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喻】冬榆

【黄喻】冬榆

枕籍

加载中……

“瀚文，这时候去哪！别乱跑！”
少年充耳不闻，撒丫子就从木屋冲进雪地，直跑开三四十步自觉抓不回去了，才扯嗓子回头答话:
“我不去哪！就去林子里看看，要过节啦！”
他也不管接下来让人听出茧的劝阻，带着长长的“圣诞快乐——”的尾音，就那样一头扎进覆了雪的葱郁的山林里。
“又乱跑，小兔崽子。”拎着斧头从后院转出来的上了年纪的男人歪了歪嘴。虽然这样抱怨，却没有进一步阻拦的动作了。“真是拦不住……算了，反正还有那家伙，拢共出不了什么事儿。”
“孩子越大越难养咯。”
我才没有乱跑。
正灵敏地翻越过虬曲的树根，单手撑着越下一个坡面的少年这样想。
我知道那里有什么，但我就不告诉别人。
那里有一棵榆树，又高又盛，黄少天的榆树。黄少还说，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发现这个秘密。
那这满座大山里当然只有我能知道了！
他们说黄少是个奇怪的人。喜欢一棵树就奇怪么？可是我也很喜欢他们给我打的焰影，那喜欢一把重剑的我不是更奇怪了？所以他们肯定是故意的，就不想让我接近黄少，知道聪明人才懂的秘密。
“我——来——啦——！”
树前铺着苔藓的地上一个完美的漂移。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呀，想到你一个人过节还特地翻山越岭跑过来，寒暄就免了吧，圣诞礼物给我就好。”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看着你小子慢慢长怎么越长越歪了跟谁学的净不学好，”树下的人如是说，“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好吗文州还在这呢，节日快乐谢谢谢谢继续让我们二人世界吧电灯泡没前途的。”
是的，就像我的重剑叫焰影，黄少天的榆树也有名有姓，叫喻文州。
非要把一人一树称作二人世界，乍一听好像是有点毛病，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一开始问他为什么，他总会愣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和平时的闪耀不一样的温和的笑容，告诉我说，那是因为太喜欢了呀。
我也很喜欢焰影，可我就不会把它当作人。
所以黄少天应该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喻文州的，比卢瀚文喜欢焰影还要深的喜欢。
“咦黄少你要装点它吗？”小孩子眼睛尖，一眼看见黄少天臂框里的篮子。想看不见也没办法，眼前这么大一个人正举着一个扎了红绸子的铃铛往榆树上比划，红红绿绿的有点傻气，但这人半点也没有被来人看见而感到不自在的样子。
没有被理睬的少年显然也习惯了，或者是关系深于现在太多自诩熟人的点头之交太多的缘故，一两句的回应与否都是自然而过。他兀自绕着树转了一圈，啧啧有声。“可是一般的圣诞树不这样啊……叶子是尖的，”他做了一个捏针的手势，然后举起双臂搭在头顶，“树也是尖的。”
三两下带着铃铛星星缎带彩灯和塑料雪花爬上树的黄少天回头看了一眼他来来回回那些胡乱比划。“那是他们习惯了枞树或者松树搞不好连喜欢都算不上呢。多可怜啊连棵喜欢的树都没有……再说榆树怎么了榆树就不能当圣诞树了吗谁规定的，树种歧视是不对的知道吗？就算树种歧视我家文州能一样吗？怎么不行了看我使个手定天下安上星星分分钟最美圣诞树……哎呦文州你打我干嘛。”尾音突然委屈了低了下去，卢瀚文站在树下就听了个半截，迷迷茫茫抬头往上看，又被大榆树一层层密匝匝的叶子遮了视线，只隐约看见一个轮廓。风吹着树叶哗哗地响，连声音都是断的。
“不就……星星…………巧合了也是大眼的锅…怎么怪我………好好好你不喜欢我就不挂了叶子收回去……”
那枝叶又簌簌响了一阵，轻了些，好像是安抚。
然后这阵莫名其妙的风就莫名其妙地停了，一头雾水的卢瀚文看着黄少天有点郁闷地滑下来，到一半的时候似乎气不过，仗着手快硬是给树枝上缠了圈缎带，粉色的。
卢瀚文觉得自己眼睛大概不好了，竟然觉得那根树枝僵硬了一下，想抽下去，又碍于自己的视线才急刹的。怎么可能，又不是成精了。他摇摇头，转头问逃过一劫的人:“怎么了？”
