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触不可及的那一座

百浮城

Pryd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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扉间和菖蒲去上城区的公共浴室洗了个澡，回来时在茶肆门口碰上了泉奈。后者提溜着油纸包住的几张烤饼，瞧了扉间一眼说还以为他走了。扉间说这叫什么话，我带人一路跋山涉水走过来，还不准休息一宿吗。泉奈也没深究，跟他们一前一后进门，嘱咐茶房煮三碗面再切两碟牛肉。一边上楼梯，他一边告诉菖蒲自己买了明天的干粮，还雇到一辆车，等天亮就出发，城门第一轮换岗时出要塞。扉间好奇多问了一句，泉奈便告诉他也告诉菖蒲，他本人只送到山南藩边境，后面安排了接他的人，再陪他回家。
面一会儿煮好了。菖蒲越发觉得这个新认识的宇智波讨人喜欢，不仅长得好看、办事利落，而且感觉还挺好说话。于是他大起胆子，试探地问他怎么认识的阿卡莎。
“哦，”泉奈夹了片牛肉，“执行任务碰见的。”

扉间在旁边没出声，见菖蒲绕着阿卡莎闲扯几句，之后斟酌再三，放下筷子，请求泉奈帮他个忙。泉奈不置可否地眨眨眼，示意他往下说，然而听了没几句，神色渐渐冷下去：“好一个因为宇智波镜帮过你，所以也想帮他……这唱的哪一出？”
他视线从菖蒲移到扉间，菖蒲赶忙找补说绝对不是有意冒犯，也跟别人没半点关系，全因为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好歹他的脸对面还认识，想着或许能允许自己留下，需要的时候可以帮忙传个话给那边。“虽然不敢说自己有多大能耐，不过要是能为改善情况起到点作用，我也……”
“行了，”泉奈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吃完没有？”
菖蒲乖乖闭上嘴，任由他把几个碗原样端下去。

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菖蒲才放松脊背，耷拉下脑袋。扉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叫他好好歇一会儿，自己出门去了。到楼下时，正好看见泉奈结完账在跟掌柜说什么，走近听清是额外付了笔钱，嘱咐明天早上请车夫进来喝杯热茶、吃点东西。泉奈交完钱转头走出了店门，迎面被冷风一吹，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闹什么别扭呢？”扉间不远不近地跟出来。
泉奈对闹别扭这个说法颇有微词，但默许了他跟自己一起出来。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石板路上光溜溜的车辙走，嘴里说：“那一套话我听了就烦，什么血浓于水……就跟我不知道似的。”

这种阴沉、矜傲又不耐烦的神色在他脸上很少见，扉间猜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又多被信任了一点。泉奈接着说起了春晖城的近况，说安云藏马的部队连下三城，突击到夏卫六，他没在战场上碰见过少云或者任何一个山北的宇智波，但又清楚地知道他们就在对面，只是有意躲着自己。这让他觉得既讽刺，又非常愤怒。
“算了，不说了，”他摆摆手，“你那边在做什么？”
“我？”扉间一时语塞，他居然和宇智波泉奈交换起了近况，“也没什么特别……哦，前些天我们那的镇守收到春晖城的来信。准确地说是守护代收到了你们镇守的信，又写信来联系我大哥。”
泉奈为这话里复杂的关系皱了下眉头，让他说下去。

“他希望我们尽快北上，”扉间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一个是送嘉木城镇守回她的城市，一个是他信不过你们。”
“什……！”
扉间赶在他发作之前抓过他的手，把信封塞进去：“事就这么个事，我都跟你说了。这封信拜托拿给你哥看一眼，我大哥的意思是我们两家联手，在春雨和泥泞季节来临前结束战斗。不管怎么说，千手和宇智波当了这么多年冤家，不说知根知底，对方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特殊情况下充当临时盟友，我觉得也不是不可接受。”
泉奈看看他，无言地收起了信，神情却依然有些阴沉。他原本是想出来透透气，此时只觉得烦恼更添上一分。

他们已经离开刚才的街道，来到冰冻的河边。此刻西天的金雾散去，天空和突起的冰面一起被灰蓝暮色淹没，两岸窗户里透出灯光，照亮袅袅升天的青烟。扉间默不作声地沿着河岸走，感觉吹来的风似乎更刺骨了一些，身旁的宇智波小子那张秀气的脸被冷风一吹，更显得苍白。他想提议调头回去，结果刚要开口，却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了。
“我是说啊，假如，”泉奈转开视线没看他，“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想法可没什么参考意义，”扉间一摊手，“地主家儿子。”
泉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他：“这种时候想起来记仇了？我问你又不是指望你理解我。不是说旁观者清吗，我只想听听你这种脑子好使的旁观者怎么分析。”

