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逝 - 血博 - 文岛 Wland

血博

往逝

虚幻之蓝

2025/04/06 1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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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被爱，就如同死与生一般，是一个永恒割裂的命题。   ——《风筝告别的前夜》
Part.I幽囚被爱之牢
    温热黏稠的感觉包裹着我，织成不断收紧的细密的网将我束缚，又像海流卷着我沉没。
我不愿被束缚，不愿就此沉入深渊，我挣扎着睁开眼睛。
他伴着无垠晴空一道出现，高大身形将明耀的太阳遮掩。他用平静的声音告诉我，我是博士。
“你呢？你是谁？”
“你可以称我为“殿下，我是博士你的同伴。”
同伴吗？
“为什么我对你没有印象？”
殿下扶我起身，握上我手腕。黏稠气息随他的靠近而浓郁，我几乎窒息。
“博士，你曾被恶人掳走，我救出你时你已经昏迷，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消除了你的记忆，所以你不记得我了。”
他低语着，垂下眼眸。微风吹拂他色如霜雪的长发，如同弹拨银白的琴弦。这幅图景摄走了我的心魂。
我的记忆自见到殿下的那刻开始。

殿下在一座精致又略显破旧的石制房屋中唤醒了我，他说这里以后就是我的住处。我认为小屋四周过于荒凉，他便给了我好些种子。此外，他教我识文断字。往往是我上午自学，下午他来教我。
偶尔，他会心事重重地望向远方，即使远方是片模糊的影子。
源石。它们增殖，它们腐化大地。殿下说。他担心它们将世界毁去。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脑海中立即浮现出黑色晶体的模样。我确信这是我头一次听说源石。
“殿下，我能帮你阻止它们吗？”
我不知从哪来的信心认为自己能帮到他，兴许是不想见到他担忧。
殿下皱眉：“博士，待你识字多些再谈。你甚至都没见过源石，更不要说阻止它们了。”
“殿下所言极是。以后我可以专门学些与源石相关的知识，再找颗源石来研究，这样就能帮到殿下了。”
接下来是令我难熬的沉默。幸而他在最后同意了我的请求。他带我去到了他的书房。我的确找到了许多关于源石的书籍，而更多的书则与“卡兹戴尔”的历史与文化有关。
“卡兹戴尔是你我的家园，它的含义与世界等同。”
我听他讲述家园失而复得的故事。流离之人的痛苦，英雄征途的艰辛，护卫之人的执着……最后，家园重新建立，苦难的历史画上句点。
我为这个结局激动。
在书上涂画是被殿下允许的，他说如果我有什么想法，记得告诉他。殿下用漂亮的红色晶体为我制作了一支笔，我在它光洁的切面上见到了自己的面容。
白发红眸。我为和他相似的外貌窃喜。
殿下会请我品尝血液。只有最纯净的鲜血才能被送到他面前，至于污浊的，则流入土中成为养分。我对血液谈不上喜欢，它们的铁锈味太重，我可能是个不像血魔的血魔吧。
他的朋友偶尔过来，他们对我很友善。我感兴趣的是他们的角，形状各种各样。

黑衣白角的男人正在同殿下交谈。
    “在拉斯曼城布设法阵……殿下，是否需要防范罗德岛？”
“不必。他们已经成不了气候。若是发现他们破坏仪式，直接杀死即可，我需要更多的血与泪。”
罗德岛……这个名字让我的心跳漏了半拍。为什么？
殿下说是罗德岛劫走并清除我的记忆。
“我要完成的仪式在于纯化我们的血脉。待到所有血脉归于纯净，我们将再不分离。”
言毕，他吻上我的唇。我身体颤动着接受，可这不像是喜悦，而是暗暗地想逃。
黏稠之感再度压下。我不再动弹，待他餍足后结束这个吻。
种下的种子发出翠色的芽，其中有株长得较高的鸢尾，捧出紫色的花苞。
我期待它的开放。
傍晚雨水倾泻而下，我担心花苞被雨打落，它是那样的柔软脆弱。
“博士，淋雨会让你生病，”殿下拉着我，“留在我这里吧。”
天空与大地都晦暗不已，湿漉漉的凉风吹得我哆嗦一下。我点头，回到他身边。
殿下有如白色的火焰将我引燃。
我依然担心那朵花苞，所以翌日清晨我便赶回花圃。
    清亮阳光下，紫色花朵蘸着雨珠开放，有如一位骄傲的女王。我想起昨夜殿下说过，它不会在雨中凋落。
自此以后，我更依恋殿下。