“树先生闹脾气了。”黄少天抿抿嘴，到底把“害羞了”咽了下去——开玩笑这一片都算某喻姓树的地盘真说了他还有幸福的后半辈子吗——而是举起那些色彩漂亮的小装饰品怀疑地看了看。“他说这些不适合他。哪里不适合了这么漂亮不是正好……”
卢瀚文看了看绚丽缤纷的挂件又看了看苍劲葱郁的榆树，到底不敢说其实他也觉得不适合。
他歪着头想了想，决定换一个话题解救榆树先生。
“黄少，这几天他们又总说你坏话，什么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就守着棵榆树寂寞得要死一看就心理阴暗反社会……真的寂寞吗？”
“听他们鬼扯。”黄少天背对着他，听声音好像是又笑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了。”
“守着一棵树就是寂寞吗？他们哪里见过他呢？又挺拔又坚强，既不畏旱又不畏寒。唯一就是喜欢光，往明亮的地方长……一半树荫而一半落在光里的时候最好看了，那么沉静又温柔，连叶子背面细小的绒絮都透着暖意。永不屈折，永不绝望，永不脆弱，永不张扬。”
他一把好嗓子难得放慢了速度，跟念情诗似的，卢瀚文都不敢打断，直愣愣瞅着。
“当然也不总是愉快……虽然知道他是这样的可我还是担心，忍不住嘛谁叫我喜欢他呢。下雨刮风的时候害怕打出问题，晴暖的时候又开始操心光照不够。你说他没事干长这么多层枝叶干嘛自己挡着自己，但是不这样的话就肯定是生病了这么大一棵榆怎么能枝叶稀疏呢……”
反正你总是担心。卢瀚文在心里默默。
“我在最难过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孤身一人了。你知道我当时不是这山里的人。有人推荐我进山里和天空和飞鸟说说话发泄一下情绪，反正我那么能说也不怕发挥不了特长。结果我没撩天空也没撩小鸟，我就选中了一棵榆树。他当时比现在矮得多，我就掀了掀他的叶子说，‘你好啊我们来做朋友吧，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作为交换不可以放弃我不可以背叛我不可以离开我喔。’”
“然后起了一阵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一看叶子吹起的那个弧度就明白‘喔这是答应了’。”
“然后我们就真的走过了那么多年，连我自己回想一下都觉得不可思议。”
“最愉快的时候也是和他一起，安安静静的连风卷树叶的声音都没有了，特别认真地听，也从来不会在这个时候抖树枝闹脾气，从来没有‘黄少天你怎么这么能吵让我安静一下行不行’……这就很开心了，当然还有更开心的但那样的文州是我一个人的即使是你也别想知道死心吧。”
“知道了你的嘛谁和你抢啊。”小孩子终于忍不住吐槽。“大过节的吝啬死了没礼物就算了尽担心我抢你东西……就算要抢这么大一棵榆树根深蒂固谁抢得走啊？”
黄少天这次愣了好几秒，终于从那种柔和得都不像黄少天惹得卢瀚文一身鸡皮疙瘩的回忆状态里脱离了出来。他一把将被嫌弃用不上了的盛满装饰品的篮子塞给少年，“给给给都是你的了，满满一篮别说我亏待你啊连冬至带平安夜带圣诞节带新年的份都在这儿了。”他想了想措辞又补充，“行了快回去吧肯定又是偷跑总叫魏老大操心是个什么事，再呆这儿我也不乐意了啊好好的过节我还等着二人世界呢……”
这下小孩子真的说不出什么了，吸溜了鼻子很是委屈的样子转身就走。等走入了林子仿佛又放不下他们的秘密，回头大声喊着话:“圣诞快乐啊！”
“圣诞快乐！”这边人也乐得和他互喊，举高了手摇晃，也不管树林遮挡是否看得见。
“圣诞快乐。”
突然从背后传来熟悉的含笑的声音。
黄少天立马放下了卢瀚文离去的身影果断回头迎了上去，满心满眼都是身后的人:“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积攒的力气够不够用？能坚持多久？别硬撑啊还等着一起过年呢。冷不冷我围巾给你一半捂着吧？”
榆树先生不动声色任由他拿一条围巾把他和自己牢牢圈在一起，心道其实我还能坚持得更久但我一出现在别人面前你就发疯折腾，树活久了再韧性也不容易好吗别给你掰折了。
“不是少天吵着二人世界？”
一支绑了可喜的粉红缎带的手揽上对方的背。
“嗯，就是想这样当面说一句，圣诞快乐。”
一条围巾得天下的黄先生收紧了臂弯，把他的树抱得更紧。
榆树簌簌抖落积雪。
End.

章节目录

阅读设置

【黄喻】冬榆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