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勘蜥】捡猫 - 文岛 Wland

【勘蜥】捡猫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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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总之，历经一个半月的狼狈逃亡后，这只流浪血族总算获得了暂时的安身之处。尽管本人可能并不十分情愿。

炼金术师在检查身体状况时顺便摸了下这只血族的骨龄。被转化一年不到，而被转化前才二十出头——在寿命悠长且已经活了一百多个年头的迪鲁西眼里，这还货真价实只是个宝宝。然而，他的骨骼却到处都是断裂后再愈合的骨痂，皮肤表面更是留着不少即使以血族的自愈能力也无法完全消除的瘢痕。他浑身是刺的攻击性态度，以及对他人的强烈不信任感，这么一看也完全可以理解了。

小吸血鬼之前的衣服已经破得不能再穿，而蜥蜴先生又去不了人类的集市，托老友买的衣服也还没送来，因而这孩子依然穿着过于宽大的衣裤凑合着。他会自己把裤脚扎起来，却一般并不把衣袖卷起，而是将双手缩在袖子里。鞋袜自然是没有的，幸而屋内地板有自洁能力，还算干净，就算赤足走来走去也没大碍。

在意识到屋主对自己的极高容忍度后，小吸血鬼的胆子终于渐渐大了起来。

2、

迪鲁西最近有些困扰。前些日子捡回家的小吸血鬼，似乎一直在他工作的时候盯着他看。鉴于他除了睡觉和吃饭以外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工作，这和全天盯着也没什么差别了。

卢基诺明明已经给对方特意准备了活动室和卧室，只是剩余的大部分房间并不对这只小吸血鬼开放权限，以免小家伙不小心伤到自己。然而，这位年轻血族的叛逆心极重，硬是靠潜行躲过了那些无法进入的房间门口的防御装置。他于最初的几日在整间屋子所有地方如同巡视领地一般到处逛了几圈，顺便和花房的那株战斗树狠狠打了一架，而之后便强行入侵了迪鲁西的炼金工房，几乎待在里头不挪窝了。

迪鲁西还能怎么办，责备是不好责备的，毕竟契约里也没说不能这么干。他只能深刻反省自己屋子里做得极不到位的防御系统。这个先不提。

卢基诺的身体尺寸本身就和人类有那么点差别，因而他的案桌都和小吸血鬼的肩膀差不多高。但这也没给这家伙的窥视行动造成什么阻碍。

当迪鲁西在炼金台前忙活的时候，小家伙就在台子侧面踮起脚尖，把双手撑在桌边，使劲把身体伸长探过脑袋，从满桌炼金器材的缝隙中悄悄偷看。蜥蜴先生在工作间隙偶尔抬头，便刚好能看见小吸血鬼搭着桌沿的双手和一双目不转睛的血红眼睛。

而当迪鲁西坐在厚地毯上阅读时，这只小吸血鬼就会轻巧地从纸堆之间穿过，把自己藏在码得参差不齐的书籍中间。他一般会将笼在袖子里的双手摆在身前，眼睛一眨不眨，一副温驯而乖巧的模样。

不过小吸血鬼确实不会碍事，就只是盯着蜥蜴先生工作而已。一旦迪鲁西反过来将视线投向他，他就会立即把脑袋低下去装作无事发生。卢基诺看着这家伙毛茸茸的发顶和白发间露出的一点点尖耳朵，恍惚之间有一种自己饲养的并非“炼金素材供源”而是“宠物”的错觉。

有点可爱。蜥蜴先生捂住心口。

3、

坎贝尔最近十分憋屈。

那颗符文石中铭刻的契约非常简单。以“甲方向乙方提供庇护”为前提，“乙方能以一定比例以自身体液向甲方换取人类血液作为食物”。兑换比例相当公道，如果单看这契约，坎贝尔就算整天躺着什么也不做都能填饱肚子。

