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主】温度

【子车主】温度

百万负债设计师

2025/03/28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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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佚名弓身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脚下是蜿蜒的一道血迹。他的小腹中了一枪，血顺着弹孔流出来，将红色的外套下摆染成了深棕色。一阵阵剧烈的绞痛侵占着佚名的神经，冷汗顺着额角留下来，他将上半身靠在一旁的砖墙上，勉强支着身子向前挪动。又转过一条巷子后，前方的路豁然开朗，一座荒废的院子出现在他面前。佚名掐着自己的手臂内侧，艰难地迈着沉重的步子绕到院子后方，随后一下子滚在了地上。
他出现在这个村子原是为了解决当地的邪祟。主编给的情报中，这邪祟本身的力量并不可怕，所以佚名一个人来了，也的的确确顺利解决了那东西。若不是善后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他现在应当已经在回程的车上了。
佚名的身手不差，也一向谨慎，可惜再谨慎也架不住被一群因为信仰的神明湮灭而近似疯狂的信徒围攻。更不凑巧的是，其中领头那人手上不知从哪里搞来了把火器。
他瘫在枯黄的草地上，一手按住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摸出手机，从通话记录中翻出了子车甫昭的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佚名看了一眼手机左上角显示的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半。他口中轻轻“啧”了一声，西封的人都是些夜行动物，作息紊乱得很，早上大概率是摇不到人的，子车甫昭也不例外——尤其是他还更不靠谱一些。这就意味着佚名现在是孤立无援的状态。他在盘算，究竟是拿着刀摸进一户人家、逼对方帮自己处理伤口，还是干脆把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逼着对方说出生辰八字比较划算。但无论是哪种，风险总是不可避免的。一来，他并不知道是否会碰巧撞上那邪神的信徒；二来，自己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能移动到某户人家里已经是极限了，一旦动起手来，被反制的可能极大。
在佚名漫长的人生中，孤立无援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冒险也不是。但在没有容错率的情况下冒险无异于送死。必须得再想想。佚名咬着后槽牙，将手机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试图在被痛觉侵占的大脑内保留残存的理智。不过他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电话铃声响了几声后，对面的人接起来了。接着，佚名听到了子车甫昭的声音：“早啊，佚名仔。”
佚名深吸了一口气，将剧痛引起的喘息关在胸腔里。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起了？”
“没呢。”电话对面的人打了个哈欠，“不过哥对你向来是随叫随到。”
“出了点事。”佚名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压制伤口带来的疼痛上了，他简短地说道，“来接我。”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两秒，敏锐地捕捉到他声线中掩饰过后微不可察的颤抖：“你受伤了？”
佚名还没来得及回答，子车已经收敛了慵懒的语气，迅速补充道，“你别说话了，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手机发定位给我，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之后，刚刚被自己强压下去的疼痛与窒息一下子剧烈地反了上来。身体上虽然受着十足的煎熬，但佚名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身陷囹圄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负伤也不是。可以说，除了死亡之外，鲜有让他因陌生而感到恐慌的东西。此刻，他只是略微有些惋惜，要是刚刚留下一个活口，自己现在的情况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想到这里，佚名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说到底，将自己彻底推入这个被动境地的人不是自己么？并非没有别的办法，他却把宝押在了子车甫昭这个最不可信的对象的身上。是长久以来的相处磨钝了他骨子里的警惕？抑或是平静的生活滋长了他的惰性？无论是出于何种缘故，他都亲手将自己往悬崖边上推了一把。佚名的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贝俸陵的脸。“我的傻弟弟哟，这回和人演上恋人了？把自己的命押在别人身上，我该说你蠢呢，还是说你蠢呢？”那个佚名记忆中让他无比讨厌人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说到底，你自己真的确定他会来吗？”
佚名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确定。但他诧异地察觉到自己想要相信那人会来。如果他押错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债吧。佚名浑浑沌沌地想，死在他和子车甫昭的因果债上，总比死在外人手中好些。但没过多久，他连想这些的力气都没有了，过度的失血迅速带走了他身上的热量，身下的草丛完全被鲜血浸湿。这些血自他体内流出的时候还是滚烫的，被风一吹就彻底失去了温度。佚名开始觉得很冷，蜷缩的姿势也无法帮他留住体温。虽然此刻时辰尚早，他却觉得眼前的景象似乎渐渐蒙上了一层黑雾。他熟悉这种感觉，知道这是昏迷的前兆，可他并不愿意在这也许蛰伏着危险的环境中失去意识，佚名用力压了一把自己腹部的创口，钝痛一下子席卷上他的神经。疼痛让他无法呼吸，眼前的画面才又清晰了些许。
 
