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枫恒枫cp】未竟事回忆录

pendulum-

2024/12/14 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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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丹恒便起了床，穿过浓雾抵达了星槎海中枢。平日总是热闹非凡的集市此刻刚刚苏醒，星槎驶过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阳光泼洒在地面上，漾起水波样的纹理。他按照计划走遍了街上的每一家小吃店，将配方投进信箱又或是当面交给店主或柜台前的伙计。“这是一种饮料。我想罗浮的民众会喜欢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尚未被仙舟人接纳的食物，只能这么对他们说，期盼着最终的结果不会令他失望。
> 当然，他没忘记自己先前的许诺，拐到街道的另一端给帕姆买了那种会变色的饮料。帕姆显然很喜欢它，即使自己的身形导致抱着塑料杯喝饮料变得很困难，它还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两只耳朵也跟着摆动。“丹恒乘客真是好心！本列车长很喜欢帕。只可惜列车上没有我能用的冰箱，不然我一定要留一半存放起来，留到以后慢慢品尝帕。”
> 丹恒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回到资料室开始整理条目。他惊讶于仙舟上的这一百年给他创造了相当丰富的见闻，笔记被他一页页地扫描进终端，又被他细心地简化修改。有关苍城梅的疑问正在被一点点解答，就像逐渐被阳光驱散的阴影。他听着终端提示音连成的节拍，不自觉地扫视着资料室两侧的书架，思考着该给丹枫带回些什么。
> 他会喜欢什么呢？他喜欢清净，喜欢平和的日子，喜欢早春的阳光和深秋的月亮，喜欢花心吐露的芬芳，喜欢在燃至一半的熏香中静悄悄地打瞌睡。丹恒合上眼，面前所见却尽是丹枫一举一动间的身影。他忽然觉得半天的时间太长，若非填补条目的需要，他真想现在就重返仙舟，在能够看见丹枫的地方再待上一百年。或许本应微不足道的五年对丹枫来说也会漫长得难以忍受，如果确实如此，那么他也会在独处时蓦然想起自己的脸，思考着他们究竟何时才能再相见吗？
> 真是奇妙！要是丹恒能在此刻抓住这缕情绪的尾巴，顺着它指引的方向向前摸索，或许很快便能得到它的真相。但他此刻想不了那么多，相比那藏在云中的缥缈的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事亟待他解决。他在书架上一一地翻找着，心中作着严苛的批判：这本太过残酷，这本太过灰暗，这本又太过悲伤。与丹枫匹配的应当是优美而和谐的故事，这是丹恒心底隐秘的愿望，也是他真诚的期盼。
> 他最终找到了。录像盘被用心地装在木盒中，盒上用花体写着——《阿特兰蒂斯遗忘录》。他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了这部影片的内容，一群人前去探索海底失落的名城阿特兰蒂斯，在断垣残壁间寻找古代人类生活过的痕迹。电影的画面堪称唯美，他甚至还记得结尾那座明亮的博物馆，阿特兰蒂斯的复原模型被摆在大厅的中央，阳光为白色的大理石镀上金辉，人们蜂拥而至，赞叹不已。他还记得片尾播放演员表时三月七感慨的疑问：“这世界上真有阿特兰蒂斯吗？要是有的话，真想去看看啊。”
> 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或许有，但这不重要。在我看来，‘阿特兰蒂斯’只是一种象征，代表曾被人遗忘，最终又被人挖掘而重现世间的一切事物。只要你想，你能发现身边处处都是‘阿特兰蒂斯’。”
> 他从沉思中惊起，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它正烫得厉害。这段回忆歪打正着，触及了他曾经最沉重的心事、如今最敏感的情愫。他的话就像是不出错的预言，生活中确实处处都是“阿特兰蒂斯”。想想丹枫的笑容吧——那不就是最好的示例吗？
> 他揣着这份心情焦急地等待着，终于等到终端发出欢乐的鸣响，告诉他所有信息的传输已经尽数完成。他长舒了一口气，取回终端、带上木盒，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列车。
