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厄勒克特拉的花束

Dandelion

2024/11/26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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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旋转门，阿尔弗雷德走进大厦，米白色的大理石地砖映出他的身影，泛着冷质的光泽，大厅里所有人都是西装革履，行色匆匆，没有人关注他，除了——

“送外卖走那边。”前台看了他一眼，侧头示意一个方向，手上不停的敲击键盘，说完后将视线落回屏幕。

“什么？我不是送外卖的！”阿尔弗雷德皱眉，大声反驳表示不满。说真的，这不能完全怪前台，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加厚卫衣，一条蓝色的牛仔裤，站在这里就像从青春校园误入商业职场。

前台再次抬起头看他：“好吧，那么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阿尔弗雷德眨着那双藏在眼镜后面的蓝眼睛，不停的瞄前台身后墙壁上的巨大logo——琼斯集团，似乎是在确认：“我要找人，他叫王耀，是个中国人。”

前台挑了挑眉：“你有预约吗？”

阿尔弗雷德的大脑空白了一秒，但他的嘴比脑袋要运转的快：“呃，没有。”他脱口而出。

前台顿住了，脸色变得难看，阿尔弗雷德几乎预料到他会说什么，马上改口：“好吧，我是送外卖的。”说完便试图当做无事发生，朝电梯走去。

“等等！”前台叫住他，用一种严厉的、警惕的语气道，“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阿尔弗雷德停下脚步，意识到刚才的对话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大量探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紧绷。两名高大的保安正从两侧向他靠近，阿尔弗雷德马上回头，想说这是误会，他不确定现在报上姓名他们是否会相信他，但他不想被扔出去，而在他这么做之前——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明显不同于美国口音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顿时缓和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氛围，阿尔弗雷德看过去，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沙金色的头发还有，哦，那眉毛是怎么回事？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因为那男人正朝他这边走过来，显然他已经意识到阿尔弗雷德就是事件的中心。当阿尔弗雷德的大脑还在“这真的是人类会有的眉毛吗”和“这西装真衬他的身材”之间徘徊时，那个不友好的前台回答了男人提出的问题。

“柯克兰先生，这个人说要找王耀先生，他没有预约，还改口说是送外卖的，非常可疑。”

阿尔弗雷德撇撇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感到被冒犯，直接无视前台：“我找王耀有事。”

亚瑟·柯克兰打量着阿尔弗雷德，隐约记得王耀曾经抱怨过“这混小子要是再不来，我就扒了他的皮！”，面前这个男孩确实符合“混小子”的形容，虽然他很年轻，但能让王耀那么生气实属罕见，说不定是个人才。

大概是他沉默的太久了，阿尔弗雷德担心他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吧，你跟我来。”亚瑟收回视线，侧头对其他人说 ：“继续你们的工作。”

人群一下散开了，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前台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亚瑟领着他走进电梯，毫不犹豫的按下楼层，阿尔弗雷德猜测他在公司职位肯定不低。

“嘿，谢谢你，老兄，我叫阿尔弗雷德。”他尝试语气轻松地跟这位好心人搭话。

亚瑟看着他脸上的傻笑，先前的不愉快已经一扫而空，他挺佩服这种性格的，虽然不怎么喜欢：“不客气。我叫亚瑟·柯克兰。”

“你是英国人？来自英格兰？”

“是的。”亚瑟回答，语气比先前更加平淡。

“你来美国多久了？”阿尔弗雷德继续追问，带着美式的无边界感。

亚瑟皱眉，面对美国人的无礼行为选择保持沉默，他露出不满的表情，试图以此结束话题。但阿尔弗雷德显然并不在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好奇，你看起来很年轻。”

实际上并不年轻，但他还是决定不回答阿尔弗雷德的问题，他没心思应付一个好奇宝宝。男孩还想说些什么，电梯的提示音打断了他，亚瑟率先走出电梯，他只得在后面跟上，直到敲响王耀办公室的门，亚瑟都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王耀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表情很惊讶：“你们认识？”果然亚瑟猜的没错，王耀等的人就是阿尔弗雷德。

“我们刚刚认识。”阿尔弗雷德高兴地回答。

“不认识。”亚瑟依旧表现得很冷漠，“他在前台被拦下来了，我碰巧路过带他上来。”

王耀看看亚瑟，又看看阿尔弗雷德，决定不去深究，他感谢了亚瑟，后者马上就离开了。阿尔弗德的目光追随着亚瑟的背影，直到他从拐角处消失，回过头时就看到王耀双手抱臂，面色不善。

