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伊甸之果

真爱如血

思维气泡

2024/12/18 1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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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但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这种说法，毕竟于已经对迷信或魔法祛魅的现代人来说这也太过离奇。不过很快，他便验证了自己的所言。

与书中和人们口传的吸血鬼不同，他并不害怕太阳（大概是因为他是由人类变成的？可这世上难道还有天生的吸血鬼吗？），甚至对圣水、教堂和十字架都毫无反应，更别提那些银器！简直跟普通人一模一样，除了常年毫无血色的肌肤、寿命长久和我从没见过的血液进食外，也许就只剩极少外露的尖利犬齿和殷红眼眸算得上异样。

有时我会忍不住去问自己莫非是那奇妙的触动使大脑看不出对方的真实面目？因坠入爱河而被蒙蔽的理智会在不久之后追悔莫及吗？难道自己真的可以放弃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投身于那片危险却令人沉醉的新领域吗？

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并体贴地维持现状。冰凉光滑的皮肤在高级布料的遮挡下唯有手指能察觉，当我的发丝偶尔穿过他的指缝间时，能少有地明确感应到后者的不快，而我们的灵魂链接使这份心情接收得更为强烈。

“你怎么了？”我转过头小心问道，对视瞬间那感应竟突然消失，就像石砾沉入汪洋深处。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保持沉默，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每每那时都会令我丧失自信般惶悚难安。他依旧盯着手中细软发尾，在我踌躇不定想要再次询问前先一步不容置疑地开口，比起平时温和的提议更像强硬的质问。

“为什么想要剪短发？”

我一愣，更多的是不解，我根本没有想过这对他而言有那么重要，毕竟他一次都没提及。况且，我从遇见他的那天起便已经是这副齐肩模样，实在没道理发出疑问。但我思考过后还是选择如实相告：

“最开始不是的，但高中时学业繁忙，压力也很大，索性剪短了。不好看吗？”我抬头，语气畏缩道。

“不。”他快速反驳，仿佛是条件反射，随后便恢复了常态，像往日一样轻柔地牵起我的手，低声解释，“只是在我那个年代并不多见。”

原来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又莫名觉得放心许多，至少比起会被厌倦抛弃，留留长发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我也有这打算很久了，只不过一直没实施。

“我也准备换个发型试试，但就是需要时间，恐怕得一两个月了吧。”我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镜子里认真检查自己为约会整理完毕的头发，对此站在我身后的恋人宽容笑道：“没关系，不用了。”

有时，他会邀请我一同参观画展，尤其喜欢18世纪中期的作品集，甚至会在那里呆上一个上午。我转头看他，发现对方正在欣赏托马斯·庚斯博的肖像画，那位大师更是以擅长描绘其精确生动的神态细节而闻名。

“他在当时也很受上流社会的青睐。”他对我说，“我曾见过他一面，可惜并没有请求一幅作品。”

“你见过他？”我惊讶道，即使早已清楚身为永生者必定经历过数个光阴，可每当与自己的现实相撞时总难以言表这种怪异感。

“是的。”他点头，甚至主动向我叙述自己的过去，我听闻立马打起精神来，满足好奇的机会可遇不可求。“不过他比起画男人更喜欢画女人，所以并不是为我，而是为我的妻子。”

“你有过妻子？”

“还是人类时。”他笑道，语气轻松愉悦，“我出生在一个守旧又富裕的贵族家庭，自小唯一的烦恼便是如何成为合格的继承人。我们家有自己的封地，由国王亲自赏赐，传到我父亲这辈时已经算得上安居乐业。但不幸的是，我们家并没有因此成为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待父母亲相继薨逝后，便只剩我，和我的姐姐。”他停顿片刻，转身看向我，继续说道，“在那个时候，保持血统的纯正是非常重要的事，更何况我们家族本就人丁稀少，所以自出生起她便以我的未婚妻身份相处，直到成年后完婚。”

“可那是你的姐姐。”我不适地蹙眉，对于愚昧时期人们的思想感到羞耻。

“此后她既是我的姐姐，也是我的妻子，不过唯一不变的是她依然是庄园的女主人。”奇怪的是，尽管他的语气如此平淡，可我还是能从中感觉到一丝落寞，“但我们并没有如忠诚的仆人们所愿留下子嗣，因此对历史而言已经彻底消亡。”

