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泽】托起孔明灯的是爱吗

yu的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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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泽以为，今年会有个不一样的除夕。

因为范闲。

“不谈国事谈风月”本是他脱口而出的一句戏言，他没指望范闲能因此与他亲厚，但范闲通常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所以当谢必安第一次抓住深更半夜爬王府墙头的范闲时，李承泽以为他还没睡就开始做梦了。

范闲骑跨着高墙，饶是脸皮够厚也不禁扯出抹微羞的笑，扬扬手里提着的叫花鸡，道：“我来找二殿下谈风月。”

他是个守信的人，虽然那晚无风也无月，但说不谈国事就不谈国事，勾风描月也要赏几点春色。

自那以后，范闲就成了二皇子府的常客，通常蹭吃蹭喝一番后会扔下两三句不成篇的残诗当酒钱。

李承泽愿意纵着他，用区区几份月供换小范诗仙精妙绝伦的诗篇，怎么想都不吃亏。

长公主回信阳那晚，范闲也造访了二皇子府，来得晚，李承泽本以为他不会来了，已然准备就寝，于是只得匆匆披上外衫请人进了房间。

那晚范闲醉的厉害，拎着酒坛七扭八歪地扑倒在桌子上，寻摸了半晌圆凳，才没一屁股坐空。

李承泽心惊胆战地瞧着，见人坐稳了赶紧上前夺走他只剩个底的酒坛让谢必安拿走。

他怕范闲疯起来弄出太大动静，朝臣半夜私会皇子，好说不好听啊，他可不想给太子这么大一个把柄。

范闲晕乎乎地趴着，眼前景象纷乱的，他有一瞬分不清身处何方，神游太虚之际只觉得手中一空。

他屈肘倚着桌子，支起有些发胀的头，半阖着眸子四下摸索被夺走的东西。

彼时李承泽刚谴走谢必安，还没落座就被这醉鬼拽住了手腕。

范闲隐约觉得不对，这不是他方才失去的，他撑开眼帘，入目是一片赤色，他第一反应是李承泽怎么连里衣都这么艳，第二个反应是，红色还怪好看的。

被如此一打岔，他也忘了刚才在找什么，只记得要攥紧掌心这截细瘦的腕。

范闲扯着他不松手，李承泽只好干站人身侧听他絮絮叨叨。

人喝醉了，总会剖出点真情实感，范闲也不外如是。

他又是痛快又是伤心的，囫囵说了许多，李承泽困倦的，也只草率过耳，勉强知道他这副模样是因为滕梓荆，那个死在牛栏街的护卫。

滕梓荆于他，就像是那话本书册里的人，虽然匆匆见过一面，但并未着眼，大部分事迹都是从范闲处听得。

他不理解范闲为什么会为了个侍卫如此大费周章，不惜自己身处风口浪尖。

旋即他又想。若是范闲知道滕梓荆之死他也出了不小一份力，会不会像打压长公主一样打压他呢？

李承泽的视线落在范闲脸颊的酡红上，丝丝缕缕流露些许遗憾。

来年夏天，范闲从北齐回来后他们大概就不会再有如此平和相处的时刻了，他不禁有些可惜。

当李承泽反应过来他在为什么感到可惜时，又忍不住拧起眉头。

他向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至少在这种事情上不是。

从那人处承袭而来的冷硬心肠，提醒他现在该认真考虑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范闲，避免他疯狂的反扑，而不是在这里悼念他们比之萍水相逢深不了几分的关系。

说来眼下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没人知道范闲会夜探二皇子府，就算有人知道，一个醉鬼夜闯皇子府被当做刺客处理，也再正常不过，不会落人话柄。

李承泽眯起眼睛，犹豫着要不要叫谢必安来给范闲个痛快。

范闲却突然压着他的手腕撑起身子，说：“二殿下知道孔明灯吗？”

李承泽不知道此问何来，范闲也不清楚，但他隐约觉得，红袍的李承泽比孔明灯还要热烈几分。

他向来随心随性，想到便问了。

李承泽刚强硬起来的心神突然又软了，他娇生惯养的，纤细腕子被范闲攥出一抹的胭色，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感，但他还是下意识绷紧手臂让人稳稳撑着，困惑眨眸，对上范闲朦胧双眼：“那是何物？”

范闲嘿嘿一笑：“祈福的好东西，能让人如愿以偿，我，我今天如愿，改日也让二殿下放放，宁可信其……反正，除夕殿下看我放，好看。”

