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 【宽辛】九万字

【宽辛】九万字

四

桃花青团

2024/12/24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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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仲辛把手上最后一口馕塞进嘴里嚼着，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扬了扬：“放了他，不然我把这玩意儿撕了。”

那女子瞧清楚了元仲辛手上的东西，不由怒道：“你怎么随便进人家房间！”

“我数三下，你不放人我可就动手了啊！”元仲辛怕她一言不合又要去拧王宽脖子，赶紧继续威胁。

“你当姑奶奶我稀罕！”说话间，那女子已拔足朝元仲辛的方向奔去，经过落兵台的时候抄起一把一掌宽的重剑，就势朝元仲辛猛地拍了下来。元仲辛没想到她说打就打，还是这么重型的兵器，电光火石之间就地向前一滚，与那女子错身而过。

这姑娘也太猛了吧……

元仲辛还没缓过来，就见对方脚尖轻巧地在剑尖上一踢，借着转身的劲道把重剑抡起，整个人飞身朝他横劈过来。元仲辛上蹿下跳地躲了几个来回，也终于在落兵台上抽出一把长剑横在胸前挡住了重剑的去势，人却被逼退了数尺，但同时也拉开了距离，争取到片刻喘息之机。

他身在校场之中，四周皆有人把守，却无人上前，更无人趁他二人对决时要取王宽性命。忆起方才的情景，他恍然醒悟那中年男子是为了诈他出来才佯作要下杀手，故意抬高了声音让他听见。这说明他们早就发现自己的潜入，且不说他们是如何发现的，现在想再缩回去可已经晚了。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王宽，只见那人虽然双手被缚在身后，人却跪得笔直，通身一丝狼狈也无，更不必说那一双眼正瞬也不瞬地瞧着自己，眉目间尽是关切与信任，心中不禁又是赞叹又忍不住有些得意。可这气还没喘匀，那柄重剑又朝他劈来，他不敢托大，忙侧身让过，平实的地面立刻被砸出一个坑来，雪块与泥土飞溅。

“你是顾观音失散多年的姐妹吧！”见此状况，他不由感叹出声。

“姑奶奶姓项！”那女子见他闪身躲开，便也停下，双手握住剑柄，剑尖斜拖在地面上，摆了个起手式便又拔足向他冲过来。

等等，姓项，重剑……

元仲辛方才距离太远并未听清王宽和她的对话，只在那中年男子扬声说“动手”的时候才急忙现身，此刻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名字来，当下有了决断，脚踏元伯鳍教他的步法，一招元家剑法施展开来，不避不退，迎向对方自上而下开山一剑。

那女子“咦”了一声，立时收了剑势，但重剑力道刚猛，这一下仍然震得他虎口发麻气血翻涌，瞬间喉头腥甜，呕出血来。

“元伯鳍是你什么人？”

这姑娘果然认得元家剑法，看来自己这几招功夫也没白学。

元仲辛松了口气笑笑，抹掉了唇边的血迹反问：“项云翼又是你什么人？”

“你认识我爹？”

“你是项晚儿？”

***

饭桌上，项晚儿兴冲冲地往元仲辛面前的海碗里倒酒：“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元世兄，刚刚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原来项晚儿的爹项云翼与元伯鳍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同袍，也是葬身在祁川寨的九千将士之一。驻扎在潘原的就粮军便是那场战争中泾原路主力军的一部分，因为祁川寨一战，潘原最后只剩下一些事先退回二线养伤的老弱病残和军属，人丁单薄，后来又连年遭人欺压，才有了王宽提及的造反一事。

“晚儿姑娘客气了！你既是项将军的女儿，那咱们也算是半个熟人了！”

这话倒也不假。因就粮军军属多随营居住，项晚儿小时候便见过元伯鳍，在剑术上还受过他指点，因此认得元家剑法。而项云翼随元伯鳍回京述职的时候元仲辛也是见过的。

元仲辛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有如此渊源的故人，心中高兴，端起海碗就要跟人家喝起来，谁知碗还没凑到嘴边就被人拦下了。

“他有伤在身，还是我来吧。”王宽对着项晚儿客客气气的，按住元仲辛却用了十足的力道。旁人瞧着他一脸温和，元仲辛却知他生气了。此时项晚儿坐在元仲辛右侧上首，王宽坐他左边，他便微微侧头朝王宽偷偷眨了一下左眼，又在桌子下伸腿去碰了碰王宽。

