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都市与溯回信标11

车水马龙合集

玉风清音

2025/04/20 1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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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号景云鸣采凤，楼雄川口锁金鳌。
短短十四个字，便是这座古钟楼所有的故事。
杳杳钟声预示着一天的起点，人们日出而作，坊市也开始营业。到了晚上则要击鼓闭门，来不及进城的行路人，便只好等待第二天。
这就是晨钟暮鼓的由来。
可当铜坐龙与“铜车马”登上钟楼时，眼前并没有那口熟悉的青铜大钟，反而是一面牛皮制成的巨鼓。
鼓身金红、环钉严密，斗拱下悬着一副精雕细琢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声闻于天”，这便是那赫赫有名的闻天鼓了。
不对，这分明是通往钟楼的路，为何会见着鼓呢？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铜坐龙仔细回忆此前所发生的一切，钟鼓楼隔了这么远的路，他们绝不可能走错。
但眼前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铜坐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瞭望台前，这才发现脚下的建筑出现诡异的偏差，而那钟楼一瞬间像被移了位置，早已不在整座城市的中心。
“何事张皇？”方才合力击碎石门的“铜车马”甩了甩手，随着铜坐龙的步伐来到看台边沿。
“钟楼的位置不太对劲，不应该啊。”铜坐龙以为自己是在甬道中耗尽了力气，如今看什么都有些真假莫辨了。
正说着，那股不知何处传来的地震又卷土重来，霎时间地动山摇，整座鼓楼也跟着摇摇欲坠起来，两人皆是一惊。
“这地龙翻身愈发古怪了。”“铜车马”不悦地拧着眉头，右手又不忘将铜坐龙往自己身边带了些，“吾妻，跟紧在下，切莫离开半步。”
铜坐龙也被这排山倒海之势震得站不住脚，幸亏“铜车马”从旁搀扶，两人一同靠着石质雕栏，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到底怎么回事。”
这令人摸不清头脑的震感来势汹汹，去得也快，与他们之前在帝陵博物院遇到的地震何其相似，甚至有种如出一辙的感觉。
难道，异变从那时起便早已悄然降临？而他们仍旧沉浸在这虚假的世界之中，对此竟毫无察觉。
“铜车马”好歹是见过世面的将领，此刻仍旧临危不乱，甚至能分出心来四下搜寻，终于在这高楼之上找到了地震的来源。
整座城市的中心，原本平整的地面早已开裂下陷，露出地下河川深邃的涡心，足矣灭世的洪流凝聚其中，随时便要将这座虚假的都市吞陷。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不，那完全不是寻常的雨，分明是涡心中飞出的洪流，顺着与重力相反的方向，接连不断地向天际另一端真正的西安市飞去。
地下汹涌而来的河水倒灌高天，即便是“铜车马”也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象，更不必说比他年龄还要小得多的铜坐龙。
“那不是……钟楼原本的位置？”铜车马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环形马路的中心，古钟楼早已不在此处，只余下一地狼籍。
耳边传来甬道中地下暗河翻涌的声音，铜坐龙一个激灵，想起了铜车马曾告诉过自己的，那个毫无根据的坊间传闻。
据说，明朝万历年间，一位道人闻邪祟作乱关中，便到西安府上指点迷津。道人云，上古曾有大鳌匿于河川之中，每逢三月十五便要现身作乱，只需将钟楼东迁半里，异动必定消除。
铜坐龙抬头向海眼的西侧看去，半里开外，果然立着一栋破旧的古楼，楼前坐着一口早已蒙尘的青铜大钟，似乎很久不曾响过了。
“这西安府上的古钟楼啊，曾是搬迁过的。”彼时身为导游的铜车马，举着不知从哪拿来的旅游宣传册，对这些民间传说津津乐道，“工程浩大，兴师动众，要不然这钟楼怎么是西安的宝贝呢？”
那钟楼之下镇的乃是地下暗河的海眼，以及一只吸纳了天地灵气的金鳌，巨鳌困于暗无天日的地下，积怨已久，若有朝一日被放出来……
“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将这里淹个精光。”“铜车马”看着眼前逆流而上的雨水，隐约预知到即将降临的风暴。
虽然这里并不是真正的西安，只是游戏规则所创造出的一座虚构都市，可一同被卷入这个模组的其他人，是否也身处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
那个铜坐龙所熟悉的，真正的铜车马，他现在又身陷何方？倘若灭世的洪流将这里尽数淹没，他们此前所有的努力岂不是功亏一篑。