话说的颠三倒四的，李承泽却听懂了。

于是他决定把杀范闲的计划再拖一拖，或许，拖到除夕后也无伤大雅。

可李承泽后悔了。

范闲这等出尔反尔的，就该杀之而后快。

除夕还没到，这厮就躲上了苍山，面也不露一个。

李承泽还以为他能有个不一样的除夕，至少不是一个人的除夕。

他扭脸看眼身后的白衣剑客。

谢必安……谢必安不算！

什么孔明灯，只有他一个人在乎。

除夕家宴向来磨人，李承泽最烦这种场合。

不论是沉郁寡恩的气氛还是庆帝没事找事的批评，都让他食不知味，他又不乐意委屈自己的舌头，通常只意思意思吃几口便撂了筷子，自斟自饮打发时间。

不到子时，各宫的娘娘们乏了，陆续回去歇息，宴席自然就散了，几个小辈才终于得了自由，或三三两两，或形单影只地出宫去了。

李承泽是形单影只的那个。

李弘成也有心和他一起走，但李承泽回府打火锅的心太过热烈，他每年都追不上，次数多了索性也不为难自己。

甫一出宫，李承泽就没了在宫里的精气神，懒懒散散地上了马车，倚着窗边轻揉额角。

这顿饭吃的他是哪哪都不舒服，胃疼头也疼的。

跟他嘴碎又阴阳怪气的父皇吃顿饭比打一下午马球还累。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骂庆帝，还抽空谴责言而无信的范闲两句，等回到府中已是前胸贴后背了。

李承泽疾步走向厨房，他赴宴前曾吩咐下人支好火锅再回家守岁，想来现在也该有七八分熟了。

沿着曲径走了一刻时晌，终于看见了那亭子下的灶台。

火锅味道重，李承泽嫌弃在房内吃完那股味道久散不去，便在厨房外单独搭了个凉亭，亭中支着小灶，专门用来煮火锅。

此时那灶台上的铜锅里正咕嘟咕嘟冒水泡，提前下进去的食材已经被煮出香气，直勾得人食指大动。

谢必安帮他准备碗筷，李承泽先回房去换掉碍事的锦袍。

这宽袍大袖的，真如此着装吃火锅也不知锅里炖的是菜还是袖子。

收拾立整了，火锅也煮好了，他熟稔地蹲在矮凳上，筷子在锅里挑拣着，逮到变了色的肉片就稳准狠地夹起来在醋碟里蘸上两轮，急不可耐地送入口中，刚从沸水中取出的肉冒着热气，烫得他合不拢嘴，探着舌尖抽气不止。

寻常人早吐出来等凉些再说。

可李承泽偏偏喜欢吃刚烫熟的，问就是晾凉后会失了味道。

因此，李承泽每次吃完火锅舌尖都会被烫出个小泡，一吃葡萄针扎似的疼，可他看书入迷又习惯性去摸葡萄，贝齿一阖汁水四溢，裹上那颗包着汪水的白色小豆，严重时能把骄奢淫逸的二皇子激出几滴泪来。

谢必安不忍看他难受，想着能不能帮他家殿下分忧一二。

久而久之还真让他寻摸出门道来，每次李承泽吃火锅他都给人准备一大壶凉茶，烫了就喝，虽然五脏炙烤之苦还得受，但至少那猫舌头能少遭些罪。

谢必安正尽职尽责倒茶呢，就听墙头瓦片传来细若蚊蚋的碎裂声响，他将茶盅稳稳放在李承泽手边，铛啷拔出宝剑飞身而起抓了夜半爬墙的小贼一个现行。

范闲的一条腿刚跨过院墙，就觉颈间一丝寒意，果不其然抬头正对上谢必安略显冷漠的双眸。

“你又把瓦片踩碎了。”

范闲讪笑：“你们府上的砖瓦也太不结实了。”

李承泽捧着凉茶溜达过来，仰脸瞧高处一坐一站的俩人：“防贼专用瓦片，一踩就有响，谢必安守夜能轻松些。”

范闲不禁乜目，他就说以他的身手，能在九品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潜入皇宫，又怎么会回回都被八品剑客谢必安逮到。

他不满地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剑：“老谢你可太不地道了，既然瓦片本身就是为了被踩碎才铺的，你干嘛每次都向我要赔金，还狮子大开口，怎么不给我家房子都讹走。”