源石比我预料的更为复杂，我渐渐放弃探究它的本质而利用现有知识寻找抑制矿石病的方法。因为殿下说矿石病是家园的痼疾。
于是，我有更多的时间待在他书房中，我喜欢待在殿下身边。同时，莫名的不安在我心中扎根。
可能是我怕自己无法帮到他。
我确实找到了抑制矿石病的新路径，我写下它，兴冲冲地去找殿下，他大概会很高兴吧。
殿下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我朝他跑去。
他回过头，眼神怪异而冰冷，像坚冰锻造的刀刃扎入我心。仿佛不认识我，在透过我看其他人。
不要靠近他。有个声音在我脑海中低语。不要靠近他。
我停下脚步，想说的话停在喉间。我愕然，思索方才是为何。
黏稠之感重新浮现。那个莫名的声音消散了。
“博士？”殿下向我走来，神情有所缓和。
我整理思绪，重新组织措辞。我想刚刚殿下不够高兴是由于我打扰了他思考。
唔，大概是这样。
窗外树影婆娑。
殿下说他遇到了难题，要离开一阵子。我问具体是多长时间，他思索片刻，说大概一个月。
想到要度过他不在身边的日子，我有些不舍。
“是因为拉斯曼城的仪式吗？”
我小心询问，殿下轻轻点头。
“它格外重要。我需借它唤起提卡兹真正的血脉。”
我依然希望能在他身边多做停留。我拉着他的手臂轻轻蹭着。他用另一只手臂环上我的身子，带动披风上的饰品清脆作响。
我贪婪吸入殿下的气息，仿佛永远不会满足。最后我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书房因他的离开而空寂。我摩挲他常用的那张桌子。沉静光洁的暗红色桌面映出我的面容，我想殿下坐在这儿时，它也这样照着他。
还好，它还留着殿下的气息。尽管这气息日渐消散。
我想起我有些日子没有打扫小屋了。果然，小屋里的好多东西都落了灰。我叹气，我在殿下那里待太久了。
房屋清理工作顺利结束，遗憾的是我手上沾了厚厚的灰，有些灰尘还飞到了我的脸上。我去洗手台洗手，看到镜中自己时莫名惊悸，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甚为怪异。在殿下处我同样照过镜子，我的外表是没有改变的，怎么之前照镜子就没有怀疑镜中我和我是否为一人。
我转头，镜中白发女孩同样转头；我眨眼，镜中人红色的眼眸同样扑闪；我伸手摸镜子，她的手和我的手置于一处。
空洞和不安涌上我的心头，蚕食我的理智。我不打算再理会这面镜子，转身回到房间。
我数着日子，殿下已经离开十天了。要是他在，我就不会有这种怪异的感觉，他总是让我安心。
我继续着我的生活。研究矿石病，照料花园。我把我想到的东西都写下，摆在他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我希望他来了就能看到。
不是没考虑过去找殿下，而是我发现我走远了就会发困、头晕。我试过继续前行，结果倒在地上昏睡，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谁送我回来的？不是殿下。如果是他，我会感受到血般黏稠的气息。即使那时我没有意识。
大不了继续等着他。我还能应对心中的怪异情绪。外貌罢了。
某个无风的傍晚，蒙面的男人走入我的房间。彼时我正欣赏窗外染上黄昏的花圃。我听到门开的声音便回头，以为殿下回来了。
“博士，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他认得我。他走上前抓着我的肩。我应当逃走的，吊诡的是身体没有挣脱。
“趁魔王不在，博士，我们快回到罗德岛。”
声音十分急切。魔王应该是指殿下。
 “为何？罗德岛和我有关联吗？”
 我有疑惑。
 “博士，你是罗德岛的源石研究专家，大家最重要的同伴。我们要赶紧离开，否则法阵合拢我们就走不了了。”
矿石病。殿下也说过。
分明从未见过，我却信眼前男人的话。我想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就和他走了出去。哪知小屋外还有四五个人，他们见到我就围上来。
“这次营救行动真是意外地顺利，本来担心这里会设些禁制的。”
 “快点，我们去和山谷外的干员们会合！”
我后悔和他出来。要是我翻窗或跑出应该同样会被抓住，他们人多。听他们交谈，他们确实想带我离开殿下，即使我并不愿意。
现状是我得顺从。一对六，我打不过逃不脱。
晚星同夜幕升上天空，罗德岛的人带着我走向北方。
Guard，Rid,贝莎，埃文，米切尔，Lora。他们的名字。
如我所料，离小屋越远，我的步子就越慢，同时我觉得我要睡着了。我不希望被他们发现，所以我用交谈来转移这些人的注意力。
他们说是殿下带走了我并毁去了罗德岛的舰船，警告他们不得持有大量武器——和殿下的说法截然相反！
“不仅如此，魔王会处死他的反对者。无数人因他的战争失去原有的生活，他们被发配去垦荒。还有人因他的进食而丧命。博士，魔王十分暴虐。”
我难以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博士你被带走后，凯尔希医生下落不明，阿米娅孤独支撑着罗德岛。博士，阿米娅需要你。”
阿米娅……我心中一颤，伤感渐渐蔓延，似乎有什么要从记忆中破土而出，但终究没有成功。
我们走到了山谷中。Guard说再向前，就能离开。
 “不好！”
林间长出了漂亮的红色晶体，它们堵上了前路。队伍中有人朝它们丢炸弹，晶体确实被炸碎，但碎片们又长出了新的晶体。
它们挥动树状的形体贯穿其中一人的胸膛。
 “博士，快逃！”
 “我能去哪里？”我张望四周，左右和后方的路上都长出了晶体。
 “啊！”
 有只手飞到我脚边，洒出的血溅上我的脸颊。
    “你们怎么样了？”我回头，双眼骤然放大。晶体的尖刺将贝莎的身体贯穿，血啪嗒啪嗒滴下。
“快离开……博士……”Rid还在挣扎，紧接着，晶刺扎入他的咽喉，他没再动弹。
窸窸窣窣的响动自树林中传来，滴下的血在蠕动，赤红晶刺开始冲向我。前方的道路被晶体堵死，我只能转身拼命跑回小屋关上门窗。
夜灯点起柔和的光亮，多少驱散了我的恐惧。我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心跳才慢慢恢复平静。
或许是刚刚剧烈跑动的缘故，我感到饥饿。等腿没那么酸软有了力气，我走向橱柜，打开柜门，取出一块蛋糕。殿下说过，饿了就直接打开橱柜找东西吃。
仓促咽下食物后我躺到了床上，盯着绣有巨大玫瑰花的帐顶。
没法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对“罗德岛”莫名其妙的信任让我跟着他们走，其次是“阿米娅”，阿米娅又是谁？
我遗憾我没来得及同他们有更多交流。
迷糊间帐顶似要坠落，待我睁大眼睛，它依然位于原处，不过是颜色变浅了。天已大亮。
我到殿下的书房中寻找有关罗德岛的资料。罗德岛，非法持有大量武器，破坏秩序。就书中的描述，罗德岛绝非良善的组织。
而Guard他们口中的罗德岛不是这样的。
书桌上的稿纸落满了灰尘。我想起殿下离开前的话，他可能还在拉斯曼镇吧，待这么久，想必那仪式很复杂，要他费心。