> 
> 回到仙舟，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做了两件事。一是去公告屏前核对时间，确认此刻正是他离开的第五年；二是从街头走到巷尾，去苏打豆汁儿可能出现的每家店铺仔细地询问。然而每家店都说不存在这么一种食物。大部分都对此一无所知，仅有很少一部分人有模糊的印象，说是曾有人向他们提供类似的配方，但很快被他们弃置了。最后问下来只有一个人十分笃定地回答了丹恒的问题，但他说每一个尝过那种饮料的人都提出了强烈的抗议，他不得不在第二天就将它撤回，再也不考虑将其作为商品售卖。
> 说不定只是因为不凑巧呢？——丹恒听见心里的声音这么问。这其中的变数实在太多了；投进信箱里的配方可能会被不小心弄丢，见过配方的人可能并不想尝试，打算尝试的人可能会错误地转达信息，落实行动的人也可能制得失败的产物…每件事都有一定的发生概率，最终结果也不过是概率事件通过不同的途径连缀而成的。
> 但他又隐隐约约地心知肚明，当每种通往失败的小概率事件都同时发生时，所引发的结局很大可能不是随机的。也许有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拨转了事件发生的趋势，它的主人顽固而倔强，不让一切如愿发生就会心生不快。微弱的希望被疑虑的海浪冲击得动摇起来，他走出喧闹的人群，第一次感到了几近绝望的迷茫。
> 他只能先联系玉振，踏上了前往鳞渊境的星槎。潜渊阁的景象未曾变化多少，只是那株苍城梅开出的花更繁密、更漂亮了，在白雾中现出胭脂一般柔美的色彩。玉振真诚地向他致歉，热情地将他安顿在原先的住所，说丹枫出门有事，等到晚上再来与他会面。丹恒满怀谢意地应下来，玉振的终端在这时忽然嗡嗡地响了起来。“真是抱歉，我先失陪了。”她躬身退出了房间，走到无人的角落按下了通话键。
> “玉振姐姐见到丹恒了吗？”
> 对面传来嘈杂的絮语。“见到了。我已经同丹恒先生说好了，他说会等您回来。”
> 丹枫叹了口气，转身望向身后窃窃交谈的人们。灯光悬在他们的头顶，让他们看上去像是被禁锢在了白色的光柱里，此刻正在为如何出逃商量对策。
> “少主那边怎么样？”
> 他垂下头，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 “我们失败了。”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别人嘴里发出来的，在这一瞬间变得陌生而渺远，“脱离了卵内的环境，母细胞的衰亡速度比我们想象得更快。已经得到的数据几乎没有任何作用；或许秘密藏在剩下的那部分遗传物质里，但我们暂时无法知道了，除非让一切重新来过。”
> 对面陷入了沉默，只听得风声在回旋。“没关系的，少主。我们还有时间。”
> “但没人知道再来五十年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他的声音很沉，“可能下个五十年我们就能取得突破，也可能再来十个五十年都没法触及问题的关键。而且，你也知道的，玉振姐姐…很多人不想等待。他们连十年都不愿意再等，期盼着每天一睁眼就能收到好消息。可我们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沿着这条最有希望的道路走下去。司鼎大人已经和我达成了共识，决定无论如何先再测试一次。”
> 玉振轻轻吐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我都会尽全力支持您的。您要是处理完了今天的事务，就早些回潜渊阁吧。丹恒先生还在等您。”
> 
> 丹枫叩响门扉时，丹恒还在桌前思考着有关苏打豆汁儿、时空法则和历史规律的一切，心烦意乱，头痛欲裂。不经意间他看见一个影子从窗前闪过，紧接着门就被轻轻地敲响了。他过去迎客，丹枫站在门外，身体的一半被月光照亮，另一半则模模糊糊，犹如梦中的虚像。
> 两个人此时都各怀心事，如今得以重逢，却不知道该摆出何种情态、做出何种表示。丹枫的衣服上有淡淡的药香，让他整个人闻上去像一株深山里的绿檀木。丹恒被这股气息吸引了注意力，连意识都变得迷蒙起来。
> “...好久不见。”丹枫开口轻声道。“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挂念着你。”