“进来说。”他撂下这句话就转身进门。

阿尔弗雷德有点生气，但他没法指责王耀什么。门没有关上，能看到中国人在拨通座机，熟悉的恐慌再次袭击他的心脏，一种迫切的冲动逼他逃离，但他没有，逃跑是懦夫的行为，他在门口转悠了一会儿，最后磨磨蹭蹭的走进去。

王耀放下听筒，看到阿尔弗雷德这个样子，心中的怒火又转化成无奈，他放轻了语气：“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等人到齐了我再带你去会议室。”

“好。”阿尔弗雷德拖着步子在各个角落看来看去，假装欣赏办公室内的装潢。王耀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紧张，十九岁的美国小伙怎么欣赏得来中国字画，他一直不明白阿尔弗雷德为什么这么抗拒，问他他也只会说一些蹩脚的借口，明明早就该完成的事硬生生拖到现在。

整个会议室以沉稳的暖色为主，空间宽阔明亮，两边放置了可供小憩的软沙发，中间是一张木制的会议桌，十几把办公椅间隔摆放。阿尔弗雷德坐在王耀身边，正对着玻璃幕墙，律师坐在相邻的另一边，此时正语速缓慢的说着枯燥乏味的法律内容。

“……以上，就是遗嘱的全部内容，琼斯先生——琼斯先生？”满头白发的老律师把一份文件放到阿尔弗雷德面前，沙哑着声音试图唤回这个年轻人神游天外的神志。自从阿尔弗雷德走进这间会议室开始，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吊在对面大厦外的“蜘蛛人”上——虽然只是远处很小的一点，脑子里无端联想蜘蛛侠。

“阿尔弗雷德。”王耀加重语气喊了一声。

“什么？”阿尔弗雷德放下撑着半边脸颊的手，身体迅速坐直，对所有人露出微笑。

“您对遗嘱有任何疑问吗，琼斯先生？”老律师再度开口，对阿尔弗雷德报以十分的宽容。

“没有。我只有一个问题，这个东西我非签不可吗？”他指着摆放在面前的那份文件。

“是的，要是再拖下去，过了法律时效，您父亲名下的所有财产将会遭到拍卖，包括琼斯庄园。”

“好吧。”阿尔弗雷德撑回桌面，继续观察对楼的“蜘蛛人”。也许他应该买一份汉堡带上来，这样就不会太过无聊，又或者他可以现在就点外卖，至于其他人，他可以给每个人都点一份。

无聊的会议还在继续，各种事项王耀早就已经安排好了，阿尔弗雷德只需要回答“是”“没有疑问”“我已知晓”最后签字，当帽檐合上的那一刻，一切才终于尘埃落定——阿尔弗雷德·f·琼斯——琼斯集团的新任董事长，即将上任。

当亚瑟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一进公司就在浓郁的咖啡味中听到有人在讨论新董事长，他莫名想起昨天那个美国男孩，前任董事长意外去世时，有一个没成年的儿子，这些年公司的事务都是王耀代为管理，年龄对得上，而且昨天他们看起来也很相熟，大概率就是他了。

亚瑟又默默回想了一下自己之前的态度，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个开除他，但他最近还是小心点为好，一想到自己在这个公司里既要提防弗朗西斯又要小心董事长，他就再次升起了跳槽的念头。

今天原本是像往常一样普通的一天，和煦的阳光，微凉的晨风。

原本。

当他专心投入到今天的工作中，快要忘记那些破坏心情的小插曲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亚瑟被迫退出工作状态，他盯了一会儿门的方向，尽量不带情绪的说：“请进。”

意料之外的，也不算太意料之外，阿尔弗雷德推开门，拿着一杯咖啡满脸笑容的走进来，今天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西装，头发也用心打理过，再加上英俊的脸庞，看起来就像一个过分年轻的商业精英，稚嫩的感觉褪去了不少。他在亚瑟的注视下，自顾自的把咖啡放在了后者的办公桌上。

“咖啡，我给每个人都订了一份，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他语气欢快的说。

“恭喜。”但是我不喝咖啡。亚瑟吞下了后面那句话，同样露出微笑，然后慢慢站起来。

注意到亚瑟的动作，阿尔弗雷德没表示什么，依旧热情地注视那双绿色的眼睛：“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顿饭。”