回小屋的路上，我见到灌木的绿叶上有处显眼的红。待我走近，它又消失了。
打开柜门时我看柜子角落有只小红虫。它张着镶有细小牙齿的口。它没有眼睛，我却觉得它在注视我。它“盯”我片刻后离开。我绕着橱柜看，没再见到它。
食欲无影无踪。我嘭地合上柜门，冷汗无声流下我的脖颈。它让我害怕。它从哪里来？
我要彻底清理屋子。立刻。
拒绝午餐的后果是下午饥肠辘辘，胃里翻江倒海。如果再不吃晚餐，我不知道我今晚能否安稳入睡。到底是败给了身体，我不可能说再去山谷找东西来吃，万一被晶枝扎穿呢。
这次没见到小虫，食物的外表精致无可挑剔。我见面包上没有虫爬过的痕迹，便扯开它，一片片地吃着。还好，内部同样完美，没看到有异样。
但我的恐惧在滋长。因为我怕食物是小虫放入的。可我翻遍了屋子都没再见到它，我理应安心。至少吃着没问题，我应当接受现状。
我无法克制因小虫而生的翻涌的怪异，我甚至开始排斥小屋。
“莫非我病了？”我自言自语。就算我真的病了，我也得等殿下回来，他会有办法的。

“并非大问题。”他摸我的额头，“你可能是惊吓过度。惶恐、疑虑……过多的杂念混在你的血液中。”
殿下说的在理。
“博士，我会为你洗去它们。”
血开始剧烈流动，它仿佛沸腾了，同时灼烧感奔向我的四肢。痛，可我必须忍着。后来，血恢复了平静，他移开手。
确实，我的奇怪情绪被压制了。
“殿下，容我询问，你的仪式成功了吗？”
 他淡淡回应：“自然。”  
我问殿下小虫的事，我希望他能告诉我它们为何会让我恐惧。他说它们是附近的生物，偶然进入我的屋子，不必太在意。
有殿下这么说我就安下心来。日后我留意房屋多次，未发现有小虫，便渐渐不再追究。没谁我见到它真是意外。
我没有同殿下提及罗德岛，有个声音阻止我这么做。假装无事发生并不妨碍我们相处。
我对殿下的亲近似是与生俱来，然而我莫名的排斥也挥之不去。相互矛盾的情感在我身上共存，我多少有些混乱。
好在对他的亲近占了上风。
殿下问我是否愿意前往皇家科学院，他说有他们提供的实验条件，我的研究会有更大的成果。
我答应了殿下，我从不会拒绝他。我希望我还能留在小屋中，它是殿下给予我的。我不再排斥小屋了。
依然有罗德岛的人来找我，但这次是为了杀我。
 红发的女人将我按在地上，匕首抵着我的脖颈。
“亏得Guard他们想救你出来，哪知你这个混帐伙同魔王陷害他们，我才不会放过你。”
我试图解释:“不，是突然出现的晶体……”
 她打我一巴掌。
“装，继续装，你要装到什么时候？看得出你相当喜欢同血魔鬼混，甚至不惜变得和他一样。听说你早就同他有染，你先是背叛特蕾西娅，后又抛弃阿米娅，毁了我的家乡，现在还在装。”
特蕾……西娅？
“勇气可嘉的刺客，不过你的性命就到此为止了。”
自门缝涌入的血推开房门，殿下缓缓走来。
她冷笑，匕首划开我的咽喉。但我只是觉着痛，未见有血涌出。随后，她拿刀殿下。
殿下的面容称得上恬静，似乎是在欣赏艺术品。
她的匕首扎向她自己的胸口。血沿着伤口流下或溅出，却不曾沾上殿下的衣角。
她倒下，没再动弹。流到地上的鲜血凝结出瑰丽的红色晶体，它的光芒刺得我双眼略有发痛。余下的化为黑色的血将晶体送至殿下手边，他取走晶体的刹那，佣兵的遗体被黑血拖走。
“这些血，算得上有趣。”
我想坐起，而整个身子无法动弹，只听到殿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殿下，特蕾西娅、阿米娅都是谁？”
他俯下身却没有回答，我的脸颊已不再作痛。
“她说的——”
殿下打断我：“庸人之语无须在意。你当休息了，博士。”
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失去意识前，我眼中殿下的神情是晦暗的，有如将雨的天空。
他很厌恶罗德岛。
迷糊中思维未曾停止。我现在的外表和曾经的不一样，能说明我对镜中自己怪异感的来源。罗德岛上的我应该是我原本的样子。Guard他们说我的头发是干净的灰色。再加上佣兵的说法，我确实在罗德岛待过。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就能解释我跟随罗德岛的队伍走向北方山谷的原因。他们想带我回去，而我信任他们。
殿下将我带离罗德岛，并杀死前来营救我的干员。殿下是恶人。真的吗？
他手中晶体的颜色和那晚山谷中的晶体相同。
罗德岛上其他人怎么样了，阿米娅呢？
我深信的念头在动摇。我不应怀疑殿下，可我已经无法控制我的思维了。
是的，殿下在骗你。他所做的一切只为利用你。朦胧中的声音说。
理由？
你在翻找屋子中的小虫时，打扫了被你忽视的、你醒来的房间，你扫出一根灰色的发丝，同你头发的长度相似。
是他改变了你的外貌，抹去了你的记忆。他在利用你。如果你失去利用价值，他将抛弃你。
“不。”
可我无法说服我的直觉。直觉在厌恶殿下。
迷糊中的思考带来恐惧和漆黑空洞的清醒。我坐起身，大口喘气。
若真如此，我要迅速离开。可我的身体不听从我的命令，我挣扎许久后再度无奈躺下。
视线所及的墙角，出现了一只小虫。它红色的口对着我，似在注视。
冷汗瞬间爬满全身。本已消散的倦意再度来袭。我想坐起来，可是我压根动不了。
它究竟是？
殿下……我试图呼唤他，声音却堵在喉中。
全身的血管都在收紧。它们要我睡去。
一次不安稳的睡眠。我见到殿下前的记忆在哪里？我还经历过什么？
我不敢直接在殿下面前表现我对他的怀疑，我总是尽量掩饰，维持表面上的和平。我婉拒了参加皇家科学院研讨会的邀请，假称是身体不适需要休息。
不如说是在思考怎样离开。Guard他们带着我向北走，说山谷外有同伴在等着。
他们从北边来，我同样能从北面离开。只需合适的时机。