“不对，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原本整饬的线索于此中断，铜坐龙话语中略显焦急，隐隐有些坐立难安，“洪泉极深，何以窴之……”
见铜坐龙口中念念有词，“铜车马”听得不太清楚：“你说什么？”
“一个故事，那座钟楼曾经镇压过海眼。”铜坐龙有些犹豫，但迫于眼下的情况，还是将这个不靠谱的传说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虚构的故事一旦成为现实，真实存在之物则必将被从现世中抹去，异世界扭曲的造物法则，远比真相要残酷许多。
洪泉极深，何以窴之？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可如此破旧的钟楼，如何能够移山填海，凭空东迁半里，又该怎样镇住那早已塌陷的海眼？
那涡心下藏着的庞然大物，令铜坐龙与“铜车马”都感到分外熟悉，与方才在甬道中遇见的敌人类似，却并非普通的下型体，散发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是真正的曲解，绝对不会有错。
“铜车马”也曾斩杀过无数非人的邪祟，它们从战争的余烬中诞生，不分敌我地攻击着所有人。
像“铜车马”这样特殊的器者，不仅只是军队中的一员，同时也是为了应对曲解而存在。
可眼下这种体量的敌人，即便是“铜车马”也感到无比棘手，仅凭他们两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一举击溃。
“如此看来，须得使得移山填海之术，将那钟楼从半里外迁过来才是。”“铜车马”回身望着那“声闻于天”的牌匾，若有所思。
铜坐龙背过身去，正欲扶着石栏一跃而下：“那东西快要出来了，必须去阻止。”
“铜车马”觉察到他的意图，抢先一步拽住了铜坐龙的胳膊：“就凭你？”
森罗孽象，曲解降临，在“铜车马”看来，这么做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又何谈阻止？
“……总不能把你也搭进去。”被对方拉住后，铜坐龙沉默半晌，握着剑的手臂也垂了下去。
铜坐龙给出的答案令人意外，饶是“铜车马”一时间也无言以对，可他握着对方手臂的力道丝毫未减，似乎并没有打算放人离开的意思。
“你在他身边，也是如此？”
偏执的男人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可他们之间太过默契，下一秒铜坐龙便反应过来，男人口中所谓的“他”，指的是真正的铜车马。
铜坐龙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那是执行部指派下为数不多的外勤任务，当他与铜车马以及那些大秦的器者们潜入曲解裂隙时，战斗似乎从来都有着一边倒的优势。
大秦很强，大秦出身的器者也是如此，战斗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天分，不管今时今日做着怎样的工作，源于骨子里的那份本能都驱使着他们向前。
在商鞅方升的指挥下，五名器者的配合有如军队般整饬，铜车马、秦公镈、青铜仙鹤、跪射俑，他们平素与自己谈笑风生，陷阵时却又像是变了副性情。
大秦的器者们将敌人处理得干净利落，也没怎么让自己受伤，似乎铜坐龙才变成了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
“我知道，老婆，你当然很强。可你想要发动自己的能力，总是要受伤的。”
“我明白，但我确实有些舍不得。”铜车马像个怜香惜玉的公子哥，将武器放在一边，无所谓地笑了笑。
如今，那个人想要留住一切的执念，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得多，他不会允许意料之外的事在自己眼前发生。
铜坐龙并没有挣脱“铜车马”禁锢他的右手，他摇了摇头，继而陈述事实：
“至少，只有你愿意把剑交给我。”
彼时偏执的骁将成为了商人，他变得不再勇敢，也失去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商人总是要计较得失的，对铜车马而言越是重要的东西，便愈发不能失去，他不会也不可能去做赔本的买卖，更没有必要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两千年后的那个人，竟变得如此怯弱么。”“铜车马”失望的金瞳望眼欲穿，像要在铜坐龙身上钻出两个洞来。
“他……并非如此”铜坐龙下意识地想去反驳，他思索着措辞，却不知应当作何解释，“他有自己的苦衷。”
涡心附近的地面再次传来崩塌陷落的声音，藏匿其中的曲解蠢蠢欲动，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必须有人站出来做个了断。
“总之，这把剑，再借我一次。”铜坐龙低头举起手中的青铜重剑，比他自己的武器还要顺手。