好在子车甫昭来得比他预想中还要快，老旧三轮车的轰鸣伴着扬起的尘土扑倒佚名眼前的时候，他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子车甫昭一言不发地从车上走下来，掀开他的衣服开始检查他的伤势。伤口暴露在刺骨的空气当中，佚名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子车一边的眉毛挑了起来：“啧，哥难得一次没陪着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
佚名艰难地吐出一句：“还好。死不了。”
子车甫昭没理会他的嘴硬。一粒药丸被塞入佚名的口中，化开的时候，他尝到了一种浓郁的血腥味。他垂眸，看着那人从兜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瓷瓶。子车将拧开的盖子随手丢在了一边，又将瓷瓶中的药粉洒在了佚名的伤口上。药粉接触到伤口的一瞬间，痛感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子车听着他缓和下来的呼吸，一边用带来的纱布帮他清理伤口周围的血块和血渍，一边解释道：“这药是先前从主编哥那里薅来的好东西，拢共就这么一小瓶，我可全用你身上了。怎么样？哥对你可够意思的吧。”
佚名轻声道了句谢。
“嗨，咱俩这关系，你谢我做什么，哥这也是心甘情愿。”子车将他半抱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接着扯开一卷纱布缠上他的腰腹。他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但佚名确实有一阵子没听到他的声音。再度开口的时候，佚名听到他说：“不过话说回来了，佚名仔，咱俩都这关系了，其实你没必要这样。”
“哪样？”子车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佚名此时的脑子本就转得不够快，只能不解地问他。
“就你在电话里那样，还有你刚刚那样。痛就直说呗，这不还有哥嘛。何必忍着？多辛苦啊。”
佚名沉默了。他自问找不到不那么做的理由。在他漫长的人生中，疼痛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忍耐更不是。比这更鲜血淋漓的伤口不是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比这更摧心剖肝的疼痛也没有真正带走他。暴露弱点只会让自己深陷险境，即使有一丝这样的可能性，佚名也不愿冒这样的风险，因为他深知示弱只会成为别人乘虚而入的口子和把柄，没有人会真正回应自己的呼救。

没有人......吗？想到这里，佚名突然有一丝恍惚。那么，在电话中回应他的是谁？此刻他靠着的又是谁？

子车甫昭熟稔地扯断绷带，在末端打了个结：“你这什么坏习惯，得改改。”
佚名没有接话，他的头脑此刻一团乱麻，自己的固有观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动摇了，而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并不能支撑他好好想上一想。子车看着他，露出一个熟悉到令他心安的笑容，兀自接着说：“不过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你慢慢改，反正哥有的是时间。”
说完这话，他抱起佚名，将那人安置在了三轮车的后座上，又帮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着。自己则回到了前座，扭了扭插在方向盘下的钥匙。
就在他以为佚名不打算再回应他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人低低的声音夹杂着三轮车启动的轰鸣从后座上传来：“……子车甫昭，我冷。”
“得嘞！”在佚名看不见的地方，子车甫昭的嘴角一下子扬起来了。他答应着，麻溜地跳下驾驶座，将自己褂子外边的黑色开衫脱了下来，盖在佚名的身上，“这样好点不？你要还冷，我再脱件给你。”
佚名“嗯”了一声：“够了。”
“行，你先睡会儿。没事了啊，一会儿到家我叫你。”子车甫昭伸手在他的发顶胡乱揉了一把，佚名偏头想躲，奈何后座就这么大点位置。那人看着心情颇好的样子，坐回了三蹦子前头，熟练地发动了车子。
这破三轮今天开得难得的稳，和来时的状态截然不同。驶出一段路后，佚名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身上的身上盖着的衣服，将自己的半张脸也埋在了里头。不一会儿，他的眼皮就发沉起来。

2.
车开到单元楼下的时候，佚名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伤口虽然还隐隐有些痛，但原先失血后的眩晕与不适感都已经消散了，不知是药粉的作用，还是那粒药丸的作用。即便如此，他还是由着子车甫昭将自己抱上了楼。
在将他放在卧室床上的时候，子车问他：“好点了没？”
“好多了。”佚名点了点头，又补充了句，“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那必须的，我可记着了，将来还得跟你讨利息呢。”子车从五斗橱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替佚名换上，期间还顺便检查了下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疏南风这药果然是神药，下次我找个由头再问他要点去。”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再睡一觉，估计就没什么事儿了。”佚名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行，那你先休息着，有事儿打我电话啊。”临走的时候，子车甫昭还贴心地帮他带上了卧室的门。