扉间被他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心不自觉地开始拼命跳。宇智波泉奈是相当善于伪装的，这一点扉间清楚，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在看破他的伪装这方面可以说毫无天分。他说不准泉奈现在是拿他寻开心，还是试探他的立场，还是真的把他作为一个对等的、惺惺相惜的对手来了解，还是抱着什么其他的他猜不透的目的。他只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呼之欲出，半分对等的虚伪也拿不出来。
“那你可问错了人，”他听见自己说，“我恐怕当不成你想找的那种旁观者……”

迎面吹来一阵寒风，扉间不由得打了个喷嚏。泉奈这才意识到日落以后比刚才冷了好多，便点起一小团火苗，追问他什么意思。那簇火也太近了，把扉间每个细微表情都照得一清二楚，他努力克制住推开它的冲动，可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泉奈脸上，没能移开。
那一瞬间，他忽然回到了转津城那间狭窄的客房，黑暗中一点烛火也像这样照亮小小一方天地，泉奈推开茶盏捉住他，终究没舍得抹去他的记忆。然后他又想起好多别的事，梅川镇昏暗的江边，桑浦镇的暴雨，转津城粮库着火那一回，泉奈不由分说叫他来帮忙，好像相识已久的默契搭档，又想起夏都那一片冰冻的光明世界，碧蓝的天空高远晴朗，耳边传来欢笑声，身旁伴着炉火，仿佛世上一切秘密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袒露在这普照一切的天光之下，可他始终不知道那时泉奈抬头看见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是说，”扉间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体会不了你的处境，所以不能明白其中的痛苦；我也不了解你的家人，你这边的族人和那边的族人，所以不能全面地权衡利弊；我甚至不敢说了解你，尽管知道你已经快有十年。所以，从各个角度来看，我都不是适合给出建议的人。”
他看到泉奈的眉毛高高上扬，嘲讽的话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堵了回去。
“但是，”他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如果你真打算参考我的看法，那我必须得说……我希望你留在我生活的国家。最好就是筑江吧，因为来回不太远。”
“这不是个建议，是个愿望而已，或者说……是个请求。好了，我说完了，你要笑就笑吧。”

泉奈先是被震住了，接着迅速用一种游刃有余的神色掩饰吃惊。他似乎想酝酿几句讥讽的话，不过被走街串巷宣告宵禁的声音打断，于是说了句先回去，拔腿就走。
走出一段路以后，他才接上刚才的话，口吻如常地说：“什么啊，你认识我哪有十年，真是张口就来。满打满算也就四年。”
扉间松了口气，心跳渐渐平复。“千真万确，”他一本正经地解释，“从我刚开始学手里剑，我爸就用你鞭策我，该庆幸我没一门心思钻研什么火遁。”虽然后来真相大白，千手佛间那时候根本没见过泉奈，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和扉间同岁。而那时柱间又长期待在千流城，扉间就成了天天被他耳提面命的对象。
“这也算啊？那我单方面知道你也得有七八年了。不过就是现在，单比手里剑你也不一定赢得过我，不信哪天……”

扉间借着这点光，看见他这回是真的在笑了，尽管一闪即逝。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愉快，又有些飘忽，仿佛这个人和他之间始终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正如同其他一切事物、一切人一样，然而他又清晰地感觉到，他是和自己有关的。
即使他留下，他想，我们也不会成为朋友，我也完全没有主动去拜访的打算，或者对未来的想法。但奇怪的是，我的愿望居然这么强烈，以致于我不得不莽撞地说出来，不得不寄希望于他能领会到哪怕只言片语的意思，明白我根本做不到对他隐瞒。
泉奈仿佛对他的视线浑然不觉，熄灭了火光。天地万物融进一片冰冻的黑夜，他们一前一后走进茶肆破旧的门。

两人走上楼梯，泉奈推开门，然后站住了。扉间视线越过他，看见屋里一切如常，窗户关着，炉膛里烧着红彤彤的火，菖蒲坐在桌边，不同的是桌上摊开一堆血迹斑斑的纸片，而且屋里多了一个人。
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菖蒲拉着他不放，对方努力做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唯一的效果只是让他那张通常情况下过于乖巧、或者说淡漠的脸添了些可爱的烟火气。门一开，两人都看过来，菖蒲高兴地说：“你看吧，我说了他在的！”接着又转向泉奈，飞快地解释说镜来给他送东西，他还记得自己之前的话，觉得来都来了，干脆就——
惨叫打断了他的兴高采烈，菖蒲猛地抽回手，只见掌心被烫出一大片水泡，红肿不堪。与此同时，镜打破了两层窗棂，没敢多看泉奈一眼，赶在他叫住自己前飞快从屋里消失。冷风“呼”一下涌进，惊动了楼下掌柜，扉间拔腿要追，但被泉奈伸手拦住。

“算了，他有心要躲，你也追不上。”他来到窗边，镜早就没影儿了，像没来过一样。泉奈刚才那昙花一现的轻松情绪，现在败了个干净。
“把伤治好，然后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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