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枕黄粱的那一座

百浮城

Pryd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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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驾着一艘小舢板轻捷地滑进水塘。两岸河道收窄，芦苇长得高过人头，毛茸茸的芦花雪一样随风飘动。船尾荡开两道剪刀一样的浪花，不远处觅食的水鸟见有人来，扑扑翅膀飞走。泉奈探头瞧了瞧，小声说：“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吧。”
扉间点点头，没出声，日向华旸的反应藏在芦苇荡中间，压得很弱，他示意菖蒲驶向左边河道，绕过眼前的沙洲。
“这艘船上我做了标记，”扉间指了指身下，“一会儿你换到另一艘，办完事就回我大哥那边，不必过来找我。如果顺利的话……”
“不，我就不回了，”泉奈突兀地打断他，“我打算直接去北方——放心，没你的事，”见菖蒲睁大了眼睛，他补充道，“肯定先确保你回到安全区。”

这又打了扉间一个措手不及，但泉奈解释说也是不得已。他现在视力损失太严重，说不定哪天就会失明，而他想在那之前去找斑。
“……这又不矛盾，”扉间皱起眉，有点口不择言，“我们之后也要送那个王子，你去就可以了，何必现在——”
“瞎了就不行了。”
“那我和你一起。”
“你不留下打仗吗？”
这句他的确没法反驳，因为这个紧要关头离开战场绝对是非常不合适的，无论是作为军中的战士，还是作为千手柱间的弟弟。泉奈显然看穿了他的想法，把装着备忘录的信封交给他，顺势牵过他的手：“看，你也发现了。哥哥和大家都在北方，我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再说，我总不能胆小到连认错都要假借其他名目吧？”

这点他还真忽略了，明明是泉奈最关心的问题。这么一想，扉间的底气顿时消去大半，说理听上去都变得像徒劳的抵抗：“那好吧，从现实角度，他的战场离这儿相当远……”
“我擅长反侦察。”
“你眼睛不好。”
“不用瞳术也行。”
瞧，宇智波泉奈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他千手扉间什么时候拦得住。可能是挫败表现得太明显，泉奈甚至朝前探身，安慰小动物一样揉了揉他的后颈：“没关系，我一定回来找你。”
扉间听起来一点儿也没被安慰到：“你上次这么干脆还是要送眼睛给你哥。”
泉奈笑了出来。
“这次是真的。你再见我那一天，就是战争结束的日子。”

于是，千手扉间带着这么一个根本算不上安慰的安慰去了伏风城。他同行的队友很沉默，除了必要交流外几乎什么话都不说，但态度倒还友好。扉间稍加回想，并非猜不出她在意的是什么事，只是猜到以后仍然觉得这种尴尬气氛毫无必要，因为那毕竟是很久之前，而且她自己也说，她听守护代的命令。但既然本就不算很熟，他也就随她去了。
在他和泉奈重逢后的第五十一天早上，他和日向华旸合作，一路绕开哨卡、巡逻和敌方忍者，到了伏风城外围。发现国都四周有个范围很大的侦查结界时，他又一次希望泉奈在身边，但紧接着又一次意识到，这只不过是徒增烦恼。
六月二十一日，雨从早上开始下，做了飞雷神标记的小船藏在水塘中，荷叶已经长得非常茂密。他们一直在等，等到太阳落山、卫兵换岗，再等到黎明前人困马乏，雨终于渐渐变小停下，才起身消无声息地掠过水面。

“那个侦查结界破不掉，”华旸小声说，“我们刚才已经碰到了。”
扉间对此很清楚。他们现在就像暴露在灯下般一览无余，甚至有人已经赶来截杀了。但从杀手动身到正面交战毕竟还有一小会儿，趁着这一会儿工夫，他确认了主城四周并没有——或者只是暂时还没有——布置防御结界。
“没有吗？”身后传来拉弓弦的声音，“我好像看到了一层。”
“那个是反感知。”扉间扔出苦无，放完箭后立刻拖着她改变位置，躲过了飞来的攻击，“我推测结界师位置在水城门上方，但需要你确认。”

说话间，城头上火炬纷纷点燃，像巨兽从梦里睁眼，发现陌生人闯入了领地。敌人很明智地没选择短兵相接，而是接二连三投来范围忍术。火球落在中间，直接把他俩冲散，扉间躲开后粗略数了一下，暗觉不妙，决定暂时把结界师交给队友，他赶在敌方启动防御屏障前先破门。显然有人察觉到了意图，闪现出来阻拦，不过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脚下升起的水刀劈成两半。他一不做二不休，接连朝水关城门补上几刀，随后一炮把切成块的门轰开，跃过水面。
反感知结界这时早已消失，华旸第一时间在混战中看见了他，带他不由分说往桥上跑。桥中央架着一座高高的炮台，弩箭像雨点一样倾倒，华旸从背后抽出箭矢想击落上面的射手，但扉间叫她专心带路。他回身就地取材，用几个大型水遁忍术把桥砸碎了。
然而在对岸站稳时，他听见华旸抽了一口气。在他们眼前，黑压压一大片东海士兵正朝他们赶来，队伍中点着一盏盏橘红色灯火，照得士兵头盔上的尖角直泛红光，犹如鬼蜮。漫天箭雨比人先到，扉间匆忙做了个掩体，华旸躲在后面飞快告诉他天水睦在城中一座高塔上，叫他自己先去。

