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春之逝 - 文岛 Wland

春之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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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氏度三

2025/05/01 0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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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又是一年初显日。
依照习俗，较低等阶的精灵可以在这个时候请求较高等阶的精灵赠予祝福，祈祷这一年家家户户圣树丰收。精灵们都相当重视这个节日，毕竟，圣树希斯顿的果实不仅是精灵们的口粮，也是帮助精灵净化自身回归神圣的最重要途径。
“……呼。”
我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原初希斯顿郁郁葱葱的枝叶映入眼帘，那是仿佛能流淌出汁液般的润绿，点缀着诱人的鲜红。传说我们的诞生始于原初精灵沾染了罪孽，与神圣奇迹之木分隔，远离了最初的完满。为了净化自身，精灵们从神圣奇迹之木上折下一截枝条，汲取圣泉之水种出退化后的神圣奇迹之木，圣树希斯顿。虽然如今每只精灵都有自己的希斯顿，然而最初的那棵希斯顿依旧是无可替代的。
我的目光无法从希斯顿上移开。那鲜艳的红点在嫩绿中，如果注视太久，红色的残影就会与绿色融为一体。一阵风吹过，枝叶摇曳，光影交错，我无端地感觉到了一阵眩晕，以及从腹部升腾而上的干渴——
圣果……就在那里。
* 
“圣果？就在那里。”
初显日下山为低级精灵赐福的圣级精灵这么说，指向了山顶上的那棵巨木，远远望去，比一般的希斯顿更浅淡的颜色与云雾几乎要融为一体。希斯顿的果实品质有优劣之分，越是靠近圣泉的地方，果实就越是具有灵性。可我顾不上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已经在下山的入口守了几个小时，终于碰到了圣阶精灵，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求您分一点圣果吧……！！只要有传说中的圣果的话，妈妈的病……”
“别想了，只有最干净的那一批精灵才能去采圣果。”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他已经转身离开，我不顾一切地去抓，被他侧身躲开，就这么摔倒跪倒在地上，泥水的味道和破皮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我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伸手抓住了圣级精灵的脚踝，他想要把我甩开，我只能爬过去亲吻他的脚尖——
“求您了，多少钱我都可以给……！！”
“你买的起么。”那精灵嗤笑一声，但随后又沉默了下来，他高高在上地垂头看着我，眼中的东西我看不懂，但最后他抽出了脚，无论我多么用力都抓不住，“站起来。”
我本能地照做，那精灵伸出了手，往我的手心里扔下了一小块挖下来的圣果。属于生命的赤红色，多么美丽啊——我浑身颤抖，带着这一小块圣果冲向家里，给妈妈喂下了那颗果子。在这之后，妈妈的病果不其然好了起来，之前吃再多的药物都不起作用，我想一定是因为妈妈被净化了。
“那个味道简直像是升到天堂一样。”过世的妈妈曾说过的一番话语又再次在脑海里响起，“它的皮很薄，但是一点都不干。牙齿触碰的瞬间，有些脆的皮一下子就戳开了，刺到嫩黄的果肉里，然后饱满的甜美的汁水从缝中溢出来……很难想象那么薄的皮是怎么兜住那么多的水的。”
“果香味道是清甜的，但数量很多很浓郁，舌头都成了鼻子，能尝到气味。光是舌尖碰一下，我就止不住地流口水，细胞都跳起来……天啊，那真的美味到要把我的舌头咬断了！”
圣果依旧高高地挂在树梢上，摇晃的幅度让我恍惚。“就像是第一次直面神明的面目一样，在崇高下渺小到要消失似的濒死的震撼”，圣级精灵是这么描述的——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普通的希斯顿果实我从小吃到大，已经腻味了，可我们家种希斯顿浇灌用的是山脚下的水，已经不再清冽甘甜，种出的果实也只是尘果，再往上山腰上的大家种出来的是凡果，只有最顶上用圣泉灌溉的才是圣果。可是，圣果的灵性太过强烈，像我这样的精灵是不被允许接触的。我无数次看向高处的巨木，我已经不知道买了多少最高级的凡果，可是不对，不对，不对！无论哪一个都那么普通，舌头感觉不到一点震撼。
我已经修炼得越发纯洁，如今已经是最顶尖的一批高级精灵，被允许进入圣泉流经的区域间。可是，即便如此，我依旧没有资格尝试圣果——只有那些最高贵的、天生就比较特别的精灵才能成为圣级精灵。已经不知道努力了多久，但每次去做测试，依旧没有一点进阶的倾向。
……或许我注定没有成圣的资格吧。精灵本质上都是纯洁的，但有精灵比我更纯洁。