王宽见他那副告饶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开启了“知道错了下次还敢”的循环，但元仲辛有这样做的理由，他也不能处处横加干涉，便也没办法怪他。

但酒还是不能让他喝。

王宽将那海碗从元仲辛手上换到自己手里，朝项晚儿示意了一下，就以袖遮面喝起来。

项晚儿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有人喝酒喝得如此斯文，好奇地盯着看起来，眼见他一碗酒快要见底，欣然道：“王大哥与元世兄感情真好！当年我爹与元将军还有梁小将军他们在军中时也是如此。说起来不怕你笑话，当年我爹和元将军差点要给我和元世兄定下娃娃亲呢，还好被我娘拦下了，要不然我现在也不能这么自在……哎王大哥你小心点儿，我们这酒是辣了点儿……”

王宽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不动声色地瞥了元仲辛一眼，见他也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但面上却不露痕迹，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项晚儿自幼在军中长大，性格倒是比赵简还大大咧咧，但元仲辛此刻头大如斗，再不敢由着她这么说下去，赶忙从怀里掏出他先前偷出来的东西转移话题：“我看你屋里这卷东西像是什么账本，与卢大人的官印放在一处，他人究竟如何了？”

“卢大人遭人追杀，恰好被我们寨子里的人救下，但还是重伤不治故去了。”项晚儿听到元仲辛提及卢冲，也有些难过地放下海碗，“我和平叔把他葬在山里我们自己人的坟岗上了。”

项晚儿口中的平叔便是那个失了一条腿的中年男人，叫做项平，是项云翼曾经的家仆和副将，此刻也坐在席上，却并不多话。当年他因伤留守，躲过一劫。项云翼死后他将项家的武学和行军打仗排兵布阵的学问尽数传授给项晚儿，后来又打理起了凤凰寨，十分得人敬重。

午膳后项晚儿让人撤了席，把与卢冲有关的物件都交给了王宽与元仲辛。

“这支袖箭正中卢大人后心，”项晚儿拿起桌上一枚袖箭道，“伤势太重，实在救不活了。”

元仲辛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材质做工看起来像是弓弩院出品。”

弓弩院出品的东西并非寻常兵将可以随便使用，说明要杀卢冲的人身份不低。这与他们最初的猜想差不多。

“这上面还有一个记号，不过我没见过。”项晚儿出声提醒，她之前也没少拿着观察。

元仲辛依言查看，果然有一个没见过的记号。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极有可能是匠人打造袖箭的时候留下的，倒是可以顺藤摸瓜地去弓弩院查查，但眼下却帮不上什么忙。他拿着这支袖箭翻来覆去再看不出新线索，便转向王宽问道：“这账册你研究出什么来没有？”

“这账册里是蔡见贤将米粮卖与夏军的记录。”王宽合上账册抬头看他，眼中忧色明显。

这话一出，屋子里静了一静。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段时间项晚儿与项平无事也会把账册拿出来研究，但术业有专攻，这实在不是行伍之人的长项。

“首先，这账册是蔡见贤亲笔。我在府衙里看过不少他写的文书，笔迹不会错，”王宽有条不紊地给她解说，“但镇戎军的账册却并非蔡见贤经手，而是由主簿负责。可见这本账册极其特殊。”

话音未落，元仲辛和项晚儿就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出于谨慎，王宽又补充道：“回去之后我们可以进一步比对用墨等细节以排除伪造字迹的可能。”

两人皆如捣蒜般点头表示赞同。

“其次，这账册里所用的暗语和记号乃是化用了军中字验之法，我方才尝试了几次，已能破解一二。”说罢他就在纸上勾勾画画演示给他们看。

项晚儿不由称奇：“王大哥你可真厉害，先前凭几句话便能推断我来历，现在又能破解账册上的暗语。”

元仲辛与有荣焉，于是得意地勾起唇角：“他厉害的地方可多着呢！”

王宽抿唇一笑：“你别听他夸大其词。其实我还有一些没想明白的地方。”

