了封闭的内室。

原地消失的白袍人，但阵中央的小乞丐却开始反抗起来，他身上有无形的绳索，越是用力，他的呼吸也越发薄弱，很快就出现了濒临窒息的情况。他身上逐渐被冷汗打湿，身上的破布也粘在了青紫色的伤口上。泪水随着少年的挣扎涌出，他生的意志从未有如此强烈。

“放开我……我要救人……”

他的声音沙哑，接近窒息。而此时，有什么被神和魔法师忽略了的魔法，在他体内逐渐爆发出异样的光泽。

强光一瞬间将视野笼罩，很快，光芒消散的瞬间，室内唯一的生命痕迹也随风而去，消失不见了。

昔日的教会歇业，教堂已经被工匠们拆了石块和玻璃窗，改造成另一番景象。彩色玫瑰玻璃的无序的排列成其他图案。彩色的透明晶体玻璃折射出五彩的光，将那大厅里骤然出现的一席白袍洗濯成彩色。光泽随着衣角的摆动而变幻着。如同流动的彩虹。

仿佛神光转世投胎成人。

“阿贝多阁下，陛下发来口谕。”敲响铃铛的侍卫行礼，上前一步，低声将密函汇报给面前的魔法师。这位白袍人是唯一存活的魔法师，他不仅活着，还深得上层重视。在他们的信息渠道中，唯一能查到的资料，也只有阿贝多这个名字，和百年前大魔法师同门的这个身份而已。

百年前的魔法师，如今依旧年轻，他还在百年内亲自参与魔法师的大屠杀，手段极为干净和残忍。只要一想起那场景，直到今日也还是觉得可怕。

“无风之地有人居住？”

“探子回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阿贝多又在心底重复了一遍。半晌，以手支颐的白袍魔法师睁开眼，停止了自己的深思，他那双在强光下与神使巴巴托斯近乎同色的双眸看向一旁的侍卫，吩咐道：“我会亲自去见他。”阿贝多没有说那个他是谁，但侍卫已经会意，转身后退几步，离开了会议室的大厅。

绯红的落日无声降临，五彩的晶体在折射后频繁涌动出金色的光辉，阿贝多转过身，站在大厅的中央。他抬眸看着那曾经被信徒绘制成油彩神像的巨型圆窗，上面的图案已经被重新排列，远远看去算是一朵百合吧。这座曾经用来教授魔法的教堂，如今只剩他一名魔法师活着。而他如今也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他是这所慈善学堂的校长，他此刻所在的是昔日求学魔法的教堂，如今更是变成了每周学生开早会的大厅。

这里不再属于魔法师和神使，这里不欢迎神的信徒。

但这里还有他，和一个无法解答的秘密。

“这个时候，孩子们应该放学了。”沐浴在金色的黄昏里，阿贝多从容坐在长椅的一处角落。抬手轻打响指，那只插在手把上的蜡烛，嗤的一下被人隔空点亮。“……”阿贝多一贯沉默，他抬头看着被他改动过的彩色玻璃落地窗，在夕阳的倒影中，一个陌生的身影逐渐被光芒笼罩，投射在他无神的双眼中。

“天哪阿贝多！要是我们能离开这里，我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魔法师！”

不知多少年前的记忆骤然在无边的神识之海里卷起惊涛，回过神来的阿贝多骤然合上双眼，敛去那其中浮现出来的腥咸。他张口，好半晌发不出一个音节，像是忘记了记忆里那人的名字。

“魔法师大人，我没有名字。所以我将姓名那一栏空出来了。”拿着名单的魔法师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少年，并没有指责，而是难得好脾气的宽慰道，“既然如此，你就叫空吧。”

“空白的空吗？谢谢魔法师大人！”

平静的水面被落入其中的人惊动，泛起涟漪。夕阳的余晖也被掩埋在幽蓝的水色中。湖面上倒映着斑驳破碎的稀星和勾月。像只青蛙一样刨上了岸的小乞丐，伸手抹了一把脸，他现在浑身湿透，却依旧没有放弃继续跑走。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脱魔法师的禁锢的，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成功逃跑了。他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要做！

“哟，小家伙，我绕着城里找了半天，原来你在洗冷水澡呢？”温迪这位吟游诗人好整以暇的躺倒在湖边的树枝上，很难想象以他的重量，竟然可以安居于手指般粗细的枝头小憩。小乞丐似乎没想到自己刚一逃出来就遇上了召唤的魔法师，一时间除了张大嘴表现出吃惊外，再无其他。他现在浑身是水，夜晚风凉，他又饿又冷，根本没力气再逃开树上的这位。

树上贪睡了一个美好下午的温迪，似乎并不在意这小乞丐是怎么走丢的。他伸了个懒腰，倏而乘风起，落于小乞丐面前，他轻轻运转风的魔法，将小家伙身上的破布吹干。看着落水的小乞丐恢复如初，温迪自信的笑道：“走吧，带你去完成你的心愿。”

“？”小乞丐不明所以的抬头。他的眼睛比之前好懂了许多。温迪猜他是在疑惑自己如何知晓了他的心愿。

对上这样一双求知欲的眼神，温迪好心情的解释道：“我听说路上的人说，那些可恶的魔法师活着的时候，会诱惑你们这些吃不饱的小孩子交换光阴。所以你的心愿一定也是要吃一顿好的！放心，我可是神使，与天地同源，永远不会死亡，你这点光阴我看不上。你只需要吃饱了，完成自己的心愿，放我回去就好。”

小乞丐似乎心智有损。他听得晕晕绕绕，只大约消化清楚，自己吃完饭后，面前这个跟着他的奇怪大家伙就会消失。

似乎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

温迪从袖口里取出的肉排和面包，放在地上，小乞丐腹中饥饿，也不再拘束，拿起面包大口大口的吃着。他看上去还没成年，秉持着未成年人不能喝酒的习俗，温迪当着小乞丐的面咕噜咕噜喝完了偷走半桶的苹果酒。“诶，你不吃鱼吗？那闻着就很香。”温迪还偷顺了一条烤鱼串，这鱼闻着香，但他吃的时候被鱼刺卡住了喉咙，难受极了。只好将这百年后的美食拱手让给这个小乞丐。没成想这小乞丐竟然也不吃？他没吃过鱼吗？

