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霜 05

心霜 05

最是蓝关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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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是错觉

“哇哦。”徐聿川侧过身，朝说话的那个人怪声怪气地喊了一嗓子。
“常叙，你吃错药啦？”

温佑澄慢吞吞地抬起头，朝那个突然开口的人看去。
他的目光逐渐往上，从那人随意系在腰间的校服外套，到解开最顶端两颗扣子的校服衬衫，再落在男生的侧脸上。
他长了一双浓黑凌厉的眉毛，双眼皮弯起的弧度却很亲人，是这么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点狗狗眼的味道，连带着高鼻梁和薄嘴唇也没有任何凉薄的感觉。
尤其是他的右侧颊上那个短而浅的酒窝，边说话边笑时，一动一动的，活泼又热切。

温佑澄看着那个酒窝愣了几秒，围在徐聿川旁边的学生们已经飞快转移了火力。毕竟开涮朝夕相处的熟人，可比同学陌生的低年级表弟顺手多了。
“哟哟哟，今天格局这么大的吗常叙？”
“你别笑死我，真喝鸡汤喝中毒了？”
“上次被骗的五百块还尸骨未寒，又相信上了。”

“常叙哥哥好认真好贴心啊~”徐聿川乐了半晌，挤出一双做作浮夸的星星眼，捏着喉咙说，“干脆把橙子送给你当弟弟怎么样？”
温佑澄：……

他又飞快瞥了那个叫常叙的男生一眼，旋即朝徐聿川掀了掀眼皮，冷笑着朝他的鞋一扬下巴。
“徐聿川，你有这个管我闲事的功夫，不如把你的鞋给刷了。”

徐聿川猛地一低头。前阵子他找代购抢了一双AJ的限量联名，已经捂在家宝贝了好几天，今天忍不住穿出来前，还在玄关欣赏了十分钟才舍得出门，被挡在后面的温佑澄翻了好几个白眼。
这会儿白色的鞋面上，印着一个灰扑扑的脚印，之前体艺馆门口摩肩接踵的，估计是那时候被人蹭了一下。

看着徐聿川瞳孔地震的抓狂样子，温佑澄面上不显，心里好一阵幸灾乐祸。
心系自己的宝贝球鞋，他这个嘴欠又烦人的表哥总算没功夫再来撩闲。徐聿川连再见都没顾上和温佑澄说一句，骂骂咧咧地往体艺馆外走。
那一帮同学自然也跟着他。

温佑澄支着下巴，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远。
体艺馆楼梯上的灯要亮堂得多，将其中一个人的身影照得格外清俊挺拔。
隔着乌泱泱的一片学生，在温佑澄的注视中，他忽然回过头，重新看了过来。

温佑澄来不及收回视线，撑着下巴的手不自觉地垂下了。
那人像是也没想到温佑澄还在看着他，愣了一秒，飞快又绽开了一个笑容。

与先前和同学们拌嘴的习惯性微笑不同，这个独属于温佑澄的笑容，带着一点歉意与赧然。
像是在说，抱歉呀，最后还是没能完完全全帮你反驳回去。
明亮的顶灯笼在他的头顶，让他英隽的五官更加立体，脸颊上的酒窝弯出一点很明晰的、帅气的阴影。

手中的书无意识地翻了几页，温佑澄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慢腾腾地站起身，将这本书合上，走进书房塞到柜子的最侧边。
当年在体艺馆的那场演讲，讲到最后还真成了卖书现场，不少学生都没忍住当即笑了出来。散场后绝大多数人都跑得飞快，摆着一摞摞书的侧台前只有零零散散几个看热闹的人。
温佑澄留到最后，等人都走干净了，才上前买了一本。

《我的理想之花》，还是一本名字挺贴切的自传，内容其实也被那些高年级学生说中了，就是一本言之无物的鸡汤合集。
只是他买来，也不是因为对那个小提琴首席学长的经历有多大兴趣。
每次一翻开这本书，他总是会想起常叙在体艺馆的灯光下对他露出的笑容，那个酒窝的弧度就像在他的心尖上掐出的一个浅浅痕迹。如果他心中有一个地方，是一颗无人造访的星球，那么常叙侧脸的酒窝，就是宇航员在星球上踩出的第一个脚印。
很多很多次，他在梦中重新回到了2014年10月9日的附中体艺馆。铺天盖地的嘲笑声中，只有那个陌生人选择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哪怕最后是他们一起被嘲笑，那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主动分担了他当时全部的难堪与心酸。

他一直一直记得这种感觉，后来在他的心中，还有更多其他的感觉。可是十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后来之后还有后来，再后来，他终于意识到很多感觉不过是错觉。
人生三大错觉的那种错觉。

