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复盘（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6/07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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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会议室，委托人们走进走廊深处。确认周围再无外人后，步摇抽下发簪化为长枪，鹤天攥紧念珠，海柳拿出烟杆，所有人严阵以待。
在他们面前，是一扇血红木门。门上绑满链条，挂满银锁与符咒。
门开后，里面却是一间没有窗户的空屋。
步摇按下墙壁的机关，地板打开一道两米宽的方形入口，下面是深不见底的竖井。一道铁质楼梯深入其中，阴冷的风和霉味扑面而来。
三位顺着楼梯进入，踩到地面后打开昏黄电灯。地面有些潮湿，淤泥黏在脚底，两侧的水泥墙壁上，壁虎在灯光下鬼祟疾行。天花板还能隐约看见各种黄铜色的水管，粗细不一，纵横交错。灯光照亮面前的走廊，走廊尽头又是两道铁门，一左一右。锈迹斑斑的门上缠绕银链，竟有儿童手腕之粗，上面贴满符咒。
步摇拿出不同型号的钥匙，依次打开五个银锁，左侧铁门上的铁链这才悉数脱落。铁门尖啸着缓缓打开，付丧神们表情严肃，步摇更是攥紧手中银枪。
门后，一个房间展现在众人面前。
白炽灯大亮，地板铺着的不是瓷砖，而是数不清的画纸与颜料。房间四壁同样贴满了画像，数量之多，占据墙壁，宛如盛夏的爬墙虎长满树叶。画上全是年轻女孩的半身肖像，风格各异，从水彩到素描应有尽有，画技高超，栩栩如生。可惜美中不足，她们的眼睛都被直接撕掉或者戳穿，只留下诡异的空洞。房间中央，一位年轻的黑发男子背对三人，身着橘色囚服，脖子、手腕与脚踝挂有银锁，正在画板上行云流水。
房间里，回荡着他醉人的哼唱声。
“抱歉，这幅画马上就完成了。还请稍等片刻。”
男子头也不回地说。他的声音如同澄澈阳光，照亮压抑的囚室。
没人回应他。步摇关上铁门。三人慢慢向他靠近。
男子突然转头，看向背后三人。他白净英俊的脸上露出微笑，目光就像等待夸奖的小男孩：“终于好了。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得意之作。请看这幅画！从左边去看，画上是美丽少女，可从右侧去看，少女便会化为一具骷髅。怎么样，是不是相当惊艳！这种画法在人类社会已经失传，实在可惜。”
男子那双血红瞳孔摄人心魄。
没人理他。
“好吧，你们不是来看画的。那请问，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他放下画笔，嘟起嘴巴，露出迷惑表情，用食指戳戳下巴，“今天也不是行刑日啊。哦，莫非，你们回心转意决定加入我们百器冢……”
话音刚落，海柳快步走来，抡起拳头向他脸上砸去。
鹤天没拦住。
男子往后一退，海柳竟扑了个空。当她踉跄着往前倾时，黑发男子闪身绕至身旁，在海柳失去平衡的瞬间，他使坏般轻轻一拉，海柳便整个人倒在他怀里。
速度之快让人无法反应。
海柳瞪大眼睛，脸上的愤怒胜过恐惧，浑身却使不上劲。
步摇与鹤天亮出武器。
“亲爱的，请不要破坏这里的平静。”男子伸出修长的食指抵在唇前，歪头一笑，语气就像哄淘气妹妹入睡的兄长。
海柳好不容易挣脱男子怀抱，浑身发抖退到鹤天身旁。
“百器冢突然活跃，你作为首领，总不会一无所知吧。付丧神随因。”步摇冷冷问。
被唤作“随因”的男子笑笑：“我？我被你们关在这都三十年了。平日醉心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事哪会知道。”
“狐禅提及的‘那位大人’，难道不是你么。”步摇冷若冰霜。
“怎么会。狐禅也真是的，净满口胡言，我可从来没有自称过什么大人。”随因朗声大笑。
“你这种恶徒的嘴脸真让我作呕！”海柳指他鼻子怒骂。
“恶徒？”随因委屈地眨巴眼睛，“你随便找一个人来看看，他们都会觉得现在的你们才是恶徒啊：对手无寸铁的囚犯动用私刑。不过我不讨厌啦。当然，只要你们愿意加入百器冢，任何看不惯的人，你们都能随时随地把他们打倒在地，而不用像这样躲在地下室欺负我。”
“这样下去什么都问不出来。转换策略。”眼见对话陷入僵局，步摇向其他两人征求意见。
“要不动刑吧！”海柳因刚刚的遭遇恼羞成怒。
随因叹气。他轻轻放下画笔，解下帆布围裙，在房间中央踱步：
“我们百器冢只是一群遵循本心的付丧神。你们说狐禅扭曲愿望，可愿望本来就是自私的。他只是看穿了人们心底的欲望和软弱，做出了回应。”
他来到冰箱前，拿出昨天屯的焦糖布丁：
“百器冢的存在，是为了改善这座城市，争取付丧神的权益。只不过不凑巧，人类就是这条改革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我们都是同胞，为何要因为人类这个外族而同室操戈呢？不要客气，这些是我昨天做的，没下毒，大家吃了吧。”