> 丹恒盯着他，看到他露出淡然的微笑，嘴角的忧虑却破除了笑容的伪装，直白地呈现在自己面前。他的眼皮跳了跳，整个身体不自觉地倾向前去，两只手臂逐渐抬起，掀起一阵微弱的流风。他抱住了丹枫的肩膀，将自己的下巴小心地搁在对方的肩头。那股药物的气息愈加浓烈，以致于到了刺鼻的地步；苦涩的嗅觉令他微微地颤栗，他却没有避开，甚至将手臂圈得更紧了。
> 直到丹枫也环住了自己的身体，半是解脱半是疲倦地伏在自己肩头叹了一声，丹恒才恍然回过神来，刚一惊醒便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他收回手，从丹枫的臂弯里挣了出来，有些手足无措地避开了丹枫的目光：“我也很想念你。这次回去，我给你带了礼物，现在有兴趣来看看吗？”
> “自然。”丹枫反手合上房门，将月光关在了门外。丹恒将那个做工精细的木盒放到他手上，拨开搭扣的同时细细地介绍起来：
> “这是一部电影——和仙舟上的幻戏差不多，需要装进放映机、投影出来才能看。”他指着木盒上的标题，“名字叫《阿特兰蒂斯遗忘录》，讲的是发掘海底遗迹的故事。”
> 丹恒在这边讲，丹枫就在对面不住地点头。最后他将木盒合上，向着丹恒笑道：“多谢。你真是费心了。”
> “我不清楚你看影片的喜好，只能根据我对你现有的了解挑了一部，希望你能喜欢。”
> “那是当然，”丹枫的手指抚过木盒略显粗糙的表面，“你挑的东西，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 丹恒被他的话噎住，心跳得好像发了狂。“今天让你在潜渊阁等了这么久，我该向你道歉。”
> “不用这么说。比起我，自然是你的事更重要。”
> 丹枫的视线在他脸上打转，最终停在了他的鼻尖上。“可是一天下来，要做的事没有好结果，要见的人也干等了许久。兜兜转转、忙忙碌碌，到头来还是不能如愿。”
> 丹恒听出他话里的忧伤，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只能伸出手去，安抚似地覆上丹枫的手背。两人站在灯前又多聊了几句，丹枫抱着木盒回身离去。房间里又只剩下丹恒一个人，跳跃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看着自己仿佛在火光中挣扎的影子，又转过头望向桌上那本笔记。上面已经被他画得一团糟，错综交叉的线条好像理不清的乱麻。
> 他回忆起丹枫衣服上那股熟悉的药味，它曾在自己的记忆中、在千年后的丹鼎司淡蓝色的天空下回旋。丹枫一定是在那里待了很久，甚至是进入了医药研究的重要场所，才会沾染上这么浓重的味道。他并不傻，也不会刻意逃避显而易见的事情；所以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丹枫究竟去干了什么，那句话背后又有着怎样的难言之隐。他看着笔记上杂乱的线条，恍惚间仿佛看见它们组成了一只大手，蠢蠢欲动地想要从纸面里伸出来，挥灭惊颤的烛光，遮掩苍白的月亮，捂住他脆弱的眼睛，再扼住他有脉搏鼓动的咽喉。
> 丹恒感到脊背发寒，全身的神经都同时绷紧，令他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如果——如果他的意念只是徒劳，那么等到下个百年他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天，他该如何面对那张亲爱的脸庞，又该如何接受最终分崩离析的结局？
> 
> 然而不论他是喜是悲，第二天依旧平静地如约而至。潜渊阁上下一如从前般忙碌，人们各司其职，在自己的岗位上精心耕耘。园艺师们已经开始商量如何再次培育新的苍城梅植株，玉振上午带着丹恒去园子里记录踩点，下午则隐入潜渊阁正厅的门后，陪同丹枫接待前来拜访的客人。丹枫依旧忙着他自己的事，却在闲下来后时不时地来找丹恒聊天，只需一方矮桌、两杯清茶，就够他们聊上许久。
> “我看完了你给我的《阿特兰蒂斯遗忘录》。它确实很好看。”
> 丹恒惊讶道：“这部电影有四个小时。你昨天晚上难道没睡觉吗？”
> “反正横竖睡不着，不如爬起来看看电影。”丹枫颔首道，“影片里呈现出的海底世界十分美丽，比圆满的美梦还要令人神往。”
> “喜欢就好。”
> “它总让我想起持明的故乡，广袤的汤海。据说那时所有人都生活在海中，所有人都掌握着足以改变世界的能力。后来不朽陨落，持明的道路越走越窄，最终落得现在这幅局面。但有一点我很疑惑。”丹枫直视着丹恒的双眼，“看完这部后我意犹未尽，想去找这位导演是否有其他作品。但你猜如何？全网没有任何有关这位导演的信息，连《阿特兰蒂斯遗忘录》的词条都没有。”