鱼不是现在凡人的一大主食吗？

温迪还没将涌上心头的想法问出口。一道凌厉的冷风划破湖面从湖对岸刮来，留下两道水波潋滟。温迪也不管小乞丐吃没吃饱，将他丢出去，自己又划出风刃破开了另一道魔法的攻击。

不是说魔法师都被赶尽杀绝了吗？！

温迪来不及吐槽，只见湖面上的风暴停下了脚步，一轮如月般明亮的白色身影悬浮在湖面之上。身随形动，很快就飞至温迪面前。他一只手放走了差点没命的小乞丐，另一只无形的手拦住了他想要化作风逃走的路径，温迪深深地叹了口气，只得转过身面向这个一身白光的魔法师：“哈哈，我真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魔法师。”温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问候道，“不知遗世独立的魔法师阁下找我有什么事吗？事先说明，我可是三好公民，欲加之罪可要不得啊！”

“你的风刃，师从何处？”阿贝多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给温迪说废话的机会。他方才虽然在湖面上，但对于温迪想要逃跑的动作看得十分清楚。在他成为魔法师后的记忆里，在他认识的魔法师群体中，能近乎如同巴巴托斯神使一般，不用吟唱就化风为刃的，只有一个人。

他强忍着紧张思绪，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位无风之地的吟游诗人，表情不知悲喜：“回答我的问题。”

这句话带着来自强大魔法师的威压，一般人不敢忤逆。可惜，温迪不是人，他可是神使啊！

只听温迪诶嘿一声敷衍道：“我没有老师，这是我邻居教我的~”先抑后扬的答复让阿贝多绷紧的弦骤然松开，他抬起的手还没放下，那名身份诡异的吟游诗人瞬间化作湖畔的一缕游风消失不见。

湖泊边的青草重归宁静，萤火虫躲在蒲公英之下颤抖着，缓缓点亮尾巴上的提灯，偷偷打量着不远处宛如雕像般一动不动的白袍人。那抹逐渐暗沉的白影伫立良久，直至月亮挂在星垂之间，风中才传来他的一声叹息。仿佛身上一半的重量都消失殆尽。

夜色已深，他单调乏味的唇角恍惚绽放出轻浅的笑意。

“你还活着，太好了。”

无风之地在百年之前，是被视为流放之地的存在。根据魔法师的教导，那里常年无风经过，寸草不生几乎无人能幸存。“麻吉老师，您这么说，难道有魔法师去无风之地探险过吗？”

正在记笔记的阿贝多不抬头都能猜到，这么爱打断麻吉魔法师讲话的人是谁。他将笔记本合拢，迎着所有人的注目礼，将一旁跃跃欲试的少年拉回了座位上。“诶？你拉我做什么？”他边上的少年诧异的开口。阿贝多顶着四面八方的压力小声开口：“别打岔，麻吉老师没时间回答你的问题。”

“怎么会呢？！麻吉老师才不会像阿贝多说的那样对不对？”

阿贝多只觉得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多了同情的意味。“唉。”阿贝多叹了口气，头低得更低了。在教堂上首授课的魔法师哈哈一笑道：“空，你的问题，下课后会我详细为你解答。”

下课后，魔法学徒们三两成群，一同回到寝室里温习魔法，唯独阿贝多站在了麻吉老师的实验室门口，等着空从里头蹦出来。“嘿嘿，阿贝多！这里！”落日进入了既定的轨迹，透过琉璃窗攀上少年手中摊开的书页，影子随着笔尖的墨水晕开。“空，起开。”阿贝多的肩上落下了一个人的重量，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太重了。”不怪他少年老成，实在是他们二人的孤儿身份太过敏感。别的学徒假期会离开教堂，而他们只能一起呆在宿舍里修习魔法。“真是不想和你同出屋檐之下。”阿贝多时常会因为空的多嘴好动而发出这样的牢骚，对方也见怪不怪道：“好吧好吧，是我主动缠上你的，我就是那深海里的大章鱼，扒拉着你死活不松手！哈哈。”说完，还伸手扑在了阿贝多的背上，要不是对方已经把魔法书放在了说上，被他这样一推搡，指不定会直接摔倒。

“你啊、”阿贝多习惯了空的熊扑，这是他表达开心的方式。虽然这和魔法师的绅士课程内容相悖，但谁让空是麻吉魔法师眼中的特例呢？

也是因着这份特例，他和空才能拿着魔法师大人的推荐书入学，免去了考核和学费，在教堂的庇护下学习如何成为厉害的魔法师。

“现在想想真是神奇呀。我们明明还在深林里逃难，前一晚还躲在熊洞里讲着你家族中魔法师的故事，还在心里祈祷自己能成为世界上强大的魔法师，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得到了天降好运！”在教堂做祷告的空，总是这样兴奋的和身边的信徒小姐姐们诉说自己的经历。每每这时，那些修女打扮的凡人信徒都会用“愿巴巴托斯大人护佑你。”的说辞为他送去祝福。“巴巴托斯一定会护佑我的，哦，还有我的好朋友阿贝多！”空对于这样的祝福十分虔诚，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认真模样。

阿贝多来回打量自己手中的树枝，心中暗念魔法的咒语，手中的枯枝在风的眷顾下抽出嫩绿的枝条，如同春风拂过，带来崭新的生机。“阿贝多，我们都毕业了，你还在练习典礼上的魔法呢？”空告别了其他的学徒，小跑上前问道，“麻吉魔法师今晚找我进修，你要不要在门外偷听？”