谢必安面无表情地收剑入鞘：“给殿下买点心，而且，你不踩，不会碎，碎了就要换新的，所以，你赔，不冤枉。”

范闲哽住。他还真不擅长对付一根筋的老实人，比如五竹，比如谢必安，都是有什么说什么还说得在理的主，他想说几句俏皮话全然无从下口。

他轻哼一声将手里的食盒塞到谢必安怀里，长腿一跨片过高墙，腰后雪山处微热，运转内力抵消落地冲力稳稳落在院中，得意挑眉，献宝似地从紧随其后下来的谢必安怀里抢回食盒掀开给李承泽看。

“桂花馅的汤圆，很难做的，尝尝？”

李承泽很给面子地低头瞧瞧，用装凉茶的空杯换了碗还在冒热气的汤圆捧着吃。

皮薄而软糯，馅香而清甜，确实是上品。

他点点头眼皮也没抬一下又塞一颗入口，转身向凉亭去，扬声：“下次要再踩我的花圃，就把汤圆扣你头上。”

范闲这才注意脚下奄奄一息的白雏菊，赶忙跳开。

冬季寒冷，能开的花寥寥无几，极其稀罕的物什。

他小心翼翼地给花扶正了。

这要也让他踩碎了，才是真得把房子赔进去了。

李承泽爱吃，胃口却不大，一碗汤圆他挑挑拣拣吃了三四个便又和火锅奋斗一处。

范闲料理好了花圃才过来，熟练端起还剩零星几颗汤圆的小碗，坐在人对面慢悠悠地吃。

他在范府用过年夜饭，柳姨娘说，他第一次在家过年，特意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还不停给他夹菜，以至于范闲觉得，再多塞一口他就要吐出来了。

可能是爬墙消耗了些？抑或是李承泽吃相太有感染力，范闲竟也觉得饿了。

几口扒拉完汤圆，便伸箸去锅里和人抢吃食。

李承泽瞪他一眼，合拢筷子从范闲手中那两根中间穿过，正卡住他夹起的蘑菇：“范府不给你饭吃是怎么？饿死鬼投胎吗？”

范闲心想，就您老那吃相好意思说别人饿死鬼投胎？

出口却是：“这不是殿下吃的太香，勾起我的馋虫了嘛，以后殿下要是开吃播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李承泽已经习惯了他随时随地插科打诨的做派，也不欲深究何为吃播，只警告似的敲了敲他的筷子，顺便挑了根油菜到自己碟里细致地蘸着酱料。

旋即是一阵静默，有雪扑簌簌落在地上，大概有风过，锅中气泡浮起又炸开，似乎成了世间唯一的声响。

谢必安很有眼色地退去院门外。

有些话他可以听，有些话却不该他听。

“没想到你来。”

院子里唯余二人时，李承泽放下筷子。

纱似的热气柔和了李承泽的面庞，范闲透过那片纱去描摹眼前人略显瘦削的轮廓。

他不是第一次听这话。

恍惚间他又看见尾莹蓝的蝶，蹁跹过满地疮痍，蝶翼斑驳的紫红，是血染就的艳丽。

但这次却与上次不甚相同。

李承泽将尾音咬得极重，范闲知道这是在怪他躲懒上了苍山。

他挥袖驱散那映着蝶的纱，捉住李承泽寒凉的手，拇指嵌入人虎口，于柔软上轻按。

“我像是言而无信的人吗？既然说了要给你做孔明灯，怎么会爽约，你看，我都准备好了，点个火就能放。”

他低头装模作样地在怀中翻找片刻，无辜抬眸对上李承泽清浅但又闪着好奇的瞳：“忘在苍山了。”

李承泽方才还兴致勃勃的，闻言慷慨赏赐卖乖之人一个白眼，范闲哪里是如此不靠谱的？想来又要拿他开涮。

范闲觉得掌中刚有点温度的手挣了挣，似要抽离，故作不经意地又握紧了些，四根颀长手指回勾，将人整只手拢住。

“但我带了图纸来，殿下何等聪慧，定然一瞧就能学会制作窍门。”

