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喂食

雪国来客

我是懒

2024/11/22 0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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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换了药后，两人仿佛不约而同地立下了和平协议，往后都过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日子。

除了前几天刃条件反射反抗，后面的日子里他又成了那个沉闷的人，大部分时间只是躺在床上睡觉。人进入睡眠状态后，身体会自行修复，更何况他的情况特殊，即使自愈速度比平日慢了好几倍，不到几日已经可以吃固态食物了。

还在吃流食的头几天，丹恒会把营养剂倒进塑胶杯里，拿开水冲泡，放温后加上吸管，放到刃的床边。等他忙完别的再回来，人还是一样的睡姿，但杯子里的东西已经喝光了。丹恒回收杯子，等到下一个饭点，再如此循环。

能吃固态食物后，丹恒会把食物煮得非常绵软糜烂。依旧放温后，他再端到刃的床边。刃的双手还没长全，丹恒不得不担任起喂食的角色。

最开始刃会反抗，甚至绝食。丹恒还是用上老办法，水铐把人锁安静后再来喂。锁起来的刃看上去听话很多，但丹恒一放松警惕，这人就会像恶虎一样用牙齿咬住木勺，猛地抢过来。丹恒实在被烦得不行，下一次索性把饭碗换成碟，放到地板上就走了。刃盯着饭碗好一阵也没能理解什么意思。直到他饥肠辘辘地爬到碟子边，准备低下头咬一块肉时，猛然反应过来——丹恒在把自己当狗喂。

这次轮到他起火了，绝食三天以示不满。他的身体需要非常大量的食物才能维持自愈的速度，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躺在床上发呆时，他想饿死算了，又想还不如当初就冻死在外面。可是丰饶的力量即使被削弱也依旧强大，这三天内他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力的流失，反而饥饿感愈发强烈。菜碟定时就摆在床下，他在食物的香味中饱受折磨，更糟糕的是失去营养供给的身体不停发出抗议，身上的伤口比先前更要痛上几倍。

第四天丹恒端着菜碟过来时，刃一反常态地不再背对着他，而是露出一只眼睛，如同等待喂食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盯着食物。丹恒心里了然，转回去拿上木勺，走到床边勺起一口菜，递到刃嘴边。饿坏的大猫两三口便吃完，甚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勺沿。

晚上丹恒记下今日记录时，那又短又厚的一寸红舌莫名浮现在脑海里。他犹豫再三，还是这么写下。

【今天依旧是暴雪天，但可见度比昨日好上不少，估计不日就会停雪了。晚上喂食的时候，突然理解了养宠之人的心理，大概全天下的主人，看着宠物吃饭的时候，都是同一份满足。】

后面的日子果然如他所料，雪势越来越弱。停雪的那天，丹恒把后院的囤粮也搬进屋内。他看着两份囤粮堆在一起都放不满一个箱子的量，心里暗叹一声。

刃的食量实在不容小看，这么下去，不出三天他们的囤粮就完全见底了。

他把厚外套穿上，臂鞲系紧，背上跟着他征战森林两次的登山包。经过装着猎枪的木柜前，他犹豫了片刻。余光里的伤患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发呆，看起来颇为无害，但丹恒还是决定把猎枪拿上。

临出门前，他和刃告知了一声：“家里快没囤粮了，我现在去森林看看能不能猎到动物。如果晚上我还没回来，厨房有用浅碗装的炖牛肉，你自己吃吧。”

刃没出声，眼神扫了眼厨房的方向，示意他知道了。

门前的木板早在雪势变弱就拆除了，但考虑到刃的不确定性，出门后丹恒还是拿铁锤把木板钉了过去，后门的木板也如出一辙钉好后，这才大步朝森林方向走去。

他的背包带了干粮，做好了最坏也许会在森林呆上几天的准备。暴风雪一停，饿坏了的动物都会出来猎食，这是他打猎的最好时机，错过这次，他不敢保证暴风雪还会不会归来，届时还会有多少动物存活。