诺顿根本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好事。他深知“不劳者不得食”，而看似“免费”、“便宜”的东西，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收取高昂的代价。即使蜥蜴先生的血液很甜（是的，这多半意味着性格纯粹），坎贝尔也认为对方没安好心。

……但，在为他安排好房间、给他抽了第一次血之后，蜥蜴先生还真就没多约束他，把这小吸血鬼在家里放养了。

这位蜥蜴先生的屋子，其实很不一般。这座平房即使以炼金术师的标准而言占地面积也相当大，背靠着连绵不绝的雪山，剩下三面被大片针叶林包围，巨大而扭曲的树根阻断通行，林间蛇虫猛兽栖息，因此方圆几十英里内没有人烟。而屋内设施的科技水平与外面几乎属于两个不同的时代——在坎贝尔之前生活的地方，照明还需要靠油灯，而用水还得从井或河里打来；但这里已经大步跨过电气时代而跃入信息时代，活动室里甚至还有投影仪。当坎贝尔试着点亮屏幕、看到上头出现的像素风电子游戏画面时，差点以为这是什么高级幻术。

不得不说，这些新鲜玩意真的很有意思。坎贝尔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从游戏上撕下来。他仿佛已经察觉了真相——这种日子极易把人养废而无法重新独立生活，蜥蜴先生是真的用心险恶。

他才不会上这种当。

于是这只小吸血鬼溜出属于自己的那两个房间，在整间屋子里来回蹓跶。期间他碰到了几只身材高大而没有脖子、五官模糊、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人工生命体，这些家伙正在吃力地一起搬运东西，一见到坎贝尔就纷纷把身体转过去“哔哔啵啵”地相互交流，并且似乎跑了一只找屋主告黑状去了。

……不是，明明他作为血族还是有一把好力气的，屋主就非得用这些憨憨也不肯让他帮忙吗？

顺便，这里居然有能与坎贝尔交流的家伙。花房里那棵老树似乎就是屋主很久以前从现在的血族属地挖过来的。但那家伙嘴太欠了，一张口就是嘲讽，言语挑拨不成还直接动了手，将树枝抽打过来。坎贝尔也不是什么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性格，闪身避开后瞄准树干便是一记突刺。

老树的枝条上长着倒刺，倒刺上会分泌出针对血族的剧毒树脂，因而这一场胜得极险。当天晚上，蜥蜴先生在仓库角落找到了疼到自闭的坎贝尔。他捏着小吸血鬼的肘与腕仔细检查了一下前臂外侧未消的伤痕，在上面敷了解毒剂后，还额外放了一小杯血给这倒霉的年轻人。

坎贝尔本来想拒绝的，但蜥蜴先生的血实在太香了。于是那天深夜里，嗨到难以自制的小吸血鬼潜入了屋主的炼金工房。

反正，坎贝尔恢复清醒的时候，首先闻到的是草药的清香，一抬头便看见迪鲁西被绷带包裹的胸口上六芒星的纹样，那枚蓝色的石头斜斜坠在颈下。他之前似乎是趴到工作中的蜥蜴先生大腿上盘了起来。对方当时还很顺手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直到忙活到伏在桌上睡着都没把他赶下去。

早已习惯在被他人冷眼以待和兵刃相向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小吸血鬼，在面对这种几乎无节制的温柔与包容时，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幸好对方没醒，要不然坎贝尔还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耳尖正在泛红，趁着天色尚早一溜烟从迪鲁西膝上蹿下。

4、

……仔细想想，其实还是屋主身边最安全，没有被那些奇怪生物套麻袋揍的风险。所以坎贝尔就赖在炼金工房不肯离开了。

蜥蜴先生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也待在工房里，而且工作起来并不会刻意避开坎贝尔。

这显然违反了坎贝尔一直以来的常识。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匠人不对他人藏私。“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即使是在继承衣钵的弟子面前，工匠也难免会藏一手本事并不透露，更别说是陌生人。