子车甫昭走是走了，但没完全走。佚名迷迷糊糊地又睡了约摸一两个钟头，就听到了家门外突然传来细碎的金属摩擦声，大门被从外面一脚踢开了，撞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巨响，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花瓶摔碎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子车甫昭的一句脏话。
他原本睡得就并不很安稳，悉悉索索开锁的声音磨得他心烦，又被那巨大的动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此刻，他的眉头和他心里的火一起抬起来了。他一边将目光放在尚且紧闭的卧室门上，一边开始措辞。
卧室的门把手突然被人拧动了。随着那扇门缓缓被推开，佚名冰冷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子车甫昭，你他妈找死找到我家里来了是不......”
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佚名看见子车站在客厅里探身进来，他一只手抓着门把，另一条手臂非常勉强地抱着一个不锈钢脸盆。那脸盆并不算大，但里面装的东西实在是有些多得夸张了。佚名粗略看过去，有一堆毛巾、两个杯子、牙刷、牙膏、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法器和符纸。
佚名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好极了，这些东西正好给你陪葬。”
“别不识好歹。”子车哐当一下把那个脸盆往佚名的桌子上一放，接着开始将里面的法器一件件拿出来码在书桌架子上，“哥这不是来照顾你嘛。”
“不需要。主编那药很管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得了吧，刚刚要不是哥来得快，估计就只能赶上给你收尸了。”
“没那么夸张。”佚名这么说着，顺带回想了一下方才自己的状态，末了大概是也觉者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况且你来照顾我，需要带这么多东西？”
“顺便住个几天。”
“顺便？”床上的人一下子弹了起来，“住个几天？”
子车甫昭笑嘻嘻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凑过来坐在床沿上贴着他：“怎么的？哥都是你相好的了，还不能和你住一起了？再说了，你欠我这么多人情，拿来抵房费不是正好？”
子车甫昭的气息蹭在佚名耳朵上，暖暖的，痒痒的，惹得佚名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这一偏，佚名的目光就落在了子车甫昭的那件黑色开衫上，此刻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被随手搭在书桌前的椅背上，上面还沾着他的血。
他看着那件开衫，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先前被子车放在三轮车后座上时，自己鬼使神差地冒出了那句话，其实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了。可紧接着，那句话换来的衣服就已经实实在在盖在了自己的身上，上头还带着那人的体温和气息，竟真的让自己当时失温的身体不这么难受了。
子车甫昭的体温并不算很高，但也许，温暖他足够了。
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回应了他孤注一掷的信任，那么最无法信任他人的人是否也应当回应他的回应？
佚名现在依旧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或许他还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来面对自己的内心。更重要的是，他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出回应。因为在佚名漫长的人生中，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这样的滋味。
但无论回应与否，至少可以先给那人一些奖励，比如让他住下来好了。
于是，佚名轻叹了口气，抬手将贴在自己身上的子车甫昭推开：“……先去洗个澡，别把血蹭我床上了。”

3.
子车甫昭从浴室中走出来的时候，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他随意地套着佚名的衬衣，肩膀上搭了条毛巾。刚洗完的头发看着有些凌乱，这跟它们的主人平时懒得打理也脱不了干系。有水珠自他翘起的发梢上滴落，渗透进颈间的毛巾里。子车站在床边，撩起毛巾继续擦拭头发上未干的水。
佚名半倚在床上看着他：“我记得民国的时候你是长发？”
“哟，从那时候就开始暗恋哥了？”子车带着笑意的声音闷闷地从毛巾里传出来，“你要喜欢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留回来。但你得给我点儿好处，毕竟留头发这件事儿，挺麻烦的。“
“那你过来。”佚名朝他招招手。
子车甫昭从善如流地走过去，上半身俯在床沿上，由着佚名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这哪儿够啊？佚名仔，就这么打发我？哥今天可还救了你的命呢。”
“有就不错了。”佚名倒也懒得和他掰扯，挥挥手让他去一旁的书桌上擦去，“离远点，别把我枕头弄湿了。”
“哎，行行行。”虽然看着还是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但是他到底还是妥协了。子车将那条毛巾往头发上一盖，搓了两下，拿下来的时候，飘逸的长色头发就顺着毛巾滑落，披散在肩头。
佚名沉默了两秒：“这就是你说的，‘挺麻烦’？”
“我这戏法可不简单，你别小瞧了。”
“......我怎么觉得我还亏了呢。”
“怎么这么小气，就算你白白亲哥一口又怎么了？”子车得意地笑着坐在床头，“大不了我还一个给你呗。”
床上的人这时已经随意地捻起一缕他的头发绕在指尖打着圈。听到他这样说，佚名的眼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然后拽着子车的衣服下摆将他拉向自己，直至二人呼吸相近，他说：“行啊。”

