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 【萧雷】似是故人来

【萧雷】似是故人来

五

芥末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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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那日，狂风大作。

苍穹之上不见天光，唯有乌云聚顶，隐有催城之势。

木木站在山脚下，过肩的发被迎面呼啸而来的风狂野地掀起又粗暴地糊回脸上。

他吐出嘴里的头发丝，认真地询问身旁同样被吹得乱七八糟的萧瑟：“真的要今天上山么？”

一般来说这等险景说明了今日不宜出门。

萧瑟艰难地维持着所剩无几的衣冠体面，犹疑地开口：“要不你算一下？”

木木毫不犹豫地掏出了铜钱，萧瑟听着少年煞有介事般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这种天怎么都算不出一个好卦吧！

“唔？是好卦诶！”

萧瑟音量拔高语调古怪：“啥？！”

木木没有在意萧瑟的反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好得有些莫名的卦象给吸引了。

“虽有血光之灾，却无性命之忧——”木木皱眉念出卦解，声音却听着愈发不自信起来，“故人重逢，断弦再续？？”

萧瑟心想这些听起来确实挺吉利但真的不像是会发生在这种异象突生的日子里的好事。

“你要不再算一次？”

被质疑了能力的木木毫不客气地跟薅萝卜一样按住了萧瑟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瞅。

这些天朝夕相处下来，萧瑟已经习惯了木木过于黏糊且毫无距离感的肢体接触，他在心中自我纾解，毕竟是第一次下凡，人家年纪还小，不懂。

很快木木就放开了萧瑟英俊的脸盘子，又扒拉出他一只手，指尖在萧瑟掌心沿着纹路来回划拉。

就在萧瑟觉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要给对方一个爆栗的时候，木木终于放开了他的手，用一种萧瑟从未听到过的飘忽犹疑的声线说道：“没算错啊……怎么还月圆人团圆了……”

萧瑟再次确定了让木木算上一卦是下下之策，他正了正衣襟，坚定地向前迈开步子。

“那就走吧。”

木木连忙小跑着跟上，又稍稍落后萧瑟半步，盯着对方背影有些神游天外。

这卦算得着实诡异，他甚至从萧瑟面相上看出了红鸾星动，只是这话若是说出了口，以萧瑟的毒舌怕是要把自己狠狠损上一通，木木果断选择了三缄其口。

只不过既有断弦再续又是红鸾星动，难不成这望城山上住着萧瑟的老相好？

再想到萧瑟五年前已经成亲，木木看向萧瑟的眼神都不由带上了一丝复杂的鄙夷。

萧瑟不知木木心中所想，他只觉身后那时常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妖怪的两道视线直勾勾射来，后颈不禁微微发凉。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前面带路？”

“哦、哦！来了来了！”

行止半途，狂风骤歇，只是天空依旧阴沉，萧瑟感到周遭明显冷了下来，有什么极凉的气息正从前方缓缓蔓延过来。

萧瑟的胳膊贴上一个暖烘烘的躯体，来人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牙齿还有些打颤。

“萧、萧瑟，你说的那个赵道长怕是快修成鬼神了，这还只是到了半山腰，鬼气就这么重，这要是见了面，不得冻死我啊。”

萧瑟毕竟凡人之躯，五感不及妖族，他只是觉得冷了些，木木已是汗毛倒竖，不得不运起妖力护体以免受到影响。

“那依你之见，前面的路可有危险？”

木木缓缓摇头，实话实说道：“这鬼气虽重但并无杀意。”

萧瑟安抚地拍了拍木木，收回手无意识地抚上心剑，“那就继续走吧。”

木木的视线追着萧瑟的动作投向心剑，他踌躇再三，还是问出了一直憋在心底的疑惑：“萧瑟，我还是很好奇，你不是用棍的么，为什么会对一把剑如此上心？”

木木的两个师父皆擅长用棍，他自己却学艺不精只会了点皮毛，那日在林中见萧瑟出手，木木便看出来他也是使棍的行家。

萧瑟似是没料到他会在此时提出这个问题，他的手按在剑柄上虚握成拳，复又堪堪松开，脸上表情几度变幻，就在木木开始后悔想着岔开话题时，萧瑟终于展颜一笑，神情是木木曾惊鸿一瞥过的柔软温和。

“‘心’……曾是亡妻的遗物。”

“重过阊门万事非——”

“同来何事……不同归。”

木木在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子的后悔情绪中心不在焉地走完了最后一段登山路。

萧瑟自那之后就再也没开过口，他本就不是多话之人，如今心绪低落更是无心言辞，木木悄悄瞥他几眼，想扇自己嘴巴子的冲动更强烈了。

叫你手贱叫你手贱！拿什么不好拿人家夫人的遗物！

这事儿换成谁都忍不了，打你一棍子都算轻的了！

木木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又瞅着萧瑟的样子像是还没释怀，他硬着头皮嗫嚅开口道：“对……对不……啊！”