殿下得知我身体不适后，来我小屋的次数有所增加。
“抱歉，殿下。我现在没有继续源石研究，我有些疲倦。”
我低头看蔷薇花苞，换以前我的注意力必然在他身上。
“劳累了便要休养。”他伸手触碰蔷薇的叶子，“你把它们照料得很好。我希望能见到它们盛放，可不要是雨天，那时我不会来，我讨厌下雨。”
我开始期盼一个雨天。

傍晚时分铅灰的云遮掩了橘黄色夕阳，风裹挟浓重水腥气闯入室内，雨声响彻之时，我离开了小屋。
我依着自己的记忆向前，而记忆略有模糊。不知不觉，我走入一片树丛。
横生的枝杈挡住前路，我费力拨开它们。血腥味。我抬起手臂，血水从细长伤口中混着雨水流出。顾不上伤口了，我还需继续前行。
雨水像刀零割着我，不时有生物在林子里跑动或尖叫；腿部有痛意传来，我可能又添了新伤口；视野昏暗，根本看不清前方。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
如果有根木条就好了，这样我会走得顺利些。
我确实碰到了一个长条样的东西，我侧头看去，是木棍。有它支撑，我还能接着走。
尖锐叶片带来的痛感消失，我走到了林中空地。
扭曲的闪电照彻天空，我见空地对面站着一个人。
心凉了半截，是殿下。他分明说过，雨天不会来。
我转身奔向树林，他再次站在我身前，    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心下一横，将木棍挥向他。
我本以为他会愤怒，哪知他的眼中有悲伤。
殿下流泪了，是否是因为我将武器挥向他？
恍神的瞬间，木条完全碎裂。殿下抱住我，他的手和雨水同样冰冷。
他低头注视我，眼底有四分冷酷。有雨滴落在他眼睫上又流下。
“博士，你受伤了。”
雨不再落到我身上。而他抓着我，我便没法离开。我的力气已耗竭，只能任他带我回去。
当天夜晚，我陷入高烧，昏沉中偶有清醒，迷糊中我见到殿下来过几次，多数时候我面对的是空荡的房间。
我咬上一只手。我吸取伤口处流出的温热液体。血。是谁的手？饥饿、高热使我无法思考。
再次清醒时我见到了一个黑衣白发的女子。光线模糊，我无法看清她的神情。我想同她交谈，可我又昏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蓝色羽兽停在我掌中又飞走。

Part.Ⅱ空无惘然之心
第一篇
嬷嬷特意将我喊去，告诫我许多事情。最后，她突然提高音调：“方才吩咐的，你都记下了吗？”
“在下谨记嬷嬷的教诲！”
我立刻应答，音量加大。
“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回到集体宿舍后我松了口气，幸好嬷嬷没有抽查，否则我更是难以应对。我仔细回忆嬷嬷吩咐的那些事离博士至少1.2米远，不要让她注意到她被人看着，不要同她说话.……有这么多！看来这博士真是个麻烦的女人，不知做她侍者的这三年我要怎么过。

第二篇
博士的住处往好了说叫幽静，往差了说叫偏僻。茑萝、醉鱼草、葡萄等花木郁郁葱葱，渲染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倒显得她的小屋古旧落寞了。
她站在门口，像在等谁又像在看风景。她白色的长发自然卷曲，既不张扬也不卑微；她穿着漆黑的长裙，颈间的宝石和她的眼睛都是漂亮的红色。见我来，她稍稍点头。
走进屋后，我又回头瞥博士一眼。
她依然站在原处。有风吹过，门外绿意翻涌如波涛。她会掉入那波涛之中吗？她宛如瘦削的花蕊，散发一种脆弱感。
保不齐是障眼法。我赶紧移开视线。
屋中很普通，不过是些简单的家具。我猜是因为她爱发脾气把它们都弄坏了，而殿下选择了冷处理，骄傲惯了的博士就只好用她平日里不大看得上的物品了。她自找的。