亚瑟愣了一下，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什么？”

“感谢你昨天帮我化解了不必要的矛盾。”他试图说的郑重，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诚意。

亚瑟这才想起初见阿尔弗雷德时的情景，如果不是他正好在场，阿尔弗雷德确实有可能被扔出去，然后那几个倒霉蛋就会丢掉工作。

“我预约了豪华餐厅，今天晚上7点。”

亚瑟思忖着，这个邀请不太好拒绝，他看了自己的现老板一眼，后者保持着微笑，细看之下还有一丝微妙的僵硬。阿尔弗雷德在等他的回答，一只手不着痕迹的捏着办公桌的边缘。

“好的。”最终他秉持着免费的饭不吃白不吃原则，答应了下来。

阿尔弗雷德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灿烂起来，蓝色的眼睛睁大了：“我去接你？你可能不太方便开车？”

亚瑟脸上一阵燥热，恍惚间觉得那双眼睛离他好近，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放轻呼吸平复心跳，确定阿尔弗雷德没看出什么后同意了这个提议，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他来美国已经很多年了，但还是不习惯在这里开车，出于安全考虑都是选择能不开就不开，索性也没买车，平时去远一点的地方就用优步。

等人离开以后，亚瑟重新滑进椅子里，他看着那杯咖啡，回想阿尔弗雷德刚才的表现，总觉得这个美国男孩高兴过头了，他看起来不像是要表达感谢，更像是打算约会。亚瑟从椅子里坐起来，心里一阵烦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他都不能确定阿尔弗雷德是不是同性恋，也许他只是一个格外热情的美国人呢？想到这里，他拿起咖啡，试图给自己几分慰藉，可结果却是眉头皱的更紧——美式浓缩。他又把咖啡放回桌上，摇头让阿尔弗雷德离开他的脑海，尽管很不想承认，也许真如弗朗西斯所说，他需要感情生活，但他已经思考很久了，现在的他难以投入到一段真正的感情中，无法去爱谁，更无法让谁爱上他。亚瑟在心中无声的叹息，最后只是继续工作，只有工作是无法避免的。

纽约的春天跟冬天一样冷，直到夏季气温才开始回暖，现在正是温差变化很大的时候，白天还好，晚上则会寒风嗖嗖。亚瑟站在街边等待，出于经验他添了一件外套，尽管因此出了一层薄汗，但等他回来时它就会很有用。早些时候他给阿尔弗雷德发了位置信息，现在差不多快到了。

几分钟后，一辆红色的福特野马停在路边，车窗落下，阿尔弗雷德还是那副很高兴的样子：“嗨，等很久了吗？”

亚瑟拉开车门，一边坐进去一边回道：“没多久。”他不会傻到开始等人才发消息让人来接。

关上门，阿尔弗雷德发动汽车同时播放音乐。很典型的流行乐，强烈的节奏感、死亡和性，还有爱情，如果那算得上爱情的话。音乐的声音有点大，磁性沙哑的女声充斥着整辆车，亚瑟坐在后座听得直皱眉。

“你不喜欢流行音乐？”他看了一眼后视镜。

谢天谢地，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也很大。亚瑟否认道：“只是不常听。”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声音小点。”

“哦，好吧。”他调小了音量，尽管他并不想——阿尔弗雷德喜欢大声放音乐，现在又多了一条，亚瑟的眉毛会变得很有趣。

“你平时都听什么音乐？”他又问，并在心中猜测，说不定是古典乐，很适合他这样的老古板。

“有内涵的，不分音乐种类。”他说的很概括，不太想暴露自己的喜好。他还年轻时最喜欢摇滚，现在已经不执着于一种音乐风格，也会听乡村、爵士和部分不错的流行乐，当然，不包括阿尔弗雷德正在放的那首。亚瑟开始后悔答应下来了，接下来的一路可能都要应付这个美国好奇宝宝。

“还记得我的问题吗？”

“什么？”

“昨天在电梯里，我问你来美国多久了。”

亚瑟沉默了，这个时候他才从阿尔弗雷德身上感受到违和的地方，尽管他一直表现的大方热情，但他还是超级富豪的儿子，亚瑟隐隐预感，如果他不说，那么今后阿尔弗雷德一定会通过各种方式来问他，直到他亲口说出来为止。

“怎么？”阿尔弗雷德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把头扭回去。只是这短暂的一下，让亚瑟震惊不已，上帝啊，他需要一个监护人。