李承泽打量着范闲从怀中掏出的叠置规整的纸张，夜色昏暗瞧不分明，他自然地绕到范闲那侧倾身去看。

范闲安安静静坐在原处，等他奔自己而来。

二皇子身上总有股若隐若现的香，有时浅淡到你不紧贴着人嗅，根本发现不了，有时又浓重的，能将人包裹其中。

范闲现在就被那股沉郁清苦的香裹住了。

他很喜欢这个味道，于是他仰脸，悄悄凑近人白皙颈项间深吸口气，旋即满意地弯了眸子。

李承泽躬腰盯了半晌，认不出是个什么图案，欲启唇问，低头正撞入范闲盛着星河的双瞳，他分明瞧见那璀璨中有自己的倒影。

他轻抽口气直身将距离拉远，手指略显局促地颤动，范闲便屈起自己的小指勾着他的，给牢牢锁在掌心。

李承泽偏头清嗓：“你这画技也太差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范闲轻笑，长臂一捞箍人纤瘦腰肢，三两步跃至屋顶：“搭好你就知道了。”

李承泽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了一跳，霎时拽紧范闲的腰封，等到双脚落在实处还心有余悸地攥着不松手。

“再拽要掉了。”范闲一边将纸张展开吹成篓状，一边轻笑打趣。

李承泽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松开他双手抱在胸前，拨开碍事的刘海看范闲折腾。

范闲掏出早前就备好的红绳，将固定在纸篓开口处的柳条前后相接连成方形，又从四个顶点延长出来一截，固定在中心点，顺便在那个点绑了块团成球的纱布。

李承泽隐约闻到一股怪味，凑近嗅嗅发现那纱布里好像浸满了蜡油。

“这是？”他视线上移，看到了那个图案的真面目。

原来他方才所见不过冰山一角，现在整体来看，倒像是某种动物。

他眯起眼睛仔细分辨，不知怎的总觉眼熟。

“哦，这是一种动物，叫羊驼，性格跳脱，长得又帅，特别适合殿下你。”范闲抿唇忍笑，一本正经地胡诌。

李承泽将信将疑点点头，打算等哪天自己再去查查动物志，不能光信范闲这张嘴。

“殿下要写个愿望上去吗？”

他正出神，被范闲一唤还有些呆愣，先犹豫颔首再果断摇头。

且不说他的愿望能不能靠一盏灯实现，若是这灯最后没被烧毁，叫别人看了去，他那喜欢没事儿找事儿的爹不知道又要怎么磋磨他。
　　
　　范闲也没勉强，一手托着孔明灯，一手将火折子递给他。

“点着那块纱布，它就自由了。”

和暖的光透过蝉翼般的纸映在两人脸上，烘地人暖暖的，李承泽双手捏着柳枝，只觉有一股力量要将这孔明灯牵上天去。

他想放他去，但范闲干燥的掌心覆盖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再等等，厚积薄发他才能飞得远些，再远些。”

李承泽看那以被烧至焦黑的柳条，轻轻拂去他的手，注视着孔明灯冉冉升空。

“你没看到，他已经遭不住这灼烫了，再不放手，他就没有飞的机会了。”

范闲看见他眼底的坚定，无奈叹了口气，与之并肩而立目送那点微弱的光乘着风飘向未知的远方。

“老妈，怎么不懂教化呢……”

叶轻眉曾把科技传遍世间，却忘了要教化世人，如果不能正确使用科技，那科技带来的只会是更多无谓的争端与牺牲。

或许她也是记得的，鉴查院门口的碑文是她努力的象征，可她却失败了，想来理科生确实不擅长做这些。

那他该怎么做呢？他能为这个世界带来和平吗？范闲怔怔地。

李承泽听见范闲嗫嚅了句什么，并没有听清，于是他收回盯着那光火的视线，用肩膀去撞人前胸。

“说什么呢？”

范闲回过神，注视着李承泽半隐于夜色的面容，突然释怀一笑：“我说，这就是从仙界传来的浪漫之情。”

“浪漫？”李承泽若有所思地转回头去，于满夜星子中寻找他刚放走的那颗。

他以前没听说过所谓浪漫。

李承泽轻抚心口，感受心脏略显急促地跳动。

但他大概理解了何为浪漫。

范闲盯着他专注的侧脸，晚风变了个方向，直直向他吹来，他惬意阖眸。

她带给世界以科技，那他便带给世界以文明。

把那些浪漫的，哀怨的，欢愉的，忧愁的尽数倾倒在这崭新的世间，也尽数剖给身侧的人看。

他由衷希望这个水晶般的人，能够得到真正纯洁的爱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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