而不纯洁的我，想要得到圣果就只有这个机会了。初显节期间，大量圣级精灵下山，我申请看护原初圣树，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血液在沸腾，饥渴叫我浑身颤栗，手指离那鲜红色越来越近，五感从来没有这么敏锐过，就连穿过树叶的风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是怎么样拂过肌肤上的绒毛。我就要碰到了，我终于要尝到了，我即将被净化救赎了。哈，那么多人说我没有资格，说我不配，可是我还是要吃到。我会吃到。我再也不是那个仰视着巨木的小孩子了。圣果会是什么味道？甘甜？鲜甜？苹果一样的口感？橙子一样的？会是什么味道？会是什么味道？会是什么味道？
刷拉——！
“……！”
突如其来的强风让我浑身汗毛倒竖，我下意识翻过身，锋锐的剑矢堪堪擦过身躯牢牢钉在原初圣树上，手在半空中虚抓了一下，刚好把圣果打了下来，于是那果实就这么掉在地上摔成一滩污浊的果酱。
“该死……！是谁？！”
“这是我该说的话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的圣级精灵手指搭在弓箭上，锐利的箭簇指向我，而我却发现那张脸很眼熟，竟是曾经赠予我圣果的精灵，“现在跟我去长老院自首，他们会网开一面免你一条命。”
“不，不行，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机会了，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试试。”
“……是吗，真遗憾。”他拉开弓，“依照规定，非圣精灵擅自触碰原初圣树，死。”
声音撕裂了空气。
在我看到以前，胸口便被贯穿，世界擅自向上飞去，地面不知怎么地就砸到了我的脸上。于是我看见了——
一片鲜红。
* 
我收起箭——他已经没有活路，没有必要再继续了。我本就负责看护圣树，迄今为止也处理过不少前赴后继的蠢货。
那精灵目光呆滞地躺在地上，鲜血从口中溢出，流淌向跌烂在地的希斯顿果实。这个瞬间，他的眼神霎时间被血红色照亮，瞳孔骤然紧缩，焦距在那甜腻的果实上。
“圣果……”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他竟然拖着身体爬向地上那摊烂果，留在身体里的箭矢因为他鲁莽的动作被拉开后压断在伤口之中，撕裂的血肉重重地擦过土地，留下一道模糊粘腻的拖尾，而他只是手指绷紧青筋绽出，挖出了那块沾染了希斯顿果实汁液的黑泥，大口大口塞入嘴中。
“你疯了吗……！”
“没有味道，没有味道……”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精灵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站起身，他的胸口中已经他和他刚刚爬过的地面没什么区别，还在流血，已经能看到里面的骨头与脂肪，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推搡希斯顿的树干，更多的果实应声纷纷落下，有的砸在地上，有的砸在他的头上，好似炸翻了猪食槽后油水粒混合物飞溅得到处都是。他浑然不顾，挖下树皮吃进去，撕开衣服吃进去，挖出土吃进去。
这怎么可能好吃呢？
“为什么不好吃、不甜……咳……！呃啊……” 精灵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缩到一起，神色越发癫狂，皱紧的肌肉扭曲变形。“圣果到底是什么味道……！”
“希斯顿果实……”面对这一切，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竟是只能挤出一个字来，“它……”
回光返照的力气已消耗殆尽，精灵再度跌落，这次再也无法起身，眼睛正好对着我：“啊……啊啊……我知道了……因为我不够干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吃不到，我这么努力……一直都这么努力……”
——最终，又一名同胞在我面前死去。
他的表情还停留在死前目眦欲裂的那一刻，眼白因为瞳孔过度收缩而多到仿佛向我突起，变了形。
“……蠢货。”
希斯顿果实是什么味道？哈，希斯顿果实就是希斯顿果实的味道啊，还能有什么味道？还会有什么味道？
蠢货，都是一群蠢货。为了这种东西，为了这种东西……
……真是无可救药。
* 
初显节快要结束了，这标志着春天的到来。
我坐在希斯顿高处的枝杈上，从高处俯视着整座山，无数的精灵映入眼帘，好像是土里的蚂蚁一样移动着。有在高出的，有在低处的，看起来没什么分别。我也看到了他们种的希斯顿树，同一条河，一样的水从高出向下流淌，越往下越浑浊，所以他们沥出杂质后再浇灌，因为过滤后的水看起来清澈如泉，和山上的水看起来也没什么分别。
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眼睛呢，我时常会这么想。
我随意摘下一颗果子，三下两下吃下去。
——理所当然的，是希斯顿果实的味道。
他们不知道。不能知道。不愿知道。哪一边都有可能。
我又听到了树丛被扰动的声音，又一个蠢货来犯禁了。春光照在树叶上，一颗尚未完全成熟的希斯顿果实被照得透亮，鲜红的皮中透出果肉，是青色的，和嫩叶一样的颜色。
这是第几个春天，第几个来偷果子的精灵了呢？我记不得了，数不清了。叫我厌烦的东西，我不想记。
……我也不会再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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