“六年。”不知为何，他回答这个问题时有种被逼迫的感觉，可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问题，之前不告诉他也只是因为不想对陌生人透露私事，谁都不会质疑他的做法，当然老板想知道那就另当别论，“还有，注意开车。”

“知道了。”阿尔弗雷德嘻嘻笑着，声音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这让亚瑟感到不舒服，好像他把这种危险的行为当做儿戏，他就像是处于青春期的叛逆小鬼，执着又愚蠢的对抗世界。亚瑟不太了解琼斯一家，他来到琼斯集团工作时老琼斯还活着，他曾受到那位令人尊敬的先生的赏识，后来突遭变故，这位先生不幸的离开了人世，听说对方有一位前妻和一个没成年的儿子，孩子是判给老琼斯的。亚瑟的心情有些沉重，多少能与阿尔弗雷德产生共鸣，虽然他的情况是有了亲人还不如没有。

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阿尔弗雷德没有再问什么，一直到餐厅他们之间都保持着沉默。

这家餐厅的面积很大，欧式风格，装潢十分的典雅复古，又不过分冗杂，让人眼前一亮，它极高的声誉从中就可见一斑。周围的讲话声时断时续，头顶暖黄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亚瑟花很短的时间研究了一下菜单，最后选择了一份看起来很不错的意式套餐。

“葡萄酒，谢谢。”他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

“葡萄酒，谢谢。”阿尔弗雷德在他之后小声说。

亚瑟挑了挑眉，阿尔弗雷德好像在学他的口音，他听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你多大了？”

“十九岁。”他十分自然的回答。

“我会让服务生撤掉你的酒杯。”

“好吧，好吧。”阿尔弗雷德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

“你在读大学？”亚瑟又问。

“没错，纽约大学，”阿尔弗雷德开始滔滔不绝，“快要放假了，但为了继承财产还有解决各种麻烦的手续，我提前请了几个星期的假，八月份再回去。”

亚瑟点点头。

晚餐的面包卷又热又软，香味浓郁，当他吃到最后一个面包时，阿尔弗雷德再度开口：“你在我父亲……我的公司工作很久了？”

亚瑟咽下嘴里的面包，他就知道这不是一顿普通的感谢晚宴：“是的，我来美国以后一直为琼斯集团工作。”亚瑟拿不准他的意图，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阿尔弗雷德正拿着餐叉搅弄意大利面，满脸写着苦恼，这种表情他很熟悉，无非是想说些什么难为情的话又不好意思开口，他决定假装没看见，继续享受面前的美食。

厚厚的牛排外皮焦脆，切开以后内里绯红，小块牛排穿透在叉子上不断滴汁，肉香如魔鬼般勾着膨胀的食欲，吸引饥饿的人大快朵颐。亚瑟满意的吃着，但似曾相识的，他又被扯出了那种专注的状态，而打扰他的还是阿尔弗雷德。男孩坐在他对面，用一种只有亚瑟能听到的音量，哼着一支旋律熟悉的曲子，像是某种暗示，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搜索曲子的来源，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瞪着阿尔弗雷德，男孩也笑眯眯的回敬他。

看来我的直觉没错，你也是。”他的笑容更大了，第一次让亚瑟觉得可恨。

他吞下口中的肉沫：“所以？”

阿尔弗雷德抿了抿唇：“你有男朋友吗？”

亚瑟放下手中的餐具，一瞬不瞬的盯着阿尔弗雷德，他突然恶劣的想到，如果回答有会怎么样？他能看到那双明亮的蓝眼睛黯淡下去吗？能看到那张英俊的脸失望还故意做出无所谓的模样？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慢慢摇了摇头，诚实的表示自己单身。果然，阿尔弗雷德睁大了眼睛，笑容抑制不住的往上扬，亚瑟已经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了，心里九分不情愿并一分期待着。

“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说出这句话，男孩的脸肉眼可见的迅速变红，眼里都是激动和紧张，但亚瑟的心却沉了下去，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阿尔弗雷德，想以这种方式让对方先冷静下来，而不是直接泼上一盆冷水。

“嘿？”亚瑟的反应让阿尔弗雷德笑不出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拒绝。

亚瑟叹了口气：“你知道吗？如果我带你去见我的家人，他们会说‘你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吗？为什么不邀请我们去参加你的婚礼？’”他有一部分说谎了，他的家人根本不在乎他什么时候结婚，但这不重要。