腰忽然被一只手臂紧紧箍住，木木惊讶看向始作俑者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下一瞬萧瑟便拥着他轻巧转身，木木的视野中顿时只剩下对方飞扬的如瀑青丝和那张淡定从容的脸。

数道惊雷凭空乍现，险险地擦过木木耳畔，以万钧之势砸向他原先站立的位置。

木木卡在嗓子眼的一个“萧”字还没吐出来，萧瑟又勾着他的腰踏风而起纵跃向前，他下意识伸手揪住了萧瑟衣背，探出头望得分明，方才他们停留之地长出两条噼啪作响的锁链，正因未捕捉到目标狂乱地抖动着。

“是望城山的伏魔阵。”

萧瑟冷静出声，正准备将那截劲瘦的腰肢放下，木木却抢先将整个身子撞入他怀中，顺势揽住他肩背的双手发力将二人身位互换，饱含痛楚的闷哼入耳的同时萧瑟感受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耷拉在了他的肩头。

萧瑟不由心头一颤，他稳住呼吸伸手摸向怀中人的背心，不出意外摸到了一手粘腻，
来不及细想，他下意识抱住了身前瘫软下滑的温热躯体，背过身去将其整个护在了身下。

萧瑟咬牙怒喝：“你挡什么挡！这阵法只伤妖魔，对凡人毫无作用！”

木木也没想到这居然是精准打击，只是在看到凛冽剑意袭向萧瑟时脑子一空，身随心动就挡了上去。

汹涌的电流从伤口钻入四肢百骸，顷刻间身体仿佛要被四分五裂般的剧痛激得木木差点原地打滚。

意识涣散之际木木迷茫地想，有血光之灾的不是萧瑟么，怎么就换成我了呢。

情势急转直下，阵法中新一轮的攻击已经成型，萧瑟别无他法，只能将怀中正毫无章法地死命挣扎的小妖怪紧紧抱住，运起十成内力喝出一句话。

“雪落山庄萧瑟有要事求见赵掌教！！还请剑仙手下留情！！”

此话一出，原本已经逼近到萧瑟后颈的肃杀之气瞬间消弥，法阵运转带来的逼仄感逐渐褪去，木木感受到身体内流窜不止的雷霆之息不再作乱，这才攒起了一点气力，气若游丝般问道：“怎么你喊一声赵掌教就没事了？”

萧瑟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头，姿势一动不动。

“此阵凶险万分，非普通伏魔阵可比，阵中天雷作引，无量剑阵隐于其间一击必杀，能有如此造诣的只有道剑仙了。”

木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的背还在流血，可挡兵刃的衣物却被一道剑意轻易穿透，可想而知那道剑仙的实力是何等高深。

他吃力地抬起手拽了拽萧瑟的衣袖，言辞间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你…你没受伤吧？”

萧瑟本想笑他转头就已忘了这阵只对妖魔生效，却在感到远处正疾驰而来的森冷杀意后苦笑了一声。

“现在还没受伤，待会儿就不一定了。”

萧瑟摸索着将木木扶去一面山石后靠着，叮嘱他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莫要冲动行事。

木木知道那是萧瑟的劫难，他再怎么忧心忡忡，却也只能目送萧瑟去应劫。

末了他忽然喊了一声萧瑟，在对方转身之际忍痛说道：“我算卦很准的，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萧瑟闻言笑笑，径直向那杀气方向走去，“那就承你吉言了。”

他话音刚落，木木就看到一银衣素簪满身杀气的女子翩然落于远处山门，她手执三尺长剑，掌下寒气四溢，剑威竟隐有马踏荒原之势。

女子面容清冷似覆着一层寒霜，五官却生得极美，眸中寒芒闪烁，只一眼就看得木木心神俱震，几欲落下泪来。

他下意识躲到山石后抚着躁动的心试图冷静下来，这种仿佛深埋在血脉里的既恐惧又欣喜的陌生情感令他感到费解。

萧瑟朝着山门又走了几步，他目不能视，却已经感到来人剑意直指自己喉间，只要再往前一步，那把蓄势待发的铁马冰河便会锵然出鞘。

“萧、楚、河——”李寒衣冷漠如冰的眼眸从萧瑟身上扫过，看到了被山石挡住了大半个身躯的黑红衣角，她的视线未作停留，最终落在了悬于萧瑟腰间的那把溢彩流光的长剑上。

“五年前我就曾经说过，若有再见，必取你项上人头，如今你却带着心剑送上门来，怎么，是想求我饶你一命么？”