而在他终于能够释怀这份错觉之后，徐聿川突然告诉他，你还记得我那个叫常叙的同学吗，他要回来了，你和我一起去接他吧，以前你不是最爱问他的事吗。
温佑澄下意识想要拒绝，又觉得刻意得奇怪。

那就当他是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
其实直到他坐在机场旁那家咖啡馆的椅子上，他都没有想好见到常叙后，自己开口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然后常叙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他没有认出他，就像对他遇到的任何一个因为脸长得不错而心生兴趣的陌生人那样，用熟练而轻佻的话语来套他的联系方式。

如果他们没有认识，他给了常叙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呢？
在聊天软件上互相撩拨几句？觉得合胃口就再找机会见面，然后水到渠成地睡几觉？
体验好的话就多睡几次，然后在常叙找到下一个真爱后再礼貌地互不打扰？

常叙的样貌其实说不上变化有多么大，无非是属于高中生的那点青涩彻底褪去，下颌的线条更加成熟硬朗，客观点说，是一种更别样的英俊。
陌生的，是温佑澄再看向他时心中的感觉。
他看着常叙对他笑、看着他脸颊上那个笑着说话时跳跃的酒窝，漫上心头的有一种滑稽的愤怒，又有一点茫然。他看不得常叙兀自笑得那么明媚灿烂，于是话中带刺，即使最后脱口而出的称呼还是那曾经烂熟于心的四个字，“常叙哥哥”。

项目确定下来后，温佑澄自然而然开启了他非必要不出门的工作状态。碧湖苑每年收取高昂的物业费，提供的服务也相当贴心周到。外卖车进不来，由专门的工作人员接收后统一送到业主手上。
一日三餐时不时能自己解决，但温佑澄习惯在工作时喝一点酒，不至于喝醉，只是神经中跃动着一点轻微的醺然，会让他的思路更加流畅。这算他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怪癖。

夜里，温佑澄保存了这几天翻下来的几页初稿，将手边剩的小半杯果啤一饮而尽。他靠在窗边，静静看了一会儿申沪的斑斓夜景，才拿着空玻璃杯从书房走出来。
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温佑澄会把自己关在书房。因为警长完美继承了奶牛猫的疯癫基因，是个十足的人来疯。只要一个没忍住，它就会跳上键盘来亲自替温佑澄改稿，除了物理隔离，别无他法。
以往就算关上房门，无聊的警长大人在巡逻领地路过书房时也会对着书房门拍拍挠挠再喵喵叫，提醒里面那个人类早点出来做真正的正事——陪他玩。而这天的警长似乎格外文静，温佑澄晃了晃脑袋，回想起来，似乎没有听见什么盛气凌人的挠门声。

客厅里一眼没看见那个黑白相间的毛团，就连辛巴也不见踪影。温佑澄将洗好的玻璃杯放回岛台，叫着两位祖宗的名字，一个一个房间找了起来。
走到放着猫砂盆的阳台，温佑澄在窗帘后找到了蜷缩起来的警长和辛巴。辛巴一见到他，立刻喵喵喊了起来，围着他的裤腿不住地蹭来蹭去。
警长则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动了动脑袋，像是想抬头看他一眼。

心中猛地划过一种不好的预感。温佑澄快步走到它面前蹲下，将警长抱在怀里，软软热热的一团，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今天却是一副恹恹模样。
“怎么了？”
他轻手轻脚将警长放下，皱着眉去看一旁的猫砂盆，然后在里面看到了一滩带血的粘液。

提着航空箱下到负二层的地下车库，温佑澄这才想起他刚刚喝过酒，是不能开车的。
没办法，只好打软件叫车。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刚刚在电梯里他查过，最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宠物医院都在七八公里外，再加上大半夜本就不好叫车，他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等了十来分钟，都没等到一个接单的司机。
温佑澄急得额头上汗都要冒出来了。航空箱里的警长一动不动，他一口气将价格加到了最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又想起，网约车是不能直接进来的，要等物业和业主联系上，麻烦得很。
软件上的订单一直没有车接，提着航空箱的左手也一阵一阵地酸痛。温佑澄已经打算直接走到碧湖苑的大门口，至少省了中间那道沟通的时间。

忽然，一道雪亮的车灯从他身侧照了过来。
温佑澄下意识地望了过去，车型和牌照都是全然的陌生。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他在这里也不认识几个邻居。

开来的雪佛兰慢慢减速，却没有开进车库，而是停在了他的旁边。下一秒，温佑澄在落下的车窗后看到了常叙的脸。

“……佑澄？”
他叫他名字的声音，带着一点迟疑，似乎还是没想好，该怎么称呼他。温佑澄见常叙看向他的眼睛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你要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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