“你看起来没有那么老。”阿尔弗雷德呆呆的回应着，好像颇受打击。

“不只是年龄问题，你还是我的老板，你真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亚瑟的表情很严肃，真像在教导不听话的孩子，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擅长扮演严厉长辈的角色？他跟阿尔弗雷德才认识不过两天。

阿尔弗雷德不说话了，低着头翻搅他的意大利面，亚瑟又产生了对他说好好吃饭的冲动，但他忍了下来。刚刚发生的事让亚瑟无法再专心享受美食，他慢慢的吃着，忍受尴尬又沉默的氛围。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正当亚瑟以为一切都要结束时，阿尔弗雷德挡在了他的面前：“我觉得你说的那些都不是问题。”

“什么？”亚瑟十分诧异。

“我们可以不用在意其他人怎么想。”男孩认真的说，蓝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亚瑟摇摇头：“别傻了。”

“我送你回家。”阿尔弗雷德坚持道。

亚瑟感到无奈，他又想如果自己说有男朋友了，会不会其实是个好主意，起码那样就不会被一个天真的孩子兼老板纠缠，也许他真的该考虑考虑跳槽的事情了。

晚上八点，亚瑟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尽力放空自己。汽车穿过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正好拐到一处空旷的地方，落日余晖下，破碎错落的高积云一点点染上暖意温柔的色泽，同灰蓝的天空一起，调和着来势汹涌的黄金浪潮，地平线上一点橙红悬挂，它们只在很短的时间里同时出现，像一轮逆行的轻舟驶向未知的远方。如果说曼哈顿有什么东西让他喜欢，日落算一个。

汽车在路边停下，打开车门的那一刻，一阵寒风灌进来，赶走了车内惹人昏睡的空气。天黑后气温下降的很快，亚瑟紧了紧外套走下车，余光中瞥见阿尔弗雷德抖了一下。

“要我送你上去吗？”他笑着问。

亚瑟拒绝了，他想对阿尔弗雷德说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但又觉得对方大概率听不进去，最终只是转身离开，打开门快速上楼。

回到公寓，亚瑟换上拖鞋，挂起外套，像往常一样瘫倒在沙发上，不同的是今天他什么都不想做，比起看书和给花浇水，他现在更需要思考一下白天发生的事。

首先，他有了新老板——一个大学生。其次，这位老板给他认识不到两天的员工表了白，而员工正是亚瑟。不幸的事实。最后，阿尔弗雷德丝毫没有意识到办公室恋情的严重性，尤其是上下级之间。他是不知道还是不在乎？亚瑟忍不住在心中疑问，虽然阿尔弗雷德只有十九岁，但他已经成年了，不太可能不知道。那就是不在乎？如果真是这样，他就要做好准备随时跳槽了，可能出的意外太多，光是细想就令人头疼。最后的最后，阿尔弗雷德为什么看上了他？他完全可以找一个跟他一样年轻有朝气的男孩，而不是衣柜里大半都是西装的英国老古板，也许在同龄人中亚瑟还算有魅力，但他没法跟年轻人比。

苦思无果，不如浇花。阳台上的月季开了有一段时间了，本田菊推荐的品种，植株比市面上常见的月季要大一些，分出许多细长的枝条，他买的时候没想到会长这么高，好在还算好养活，耐寒耐旱，平时只需要浇水、施肥、剪枝、清理败叶。他其实不懂花，只是觉得家里需要第二个活物就养了，还打算养不活就换成仙人掌。但看看她，开的很漂亮，花瓣纯白枝叶墨绿，花蕊一抹冷冽的灰紫色清冷又高贵，极适合在朦胧的月色下观赏，馥郁的花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着他的好心情。

一道熟悉的默认铃声响起，亚瑟退出阳台，拿过放在茶桌上的手机，来电显示是佩德罗，他接通电话。

“晚上好，亚瑟。”

“晚上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散漫，仿佛能看到棕发绿眼的葡萄牙人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他已经许久未见自己这位挚交好友，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心中莫名有些感慨。他踱步回阳台，靠着栏杆看远处灯火通明。

“你还在纽约吗？”

“对，有话直说，你那边是半夜吧？”亚瑟突然很想抽根烟，摸到口袋时才想起自己已经戒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笑声：“不跟你的老朋友叙叙旧吗？我下周要去趟美国，想起你在纽约，打算在你家住一个月，省的我订酒店。”