在我的疑惑眼神下，他解释道：“在我正式接管一切的几年后，在我的领地上……不，应该是整个国家都猝然被一场瘟疫席卷。现在看来或许只是一种简单的病毒、细菌，感冒或发烧，但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绝对是夺人性命的噩梦。”

“最开始我的领土上死了几位平民，但死亡率本就高的时期没有人在乎他们的症状，直到病菌再从尸体传播，接着整片整片地感染。这是谁都无法避免的疯狂，唯有庄园内工作的男仆和女佣暂时可以躲避，但也是暂时，很快，第一位女仆出现了发热现象，跟她同住的女孩更是吓得不敢靠近，没有人愿意照顾那位可怜的姑娘，即使意味着要眼睁睁看她日渐消瘦濒临死亡。”

“最终，在国王陛下为结束瘟疫而举行祷告时，我的妻子为她倒了杯水，只因她平日在花园散步常听到对方认真劳作之余如百灵鸟般欢快的旋律，现在却只剩化为灰烬的沙哑，同她的生命力被摧残殆尽。”他摩挲着指间的旧戒指，叹息道，“于是她也不可幸免，而我身为最后的继任者甚至不被同意见她一面，就这样熬过短短几周，我唯一的亲人也离开了我。”

“自此之后我便浑浑噩噩，丝毫不在意疫病的可怖，我想‘既然我对上帝、对神明的虔诚都只能换来无情的天启，用长弓和马蹄踏过便引得尸山血海，那我还有什么必要遵从祂的旨意，供奉着祂？’，于是在我的土地上便不再有教堂，不再有圣母像，连仆从们的十字架都不允许携带。我又记起在患病前她所告诫我的道理，无论如何都得寻求治愈百姓的良方，我向天神祈祷无果便转而向魔鬼索取，已经无心独自存活只盼望能用献祭换得臣民平安。”

“可我错了，我想魔鬼比死亡更加令人生畏。转天我照常在宅邸苏醒，竟惊喜地发现领地内如建筑了无形垣墙般将瘟疫隔绝在外，昨日病入膏肓的水手或农工在今日能下床走动，儿童们在巷中欢乐玩闹。发生的所有都像一场恶梦，大家都在庆祝神迹降临。我也度过了一段平静时光，除了在夜深人静时被孤独和悲恸笼罩。但很快，我发觉了异样，不仅是我对阳光的敏锐抵触，还有无论吃多少食物都难以抑制的饥饿感。我的肤色逐渐褪为青白，身体如冬日风霜般寒冷，精神因长期折磨萎靡不振。医生对此束手无策，仆人们则担心失去我这位最后的主人，我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独自一人身穿单薄外衣坐在姐姐曾细心照料的花园中等待时刻会来临的死亡。我深深记得那是个初春，天空还流淌着凝结的寒气，我却一点不觉得冷，满脑子都是不远处园丁在修剪常青树时无意弄破的伤口，从中正汩汩冒血。”

“那个瞬间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后来我得知吸血鬼新生儿总是如此，伴随时间我们会习得更强的自控力。但在那时我甚至把他快要吸干了，长久压抑的饥渴感在那刻得到了巨大满足，又在清醒后深知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可那种感觉似罂粟般令人食髓知味后便无法再抗拒，只能被迫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妥协。这就是魔鬼的诅咒，它助我恢复了仆人们的健康，却将我自己化作又一场瘟疫的源头，因纯粹的口腹之欲驱动，行过之处无人生还，留下的依旧只有死亡和哀嚎。”

“然后，我离开了那里，至此经历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随着时间的流逝见证岁月变迁，而我的家族也沉没于历史，如今更无人问津。”

“……”我不知所言，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能看出对方的悲伤，无奈根本无从开口。

所幸他自己调整了情绪，对我重新露出笑意，将话题转移回我最开始的疑惑：“是的，那是我的妻子。”

“是你的第一任。”

“也是唯一一任。”他看了看我，恰当地补充道，“暂时。”

不知为何，在他沉默的那几秒，我的内心再次涌上了一阵紧张，仿佛立马要从他口中听到决定我命运的转折，他说：“所以，自那时起我便决定，若是我又遇见了‘她’，一定要与她长相厮守——你呢？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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