“不了，麻吉老师能感觉到我在外面。”阿贝多语气平静，只不过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表达了他心中的顾虑，“空，你不觉得他身为位高权重的魔法师，找你太过于频繁了吗？”

“有吗？哈哈，那一定是因为我的魔法成绩是最优秀的！说不定今晚过后，我就能成为仅次于他的最强最厉害的魔法师了！？嘿嘿，我刚刚向巴巴托斯许了愿，像我这样幸运的人，一定会得到神使大人的回复的！”

又是这样。阿贝多心中有些添堵，倒不是因为对方的魔法能力超凡，而是……他的目光越过面前嬉笑的少年，看向不远处的魔法师。那位教授他们知识的魔法师短短几年就长出了花白的发须，健康状况也肉眼可见的下滑，空曾经和他商量着要给这位可敬的老师买药，但对方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只是更加关注空的成长……

隐藏在人群中的佝偻老人似乎是察觉到了阿贝多的视线，他用满是褶皱的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便驻着手杖颤颤巍巍的走出了教堂。

太阳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落幕，黑夜上，星空下，阿贝多倚靠在寝室门外，抬眼望着星垂。他方才洗漱过了，正准备睡下，却看到了对面床铺上孤独静卧的月亮抱枕。他这才发觉，空还没有回来。

拿着随身携带的魔法笔记本，阿贝多装作赏月，心中却想了许多种借口去试探的魔法师的实验室。阿贝多将手里的笔记本摊开又阖上，反复做着这样的动作来缓解自己一路走来的焦虑。原则上，空和魔法师多学习魔法不是坏事……但这几天太过频繁，今天晚上更是……阿贝多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紧闭的实验室大门。他一路胡思乱想，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走到了这里。“呼，只是来找人而已，晚睡不利于健康。”找到了借口的阿贝多吐出了一口浊气，神情坚定的抬手，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门没有上锁，把手转动发出咔哒的声响，阿贝多连忙探身向房间内看去……

“哇！——你这人怎么偷看神使洗澡呢？！”

“呵，神使也需要用水清洗身体么？一个小小的清洁咒语不就好了么？”穿着正典的黑色魔法师衣袍的少年站在海边。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无风之地的烬寂海。海边没有风，没有日升又落，海水的温度没有变化，寻常人下水很难适应温差。可巴巴托斯不一样，他下水纯粹给人找麻烦。

故意把衣服放在岸上，一个被信徒成为“绅士”的神使就这么无赖的光着身子蹦进了海中，他一人玩水不尽兴，还操纵魔法玩起了浪花，被风推动的海水化作墙丈高海浪向岸边拍去，罩着某位魔法师的兜帽狠狠地拍下去。

海水触上魔法师露在衣帽之下的金色波浪卷，穿透他的黑色衣袍，很快就触上沙地，彻底消失不见了。原来这位监视着巴巴托斯的魔法师，他并无实体。 过海的微风吹不动他露出的金色长发，只是从他的胸腔穿过，海的潮湿无法与他干燥的手心交融。他置身于世外，却又行走于此间。

“闹够了吗？”那位金发的魔法师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但也不打算继续任人在海边作浪。“哎呀，真是无聊呢，我叛逆的信徒。”巴巴托斯嘴上说着，但还是老实的从海里飞起，这里没有风，巴巴托斯被自己的信徒封印于此，连最普通的化形都做不到。无法逃离，无法对抗，他自从化风成神，数百年来还没吃过瘪呢。

而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这个创造出封印的魔法师，只不过刚刚成年，在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选择了早逝。“我的信徒啊，一切如你所愿。”

“我不是你的信徒。”金发的魔法师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诶？教导你的魔法师没告诉你吗？信徒不一定是魔法师，但魔法师都是我巴巴托斯的信徒哦~”巴巴托斯说完这句占便宜的玩笑话没多久，就被去而复返的魔法师提起衣领，丢猫似的丢回了茅草屋里。

解决完今日放风问题的魔法师回到自己的魔法阵中，将封印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破损后，他运转魔法，化作一缕金色的烛火，飘落在屋内的一盏烛灯上。金色的光亮嚓的一声亮起，借助灯芯和燃烧的蜡油源源不断的为这一间小屋续上光明。

月落参横。

烬寂海之上，越过高高的山崖，是无风之地。因为靠近曾经封印神使的海域，作为弑神的代价，这里没有黑夜和白昼，只有一轮永不堕落的红月，黯淡无光，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阿贝多……”

睡梦从来都不安稳，白袍的魔法师总是觉得自己还遭受着百年前弑神一战的影响，不然，为何他总是能梦见，那令他追悔莫及的夜晚？办公桌上的铃铛响了三下又三下，趴在桌上浅眠的阿贝多迅速清醒，他捏着眉心起身，这几日他推脱了许多事务，反倒对三番五次远途前往无风之地十分热衷。他是当年弑神的知情者，他也一直尝试着从外围进入烬寂海以外的禁锢，无一不是失败告终。

他身边的属下和侍卫都曾劝说他远离那不祥之地。可只有经历了那一场巨变的阿贝多知道，那个被人视若不详的无风之地，囚禁着的不止是神，还有一个因魔法而享有盛名的少年。

“出了什么事？”应声而落的阿贝多披着被灰尘沾染的白袍出现在一群人面前。摇铃铛的侍卫连忙上前几步说道：“麻吉魔法师的坟墓被人挖开了……”

阿贝多方才紊乱的思绪骤然被抛开，他快人一步，原地周转一圈，掺杂着洁白的细雪，化作凛冽的寒风，向着城的外围飞奔而去。从高空坠落，阿贝多踉跄着跑上前，看向宛如被野兽侵袭的陵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魔法老师的墓园是现存少量拥有神使封印的古迹。麻吉魔法师还是阿贝多等人的恩师，如今因为不明缘故，神使的封印被人破开，里面的坟墓也被掏空……