“哼，好啊，你来吧，”他抚摸着月季刚好占满手心的绿叶，温热的手指在冰凉的叶片两侧来回滑动，一面光滑细腻，一面略微粗糙，脉络明显，整根枝条被他拽的下垂，不安的耸动，“到时候再叙旧。”

挂断电话，他松开那片可怜的叶子。骤然失力，枝条不稳的摇晃起来，顶端的白色花朵像被不速之客惊扰的仙女，猛的点头又赶紧整理好仪态。大概是因为这美丽的花儿，大概是因为朋友的来电，亚瑟心情缓和不少，他回到客厅放下手机，去厨房给自己烧一壶水，准备泡上一杯好茶。

第三个闹钟响起后，亚瑟睁开眼，一动不动的久久凝视天花板，他没有按下关闭键，任吵闹的铃声一遍遍响。意识像浮云般游荡了一会儿，他才强迫自己掀开被子，赶在第四个闹钟响起前彻底关闭它。他的闹钟铃声是《哈利波特》里的魔法咒语，第四个闹铃便是伏地魔抑扬顿挫的Avada Kedavra.

拉开窗帘，来到浴室，他先用冷水冲了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低的温度使他抖了一下，赶紧拿下毛巾擦干。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难怪阿尔弗雷德会误会，他的长相确实具有迷惑性，没有皱纹还略显幼态，如果不是十分确定自己的家庭组成，他可能会怀疑自己具有东方血统，像王耀和本田菊那样不显老。在天气预报的背景音里，他开始正式的洗漱，很好，晴天，纽约的天气不像伦敦那样反复无常，天气预报多数时候是可信的。要他说伦敦根本不需要天气预报，总之带伞就对了。临出门前，他去看了一眼阳台的月季。

“今天的你也很美丽，女士。”

一夜的沉寂之后，整座城市开始苏醒了。

踏进公司大门，最先迎接他的还是那股浓郁的咖啡味。一个可能性极高的事实，CIA更应该关注巴西而不是中国和俄罗斯，如果哪天巴西的咖啡种植园被烧毁，过不了多久美国就会瘫痪。路过助理的工位时，那位总是打扮靓丽的姑娘，用一种压抑着兴奋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和他对视后又马上扭过头。他故意放慢脚步，假装毫无所觉，离开前余光里再次发现安娜用同样的眼神看他。一股不祥的预感。

亚瑟转动门把手，一束鲜艳欲滴的玫瑰花正静静的躺在他的办公桌上，他徒劳的快速关上门，站在原地不想靠近那束此时各种意义上都像火的玫瑰花。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送的。他摇摇晃晃的走过去，玫瑰旁边还有一盏冒着热气的红茶。安娜有时会忘记帮他泡茶，他不是很在意，自己泡更好——他极少数娱乐之一，但她今天没忘，那个眼神足以说明一切，她肯定看到了这束花。

他认命的拿起花束，既然送了总要看看不是？手中的玫瑰跟他在花店里见过的不太一样，没有精美的包装，插放也不协调，只是十几枝花被牛皮纸以一种别扭的方式围在一起，看起来随时会散架。但要说粗糙也不完全对。每一支红玫瑰都绽放的热烈激情，花瓣上点缀着细密的水珠，透映细腻美丽的纹理，花茎上的尖刺也未修剪干净，断面的绿色要浅很多，看上去就像是刚从花园里被摘下，经由大男孩笨拙但用心的修剪，最后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晨偷偷送到他面前。

亚瑟从玫瑰里翻出一张卡片。

“祝你有美好的一天！≥v≤”

黑色的字迹说不出的青涩，充满了属于年轻人的活力，旁边画着一个他没见过的图案，但看到它时却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收到你这束花我就不好了，你知道吗？

亚瑟慢慢坐进椅子里，思考着该怎么办，他不可能收下这束花，哪怕这会伤到阿尔弗雷德的心。鉴于外面的人大概都已经知道有人给他送花了——感谢上帝阿尔弗雷德还记得不署名，也都猜到是公司内部的人送的。他站起身，拿着花往外走，打开门时有好几道揶揄的视线投在他身上，他轻飘飘的环视一圈，镇定的走过员工们的工位，在众人欲盖弥彰的目光中把玫瑰花扔进了公共垃圾桶，然后潇洒的回到办公室。他不在乎那些人会怎么说他刻薄，他只希望阿尔弗雷德能就此放弃，纵使心底也生出愧疚和遗憾。