磁暴带来的暴雪不是寻常可比。雪深已经没过他的大腿，寸步难行。他只好用云吟术开出一条路。走到森林内部，磁暴带来的变化更具现。参天的树挂满了雪团，稍微有点动静，厚实的雪便从天而降砸到地上，甚至能砸碎中等粗细的木枝。原本是银装素裹一样的美景，现下却成了暗藏杀机的炼狱。

大雪覆盖得实在太深，从外围边缘走进内部，丹恒走了一个白日。偶尔累的时候便蹲在背风石下啃几口干粮，歇口气再继续上路。他的路途还很遥远，动物鲜少出没在外围圈，要想猎到撑起两个成年男性的口粮，他起码得进到外内圈的交界地带。

这个时候他会难得开始想念起列车的日子。包括第几个车厢的桌上有一块污渍，那是三月七和星某天玩闹时不小心沾了上去，后来丹恒用颜料把它盖住，才躲过帕姆的检查。还有姬子屋内传来的怪异味道，它的源头一直是列车组私下赌注的惩罚。以及资料室的角落里，总有几天会发现从没见过的笔记埋在书堆下，看起来像是瓦尔特先生落下的手札。

也许是这片天地太过寂静，让他泛起微微的孤独，又也许是这处林木太过高大，把他严密无缝地罩住，足够隐秘到他可以揭开一些不愿面对的情绪。

他想到了刃。

并不是这个人受伤或死亡的颓态，也不是杀意四泄的疯狂，更不是梦境里模糊的自傲。

跳进他脑海里的，是木屋里，刃坐在毯子上，看着窗外的飞雪一看就是一天，日复一日，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单纯地看着，就好像不死之身教会给他最重要的一课——只是单纯地活着。

非常突兀地，一股冲动隐隐喧嚣起来。大声地朝他呐喊：打破他，击碎他，看看这壶死水里能颠起怎样的波浪！

这么回忆往日地走着，时间过得很快。丹恒也足够幸运，刚踏入交界地带上，就察觉到灰鹿的脚印。

灰鹿是群居生活，有灰鹿的地方就意味着数量不会少。他飞快盘算了一下，一只灰鹿足够他们吃两天，只要能猎到三只以上，他们就能撑过这个星期。

算盘正打得噼里啪啦响的时候，突然一个沉重的呼吸从不远处传来。丹恒脸色剧变，一闪身躲到近处一棵巨柏后。

不过眨眼，两头越野车般大的穴熊粗喘着气，踩在他刚在落脚的地方。在它身后，跟着一只穴熊幼崽。很显然它们也想趁着雪停的首日，来上一顿久违的大餐。

穴熊体壮，更要命的是速度也不慢，丹恒没有与这种生物打过交道，但深知它们是雪地里最好的战士。放平日，龙尊之力就算解决一群穴熊也不是很困难的事，但在雪林里，丹恒不敢冒这个险——森林靠山，随时随地会引发的雪崩才是最大的威胁。

他打算静悄悄地退出这个地盘。穴熊眼神不好，但鼻子很灵。丹恒确定它们已经闻到这里有肉类的香味，躲在原地等它们主动离开显然是不现实的事。他一步步小心地往后退，一边召唤出击云，紧紧握在手心里。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原本很厚实的雪应该支持他无声地脱困，可偏偏他下一脚踩上的，竟是猎人的陷阱。绳网兜住的雪被他一踩松，轰雷一般全掉进人为挖出的深洞里。

穴熊转过身面向自己的一霎那，丹恒立即果断地朝反方向狂奔。人的脚力无法以穴熊相比，他明白自己根本跑不过穴熊，最好的办法就是爬上高树。但森林的树干全都封着一层厚到连云吟术都无法打碎的冰，光滑得完全无法攀爬。

身后的穴熊粗喘着气，离自己越来越近，丹恒甚至能感受到穴熊口中喷出的热气。他手中捏着极速生成的水柱，随时准备好迎战。

就在这时，面前不过百米的地上，因为穴熊跑动中造成的声响，又一块雪团塌进地下，露出陷阱的洞口。丹恒灵光一闪，原本准备攻击的水柱随着他手腕一翻，直直击向洞内的积雪，硬是在雪团内再开出一个洞口。就在穴熊的利齿快要贴上丹恒后劲的一刻，他猛地飞身跳进洞里。