众人唏嘘又控诉着，唯有迅捷如风赶来的阿贝多看着面前的狼藉，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表情下，有什么收敛的情绪终于掩埋不住，他连忙扯过一旁传话的侍卫的盔甲，神色严峻道：“之前不是说有一个从无风之地出来的人吗？他在哪里？！”

“大？大人？”侍卫被问得不明所以。现在不是应该找回这位厚葬的魔法师的遗体吗？为什么突然又将话题转到了无关人士身上，“大人，守墓人说遗体是昨晚丢的，属下认为现在最要紧的是追回遗骸……”

“愚钝。”阿贝多拽人的动作随话音落下，他孤身站在坟墓前，墓碑上落着署名的凿痕被野兽似的印记抓得稀烂。阿贝多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除了他，墓碑上的落款还有一个人……

“恶魔是冲着他去的。”阿贝多低语呢喃，“罢了，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立刻派人回去，通知国王封锁城池，不让可疑人进入城中，那个无风之地的家伙我亲自去找！”

留下这句话，白色的衣袍无风飞舞，默念一句咒语的间隙，墓前的魔法师化作一缕寒风向着远离城中的深林奔去。

“阿嚏！嗯……是谁在咒我？”慢悠悠的乘着林间微风向着无风之地的方向飞去，终于不再将自己乔装成吟游诗人的神使无聊的晃荡着两条透明的腿。他又重新变回了巴巴托斯的模样，“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我叛逆的信徒这几天翻遍了烬寂海没找到我，所以生气了。诶嘿~”巴巴托斯一想到那张冷酷无情的金色眼眸中，又一次因为他有了动荡混沌的情绪，他就一阵兴奋，座下的那一缕微风，都像是挤多了牙膏似的突突突快了几下。

“哎呀，可惜实体不能穿过魔法阵回去。唔，话说，那小乞丐的愿望到底是什么？怎么请他吃了这么多好吃的，还是没见魔法阵彻底消失呢？”树林里，巴巴托斯一边闲逛，一边思考着如何回去逗逗他的信徒。

他还记得第一次尝试外出，前脚提到了虚无的墙，后脚就被人抓回了烬寂海。最开始的几年里他无聊得不行，干脆坐在信徒的身后给他编小辫子。“嗯！嗯！接受神的祝福吧！辫子可是神才会编织的发型呢！”不得不说，当金色的长发编织成长辫后，最受神欢迎的福光真的在柔顺的发丝间隐隐闪亮，那是神性的光辉，而被改造者，他的叛逆的信徒，无论多么清心寡欲多么抵触，都无法躲开他这个肇事者的为所欲为。

那一头金色的长发散了编，编了又散，他们二人也这么僵持着有整整一百年了吧。

嗯，这一百年里，神也越来越喜欢逗弄那个阴沉的魔法师了呢~

“阁下留步！”一道风刃裹挟着尖锐的冰锥，像是来自无垠雪山的亘古寒气，擦过神使的一尾麻花辫，趁着巴巴托斯摸鱼间，削去一点末梢的碎发……巴巴托斯顿住，他手中的银质手杖从风中化形抽出，对着身后的阿贝多陡然一挥。

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摆，却将阿贝多身侧一片茂密树林连树带土削了三尺深。古树的根茎被切出工整的截面，神使的一击的威力果然强大。阿贝多踉跄着躲开了那一击，落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形。他一路化风而行赶来耗费太多体力，此刻就连站着说话都有些勉强：“阁下，果然不是普通魔法师。”

巴巴托斯诶嘿了一声笑了起来，仿佛刚才的一击只是他手滑了而已。

“绿宝石手杖乃是百年前神使的法器。”阿贝多一边探析对方的身份，将他的猜测一步步证实，一边借此慢慢恢复魔法和体力，“百年前，神使还未抛弃他的信徒。呵，若是变成恶魔的麻吉老先生，知道他曾经虔诚信仰的神使，可以像丢玩具一样轻轻松松抛弃他的地位和职业操守，做了一个吟游诗人。他恐怕不止是要诈尸，还会想再死一次。”

“麻吉是谁？你又是谁？”巴巴托斯挑眉，无形嘲讽着面前不自量力的魔法师。毕竟，他出来闲逛的这一路，可没听说过麻吉，或者见到什么在他面前一边蹦跶一边自称麻吉的人。

阿贝多闭上眼深呼吸，他并不是很像面对这位神使。在他百年前的记忆里，神使二字不过是书上的字符，虚伪至极。说来好笑，他这样刻苦读书的魔法学徒，关于神学信仰上的学术成绩却只有及格。

不过，空都是直接交白卷的。阿贝多私以为，从深林里走出来的他们，都对于神使抱着不屑一顾的看法。而神使也未曾有一次正眼看过任何信徒。至少在那一晚，阿贝多推开房门之前，他是这样认为的。

“吱呀”

夜色深沉，门从外面被人。阿贝多抬眼看向房间内，入目的是一片狼藉，各种绘制着魔法阵的书籍摊开在地上，被推门的风吹得书页哗哗翻动，曾经光洁的地板表面用颜色辛烈的恐怖颜料画满了魔法阵，就连画着夜空的墙面也惨遭荼毒。整个书房，一片狼藉。“空？”阿贝多心中一紧，某种预知的危险，顺着他扩张的血管直冲上大脑，他连忙戒备自身，一边大喊“麻吉老师”，一边快步走进了书房深处。

他用魔法挥开挡路的障碍物，走进会客厅，入眼的是横尸地上的麻吉。这位年迈的魔法师至死都是一副和蔼的笑容，似乎什么都不会触怒他的底线。阿贝多瞳孔骤然一缩，他有些震惊的抬头，越过魔法阵上的尸体，阿贝多三步并两步，跑到了阳台处的一小间密室中。“Ae！”阿贝多一个词根还未念出口，却猛地被一阵不知何处来的强风扇了出去。