时间未过下午，奋战在看英国人笑话第一线的法国人虽迟但到。亚瑟早就料到他会来，不来他就不是弗朗西斯了。

“听说你收到了某人送的玫瑰花？”那张脸笑眯眯的，紫色的眼睛狡黠的盯着他，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亚瑟最讨厌的轻浮语气和法式英语。天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能把他讨厌的点集中的这么齐全，而自己也集对方所厌恶的点于一身。

“是啊，也不知道是谁送的。”他皮笑肉不笑，回敬一个充满攻击性的眼神。

弗朗西斯当然不会被他吓倒，正面瞪视回去，并用一种说不出真假的语气同情道：“我真是为那个眼神不好的可怜人感到悲哀，居然被你衣冠楚楚的外表蒙骗了。

亚瑟愣了一下，不受控制的想象阿尔弗雷德没戴眼镜的样子，他可能会把路边的塑料袋认成狗，或者把狗认成塑料袋。不合时宜的笑容刚刚在脸上浮现，他便立刻收敛了表情，可惜弗朗西斯还是发现了端倪，他眯起眼睛：“你……”

“跟你没关系。”他赶紧呛声，维持面上的镇定。

“那花不会是你自己买的吧？”弗朗西斯扬起眉毛，试探着挑衅他。

亚瑟发出一声嗤笑，毫不客气的嘲讽回去：“有这闲钱，我不如给你买点人身意外险，就你而言，很快就能用上。”

法国人脸色变了变，翻着眼睛一声不吭的走了。

亚瑟露出胜利的笑容，美好的一天从让弗朗西斯吃瘪开始，可惜这份高兴真的只维持了一天，当他再次以同样的方式收到花时，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我们在打赌你明天还会不会收到花。”弗朗西斯幸灾乐祸的说，“别让我失望。”

亚瑟万分想把那张欠揍的脸垂进地里。

第三天，他起了个大早，是他初次参加工作都没有的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公司，甚至没有跟月季女士打招呼，但显然有人比他更早。

阿尔弗雷德看到突然出现的亚瑟，惊慌失措的想要躲避，但又意识到这种行为很蠢，最终只是别扭的站在那里，手上还捧着今天的玫瑰。这一瞬间亚瑟忘记了对方还是自己的老板，他憋着怒气，很想斥责阿尔弗雷德干的蠢事，可看着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又不忍心说太重的话，人老了就会心软，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嗨，亚瑟，好早啊。”阿尔弗雷德故作轻松的打招呼，对他露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容。

你还知道早啊？亚瑟本来就眠浅，为了逮阿尔弗雷德一晚上都没睡好，白天又急急忙忙赶到公司来，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狼狈，眼底一片青黑。

“不要再给我送花了，你只是在浪费时间。”

阿尔弗雷德一下泄了气，笑容勉强维持在脸上：“我以为你会喜欢。”

“这跟我喜不喜欢没关系，你的追求对象不该是我。”他板着脸，语气冷硬。

“你怎么能这么说？法律不禁止年轻人向老男人示爱。”阿尔弗雷德噘着嘴，不同意他的话。

亚瑟无奈：“你为什么不去找跟你一样的年轻人？干嘛非得找老男人？”

阿尔弗雷德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他低下头，盯着手里的花，把牛皮纸捏的满是折痕，小声嘟囔：“我又不能决定我喜欢谁。”

这话亚瑟不知道该怎么接，但他本能觉得阿尔弗雷德没有他说的那么喜欢他。被喜欢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对亚瑟来说烦恼大于高兴，他宁愿相信这只是青春期男孩的三分钟热度。阿尔弗雷德会放弃的，他应该是很受欢迎的那类人，能忍受多久被冷眼相待？

“你先离开，把花藏好。”他们在亚瑟的办公室里，快到上班时间了，鉴于人类对八卦的热爱，再不走就可能要上演藏人于办公桌底的戏码了。这次阿尔弗雷德没有反驳，老老实实的走了。关上门，亚瑟摊靠在座椅上，双手捂住脸，只希望他能处理好那束花。

接下来的几天，亚瑟没再收到玫瑰花，桌上只余下一如既往的飘香的红茶，尽管这是他所期望的，但在内心深处他也忍不住失望。过去这种情绪总是伴随着他，如同一层阴影，挥之不去，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曾期待阿尔弗雷德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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