见无人愿意接过他的甜点，随因只好失望关上冰箱大门：
“那就改天吧。你们说我罪贯满盈，亲爱的同胞，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付丧神。顶多因为坚持本心，这么多年一直做着同一件事情，回过神时，已经被大家追捧，成为了百器冢的领袖。”
说到这，他摇头叹息，抹泪嗟叹：
“你们为什么还是不明白。百器冢存在的意义，是消除这世上的苦难。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相互理解，我们明明是同胞啊……唉，误会真是苦痛的根源啊。”
“尤其是你。步摇。我可爱而坚强的女孩。”随因突然话锋一转，刚刚的声泪俱下一扫而光。他微笑着朝银发少女款款走来，“你恪守本职，却伤害了很多百器冢。”
“让他来。我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步摇示意鹤天与海柳退到两旁，别轻举妄动。
黑发男子走来，略微低头，俯视眼前英气逼人的少女。
他突然单膝下跪，修长十指捧住女孩白皙的手，举到自己面前，然后在她手背轻轻吻下。
“虽然你不辞辛劳追捕我们，但我还是感谢你为这座城市做出的一切。”末了，他抬起头，眯起眼，露齿而笑，如同暖阳灿烂，“怎么样，还疼吗？”
步摇突觉昨晚残留的疲惫酸痛一扫而光。身体轻盈，竟如大病初愈，神清气爽。
见步摇面无表情没有回答，眼神却流露出稍许惊讶，随因满意点头：“那就好。”
突然，金属碰撞声响彻室内：
因为靠近囚室大门，随因触动了机关。霎时间无数白银锁链从四壁弹射而出，死死缠住随因身躯。
倘若是寻常付丧神，早被这种特制锁链耗尽体力，倒地不起，甚至直接打回原形。
随因抬手接下所有束缚。银链缠紧双腕，他只是若无其事起身，舒展筋骨，宛若抖去雨披上的雨滴。转眼间银锁变黑，化作碎屑散落一地。
付丧神们摆出进攻姿态。
“我已经发誓，为了祭奠三十年前罹难的修补师，和那些被改变命运的付丧神，我自愿留在这里，不会主动踏出半步。”他脸上笑容依旧，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敌意，“我兑现了我的诺言。也很高兴你们能信守承诺——我的画，在人类社会很抢手吧？”
“嗯。抛开那些品味奇怪的作品，你的风景画和肖像画非常出名。”步摇冷淡回应。
“这三十年来，你们把画作的拍卖所得用于救济弱势的付丧神，以及老城区的修缮。很棒。我很欣慰。你们没有因为我是百器冢，而把我的请求当做耳边风。”随因脸庞贴近步摇耳廓，他伸手撩起女孩耳畔的鬓发，在女孩耳畔吐气如兰，温柔吹气：
“所以，刚刚是对你的一点小感谢。谢谢你啦。”
“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我只想让你回答一个问题。”步摇不为所动，语气凌冽依旧。
“请说。”
“那些被你吃掉的女性，和那些成百上千因为你们死去的无辜之人，他们算什么？如果我不是付丧神，而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你站在我的面前，还能这样心平气和与我说话吗？”
回答她的，是百器冢首领的轻笑：
“会。因为，她们都在这里啊。”
“说人话。”
“我永远铭记她们每一个人，那些献身于我的女孩。我会让她们在我的笔下重生。她们现在，就在这里啊。”
此时此刻，屋内没有一丝风，满墙年轻女孩的画像却开始疯狂抖动。
画纸摩擦，窸窣作响，灌满耳膜。
“你不觉得……她们很美吗？我之所以要撕掉眼睛的部分，因为眼睛是灵魂的窗口。把窗口封死，灵魂就会留在画中，让画真正被赋予灵气。”随因展开双臂，环顾四壁满满当当的画作，陶醉喃喃。
“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究竟还想祸害多少人！”海柳终于忍不住咆哮。她上前揪住随因的衣襟，绿色的眸子喷涌怒火，“你是想挑衅我们不敢下死手，还是炫耀你有多强大？”
“都不是。”随因笑笑，“我只想表达我的感激，并分享我认为有趣的事情。你不能理解，我不会生气。审美是件很私人的事，我不强求。”
鹤天劝开海柳。随因又开始踱步着巡视四周，全然不似阶下囚：“谢谢你们定期的探望。请再次容我表达感激之情。我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虽说是地下，湿度、温度、光照都无可挑剔，就算我变回本体，也能享受到博物馆级别的待遇——当然啦，这些开销都是我账户的利息，不用你们花一分钱。毕竟我们有约在先。
“可我唯一的不满，是隔壁囚室的同胞。那位佳人的哀叹连绵不绝，每次听到都惹得我心如刀绞，几近落泪。要说什么才是这里的酷刑，这才是。我以百器冢首领的身份，恳请你们能善待那位俘虏——哪怕这些是她自愿承受。”