“唔！”背脊上的硬骨头直接撞上了身后的门，镶着钢板的木门也一同被撞飞，阿贝多想要抬手挥开眼前的扬尘，眼睛却愈发看不清颜色。他强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有人快他一步，用魔法将他往更远处扔去。

“够了！巴巴托斯！”

有人咆哮般的怒吼着，阿贝多勉强透过破裂的耳膜微弱的捕捉到了一点声音，那是……空的声音。下一秒，阿贝多来不及多看一眼，大脑撞上桌角，彻底昏死过去。

“那之后，我再次醒来，就是在自己的床上。他也……成为了既麻吉之后全国最厉害的大魔法师。”阿贝多将当初的所见娓娓道来，他的神情，就像是在追忆着过去。

“诶嘿？你这么说，我突然对你也有点印象了。”巴巴托斯坐在风中，伸手摸着自己刚刚发动了神罚的手杖，那幽深的墨绿色宝石久违的亮起了诡异的光芒，仿佛黑洞般，容易让人迷失其中，“一百多年前，我围剿过你的家族。你就是他们说的，逃入深林的漏网之鱼吧？”

“……”

“我记得你那位主动辞去魔法师的家主对我发过毒誓，家族的子嗣从此以往不会成为魔法师。”巴巴托斯语气平缓，像是要准备唱起颂歌，“不过现在看来，你和你的族裔，亵渎了神使的威名。”

“你将由我亲手处决。”

“他死了。”空擦去唇边的血迹，他踉跄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到了麻吉老先生的身前，“是你害了他……”他哽咽着，抬头看向将阿贝多随手扔到门外的神使，眼中猩红的血丝密布。那不只是彻夜不眠的疲惫，还有憎恶。

“是他自己偷用禁书，竟然妄想脱离魔法师既定的宿命。”巴巴托斯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块方帕，将刚刚触碰过凡人的手擦拭干净。他低头的时候看到了地上少年的那双眼，突然轻笑一声，“你很厉害，是个当魔法师的好苗子。可惜了，你竟然为了保护一个背叛神的信徒，和我做对。”

“小家伙，难道魔法师们没有告诉你：信徒不一定是魔法师，但成为魔法师的都是我的信徒么？”

“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信徒的吗？！你杀了他！？”

“嘶……别吼那么响呀，耳朵都开始疼了呢。”巴巴托斯不经意的用手掏了掏耳朵，面上自始至终都挂着一副轻松的笑容。他这张被信徒们歌颂为“神使护佑你”的面容无数次被人当做艺术品复制着，凿刻在每一位因公殉职的魔法师的墓前。可如今来看，历史上那些突然暴毙的魔法师，十有八九是被他们的神使亲手抹杀……

“恶心、”空不知道是在说面前衣着整齐的神使，还是在说自己满身伤和血的狼藉，他瞪大双眼，只觉得眼角干涩，却没有眼泪。他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或许应当生气……

忽略了地上苟延残喘的年轻魔法师，巴巴托斯耸了耸肩，抬手将整个房间的魔法阵抹去。这些诡异的魔法阵他见多了，但他并不会因此而不耐烦。神使眼中，这连只吸血的蚊子都算不上。

“你简直……毫无人性！”空紧紧地握着尸体冰冷的麻吉先生的手，那只手曾经给了他温暖，知识，魔法，和力量。这些都是这位可敬的魔法师告诉他的，可如今，他却死在了眼前。

“诶嘿，谢谢夸奖。毕竟我本来就是神使，和你们人类殊途呀~”巴巴托斯的双眼中确实没有人影。或许他平日里杀人，不会像今晚这样磨蹭。不过现下，空不想和这个无情的家伙探讨他耍猴逗猫的闲情。强大的神明降临他的跟前，一手挑起他的下颚，一脸赞赏的笑道：“是个不错的料子，你一定可以比其他魔法师活得更久一些。”

“？”这话什么意思？听着像是在打量新的宠物可以活多久。

“好了，我可没工夫和你们两个黄毛小子玩过家家。不过……这真是一个愉快的夜晚啊。”巴巴托斯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在告诉空，他很久没有遇到他这样有趣的人类了。而空只是嗤笑怒骂道：“杀人让你感到愉悦？这就是神性？”

“诶呀，真是不懂风月雅趣的黄毛小子。”巴巴托斯轻轻挥手，被风吹上的窗户轰然被强力推开，一股强大的风流动着冲出了书房，卷走了那些画着魔法阵的书籍，“小家伙，愿意将你的名讳告知于神么？神会给你祝福的~”巴巴托斯自始至终，脸上的笑容从未散去，这可不可以算是，杀人不眨眼……

强对流的风惊动了教堂附近的侍卫，已经有人群的躁动从不远处传开，很快，楼下就有士兵上楼的脚步声。巴巴托斯在窗边等了等，见空没有打算告诉自己名字，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沮丧和苦恼，但很快又随流动的风吹散，笑得一脸圣洁无害：“身为信徒不听从神的指引，当罚。嗯让我想想，就罚你接替死去魔法师的职位吧”

说不定几十年后，你也会被我亲手杀死哦~

“嘘，这可是魔法师和神使的秘密。”

早期尘世间只有凡人的存在，但是天地之间没有风，一切燥热和寒冷都无法被调和，凡人的先祖便乞求执掌风的神使巴巴托斯，教授他们魔法，成为魔法师。魔法师逆天而行，迟暮之年会被神明的惩罚折磨成可怕的恶魔。为了不让化身恶魔的魔法师伤害后人，魔法师与风的神明签下了生死状。愿意终生信仰神使，以期获得神明的庇佑。

“我的方法很简单，如果你们能接受的话。”神使座下的微风和煦的吹拂着枯草，来自远洋的水气一点点在烈日晴空中积成云雨，雷电与轰鸣声因为强风的对流在天空相遇，轰隆的雷声震耳发聩，初出茅庐的魔法师们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听着神使的答复，“由我在你们老死之前，提前收割你们的生命。怎么样？是不是很方便很干脆呢？”