> 丹恒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因为它还没有正式上线，我送你的算是珍藏先行版。”他找了个相对合适的借口，而丹枫点了点头，像是相信了他半真半假的谎言。
>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的话题还有许多，譬如丹恒的旅途，还有景象各异的万千世界。丹枫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请他展开细节深入阐述。而丹恒也从丹枫这里收获了意料之外的数不清的知识，仙舟社会的复杂与多彩超乎他的想象，人们消遣的手段也和自己记忆中的大不相同。时间以重复的姿态缓缓流逝，有时丹恒会觉得它仿佛陷入了循环：苍城梅新开出的花像是在很久之前就已见过，鳞渊境的浓雾也总让他想起自己初来乍到的第一天。
> 但总有些什么在无声地变化，譬如玉振的身体状况——她的身体似乎因为长久的劳累落下了些小毛病，这些毛病积少成多，最终撂倒了她，让她不得不听从医士和丹枫的建议缩短工作时间；又譬如丹枫身上那种越发成熟的气质。从前他年轻而果敢，有话直说，却从不显得鲁莽，给丹恒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甚至隐约让他有些着迷；如今过了几十年，或许是因为身居高位的压力终于对他产生了肉眼可见的影响，丹枫居然变得含蓄起来，面对亲信以外的人往往用无言的沉默相待。他现在变得更让丹恒感到熟悉了；或者换句话说，那就是他变得和丹恒印象中的丹枫更像了——而这并不是一种好的征兆。
> 这时发生了一件值得丹恒注意的事，那就是苏打豆汁儿如期出现在了罗浮仙舟上。与他所预估的不同，第一份正式上架的苏打豆汁儿不来自于临街的店铺，而是来自某条巷子里的老牌作坊。他从热情的推销员手中接过装有苏打豆汁儿的杯子，抿了一口后却尝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味道。
> 他感受到的首先是淡，然后是苦，最后是麻得人头晕的生涩味道，总之无论如何也与后来现世的苏打豆汁儿挨不着边。他反复核对杯子上的标签，拉住刚要离去的推销员问道：“这确实是苏打豆汁儿，没错吧？”
> “没错。”对方点了点头，“先生对此有什么感想吗？”
> “...我觉得它太淡了。”丹恒如实相告，“理论上它不该是这个味道。”
> 推销员瞪大了眼睛：“您还是第一位说苏打豆汁儿味道淡的客人呢。不过您说的确实不假，事实上，我们担心按照原来的配方，没人能够接受得了那种味道，所以这第一版苏打豆汁儿其实是经过改良的。”
> 丹恒沉默片刻，将杯子交还给了推销员。“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罗浮人就会开始追捧原版的苏打豆汁儿的。”
> 回到潜渊阁时，丹恒正巧撞见站在门外的丹枫。机巧鸟从他的手中拍着翅膀离去，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圆柱形的罐子，在端详标签的内容时对上了丹恒的眼睛。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又相视而笑。
> “你怎么也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丹恒走上前，“事先说明，我已经在星槎海中枢尝过了，我觉得一般般。”
> “仙舟上难得有新奇事物，谁不想凑个热闹呢？而且我听说它还挺受欢迎的。”丹枫拉开拉环，仰起脖子喝了一口。丹恒紧张地注视着他，看见他眉头一皱，频频摇头道：“…确实一般般。你说它苦，那苦味又不明显；说它鲜，又没有鲜到那个程度。总之，平平无奇。”
> 潜渊阁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将两人都吓了一跳。一个青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在丹枫身边站定，躬身行礼道：“丹枫大人，神策府传来密信，邀您今日入夜前务必前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 丹枫心底咯噔一下：“谁？”他放下手里的金属罐，“神策府？”
> “正是。”
> “...我明白了。”他收敛起方才的笑容，整个人都变得严肃起来。“我稍后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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