“你是想说他是如何有这么多粮可以卖给夏人？”王宽的想法对于元仲辛来说总是不难揣测。

“没错。”王宽点点头，“你们准备生辰纲那两日，我与薛映以行走马承受之责为由，将镇戎军的粮仓一一检视过，也对部分账簿的记载予以抽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除非蔡见贤真有遮天之能，不然我们不可能没有发现。”

“但他既然做贼心虚，待你向他辞行之后，他说不定就会露出马脚。”元仲辛以手支颐分析道。

“但愿如此。这就要看看衙内那边有什么收获了。”王宽想了想又转向项晚儿道，“说起来还未问过项姑娘，当初你们为何没有回河北老家，而是来了六盘山安营扎寨？”

这个“当初”指的自然是他们在潘原起事之后又卷了钱粮逃跑之时，但眼下这光景，王宽便隐晦地略去不提了。

念及亲人，项晚儿沉默了片刻方道：“本是想回去的，但爹爹和叔叔伯伯们都葬身在祁川寨，村子里幸存下来的同袍与亲人都想守着他们，也替他们守着边关！”

元仲辛听见这话不由怔愣，脑海里浮现出元伯鳍走的时候说的话——

“把我留在这……”

那一战，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又成了多少人的执念……

他何尝不想守着大哥？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如今竟有人这样自发自愿地守着这片土地，守着大哥和九千将士的英灵，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句低叹：“大哥与项将军泉下有知，想必十分欣慰。”

王宽也点了点头，朝项晚儿郑重作了一揖道：“既是如此，不知项姑娘可愿随在下下山做个证人。我会奏请官家招安凤凰寨，妥善安置你的同伴，不教你们再受先前那样的委屈。”

项晚儿见状忙道：“王大哥你太客气了！这事我还得与各位叔伯兄弟合计合计。”

王宽与元仲辛皆颔首表示理解。

***

由于天色已晚，六盘山上入夜之后也不宜出行，他们便又耽搁了一个晚上。

翌日清晨，项晚儿背着包袱来找他们，告知凤凰寨上下已经决定接受王宽的提议。项平腿脚不便，项晚儿便自告奋勇作为代表和王宽一同下山，以表诚意。

这一路上，项晚儿对元仲辛说了许多当年的军中轶事。在这错位的时空里，元仲辛有幸参与到了元伯鳍生命里那些他曾缺席的岁月。王宽看得出他心情真的很好，也甚觉欣慰。

三人驾着车，改换了一下衣着低调地进了城。此次进城，驿馆是不能住了。既已拿到了蔡见贤的罪证，无论他是否是杀卢冲的凶手，他们都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破绽。因此，保险起见，暂时还是尽量不要让他知道他们去而复返了。

驴车在城里兜了两圈确认无人跟踪之后就拐进了韦原宅院后门口的巷子里。元仲辛在门上用约定的暗号敲了敲，门立刻应声而开。

薛映看见他们两个，平日里一张无甚表情的脸都肉眼可见地透露出欢喜来。韦原一见是他们回来了，顿时一副有了主心骨的样子，神采奕奕地奔到门口：“你们可算回来了！”说完视线向下，又看见跟在元仲辛后面的项晚儿，不禁面露不解：“这是谁？”

-待续-

【小剧场】
项晚儿：“元世兄，王大哥成亲了吗？你说我抢他回去做个压寨相公怎么样？”
元仲辛震惊脸：“你有本事就抢，他要是肯娶你，我跟你姓。”
项晚儿赶紧摆手：“你这便宜儿子我可要不起。”

注：
字验之法：宋代兵书《武经总要》（成书于仁宗时期康定元年至庆历四年之间）前集15卷中有“符契”，“信牌”和“字验”三节，专门记述军队中秘密通信和身份验证的方法。“字验”就是有点类似现在用的密码本，不过比那个简单些。就是借来用用，不要深究……总之就是，王宽破译密码应该不是什么超纲的事情吧。

本故事里提及的地理概况可以在大宋观片笔记01里查看。请注意虽然图标显示六盘山只有一个点，但它实际上是一条纵贯南北的山脉，很长很长。有兴趣的可以看百度卫星地图。我在故事里写的行进路线可能有些不科学（绕路），请大家不要在意细节。
最后感谢kk在第三章评论里的发挥给了我灵感，《黍离》的番外我上周日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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