碍着佚名早些时候受了伤，子车倒是没缠他太久。一番云雨之后的温存时刻总是静谧而动人的，佚名躺在难得安静下来的子车甫昭身侧，由着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际，隔着一层薄薄的绷带向他传递掌心的温度。他聆听着子车甫昭的呼吸与心跳，直至自己的也与他同频，灵魂也随之一同舒缓地飘向远方。虽然白天睡得不少，可此刻的安宁还是让他的意识开始游离。他下意识地往子车甫昭的方向靠了靠，却突然听到那人吃痛的声音：“嘶，你往边上挪挪，压我头发了。”
“......烦得很，明天我给你一剪子铰了。”
“哎呀，你这人......”子车甫昭一脸委屈，在被子里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披散在脖颈的长发上，“怎么用完就扔呢。”
“我对你也可以用完就扔。”佚名翻了个身，无情地远离他，“要不你滚回你自己宿舍里去睡。”
“别别别。”子车甫昭又妥协了，他坐起身来打开床头的台灯，不知道从哪里拿过一根红绳，“你等我把头发扎起来，这样总行了吧。”
他扎得相当敷衍，绕了半天只勉强将头发在脑后靠左的位置松松垮垮地绾成一束，另有很多碎发披散下来，还落在他的肩上。佚名看着他生疏的动作，不自觉含了一丝笑意：“扎个头发这么费劲，技术真不怎么样。”
子车甫昭也笑起来，他重新钻回被子里凑到佚名身边：“这话说的，哥技术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嘛。”
佚名在被窝里狠狠踹了他一脚，又要翻过身去，子车见状，立刻又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揽回来。他贴在佚名耳边，声音放得又低又轻：“好好好，知道你说正经的。我这不是太久没扎头发了，不熟练嘛。”
“你平时不也扎么？”
“嗨，在前边扎和后边扎哪儿一样呀。”他的声音和吐吸刺挠得佚名心里痒痒的，“要不下次你给我梳？”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别现在告诉他好了。
佚名又盯着他瞧了半天，突然开口说道：“我见过你这样子。”
子车被他说得一愣：“什么时候？”
“在你的回忆里，不过脸不一样。”
“哦，那确实。”子车的回复难得的简短，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
先前因为某次特别的事件，子车曾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让佚名看过自己的回忆，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那个孤独地站在院子水池边的身影此刻仍镌刻在佚名的脑海中，就像一块虽然不大、但足够有棱角的石头，一旦挨上去，便会硌得佚名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他用胳膊撑着枕头略微直起了身，半倚在床头看着面前的人：“子车甫昭，你变一下你原本的脸给我看看。”
“怎么突然想看这个？”
“没什么，就是看到你这头发想起来了。我那时进入你回忆的时候代入的是你自己的视角，对你的脸倒看得不是特别真切。”佚名顿了顿，“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当我没问。”
子车没再说什么，他抬起双手覆盖住自己的脸揉了揉。手放下的时候，一张有些阴郁夹带着青涩的脸就出现在了佚名的面前——那的确是一张好看的脸，只是那张脸上明明挂着他所熟悉的子车甫昭一贯的笑，可那笑安在那张面孔上却让佚名没来由地觉得生硬而又违和，就像是用刀子在布帛上割开的口子。
佚名好像突然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他了。
在他的大脑作出任何反应之前，他的手已经抚上了那张脸。佚名慢条斯理地拨开挡在眼前的碎发，直到在他的双眸中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然后，他将嘴唇凑了上去，轻轻地吻了他一下。
“你......”子车甫昭显然没料到他的动作。
“很好看。”佚名此刻望着他的眼神坦然又坚定，“子车甫昭，你原本的脸很好看。”
很普通的几个字，却像一句魔咒，让子车甫昭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连带着它所伴随的生硬与违和感也一同消失了。不笑的子车甫昭显得阴沉、冷漠，佚名知道那是他原本的表情。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是怎样沉重的东西才造就了这副表情。于是，他按灭了床头的台灯，和子车一起躺了下来。
“说这个做什么……”子车由着他掀起被子将二人的身体包裹住，“怪矫情的。”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佚名往他怀里凑了凑，额头抵在他下巴上。
子车甫昭的体温一向偏低，平日里半夜钻佚名被窝的时候总免不了被对方嫌弃地骂他跟个水里爬上来的女鬼似的。也许佚名说得没错，自己真的是个鬼魂。他的尸体一早就和父母弟妹的一同沉入了院子里的水池中，一家子流出的污浊的血液在水底汇聚成一个人形，而后不知什么东西从那水池中爬了出来，变成了现在的他。他明明还在呼吸，却从未感觉自己活着——直到此刻为止，因为他紧接着听到了佚名的声音。
他说：“子车甫昭，现在你有我了。”
十九岁的子车甫昭听到了。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柔和，却像一柄离弦的箭，势如破竹地穿透了上百年的时空与浓雾。
子车垂眸看着佚名的发顶，怀里那个人灼热的体温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逐渐消融着冻了他十九年的冰雪。融雪化成水，一部分顺着子车甫昭的脸颊滑落，滴在枕头上；另一部分汇入他的血液，沿着血管将炽烈的温度带到心脏中去。
谁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在干燥温暖的棉被中相拥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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