一道雷电划破天际，简陋住人的山洞里，明火被暴雨熄灭，天地失去光明。女人和小孩恐惧着抱成一团，黑夜像是要将所有人生吞入腹般可怖。下一刻，不远处的山崖上，一片茂密的树林被雷劈中，在瓢泼大雨里燃烧起一整片火海。

目睹一切的魔法师们互看一眼。久久的陷入沉默。

他们是被神抛弃的罪人，除了在此尘世间自救并活下去，目前别无他法。

成为被神愚弄的稻草人也好，大不了他们引来的哪怕一点微风，可以为居无住所的后代留下一点存活的可能，也不妄他们卑躬屈膝，在神使面前折腰，丢下曾为神裔的尊严。

此后几百年，魔法师和他们的子嗣一边歌颂赞美着风的神使巴巴托斯，为他送上最虔诚的信仰，一边守护着部落、村镇、乡邦、王国……

“直到几百年后，我的信徒啊，却一个比一个的不听话，也对，都已经这么久了，现在的凡人好像不再将魔法当做必需品了。”巴巴托斯看了眼自己的手杖，干净又漂亮。嗯，和他面前的那双眼睛一样。他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眸，似乎在用一种叹息的语气说道，“现在的信徒，都开始探讨如何欺骗神了。真是不切实际，明明是被神抛弃的凡人，竟然还妄想用这点魔法重回神的岛屿？”

“我的信徒啊，难道你也和那群老东西一样吗？”巴巴托斯说完，只觉得脖颈下的风刃又靠近了一分。“怎么？因为我把你和那群不知悔改的魔法师进行比较，所以你生气了？”

“闭嘴！”空的身子被定在半空中，他是以一种冲刺的姿势被锁定的。

黑色的魔法师长袍飘逸，风掀起了他的兜帽，露出了随风飞舞的金色长发。巴巴托斯将手杖搭在右手处，眯眼看着面前的信徒。

自从如神助般成为魔法师的最强者，空就没有放弃过刺杀神使。这些年冷漠如同面具笼罩在他的脸上，一切人性都开始从他的言行中淡出。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不畏惧神使的惩罚，他只在乎，自己的风刃有没有沾上神的血迹。

“哼哼，令神愉快的游戏。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和你的相处了，我座下最厉害的大魔法师，”巴巴托斯主动凑近了去，他对面前的风刃视而不见，只是熟稔的撩起金发魔法师的长发，放到鼻尖轻轻一嗅，“哼嗯？你午后去了花园，是否折下了一株百合？”

你的发间有花的幽香。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把玩手中一缕上好的绸缎般的长发了。他还一直对它藏在魔法师黑色的兜帽下感到惋惜呢。

发间带着清雅淡丽的花香，嗯，是他亲自栽种的花朵。巴巴托斯忍不住又放在鼻间轻轻的呼吸，一种梦幻的香气逐渐涌上大脑，他恍惚间有了神识剥离躯体的错觉。像是幻觉？

黑色曼陀罗的毒从散漫的花香中萃取出来，那长得像是百合的花朵带着迷幻的作用。空在夺回自身的控制权后，毫不犹豫的将另一只风刃捅进了神使的胸口，他咬牙狠狠用力，上前几步将神死死地钉在了大教堂的窗下。

落日涌入彩色的玻璃窗，余晖缠绕在他们的身上，送来赞歌。

空垂眸，他握着风刃的手一松，扎入身体的刃被黑洞般的阙口吞噬干净，神的身体没有任何伤痕，衣襟依旧整齐。这样的答案让空一时间丢了言语，脸上露出错愕和气愤。下一秒，他就被巴巴托斯反压在地。

绘制着神使图案的玫瑰花窗下。神使降临，将他的信徒扑倒在地。这本该是幸事。

“哈哈，你似乎对这个结果很吃惊？难道你真的想要杀死神明吗？我亲爱的信徒。”巴巴托斯脸上依旧是那与余晖一样纯净的笑容，一如那一副藏匿在花窗上的神明画像。

空仰倒在地，他的视线越过神明，直面那扇彩色的圆窗，画像上受人敬仰的神明，此刻正将他禁锢在身下。他笑容如日光般明媚，被落日所渲染，本当是美而圣洁的一幕……

就着唇边一点挣扎时咬破的鲜红，神使在与落日一同缓缓俯身，亲吻舔去那一滴不该存在的红。太阳落下，月色尚在酝酿之中，神使和信徒的‘游戏’又一次结束了。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巴巴托斯靠近了些，双唇凑到对方耳边低语，“我可真是越来越中意你了，我的信徒。”在空看不到的侧面，神使的目光越过红了边框的耳垂向上，缓缓地注视着那一双金色的眼眸。真是璀璨又破碎的太阳。

巴巴托斯不止一次思索着：这个金发的魔法师，是神明重新铸就的宠儿么？应该是吧，不然区区凡人和魔法师，怎么会引起他的注意？可如果是的话，为何他身上没有一丝神性？反倒是将人性的一面彻底展现出来？

“咳咳，诶呀，不行了不行了，一百年没怎么活动筋骨了。”巴巴托斯收起了手杖，他嘴上说着不打了，身形却没有因为争斗而有一丝一毫的磨损，还是云淡风轻的虚坐半空中。反观初次和神使杠上的阿贝多，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努力的提升，但没有神使的倾囊授受，他和当年弑神的空还有一段明显的差距。

“巴巴托斯，既然你也不想立刻杀了我，不如我们休息片刻，再聊点其他的事情？”

“呵，啰嗦。”巴巴托斯虽然没了鼎盛时期的神力，但还不至于对付一个平平无奇的魔法师还要中途喘口气！他举起手杖，一点黑洞般的风眼逐渐在手杖所指的空中汇聚，周遭的树木不受控制的扭曲起来，痛苦的不愿离开扎根已久的泥土，何况阿贝多一个站立在地面上的渺小人类？