第三篇
博士比较在意她的食物。为她准备餐点时她总要在一边看着，活像个监工。我的两个前辈琼和乔说她们来时博士就是这样，习惯了就好。行吧，至少她只看不说。此外，殿下会使用巧械在每天中午的时候为她送上一杯鲜血。
血魔以外的族群鲜少食用血液，血魔也从不以血液之外的事物为食。我只能推测她有饮用血液的偏好。
说得通，因为大部分情况下，她的生活相当枯燥，她基本上是在她的书房做令我头晕的演算，用纸。她不喜欢终端机。她总是把稿纸扔满地，然后我们就要去收拾。如果皇家科学院给她送些资料来，也是我们去拿。她偶尔去她的花园里散步或者看向北方，再回去待着，就是这样。
她的卧室稍微漂亮些，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之外没有其他东西，包括饰品，她的梳妆台空空荡荡。例行整理卧室时我为她收拾过衣柜，她把她那些华丽的衣裙塞入最里面，放在外层的全是朴素的衣裳。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我竟要去查看附近林木的生长状况，巡林可是苦差事。好在有器械帮助，我不用走到那些过于偏僻的地方。
主管是会派事的。巡林只是他派的杂事之一。

第四篇
轮到我陪同博士前往皇家研究院，就意味着我不必去林子里或干莫名其妙的杂事了。
待博士用完早餐后我便陪同她在门口等待自驶载具，她换上一件镶有碎钻的紫色纱裙，难得见到她穿新衣服。
不多时载具便开到门前，它外形酷似马车，内里却狭小，仅容两人紧挨着坐下。载具的发动和行驶皆无声无息，极其平稳。我侧头看窗外的风景，博士则靠着我静静入睡。她这样靠着也没什么，只是有些像小猫。到达目的地后她仍在睡梦中，我想直接摇醒她是否不够礼貌，便在她耳边轻轻提醒她。博士醒后有些惊讶。
她离开载具后径直奔向皇家科学院的大门，我则紧跟着她。她走进一个实验室，里面黑衣着身的人同她说些什么，紧接着她围绕室内的那些我说不出名字的器械转圈，细细打量它们，最后又在一张纸上奋笔书写。整个过程，博士没有说话。
我想起我来这之后就没听到她说话。可能是我待得不够久。
离开实验室后博士再次坐上载具，面色凝重。
载具带着我们到了王庭宫殿群。我屏住呼吸，这就是……殿下所在的地方。
博士走到了宫殿跟前，却也只是徘徊。她边徘徊边张望，显得十分不安。她总是盯着宫殿入口处，始终不肯靠近。我以为她在等谁，哪知她一见有人出来就慌忙往旁边走。既然她害怕被人看到，又是为何要过来。自相矛盾的行为。

第五篇
我听到的故事里的博士或是天真活泼或是心肠歹毒，而现实里的她和故事里的她截然不同。真正的她有如一尊行走的雕像，她是这副样子，那关于她的各种故事是从哪里来的？
平常的闲暇时间在葡萄架下打发，琼，乔，萨拉聊起各自的见闻，往往和家乡有关。我猜我们交谈时博士也在旁边听，不然种葡萄的砂土里是哪来的脚印呢。
雨天时博士不能出门，只能在她房间里待着。我们同样不想在葡萄架下吹冷风，便将阵地挪到了屋内一个僻静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我的家乡比较偏僻难有太多趣事讲述，我便选择讲我曾听到的博士的各种故事，老家盛产这故事，说句不厚道的话，我是听博士的八卦长大的。
我讲述时她们两个听得很认真。
“博士曾和殿下去到废弃的灵庙中，找到了王庭遗失的文物。”
这个故事里的博士说要和殿下比试谁找的东西多，其实我还听过博士阴谋陷害殿下的故事。
琼说该去博士那里看看了，给她倒一杯安神茶。
多亏了琼，否则我们的问题就大了——博士身穿雨衣手拿雨伞，正要走出去。
“博士，殿下吩咐过，雨天你不能出门。”
“我有伞和雨衣，我不会淋雨。”
原来博士会说话。
“那也不行，因为殿下吩咐过。”
她依然站在原处。我怕她不听劝，就去把她拉回屋。

第六篇
整个事情的起因是一张糖纸。
在整理完博士的稿纸之后、巡查树林之前，我吃了一颗糖。假期外出购物时我特地存了些糖，在感到疲劳的时候吃下一两颗补充体力。
我会将糖纸放在阳光下欣赏，我喜欢它斑斓的色彩，这些颜色可比博士的房间生动多了。哪知我的小小举动吸引了博士，她走来，盯着我手中的糖纸看。
“博士阁下，您是想要这个吗？”
她怎么可能会要这个东西，奈何话已说出。我没想到的是，她点头了，而且眼中饱含期许。给她张糖纸也没什么，我便将手中的糖纸给了她。
就有了后面的她问我那天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我是听老人们讲的故事，故事的真假难有定论，它们可能是被加工过的，存在偏离事实的情况。下雨那天我讲的是她和殿下前往灵庙寻找遗物的故事。
“我无法确定，博士阁下。”
直接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对。
“如果我给你块钻石呢？我可以从我衣服上取下它。”
我倒吸一口冷气：“更不可以，博士阁下。这违反规定，我不能收下你任何东西。”
“我只想知道那是不是我的过去。”
她的过去？什么过去？我没有心情了解她的过去，我只是个侍者。更何况嬷嬷吩咐过不能同她多讲话。
“实在抱歉，博士阁下。我那日所讲的，仅仅是个古老的传闻。”
我只能说到这里。