坠入底部不过几秒，但丹恒没预料到，猎人的陷阱里还横错插着刀削般尖锐的木刺，他措手不及，就算反应极快地召出水球包裹自己，还是被一根裹上刀片的木刺狠狠划到右臂。

浓重的血腥味让穴熊发了疯一样把头使劲钻进洞里。好在洞口够窄，穴熊最多也只能挤进一颗尖牙。大小两只穴熊在洞口徘徊了许久，最后只好无奈地离开。

但丹恒仍然无法放下警惕。木刺上裹着的刀片实在太锋利了，刀锋划入皮肤，破开肉壁，近乎要捅碎骨头。

更糟糕的是血腥味吸引来的下一批客人。

丹恒咬牙撕下自己的衣物，飞快地把伤口堵住。同一时间，他已然听到层出不穷的脚步声正向自己一步步靠近。他停下了动作，高度集中在那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步碎且快……非常密集，那是雪原狼的声音。七……八，八只……不对，还有一只在不同方位，九只雪原狼，正虎视眈眈地逼近负伤的猎物。

雪原狼体型小，完全挤得进洞里。这里空间太狭窄了，无法施展攻击。丹恒把击云换到左手，手诀捏起，一柱冲天水流把他大力拖起，冲出洞口。

他低头一看，如他所料总共九只雪原狼，正围成一圈候在洞口。水柱冲出来时，全都被震在原地一动不动。丹恒抓住这个时机，凝出水波刺向最近的一只雪原狼。

这一刺就像奏响斗争的战鼓，反应过来的雪原狼立马恢复阵型，接二连三扑上前来。丹恒挽起一段枪花，挡住最先的几波攻势，在下一只狼张着嘴咬来时，指尖用力一拨，长枪如冰柱一般穿破了狼的胸膛。他拔出长枪，转身借着惯性，朝着最远的一只掷出击云，分毫不差地刺穿了狼的头颅。与此同时，云吟术无缝衔接地撕开迎面咬来的大狼，丹恒伸开左臂，击云随着他的意念，笔直地捅过路径上另一只狼的后脑勺，最后飞回他手上。

不过眨眼一瞬，四只雪原狼已经失去猎食的资格。剩下的五只犹豫地停下进攻，绕着丹恒谨慎地观察。

但对于丹恒来说，敌不进我进，这是最好的进攻时机。他抬枪冲向最近的一只雪原狼，一枪挑开它的肚皮。剩余四只雪原狼见状仍是没逃跑，发狂地一起攻向丹恒。他终究没有四头六臂，在失去右手的情况下，只能硬吃下锋利的剐爪。

“啧。”丹恒略微烦躁地挣开勾住背部的狼群，长枪一甩反手洞穿两只前后摔倒的雪原狼。他抽出枪，居高临下地看向面前最后一只孤狼。

突然丹恒刹住脚步，不对，应该还剩两头狼，最后一头藏在哪了。同一刻他感受到背后猛然升起巨大的杀气朝自己攻来。太快了！他来不及回防，只能侧身一闪，堪堪躲过偷袭的狼。然而前方的狼也同时扑来，丹恒避无可避，被狼的重量撞倒在地。右臂压在地上疼得他握不住击云，长枪远远摔在雪上。

眼看两头狼血盆大口就要咬来，电光火石间丹恒朝边上翻过去躲开。这一翻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伸手去探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挂着的猎枪。来不及斟夺，他立马举起枪拉开保险栓，瞄准再度扑来的狼扣动扳机。

安静的森林响起一声枪鸣，雪团挂在枝头上摇摇欲坠，随着回响，不停有雪球从中碎开，但最后还是没掉下来。

丹恒开出的一枪要了最后两头狼的命。他把猎枪甩向背后，疲惫地躺在雪地上连喘气。

他扫向遍地的战果，突兀地想。

不知道患者能不能吃野狼肉。

他背着一身狼肉和狼皮向来路走去。一路上阵阵作痛的右臂拖慢了他的步伐，但好在他并没有太深入森林，赶在天黑之前，他还是回到了温暖的木屋。

推开门后，他下意识寻找刃的身影。当看到人安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睡觉时，安心与踏实占满了心底，甚至压过满身的创痛。