然而，蜥蜴先生向来并不制止坎贝尔的偷看。他就当着这只小吸血鬼的面，把之前兑换来的血族体液放进了坩埚里。在一整套流畅的提纯操作之后，原本大半坩埚的暗红体液只剩下一小瓶鲜红的提取物。待在一旁偷偷窥视的坎贝尔这时候都已经看傻了。

这种理应是不传之秘的血液提纯流程，就这么让他知道了？这真的没问题吗？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知道了，不用用看是不可能的。坎贝尔趁着蜥蜴先生晚上回房间睡觉的时候，“借用”设备和试剂，按照白天记下来的步骤，割破手腕放出体液试着提纯。他将最终获得的鲜红液体注射回心脏附近，凝神屏息，轻易在背后生出一对宽阔而结实的蝠翼来，只轻轻一振就将他带离了地板。

尽管这对翅膀只维持了十几秒便消失了，这只理应无法掌握飞行天赋的低等血族依旧受到了极大震撼。

坎贝尔是为了从蜥蜴先生那里偷师才一直盯着对方工作的，没什么别的原因。绝对没有。

5、

“这显然就是怕寂寞了，在和你讨摸啊。”

“它连我送给你的游戏都不稀罕玩，这哪还能有假。宠物盯着主人看就是在表示'快点来陪我'，而动你的器材是在吸引注意。你是不是又整天埋头工作完全没理它？”

“你说托我买的衣服？快了快了。”远程通讯对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伴着一句“下次再聊”，通话被挂断了。

“……”迪鲁西捏着通讯听筒，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虽然觉得自己的老友很不靠谱，但他确实开始认真反省自己对小吸血鬼的态度。

6、

他无法昧着良心说自己只把小吸血鬼当炼金素材供源看。

如果是花房中栽培的伞苔或奈恩根被人毁坏，迪鲁西只会冷静地计算损失并考虑追偿方法；而如果换成是小吸血鬼被教会抓走——他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性都会感到焦心的担忧。

小家伙颈上的那枚符文石也被迪鲁西做过些手脚。契约并没有问题，但石头本身却兼有定位装置和体征监控器的作用。自从一开始，他对那只年轻血族的关注就很明显超过了正常水平。

小吸血鬼来到这里之后，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想起了小家伙跃上他膝头乖巧盘绕的时，手下白色短发的触感。血族的身体冷得像化不开的冰，压在大腿上又沉又凉，对于迪鲁西这样的变温动物体质者而言，绝对算不上舒服。但意外地，他并不讨厌这种亲近。第二天醒来发现小家伙已经自行离开了的时候，他还颇有些失落。

宠物……吗。

7、

蜥蜴先生确实只把他当宠物看待。坎贝尔咬牙切齿地想着。

是了，只有宠物才能够不用劳作，只需偶尔向主人晃晃尾巴撒撒娇便能吃饱穿暖，活得好不惬意。

可是宠物的优渥生活终究来源于主人的宠爱。这种宠爱，来得极为轻巧，自然去得也快。

如果哪天来了个比他长得更可爱、更会讨人欢心的家伙，蜥蜴先生还会像现在这样无条件包容、偏爱于他吗？还会这样允许他凑到工作台前、趴在膝头吗？

……坎贝尔并不甘心仅仅当宠物。即使表现得再怎么像只柔顺无害的家猫，他也是具备人类智力和人外力量的血族。

他最近在符文一途上也算是靠着观察和模仿摸到一点门径了，偶尔也会有些自己的想法。坎贝尔想要作为智慧生物与蜥蜴先生平等地交流，而不是说出的话被当成无意义的喵喵叫揉揉脑袋安抚了事。

虽然他也不是不喜欢被蜥蜴先生揉脑袋。光是看他藏在白发间的那对泛出血色的尖耳朵就知道了。

关键问题在于，他不会讲蜥蜴先生的语言，也读不懂那些书籍上的文字。没人会闲着没事教自家的猫说话读写。而且目前而言他确实基本上就是个吃闲饭的。

于是，在被领养后第三个月的第一个星期日，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小吸血鬼离家出走了。