神的威力，果然不是普通的魔法师可以挑衅的么？阿贝多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他正欲再次开口唱停风暴，一道风刃忽然从不知名的方向，凭借风势，精准的扎入巴巴托斯的胸口。

吞噬一切的风暴骤然消失，象征神的无上权威的手杖突然落入尘埃中。巴巴托斯越过白袍魔法师，看向他的身后。在距离无风之地的山崖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山脚处上，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乞丐服的小孩，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的表情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

小乞丐的那身打扮，和之前召唤巴巴托斯的小家伙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包裹着头发的头巾被拆了，露出一头毛躁的长发：“抱歉，我来晚了……白垩。”他的音容逐渐与百年前的故人重叠。因为神使在此，他并没有将阿贝多的真名透露。白垩，是空和阿贝多之间的昵称。“……是你吗？”阿贝多的白袍被风撕成一条一条的碎布，此刻和面前的小乞丐面对面站着，仿佛百年前两个深林逃跑的亡命之徒。

“呵、咳。”阿贝多被嘴里的灰尘呛了一口，他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你送我的蜡烛亮了一百年，我时常在想，你是不是还活着，至少有一片灵魂还存留在世间。”

“本该在出来的时候去找你。但是这具身体一直在抗拒我。”金色的头发是空的极具象征意义的标识，阿贝多不回错认，“我前些天刚完成了召唤我的小家伙的请求，想着趁机给你报个平安。却很不幸遇到了恶魔的追击。”

阿贝多张口，半晌才低声道：“麻吉先生……我实在没想到，他死去百年，灵魂依旧在寄生在肉体里，搜寻着你。”

“……我知道自己杀的是恶魔。我已经亲自送他进地狱了。”小乞丐，或者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空。强大的魔法师的灵魂短暂的寄宿在瘦骨如柴的小孩身上，看上去依旧不容小觑，“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做到这个地步。”空指的是屠杀魔法师。

“神使死后，他的信徒们都疯了，信仰他的魔法师们更是走上了不归路。你说得对，魔法师并不是什么厉害而伟大的职业，他们已经成为了比诸神眼中可怜的朝圣者还要不堪的存在。”阿贝多叹息道，“我研究了很久，也没有让他们恢复成凡人的办法。所幸百年前的魔法师都有登记在册，只能……”

“白垩，不用再说了。”空闭上眼，又再一次睁开，“这是一个最优化结果。我们是恶人，如今我已经承受着自己的恶果，而你也终将成为最后一个迟暮走上刑场的魔法师，结束神使曾经降临的最后一抹痕迹。”

阿贝多微微愣神，随后露出了坦然的笑容：“是啊，马上就能结束了。”

“我们，还会再见吗？”

这次轮到空沉默不言了。他看了眼身后逐渐已经缓慢恢复过来的巴巴托斯，又看了眼面前的白袍魔法师，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安心的笑容道：“说不定呢？”

阿贝多只觉得喉中一阵苦涩，他究竟还是没有伸手抱住面前的故人，对方却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的双腿，本就是借助他人的身体留存于世，也不奢求能和原本的身体一模一样。“还记得在熊洞的相遇吗？”

“呵。”阿贝多半是玩笑半是不舍的摸了摸小孩的发顶，触手的发丝干枯，还有些分叉，和空完全不同……“记得，像是梦一样。”

怎么会有人在深林里逃命，还躲在熊洞里避雨呢？他们两个笨蛋差点没命。

“你的头发长了，不打算修剪一番吗？”

阿贝多摘下兜帽，亚麻色的长发散开，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那柔顺的长发自然垂落，险些触及褐色的土壤，“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的模样了。”他的身边再没有他过去的身影，曾经点头之交魔法师们被他屠杀殆尽，没有人会在梦里回忆起他百年前的模样，包括他自己。

阿贝多的梦里，只容貌清晰的住着一个金发少年，他们会在百合花开的花园里喝茶读书，联系魔法，一切都如旧日所展现那般新颖，那是他记忆里镌刻出的，最深刻最美好的时光。全部属于空的时光。除此以外，他早已不记得自己的模样了。

“巧了，我记得你的模样。”顶着小孩皮相的空突然开口。他示意阿贝多转身蹲下，自己在手中幻化出风刃，三两下削去冗余的长发，只留下及肩的长短。“再等等，还没有结束。”空将阿贝多按住，示意他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小孩的手有些凉，牵过他鬓边的一缕发丝，分成三股，交叉着编织出陌生的花辫。直到左右两边的盘发被白色的细绳束在脑后，空才示意对方站起身来。

阿贝多化风抖去身上的碎发，将它们收入随身携带的囊袋中。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及肩的长度让他感受到了清风吹拂耳边的凉意。

是的，这是他百年前的模样。空常常会在他耳边说些趣事，他湿热的吐息能毫无阻隔的喷洒在他的耳廓上，就像此刻的风声，在他耳边轻轻回荡，宛转悠扬。

“唔，好痛啊……我亲爱的信徒，你怎么忍心又一次伤害我？”巴巴托斯的声音适时打破了二人叙旧的氛围。空转头看向身后的神使，面色冷漠。

“这身体里的傻孩子本来只想找个没死的魔法师帮忙治好他发热的朋友，结果念咒语的时候只想着找最厉害的魔法师，然后我就被拉出来了。”这话是在像阿贝多解释着什么。他不再看向那无痛呻吟的神使，而是抬头注视着昔日的友人，意在安抚一直搜寻着他魂魄的魔法师道，“我失去了实体，所以召唤的时候，连着那个家伙也带出来了……等我离开后的第二天，这孩子的遗体，归还他的友人吧。”

“嗯。”阿贝多想了想，走出几步又回头，他叫住了空，对方亦是回头看向他。阿贝多张口，却只是问了一句：“他发烧的友人情况怎么样了？”

“放心，已经安顿好了。”