第七篇
博士突然用终端留言让我们为她多备些食物，她要去皇家研究院，可能会晚些回来。之前几次去皇家科学院她都没有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为什么这次会主动想去？今天轮到乔来准备食物，她要多辛苦一阵了。
直到黄昏博士都没回来。希望她不要在半夜回来，我还不想大半夜的起来干活。
大约九点半的样子，我要去巡查花圃中病虫害的情况。我还没出屋子就被人撞上，回头发现是博士。她披着黑色斗篷，眼角发红。
“博士阁下，你这是？”呃，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伸出手臂，皮肤有擦破，细小血珠停在伤口处。独自出门居然能把自己弄伤，我内心默默叹气。
“我帮你找些药，博士，再去为你呼叫医生。”
我回忆医药箱的位置和处理伤口的方法，带着博士走向那个房间。路上，博士不停地四下张望。
“你们去哪？”
殿下突然出现，我屏住了呼吸。我头一次离殿下这么近，只觉心脏要跳出喉咙。博士则躲在我身侧。
“在下发现博士阁下手臂有伤，正准备为她处理伤口。”
“哦？”殿下的视线扫过我后停在博士身上，“无此必要。去做你的事情，我会替她检查伤口。”
我深鞠一躬：“在下得令。”
离开时，博士的面容十分惊恐。我不解，有殿下帮她检查伤口还不好吗，她在怕什么？

第八篇
听琼说博士早上起来就开始呕吐。我想她可能是生病了。唔，主管会不会因此扣我们工资？
还是用终端呼叫医生吧，我不明白她一大早呕吐是为什么。拖延下去情况恶化可不好。

Part Ⅲ.旧影血脉之缚
赦罪师说我变仁慈了。“仁慈”？这个词从不能用来形容我。我永远是旁人眼中嗜血疯狂的血魔，残忍冷酷的魔王。
他这么说无非是因为我仅仅毁去了一艘陆行舰，杀掉了数个弄臣，掳走博士，留下了其余人，。
我需要她。异界卡兹戴尔的双子魔王向我分享了他们的经历。那时我才知道黑冠在编织幻境和读取情绪外有别的作用，那时我才明白博士的重要性。如果曾经的我知晓这些，她就不可能从我身边离开。
变形者好奇我的行为，他说还没见过我这个无情魔王对谁这么上心。
“我为族群的未来着想，博士是打开所有枷锁的钥匙。”
博士将解决泰拉的能源问题。异界双王如是说。遗憾的是，自他们尝试打开天空之后，我便难以与他们沟通。
黑暗吞没音信。
我会吸取他们的教训，我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赦罪师嘴角浮现难以捉摸的笑：“想来也是。殿下此前戎马倥偬，现在整个泰拉已经匍匐于我们脚下，殿下也该考虑开枝散叶了，有中意的女孩是好事。”
“此事我自有分寸。”我瞪他，他知趣地闭嘴。
所谓中意，大抵包括恨意。

博士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她早已是我的俘虏，却以为自己仍能同我抗衡。她质问我为何毁去罗德岛，向我挥动拳头，试图报复她眼前的仇敌。
“你把罗德岛的大家怎么样了？”
我单手将她扣倒在地，铁链摔出清脆声响。
“博士，我有必要让你清醒。”
博士和我相处的记忆已经完全消失，特蕾西娅的手笔，她以为这样就能赢我。作为对特蕾西娅行为的回应，我消去了博士的所有记忆。
既然忘了我，又为何要记住别人。
我只要博士完全站在我这边。
战争停息之后是家园的重建。我用巫术缝补遗留的伤口，现在我有做医生的心情。
在处理事务之余，我稍稍费些心思消除博士残余的反应——即使彻底失去记忆，那些名字依然能让她作出回应。这个过程远比批阅文书和主持会议有趣。随后，我会利落地在处死叛乱者和刺客的文书上签字，让那些人的死亡尽可能漫长且痛苦。
赦罪师报告说他们对血脉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他提醒了我，距离摆脱可悲命运还剩关键一步。我赞尚他的成就，却否决了他继续实验的提案。
与其说是对赦罪师的不信任，倒不说是我认为此事当由我亲自完成。身为血族之主，我理应担负起净化族群血脉的重任，我要彻底洗去萨卡兹血脉中的软弱与卑劣。
我交给他的新任务是研究天空。打发他离开后，我继续投入王庭会议之中。我命特雷西斯前往伊比利亚卫戍海岸防范海中的威胁，王城的护卫任务则交由食腐者之王。
死魂灵问我是否在怀疑特雷西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否则，我不会让他带领精锐军团。”
就连这话也是博士说过的。她曾教我如何赢得一场战争。

——你要将她变成血魔，成为你的族裔，让她只能站在你身边。
——你收到了异世双王的最后告诫，他们的悲剧在于博士和他们间的隔阂。
因为异世的博士和双王并非同族。
果真如此吗？
——何况她现在这么虚弱，因你的折腾已昏迷数日。
——你也需要她。各种意义上。
我的内心如是说道，我深以为然。
我早该这么做。