扉间没有理会，确认包围中忍者并不多，朝查克拉反应最稀少的方向示意道：“从这边突围，我来清障，你来带路。另外，真不用为一个任务纠结这么久。”
华旸本来都拉开弓准备射击了，闻言神色一瞬间又有些古怪，但也只是放开手，先扉间一步冲了出去。扉间按她的节奏跟在后面，直到跑出一段距离、他们暂时躲在一栋房子的墙根下时，才听她小声说那一次并不是任务。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是自己动的手，又后悔什么？”
她顾不上回答，一箭越过屋顶射中试图翻墙的追兵，两人闪身拐进另一条巷子。“塔就在那边，但是守卫很多，跑不过去。”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割破袖子，“刺啦”一声撕下一块，在扉间面前展开，让他加个标记。印好后，她把布条系在箭杆上，想了想又解下发绳绑紧，然后拉满弓，瞄准高塔，飞箭离弦。
“好了，”她没看扉间，“你去吧。我来引开守卫，外面见。”

扉间消失后，她跳出藏身处，朝城中央修筑层层飞檐的那座高大宫殿跑去。身后有人立刻大喊着追来，她甚至不回头就能甩开他们，前方也箭无虚发。只除了箭矢所剩无几，但没关系，她能看清城里的每条路，所以一定可以出去。这一次也不会失败，不会破坏她从小到大的光辉履历。
她扔掉空的箭囊，顺手从被击毙的弓兵身上解下新的背上，继续赶路。火力的确如愿被吸引过来，天边开始展露晨光，高楼上的东海国主之子气急败坏，从没有人能大摇大摆地闯进他戒备森严的城市，还毫发无伤跑了这么远。华旸远远瞥见他窗户后有人影，还没看清就匆忙躲避飞来的火球，落在桥上，击落炮台射手取而代之，端起特制的机弩，朝下方接连射出三排，随后转身跃下，在炮台起火时刚巧落入水里。
跳下来那一刻，她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河两岸都集结了一排人，全部弯弓搭箭，只等她现身时射成筛子。而她只有一个人，没有飞雷神，没有回天，就算跑得再快，也躲不过这么密集的射击。于是她在水下结印，同时粗略估算了一下扉间的进度，很少有地替自己找借口想，情况特殊，这次可以不算任务失败。

水炮在弓箭手间冲开一个缺口，她趁势跃出，径直奔向城门。身后的人们很快恢复阵型，破空声接二连三传来，环形视野里箭头密布，她还没想出应该怎么躲，就觉得背后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一支射中了她的腿，她吃痛跪倒在地。近处有人看准机会，提刀上来，被她挥起一掌击飞。
这下好了，她冷汗直冒地想，我对千手扉间仁至义尽。可惜他那个兄长不知道这里的事，要是他知道，还真有点在意他会怎么评价。她并不为当初差一点杀了扉间而后悔，或者说，她被教导成一个从不为自己选择后悔的人。但是，每当看到他们，她就会想起千手柱间其实什么都知道，却从没主动找过她的麻烦，千手扉间对此一无所知也没有追查的兴趣，甚至后来还和她一起执行了去雷之国的任务，于是心底那团谜题越长越大，最终变得日日夜夜缠着她不放，就像一棵树的根。

力气随着血流走，她倒在地上，听到怀抱热切杀意的脚步纷至沓来，心想这可真丢人，自己就是弓箭手，结果在城门口被乱箭射死。
她没注意到的是，那天刚好是夏至，日出很早，而且因为昨天下了一整天雨，天空格外清明。于是，旭日跃出海面，突然间照亮了流过伏风城的七条河，波光金灿灿的，一片一片，堆在两岸，变成河谷里香阵冲天的金箔腊梅花，又远远变成她十岁那年堂姐结婚时熠熠生辉的钗环首饰。
那时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也过不上这样的生活，但也是在同一天，分家这一代最小的孩子破获了一个秘密，从她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和所有前来道贺的人们眼中，看出每个人其实都在暗地里和她一样，毫无希望地期盼着同样众星捧月的注视。

那么，她后来想，要是我用自己的方式变得足够优秀，足够脱颖而出，他们是不是就会钦佩我，是不是就能注意到我和承认我？如果我把自己分内之事做到极致，是不是就也能和堂兄堂姐一样，成为享受尊敬与爱戴的人？
应该是这样的，这样就够了。可是堂兄那天却对她说：我释放你。
夏至日的太阳升起，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她想自己的一生虽然短，但说到底还是挺幸福的。只不过，现在想想，唯一称得上后悔的，应该只有这样一件事：当年射出那一箭之前，并没有想过问问千手扉间，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抗命，而不是老老实实遵守本分。
遗憾的是，刚才千手扉间走得匆忙，她也没想起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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