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诗性死去的夜晚

阿伊合集

貓貓雪

2025/01/14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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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教堂里最后一扇彩窗玻璃也碎了。
坐在阴影处的阿波尼亚向后靠了靠，避开四溅的玻璃碎片，她如平时一般双手交握地端坐在破旧木箱上，纤长眼睫惊醒般颤抖两下才缓缓抬眼看向破碎的彩窗玻璃。
已经到黄昏了吗……
窗外的夕阳将云霞浸透，深浅不一的金色红色抓住落日的残响，与破败无人的废墟一同宣告着行将就木的死寂。
阿波尼亚换了个姿势，由端坐改为依靠在窗边，视线越过卡在窗框上的碎玻璃漫无目的地失焦。这个姿势使得夕照能够看到她总是安宁平静的脸，平日里编成麻花辫的浅亚麻色的头发有些凌乱地散乱下来缠绕住脖颈，但阿波尼亚此时无暇顾及。
——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和她约好在入夜前回来的人。
战火连绵，伴随而来的是死亡和瘟疫肆虐的爪牙，曾经和谐的小镇早已成为须臾泡影，人们大多在政府的保护下离开，她们是这座教堂里最后的铭记者。阿波尼亚望着被夜色逐渐蚕食的晚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重新垂下眼，仿佛这样就能将心里蠢蠢欲动的焦躁再次镇压。在她贴近心口的地方安睡着一张磨损得有了毛边的乐谱——这是她的爱人写给教堂的新歌。
她那美丽优雅的爱人，离开之前郑重的将乐谱递给她，然后俯身捧起自己的脸，金色的眼睛在彩窗玻璃的映衬下折射出彩虹一般的绚烂。她用柔和的、乐曲一样的语调向自己承诺，一定会和她一起离开，一定。最后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温热的唇落在自己的眉心，浅得像四月晚樱拂过肩头，转瞬即可消散，又重得仿佛这一吻道尽了彼此间所有的羁绊，刹那便是半生。
夜晚将至，微凉的风将时间所剩无几的讯号传递，阿波尼亚感觉自己似乎要被暗沉的夜压垮，连单薄皮肉下的骨头与心脏都嘎吱作响。她下意识攥紧了手，又在意识到手里捏着的乐谱后又无力地松开，她脱力一般维持着半靠在窗边的坐姿，举起手借着将熄的微弱光线努力辨认乐谱上的音符。
阿波尼亚不会唱歌，她仅有的乐理知识来自在音乐方面极具天赋的爱人，但此刻她忽然想要试着歌唱，在战火纷飞的破败小镇，在仅余一人的古旧教堂，在这幻梦破碎、诗歌停息的玻璃彩窗边，她想要替爱人唱出这首遗落在阴霾里的璀璨的歌。
几度张嘴后第一个音节终于在发声道找到出口，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音符与略微颤抖的声线一同在空气中起落，阿波尼亚唱的并不标准，甚至没有学会在停顿的间隙换气，但她仍然在唱。
唱到第六句“灵魂终将在海中的诗歌里重逢”时，阿波尼亚终于忍不住小声地哽咽起来，她泪眼朦胧地想，在诗歌死去的这个夜晚，又如何和自己未归的爱人重逢呢？
几秒的停顿打破了诗歌的连贯，阿波尼亚正要重新开始，窗外的风忽然送来隐约的熟悉歌声，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向窗外看去。但夜间的阴云张牙舞爪地阻隔了视线，阿波尼亚依旧没能看到那个期待的身影，连歌声都跟着失散，似乎一切只是悲痛过度的她恍然如蝴蝶翅膀一般晶莹而易碎的幻梦。
她保持着举着乐谱的姿势，垂下眼和这座寂静的教堂一起在废墟中沉默着。
忽然有人越过破碎的彩窗玻璃握住了阿波尼亚拿着乐谱的手。
阿波尼亚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窗外是她苦等的爱人。
“抱歉，阿波尼亚，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那不是梦，窗外站着的确实是她的爱人，红棕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睛，无论是在记忆里还是眼前都熠熠生辉的、她的爱人。
“伊甸……”未能说出口的话被哽咽拦截，阿波尼亚死寂一般的情绪被点燃，她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
伊甸拉起阿波尼亚的手，站在距离爱人一墙之隔的窗边俯下身吻了她的手背，依旧是蜻蜓点水般的吻，却将此刻彼此的眷恋与爱意诉说到最极致。此时阴云匆匆逃离，明亮的满月替她们披上雾一般的光，连战争的黑烟都被风遏止，不允许打断这一瞬的永恒。
时间在无名指被戴上戒指的那一刻流动起来，阿波尼亚注视着指根那枚白与金交错的戒指，忽然明白了伊甸执意要去寻找的东西是什么，伊甸像是读懂了她的心，微笑着抬起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伊甸，这样太冒险了……”
“我知道，诗歌在这里被战争杀死，”伊甸有些无奈地垂下眼，神情温柔地注视着手上的戒指，“但至少要留下浪漫，你觉得呢，阿波尼亚？”
“我明白，伊甸，至少在我们之间，诗歌与爱不会消亡。”

在更深的夜色里，一叶小舟穿过封锁线奔向更安全的地方，而小镇的诗歌、教堂、还有零碎的彩窗玻璃，将会长存于铭记者的歌中。
在诗性死去的夜晚，将有爱与灵魂一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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