没有将血魔之外的人转化为血魔的法术，我便创设出一个。如果真的成功，我可以借此找到净化萨卡兹血脉的方法。哈，连我创制它所参考的古籍都是由博士和我在偏僻的废弃灵庙中寻得的。
选择我的血是因为其他的血都不纯净，我厌恨血中的杂质。
我没有换掉她全部的血，它们还有价值。我偏爱她自身血液的甜香。
我留下仅供维持博士生命的血液，再将她置于暗红色的法阵中。我咬破自己手指，在她手腕上划开小口，我手指按着她腕上的伤口，血便流向她的身体。
暗色法阵渐渐发亮，血液间不可逆的融合已经开始，博士的血管重新充盈。待到仪式结束，我抱着她来到一处偏殿。现在的她有了些许实感，不再是单薄如蝉蜕的空壳了。
子裔向我报告博士的状况。她灰色的发丝变至银白，圆润耳廓之下是已显棱角的软骨，她的骨骼变化不大。若是子裔无意中碰到她，她会蜷缩身体。
血液彻底融入身体的过程必然伴随痛苦，因此博士不时会哭泣。
而这同她加诸我身的痛苦相比微不足道。
我再次来到偏殿时，她刚哭完，眼泪已干涸。
颈部。皮肤与血肉包裹骨架，头颅与身体的脆弱连接处。
手指绞上它。
我想杀死她。她蒙骗我，谋害我兄长，后投奔先民。自博士背叛我的那刻起，我就恨透了她。这恨意随她的销声匿迹而熄灭，又因她出现在特蕾西娅身边而重燃，她甚至计划着刺杀我。
稍稍用力。我听到博士在呻吟。
为什么要谋害我的兄长。
为什么背叛我。
我问不到缘由。
她离开后所有的王庭都在质疑我，佣兵们在无事的夜晚嘲笑我，魔王，魔王又算什么？被欺骗的愚人罢了！
我独自走过荆棘塞途的道路，支撑起卡兹戴尔。
待她颈上留下狰狞红痕后，我才松手。

唤醒博士时正是云淡风轻。她睁开血色双目，问我是谁。
“我是你的同伴，你可以称呼我为“殿下。”
“殿下……”她呢喃这个词。
我重新教博士写字，奈何不论我怎么教，她的字都越写越像从前。博士发现我在气恼，故次次写字都小心翼翼，生怕不像我的笔迹。她的新做法让我觉得好笑。后来，我不再理会她的字迹。
死魂灵说我在玩角色扮演游戏。
“你甚至让巫妖使用空间法术连接那处偏殿和你的办公室……如果饲养小金丝羽能缓解你的压力，你大可以多养些。”
“并无必要。”
不过是循循善诱。
“不过和她重新在一起后，殿下你确实变平静了。”
“那是因为我们彻底洗刷历史的耻辱。”
我没再理他，继续投入工作之中。

博士的词汇量谈不上丰富，却能让她简洁明了地表述自己的看法。至少和她相处时，我无须应付空洞冗长的文字。
即使没了记忆，博士对源石的熟稔也足以让我惊讶，我几乎要认为是她创造了源石。她的研究结果有效遏制了源石的蔓延。
事情正朝我期望的方向发展。
她对我的依恋日渐加深，总喜欢靠着我。我想这是巫术的作用。我以自己的血为媒介将博士变作血魔，她对我的依恋大抵是血与血的吸引，被我分走的血想回到我体内，它们促使她亲近我。但她的身体在抗拒我，我用法术压制它。
恍然间回想起曾经。她离开卡兹戴尔之前，我们便是这般相处:她为我出谋划策，我则护她平安；我们在荒野中跋涉，互相扶持，跌跌撞撞回到王庭。
我记得我和她共同的过去，我曾想过同她结为伴侣。可无论过去有多美好，它都已经死亡。
眼下我对博士的温存，仅仅是出于我对自身血液的爱惜。
法术的相互作用罢了，我并不爱她，我只是需要她来解决泰拉的痼疾。
脚步声。我转头看见她兴冲冲的面容——上次见博士这副神情还是在千年之前。我连她的笑容都快忘记了。
博士猛地停下。
“博士？”
我试图让她从呆滞状态中恢复。她清清嗓子，和我说起她的新想法。
她有了疑惑。向她解释则毫无意义。
我该从何说起。

军事委员会报告了诸国残党的线索，这些旧日贵族还未放弃对故国的执念，他们密谋着杀死我。罗德岛的残部同他们保持联络，意图带走博士。
我将情报细细翻阅后交还少校，腼腆青年略显惶恐地行礼后离开。
血珀刺入地图中标记城镇符号的位置，其尖端流出浸染米黄牛皮纸的血液仿佛自城中涌出。莱塔尼亚的拉斯曼城，康华尔侯爵的领地，虽说是交通要道，可途经那处的钢材去向可疑；侯爵招募大量乐手为自己的生日宴会做准备，明面上如此，实则是收集情报的伎俩。我知道他背后站的是哪位曾经的选帝侯或大公爵，他们联合起来只为推翻我。
像这样的人还有不少。我取下血珀，原本完整的地图上留下破洞。他们以为能瞒过我。
我琢磨着给他一个教训，像我在伦蒂尼姆的宴会上做过的那样，不，应远胜过往。对我阳奉阴违的属臣不止这个侯爵，若非我作为魔王要处理太多的事务，我要让他们中的每一个都知道什么叫恐惧。
想这些事情时我分外有兴致。被文书和会议束缚太久的本性期待着鲜血淋漓的景象。
特雷西斯击退海中的威胁后，我命巫妖与独眼巨人共同前往伊比利亚，他们的任务是开展对海洋的研究；至于那候爵，王庭使者传达我的诏令，他需收集启动仪式的材料。
两个王庭同意派遣人员前往海边，但需要时日准备。我将王庭宫殿中的防御法阵打开了北面的缺口并减少了侍卫的数量。
围三阙一，围城之策。子裔潜伏山谷之中，待到猎物虚无缥缈的希望破碎后品尝其恐惧与绝望。