丹恒把东西都堆到粮仓，回到刃的床边。药箱为了换药的方便，一直放在床下。他坐在地板上，一边给自己治疗，一边凝视着安睡的宿仇。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在特意留意刃，只是闲来无事，便看上两眼。

雪原狼肉质柴硬，实际上不适合作为伤患的食物。但饱腹感十足，且营养丰富。丹恒思虑再三，决定把肉炖到烂熟，再加点蔬菜，做成杂菜肉汁。

汤汁咕噜咕噜冒起泡，肉汁的香味萦绕着整个房子。丹恒刚把抹布垫在深锅两侧的把柄时，背后响起一阵棉被擦过床单的哗啦声。他回头看去，刃正伏在床上，脸上还带着一丝睡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锅。

丹恒把锅端到桌上喊他：“过来吃饭吧。”

刃慢吞吞地下了床，拖沓着脚步挪到餐桌旁。目光极快地闪过丹恒绑着绷带的手臂，又转回去盯着肉汤，好像在仔细探查菜肴的原料。

丹恒把汤带肉捞到碗里，放到自己隔壁。再把底部的烂肉捞到另一个碗里，端在手上，舀起一口递到刃的嘴边：“吃吧，这是雪原狼肉。”

话音刚落，刃迫不及待地便一口吞进了勺子里所有的量。咀嚼的期间再次扫了眼丹恒受伤的右臂 ，见到丹恒注意自己，连忙移开了目光。

“被森林陷阱里的装刺划到了。”丹恒勺起第二口，“无伤大碍，最起码还是能把你管住。”

刃听到这句话不屑地冷哼，身体却很诚实地凑到勺子边大口吞食。从丹恒的角度看过去，刃吃饭的时候完美表述了狼吞虎咽这个词，嘴巴张开，利齿和他每一次突袭自己一样凶戾地撕开肉块，舌头和他不加掩饰的攻击一样，大张大合地卷走所有食物，就连嘴角边的汤汁也不放过，舌尖蛇一般迅速出击，舔走那一点点美味。

看这样的人吃饭，说不出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烦恼。丹恒看着那段红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大抵既不幸福也不烦恼。

刃吃饭的速度极快，没过多久汤锅就见底了。当他吃完最后一口汤渣时，丹恒才拿起自己隔壁的碗，慢悠悠地享受自己的晚饭。然而勺子举起来的一瞬间，他立刻感受到一道虎视眈眈的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撇过头看向刃，只见这人正像饿坏的豺狼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勺子。丹恒无语地梗住，尝试解释：“我们要为后续的囤粮做打算，不能吃太多。”

刃不管，抬起身子把头凑过去，企图偷走一块肉。丹恒眼疾手快地躲过，刃连忙举起两只没长全的手，交叉地抱住那躲开的小臂，用力往自己身上一拉。

丹恒忍无可忍，没有拿勺子的手一把推开凑上前的额头，严肃地教训着：“不能吃。这餐多吃就没下餐了。”

果然拿食物作为威胁做有效。刃听到这句话后，讪讪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又觉得实在没意思，跑上床重新缩进被窝里。

丹恒看着他熟练曲起腿把自己缩成团的样子，不禁被逗乐了。

结果不给加餐的后果就是，当天深夜，丹恒不可思议地被食物的香味勾醒了。

他一起身，立刻捕捉到壁炉边蹲着的黑影，正咬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木杆，往壁炉里塞。黑影听到丹恒的声响后，马上僵硬地停下了动作，做贼心虚一样缓缓转头看向他。

丹恒看清了那根木杆上串着的肉块，更加怒上心头，顾不上抓回理智，又气又急地直喊：“养你真是比养猪还难！”

黑影晃动了一下，很明显呆愣住了，竟难得地开始反省起来。他看了看丹恒的脸色，又看了看木杆上已经烤得稍稍金黄的肉块，最后闷闷地咬着木杆指向丹恒，问道：“你要一起吃吗？”

丹恒一愣，沉默地注视着流油的肉串良久，久到刃的牙都要咬酸了，才听到一句微弱的答复。

“别烤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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