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铜车马也不可能永远挡在自己身前，铜坐龙总有一天要站出来，独自面对一切。失去与留下，从来就不是瞻前顾后的理由。
“铜车马”交付给铜坐龙的不只是一把剑，而是两千年后的他所丢掉的血性与勇气。
他身上早已凉透的热血，他那再也找不回来的果敢，铜坐龙都会替他重新捡起来。
“铜车马”难得认真地将目光落在了铜坐龙身上，青年将他的佩剑持于胸前，那分外坚毅的眼神不带有一丝一毫的侵略性。
此刻的“铜车马”才猛然间惊觉，他的发妻可是货真价实的胡人，身上流着戎狄的血，至死都是战士。
铜坐龙一直都有自己所坚持的心念，从未改变也从不改变，只因为铜车马是他一生的爱人，铜坐龙才愿意为此做出妥协。
如果失去一往无前的勇气，才能够留住一切，他宁愿铜车马变回过去的自己，去成为昔时昔日英勇的骁将，找回那份令人血脉偾张的记忆。
自古英雄有血性，岂肯怕死与贪生？此去寻找无影踪，不枉天地走一程。
“无妨，这把剑，送你好了。”最终，“铜车马”还是松开了钳制对方的右手，只留下了这样的话。
那只不过是众多青铜器中最普通的一把重剑，它被大秦的能工巧匠锻造出来，又落到了“铜车马”手里，与其他同僚所使用的兵器别无二致。
铜坐龙知道，那里面封存着铜车马避而不谈的过去，他所杀过的人、见过的血，都在剑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把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铜车马，他本体的另一半，始终都是战车。
铜坐龙抽剑出鞘，锋利的剑身有如铜镜，映照出铜坐龙的半侧面容，那镜中面容恍惚间模糊了片刻，继而又幻化成铜车马的模样。
他们明明是爱人，铜坐龙却为何对铜车马的过去一无所知？当他们举起同样的武器时，是否就能够再度理解彼此？
“可你我皆如蝼蚁般渺小，如何能够面对那海眼之中的邪祟？”虽说将自己的随身兵器交给了铜坐龙，“铜车马”还是有些一筹莫展。
眼下的情况俨然演变成了一盘死局，几乎没有盘活的可能，难道留给他们的选择，只剩下以命相搏这一条路么。
不可能……为什么？
别忘了你是龙啊，我的好老婆。
许多事，我们并没有能力完成，但唯独你可以做到……
只有铜坐龙可以做到的事，只有铜坐龙能够完成的事，这本是两千年后的爱人亲口告诉自己的答案，现在又将由铜坐龙转述给“铜车马”。
“他说，因为我是龙，所以能够做到许多不可能的事。”
铜坐龙总是在慢慢地活得像个普通人，名字只是一个名字，无关本体，也无关身份。可当铜车马再度呼唤自己的时候，他便是一条真正的龙了。
“又是他么……” 果然，在听到那个人时，“铜车马”脸上不悦的神情一闪而过，却又被他很好地收敛了回去，“罢了，既然如此，在下也该有所行动才是，不能拖了吾妻的后腿。” 
“依你所言，镇压海眼的线索，应当在不远处的钟楼上。”
两人向涡心西侧的钟楼旧址眺望，万历年间，正是那口洪钟镇住了邪祟，杳杳钟声曾伴随钟鸣鼎食之家的无数个日夜，虚构的历史也必将由传说的结局去修正。
既然甬道原本的尽头通向鼓楼，那么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则必定是前往钟楼正确的路。
铜坐龙正欲从鼓楼旁的台阶原路折返，却见“铜车马”仍旧停留在瞭望台前，揣摩着这栋巨大的古建筑。
“怎么不走？”
“吾妻，你带着我的剑，先行一步，在下随后便跟上。”“铜车马”走向阁楼的正门前，将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推开一扇，“大可放心，若有不测，我便击鼓传信。”
看样子，他们不得不再次分头行动了，“铜车马”的抉择必定有他自己的理由，铜坐龙从未怀疑，也从不过问这些。
眼下铜坐龙能够做到的，便是先行前往钟楼，去寻找唯一能够镇压海眼、修正结局的方法。
彼时，铜车马从不会放任他独自面对这些未知的险境，这并非信任与否的问题，倒不如说是一种执念。
为何过去的“铜车马”就能够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赋予自己？只因他生而无畏，那一身过人的勇武与胆识也从未消褪。
铜坐龙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铜车马”很强，比两千年后的他还要强大许多，强大并非咄咄逼人的外表，强者也从不患得患失。
人因勇敢而强大，或许这便是铜坐龙心中所希望看到的，他渴望见到一个不再患得患失的爱人，所以“铜车马”出现了。
这座诡异的城市无时无刻不在阻拦着他们，却又回应着铜坐龙内心的期愿。可到头来，他的愿望竟只是找回铜车马所丢掉的东西，仅此而已。
铜坐龙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直言道：“万事小心。”
“你也一样。”强大的男人径直向门内走去，不曾回身留恋一眼。
他们分明各奔东西，却比走在一起时还要从容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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