……反正契约上也没说不能离开。坎贝尔留了告别信，至于对方能不能看懂那就不知道了。

8、

他翻过屋子背后的雪山，一路往北走。坎贝尔刚来时和老树的那一架并不是白打的，这是他从战斗树的叫骂中了解到的情报——蜥蜴先生是来自雪山另一侧的人。

坎贝尔将自身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改为棕黑，掩盖住左脸的疤痕，伪装成来自异乡的普通行客。得感谢蜥蜴先生提供的血液提纯方法，他现在才可以长时间维持这种程度的变形术。他混入人群之中，如同一滴水落入河流，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人类的城市。

这只小吸血鬼已经不再是那个刀尖上舔血、广结仇怨的暗杀者了。尽管蜥蜴先生本人可能并不会承认他，但坎贝尔也是对方亲手带出来的炼金学徒，他是切切实实学到了本事并打开了眼界的。以往视为天敌的教会代行者，现在对他已经不构成威胁了。

他在人类的社群中观察与学习，很快便掌握了北地的语言，并学会了基础的读写。

9、

在能够与本地人流利交谈之后，坎贝尔又出了城。他踏着未化的雪，一路从平原走到崎岖的山区。他在城里打听到，这儿的山脊上偶尔会发现月光石和不融冰，这些都是铭刻符文的极佳材料，只不过一般很难找到。他想带些回去给蜥蜴先生当伴手礼。

期间他遇到过一次喊打喊杀的拦路山贼。在把尸体上的血族爪痕伪装为刀伤之后，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姑且还是吸了一部分的血。

……不管在哪里，恶人的血都是这么难喝。由奢入俭难，在习惯蜥蜴先生血液的味道之后，这种对味蕾的摧残已经变得相当难以忍受了。

坎贝尔有些想家。也不知道蜥蜴先生现在正在做什么，有没有在担心他。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用“家”来称呼蜥蜴先生的小屋。

他将蜥蜴先生给他的符文石紧紧握在掌心里，贴在心口。这感觉挺奇怪的，仿佛是随风飘飞的气球被捏住了绳子，有了牵挂和依靠。

坎贝尔在“勘探搜寻”上相当有天赋。他没遇到什么困难就找到了想要的素材。

……回家吧。他想，他还得为自己的突然离开向蜥蜴先生好好道个歉。

10、

小吸血鬼带着一身冰冷的霜雪气息连夜回到了炼金术师的小屋。

房子里又黑又安静，就连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工生命体都暂时处于休眠状态。

他小心避开警报装置，潜入了炼金工房。如他猜的那样，蜥蜴先生没回卧室，而是又胡乱披着条厚毯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坎贝尔的视线拂过对方脊背的曲线、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胸膛、垂落于肩膀的长发，最终落到了被绷带包裹着的脸上。半蜷缩着身体的蜥蜴先生，这么看上去完全没有印象中那种吓人的压迫感，反而于眉眼中透着一点柔和。小吸血鬼心中那点近乡情怯的忐忑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对方的脸颊，但又想起自己刚从雪山回来，体温凉得像冰，又将手收了回去。

坎贝尔留意到，一旁的桌面显眼处摆着几张信纸，看上去颇有些眼熟。他踮着脚尖伸长手臂将信纸捞下来，发现其中一张是自己之前留下的告别信。而剩下的那些，则以蜥蜴先生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写着翻译和注脚。

……蜥蜴先生也为他而抽出时间学了另一种文字。小吸血鬼觉得心脏附近有些酸酸胀胀的。

坎贝尔将信纸贴近嘴唇，小心地于迪鲁西的字迹上落下一吻。

他已经开始期待明早蜥蜴先生醒来，发现离家出走的“宠物”变成“人”回来时的表情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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