“哦、挺好的。”阿贝多顿了顿，有些思绪不知如何开口。平日里不常与他人说话，导致他现在面对昔日好友也支吾起来。“怎么了白垩？这么多愁善感可不像你啊？”小孩模样的强大魔法师故作轻松的笑道。

“呵，是吗？”一身邋遢的白袍魔法师无奈的轻笑，以缓解尴尬，“你说我们还能再见，是对的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空笑了笑，这次他控制的很好，他有自信自己的表情不会泄露出什么。

“啊、那太好了。”阿贝多沉吟片刻，还是郑重的邀请道，“魔法师们被送上刑场后，我都会为他们唱诵通往地狱的颂歌。这也算是对他们过往功勋的嘉奖……我上断头台的时候，你会来为我送行吗？”

我想听你为我吟唱地狱颂歌。

“……”空没有说话。阿贝多也不离开，只是认真的看着他，等待着他希望的那个答复。风在茂密的深林里被树根绊倒，像是准备逃离，却又迷茫不知前路的死囚犯，树木静止，白云驻足，周遭的一切，莫名有一种悲伤泛起，他不知道这悲伤由何而生，可能是远处红月的潮汐，可烬寂海并无风浪。因此这一切都是徒劳。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答应你。”良久的对峙总需要有一方率先妥协。空做出了让步，尽管他心里的答案是否定的。

“谢谢。”你的答复，是我们在之后还有相见的机遇。

“我的信徒呀。”巴巴托斯的呼唤带着细微的风声，拂过空的耳畔。

“原来你也会对人说谎呀？”躺在地上看戏的巴巴托斯终于不装了，风刃被他的黑洞吸食，这种一百年前就已经被证明无用的攻击，之所以会让神使躺下，不过是巴巴托斯听到了信徒的心愿，为他留出告别的时间罢了。“你就这么怕我杀了他？”

空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他走到神使的面前，一身破烂的模样并没有得到巴巴托斯的嫌弃，对方将他一整个抱起，面容似是宠溺，和最初的无视大相径庭。看着面前虚伪的神使，空已经习惯的露出了冷漠的面具。

“好嘛好嘛，我承认我这几天太贪玩了。我们这就回去好不好？”巴巴托斯在空面前的表情丰富起来，或许这就是神和人类一起生活了近百年后，最大改变？

空沉默不语。他看着面前容忍了百年的人，心中忌惮之余，更有了漫长等待的决绝：“我们回去吧。一起。”

魔法师好比神使的傀儡，二者斩不断联系。这百年阿贝多已经解决了除自己之外所有暴动的傀儡。百年前空将神封印在无风之地，可身为魔法师的他也从傀儡变成了一缕游魂，永远在无风之地徘徊。这是重伤神使的代价。

空突然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杀死神使，那样的话，无论再过多少个百年，他也不会有机会见阿贝多一面，哪怕是恶魔姿态的他……“刚刚你是不是编头发了？诶呀呀，我亲爱的信徒，你真是令我伤怀。明明我给你编了一百年的头发，你却偷学了编给别人，这盘发可是神的祝福啊，拱手送人可真让我伤心。”

空贴在大腿上的右手紧握着，几缕亚麻色的长发被风吹得飘起。迎上巴巴托斯的笑容和试探，空表现得坦然：“我从来都是慷慨的，除了你。”普爱众人，独恨一神么？巴巴托斯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这么说我是特殊的存在了？真是我的荣幸。”

百年前封印神使的无风之地近在眼前，空上前一步，远眺悬崖下的烬寂海。他手上，那几缕亚麻色的发丝自然垂落，没有风的土地上，一切都没有生机。空将发丝抛向悬崖，径直垂落的发丝被无情的封印隔绝在外。那里无论俯瞰还是平视，除了红月，就是死气沉沉的海水，枯燥无味。良久，空才再次开口道：“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为了他和阿贝多所见的人间，他更加坚定了将自己与巴巴托斯永远封印的决心。空回望来时的森林，无风之地外，早已看不见白袍人的身影。

离开封印这种事情，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因为下一次，或许他就要面临血腥的离别；他不想今后有幸离开无风之地，却再也见不到阿贝多存在的痕迹。他会崩溃，他会空虚，他会悲伤，灵魂会为逝者流干眼泪。即使他知道，阿贝多总有一天会选择从容赴死。

“不知道为什么，把这里当作我们的家后，就连茅草屋都格外亲切了呢。我的信徒呀，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

不仅因为监视，还因为对他人的守护。

空抬头看向身边的神使，即便对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他也依旧平静得释然：“对，我会一直看着你。”他看了这张脸百年，时至今日依旧很讨厌。但是……“我就在这里，在你的眼前，一切如你所愿。”

“你真的会说甜蜜的谎话。”

抱着对最后一位魔法师的庇佑，回抱着面前拥抱他的神明。灵魂与肉体第二次割裂，幻化成一片透明的身影。黑袍的金发魔法师握住了巴巴托斯的手，神使摘下他头顶的兜帽，如他所愿的那般，少年金色的长发瞬间滑落，飘散在身后，像是月华之下的星河般耀眼。他低头，亲吻着面前之人干涩的唇，他即将与他共赴还未清醒，也永远不会破碎的长梦。

“诞生于宇宙初始的神灵啊，我是神明忠诚的朝圣者，是被您慈悲怜悯的信徒。”多么可笑，又是多么单纯的凡人啊，用这样的口吻祈求着，对一个无情的神施以慈悲这种高尚的修饰。

魔法师一职，从来不是可以企及的神途，却也不是神界滤除的残渣。为守护他人，即便沦为空壳的恶魔，被古老的吟唱传送进可怕的地狱，也甘之如饴。所以说，“我们只是诸神眼中可怜的朝圣者。”

“然而……当神明陨落于烬寂海，成为诗人口中的隐喻；当火种的传说里，凡人引雷火成为壮举；当风吹过学校的大堂，奏响生命的赞歌。百岁老人会在追忆中低语：赞美凡俗，赞美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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