木木听得心惊，不由艰难的地探出小半张脸提心吊胆地关注着萧瑟的一举一动。

萧瑟毫不犹豫地解下心剑双手奉上，他低下一贯挺直的腰杆，垂首以示虔诚。

“永安王萧楚河的人头，剑仙何时想要都可来取，只是今日来拜山的是雪落山庄的萧瑟，还请剑仙看在萧瑟带回了‘心’的份上，允在下见一眼道剑仙。”

萧瑟这话堪称诡辩，木木听得瞠目结舌，心想这真的不会让那位剑仙更加愤怒么。

果不其然李寒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扬剑遥指萧瑟，红唇轻启连道三个“好”字，“果然是皇室中人，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的能力不输你的父兄，你不会真的以为，你那套拙劣的二人论能糊弄我吧！”

说罢铁马冰河铮鸣出鞘，破岳摧山的一斩直冲萧瑟面门而来。

萧瑟运起轻功迅速躲过杀招，李寒衣的下一剑已紧随而至，极寒之剑的剑意甚至连风都能冻结，萧瑟步伐一滞已然无法避开，只得尽力避开要害，木木只见血雾在漫天寒霜中爆开，大脑空白了一瞬后才意识到那是萧瑟的胸膛被迎面划开时溅起的鲜血。

木木顾不得萧瑟先前的嘱托，挣扎着要起身去帮萧瑟，却在刚调动起周身妖力时候感受到了如山海般的压制。

木木大惊失色，他死死咬着嘴唇试图抵抗那过于强大的禁锢，就在他急得几乎慌了神的时候一道温和男声在脑海中响起。

“莫急，小仙女有分寸的，不会真杀了他。”

木木在脑海中问他是谁，那男声不答，只让他再等等。

“先让小仙女出出气吧。”

木木没了办法，只能红着眼去看背对着他已经脱力跪地的萧瑟，心乱如麻。

那边萧瑟胸口一道可怖的剑伤从肩胛斜劈至髋，伤口的鲜血因铁马冰河冻结万物之能正迅速凝成血块。

李寒衣稳步走向萧瑟，她用剑尖抵着萧瑟下巴将他的脸抬起，直视那张令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面容，冷心冷情的雪月剑仙却红了眼眶。

“你如今双目皆盲又手无寸铁，取你性命反倒是便宜了你，”说着她剑尖下移，最终落在萧瑟右胸，“当日你向他挥了三剑，一剑断‘心’，一剑穿胸，还有一剑……”

李寒衣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将内力倾注在一点，睁大眼睛看着锐利的剑尖缓慢而残忍地没入萧瑟胸口。

萧瑟面色惨白如纸，他在皮肉被一点一点刺穿的剧痛中诡异地笑了，只见他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握住剑身猛地挺身向前，生生让自己被捅了个对穿。

李寒衣一时震住，只见萧瑟嘴角溢出鲜血，模样明明狼狈至极，却又隐隐透着倔强。

“还有一剑……是剜了他的心……”萧瑟握住剑身的手心被割破，流出的鲜血也被冻成了骇人的血棱。

“剑仙若还未消气，往这儿刺也是可以的……”
萧瑟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拍了拍心口，惨白的脸上一派坦然。

李寒衣怒上心头，一把抽出长剑，萧瑟闷哼一声伏下身去，双臂撑地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李寒衣退后了几步，手腕一震将剑身上的血块甩飞，这才正视垂首呕血的萧瑟，冷哼一声道：“想去见他？你不配！”

说着她挽了个剑花准备收剑入鞘，却听那先前在打斗时被甩到了地上的心剑发出激烈嗡鸣，在李寒衣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一瞬间，长剑出鞘，直朝着李寒衣面门袭来！

李寒衣眯起眼睛不闪不避，心剑在中途变了轨迹，宛如一杆枪般垂直落下，直挺挺插在了萧瑟面前。

滔天的守护剑意从这把曾经陨落复又重生的名剑剑身中溢出，好似展开了无形的屏障，誓要将萧瑟守护到底。

一身黑红的少年飞鸟投林般从山石后现身而来，似一团燃烧的火，他赤红着双眼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明明自己疼得颤抖，却还要张开双臂挡在同伴身前，做那堵保护的墙。

只一眼，李寒衣如遭雷击。

那少年，分明长了一张和雷无桀别无二致的脸！

若不是意识到发色不同，她差点就要唤出那个离开了五年的人的名字。

“够了！都够了！”

少年情绪激动，满脸都是泪水，他望向李寒衣的目光中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思念和祈求。

“不是萧瑟的错，真的不是他的错！！”

李寒衣听他字字凄厉，言语做派又对身后的萧瑟极尽袒护，加上那酷似初出茅庐时期雷无桀的茫然容颜，顿时灵光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柳眉倒竖冲着快要昏过去的萧瑟怒吼出声。

“萧楚河！！你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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