这番慷慨陈词再次遭遇冷场。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百器冢如今大不如前，我现在能做的，只是遵循‘那位大人’的命令罢了。而且我们聊得已经够久了，不是么。”
“你什么意思。”付丧神们警觉起来。
“我能感觉到那个小姑娘。但她正在渐行渐远。请别担心，她不会出事，因为她早已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为她感到高兴吧。”说到这，随因纯良一笑，“因为很快，她就要脱离这世上的苦难了。”
众人神色大变：“糟糕！先别管他了，快去找叶献！怕有其他百器冢冲她来了！”
三人锁上铁门，立刻回赶。
“叶献呢？”回到店内，海柳逮住维维安问。
“有个姐姐点名要找她。大概十几分钟前吧。叶献和她出去了，还没回来。”
听罢海柳冲到门口高喊叶献的名字。相比之下，鹤天倒冷静很多：
“是什么样的姐姐？”
“气质很温柔，穿着白色连衣裙和白纱。我记得老城区有个福利院的人都是这种装束，或许是那边的？”
“福利院？莫非是她！”步摇闻言大惊。
鹤天忙询问是谁。
步摇只是摇头：“没时间解释了。我们兵分三路，一定要找回叶献！”
十几分钟前，被维维安喊出来后，叶献来到店门口。左顾右盼却不见人影，叶献刚准备回去，身旁突然冒出一个小女孩。
女孩不到十岁，是一个美人胚子。她披散黑色长发，向叶献眨着湛蓝明亮的眸子，一双小白手就扒在店门口的冰柜上，手腕缠绕五色丝线。她连衣长裙之外披着白色纱袍，缠绕银丝，就像婚礼上走在新娘前面的小花童。而最显眼的，莫过于她戴着的银制长命锁，锁上雕刻精美的花纹，边缘缀满银色铃铛，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你的家人呢？”叶献蹲下身，拍拍女孩的头顶。她以为客户是女孩的父母。
女孩一笑：“大姐姐，我之前预定了一百份的营养补品，现在过来取票据。”
叶献有些惊讶，弯腰平视女孩：“就你一个过来取？好厉害啊。我等会问下店里面，看看有没有你的票据啊。”
小女孩则一直盯着叶献看。
叶献以为她是对自己身后的糖果架感兴趣，便转身抓了一把免费糖果，送到女孩手上。
“大姐姐，你能跟我来吗？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和我去旁边的巷子里吧，一会就好！”小女孩突然扑上去，拉着叶献的手臂撒娇。
面对如此可爱的孩子，叶献完全招架不住。她被小女孩拉着，半推半就到杂货铺附近的巷子里。
巷子幽深，人迹罕至。没走几步，街上的繁华已经被抛至身后。小女孩依旧拖拽着叶献手臂，执拗地把她往巷子深处引。
“有什么事情？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说啊？”见小女孩终于停下，叶献心中不解。
“你在这里幸福吗？”突然，走在前面的小女孩头也不回地问。
“幸福？”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叶献措手不及。可没等她回话，小女孩已经开口：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在这里根本就不幸福。所以……和我走吧。”
叶献愈发不安。她挣脱女孩，与她缓缓拉开距离。
女孩身影转瞬消失，在眼前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她依旧身着白色连衣长裙，外披白纱，胸前挂着的长命锁璀璨夺目。只不过，她身后展出一对漆黑双翼，黑色羽毛悬浮空中，陆续落满地面。
“去……去哪边？”不祥的预感席卷女孩心头。她往后退了几步，却觉得手腕一紧：
五色绳索交织构成触手，从女子衣袖伸出，死死缠住叶献的手腕。她挣脱不开。
“去属于我们的乐园。”白衣女子嫣然一笑，“离开这名为人间的地狱。”
女子腾空而起，漆黑双翼遮住巷顶天空。还不容叶献做出反应，黑翼已将她吞没。
巷内重回平静。除了零星的黑羽落下，再无他物。
委托人们找了一大圈，重新碰头后，一无所获。
“是那家伙没错。我们还是比百器冢慢了一步！”步摇按着太阳穴摇头。
“我们才离开半小时啊！他们为什么消息这么灵？简直像我们肚子里的蛔虫！”海柳气得直跺脚，引得客人们纷纷侧目。
“先没空想那么多了。如果真的是她，接下来的交涉会非常麻烦。不过，既然她在我们眼皮底下做这种事……”步摇走到店门口仔细寻找。果不其然，在杂货铺的邮箱上贴有一张字条。字条左上角被五色丝线缠绕，绑成吉祥结。
上书：“想要赎人，就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下面是数额夸张的赎金。
步摇把字条捏成一团：
“是她没错了。所有人做好准备，地点是……老城区的夏获福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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