海风裹挟海水的腥咸钻入鼻腔，天空中堆积着如山的云块。巫妖们指挥器械搬运书籍，忙忙碌碌看起来很热闹，我保持与特雷西斯的距离，听他陈述他关于海岸防线的设想。
我注视海面，它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正如我身边的特雷西斯。他不可能对我毫无怨言。是我令他剿灭巴别塔，追杀他唯一的妹妹特蕾西娅。
特雷西斯自然恨我。
巡视海岸后我便来到拉斯曼城。候爵表现得毕恭毕敬。愚蠢的障眼法，他的密使刚刚出发前往萨尔贡。
本以为崇尚艺术之地会有让我欣赏的血液。
“启动仪式尚缺一种材料。”
屏退所有护卫后，我和侯爵在他收藏源石工艺品的场馆中漫步。
“殿下，所有材料都是按您的吩咐准备的……还缺什么？”
我自这低头之人的身侧走过，我知道刺客的箭簇正对着我的头颅。
血液中浸透恨意。多好的复仇机会。
“你们的血。”
待到所有哭号都消失，繁华城镇化作废墟，鲜血凝成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我净化了此地战士的血，他们已成为真正的提卡兹。受恩赐的战士向我起誓，为我献上毕生的忠诚。

博士惧怕我的子裔，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幽禁她时用造物捆过她。她没了记忆，但身体保留了本能。
我安抚她说是附近的生物，让她不必在意。她没有同我提及罗德岛的人曾来过，她疑惑他们和她是什么关系。她试图装作风平浪静，我则配合她表演。
沉默也是默契。
我闭合法阵，侍卫们则归于原处。

王庭禁军的首领加涅向我请罪，希望能代替他麾下的将士受罚，他自责未能及时发现潜入宫廷的刺客。
我告诫他，他须以鲜血洗去罪责。
特雷西斯教出的好徒弟阿斯卡纶带出了新的刺客塔莉娅。她的血确实有趣，所以我取出了它们的精华。
只是在那晚之后，博士便不愿靠近我。她称病，婉拒了我的邀请。既是病了，我便去探望她。
相见亦无言。
我和她之间仅余薄冰般的平静。我亲手打碎它，即使它背后是深渊。
博士说她在照料花圃。她念着它们的名字，杜鹃，丁香，绣球，玫瑰。
我配合她表演，称赞她的花儿。我知道她仍在想着罗德岛，她这般牵挂血脉卑劣者，即使是在我身边。
更是令我怒不可遏。
我告诉博士，雨天时我不会来她的花园，我讨厌潮湿。
她在一个雨落如注的夜晚离开小屋，她曾说想要留在那里，因为它是我赠与她的。
博士自以为能逃走。
她在树林中奋力前行，野草的尖刺和横生的枝杈划破她的皮肤，雨水由此混上鲜血的味道。她的脚被磨破了，行动更加艰难。我好心在她手边放了根长木条以免她摔倒。
我在她的前方等候她。
她惊愕，她恐惧，她转身逃入树林。我快步赶上，再次站在博士面前。
她挥动木条试图打伤我。有雨珠自我眼睫落下，模糊我视线一瞬。
木条因我的巫术碎裂。
我揽住她，唤出血珀屏障为她挡雨。
“雨水会让你生病，现在该回去了，博士。”
她既不回应我，也没有动作，仿佛成了人偶。
我将博士安置在偏殿。我刚准备放下她，她便攀上我的脖颈，吸食我的血液。她的牙齿已变得尖利，能咬破皮肤了。
是昏迷中的无意识动作。
她全身滚烫，呼吸微弱。
已融合我的血，为何还是这般虚弱。
我正准备研究博士身体虚弱的原因，赦罪师远游归家的小辈便提出要来探望博士。他们的消息过于灵通了。
“她在挣扎……囚笼……”手持法杖的白衣提卡兹抚摸博士的额头，面带哀伤。
“别想这些，丽兹。”
年轻的赦罪师手握剑柄。
“殿下，我不知晓你与博士间是否有过节，你对她的恨在折磨她。”
治愈博士之后，她们离开了王城。

我给博士设下了禁制，一旦她开始思考不被我允许的事情，禁制便会限制她的思维，直到她重新考虑我准许的事情。
我不能忍受她再惦记那些人。我吻过她的唇，在她将要醒来时离开。
Part IV悲泣渺茫之愿
我没料到博士在今夜来找我。
她跌跌撞撞走到我身边，扑在我膝上，哑着嗓子说：“求求你，殿下······再给我一个孩子吧。”
博士低下头，黑色斗篷覆盖的瘦削身体不停颤抖。
三个月前我将女儿送去学校，博士的小小庭院想必空寂了不少。
她在抽泣。
我抚摸她脸颊让她抬头。博士眼眶中积了泪水，眼神空洞黯淡有如人偶。我不想见到她哭，可若她笑，我便会高兴吗？
“随我回寝殿。”
不等她反应，我便打横抱起她，惊觉她仅用两层单薄的布料裹着身子。
虽然还在惧怕我，但她仍尽力配合我的动作。结束时她已意识模糊，满脸眼泪。
我想为她擦去眼泪。可我手指甫一触碰到她，她便呜咽着蜷缩身子。
内心莫名刺痛。
若非她想再要个孩子，她绝不会亲近我。
博士的血中混杂了太多的悲伤和痛苦，对我的情感乱成理不清的线团。
太苦涩了，本不应如此。
我拥抱她，她战栗着接受，并用手臂环着我。
窗外，双月已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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