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内容
原创
二创
补给站
站点导航
补给站
创作中心
活动中心
文澜德旧站
注册
登陆
【庄莲】《前夜》
《前夜》（合卷）
Ashun
大众
加载中……
《前夜》 ——·合·上·—— 当晚入夜之前，白凤接到了两个任务。 第一个任务是找到死牢，第二个任务是确保死牢里的人还能喘气。 夜空之上，银紫色的身影从一轮满月下飞掠而过……两个任务合在一起，不过就是一场速度游戏。 第一个任务很快就完成了。白凤来到韩王宫，找到一个认路的人带路，两人一同来到了死牢门口。通关顺利地几乎可以将其中略显波折的小插曲剪掉，把『出发寻路』和『到达死牢』粘在一起，过程没有丝毫不和谐感，也看不出心情有过什么起伏。 第二个任务稍微麻烦一点。 麻烦的第一点就是，他们进不去牢门。 之前，有个老头说过，这座死牢是王宫城后山的绝对禁地，外面并没有人看守，山脚下只有一道巨大的青铜机关门，门上铸着一个威严可怖的夔龙兽脸。这道厚重的青铜巨门嵌在山体表面，几乎与山同化，门上连个透气儿的缝隙都没有，更别说找什么开门的锁眼。 那个老头还说，前两天负责把某位死犯押送到死牢的，是韩王手下的第一侍卫，名号“苍狼”。至于说那个侍卫究竟是怎么开门进去的，他也不清楚。 ……说了半天跟什么都没说一样。 白凤铁青着脸，为了补上被那说话慢吞吞的老头浪费掉的时间，在带人前往死牢的之前，特意传消息给了另外一个游戏伙伴。 深夜，银紫色的身影再次从一轮满月下飞掠而过…… 月下，还有一道粉色的人影朝着同一方向移动…… 不久，“红莲”被一个蒙面侍卫扣押着，来到了这扇门前。 白凤隐身在树间，出于保险起见，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藏身在树后的女子，发现她在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并没有表现地很惊讶……更准确一点来说，她压根就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时候，红莲只是紧紧地、紧紧地盯着那扇青铜巨门。 不远处外，苍狼押着受锁的“红莲”走到门前，张开自己的狼爪，抬头看向那个夔龙兽脸，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人颈侧隐隐浮现的墨色麟纹。 与此同时，“红莲”抬起头，朝着苍狼身后的树林看了一眼。 白凤目光一紧，和这个“红莲”对上视线，表情倒是微微缓和了一些，在树间暗处点了下头。 三叉开口的青铜利爪从夔龙脸上的纹轨划过，咔哒咔哒地机关声在山体内不断响起，夔龙兽嘴缓缓张开，接着轰隆一声震响——分开的兽嘴间赫然露出了一道灰色闸门！ 苍狼将手上的三叉爪插入闸门上的锁眼，翻手向右一转，拔出铜爪的同时，灰色闸门倏然升起—— 眨眼之间，两道人影从林间闪出，先后闯进门内——！ 苍狼瞪大双眼，看着身边忽然幻化的阴影，还没来得及出手，喉咙就被一道尖锐的短刺抵住，一齐拉进了门内——！ …… 四人身后，那道厚重的灰色闸门砉然落下——！ 山体表面的青铜门上，远古神兽森然张开的巨嘴宛如命运的裂口一般，开始缓慢而又坚稳地合了起来…… —————— 『只有当深深隐藏在内部、如生命般的东西开始活动时，命运才会浮现出妖艳、会心的微笑。』 —————— 同一时间，韩王后宫，明珠夫人拿着一个玉杯，关上自己的寝宫殿门，起身向通往王宫后门的长廊走去。 暗处，一个紫色身影注视着她的背影，无声地跟了上去。 死牢内。 众人走进地狱深处才发现，这里的布局并不复杂。 十几根巨石柱撑住了挖空的山体，每根柱上都栓了一圈火把，顺着火把向上看去，数十道粗重的青铜锁链被齿轮吊起来，在天顶蜿蜒交错地转动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站在巨石柱内的大厅里，可以看到有两道最粗的锁链从天顶上垂了下来—— 沿着那两道锁链看去，在这片空旷的大厅中央，有一座八方卦符型的巨大刑台，台上立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刑架…… 架上还立着一个人。 忽然！数道羽刃从阴影中飞掷而出，逐一刺向天顶的齿轮，收缩的锁链当即卡住，嘎啦嘎啦的烦人声响不久便停了下来…… ——————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么极少数的个别神人，天命不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撼动他们的心志。 而就存在于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凡人来讲，当他们在面对过于强烈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刺激时，内心大多都是会崩溃的。 有的人崩溃起来歇斯底里，他们会颤抖着身体厉声嘶喊，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有的人崩溃起来无声无息，一点迹象都没有。看上去是在有条不紊地做着些什么，但其实已经完全崩溃，你碰她一下，她可能就死了。 于是白凤面无表情地站在刑台之外，看着红莲一次又一次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几个小陶瓶，完全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 另外一边，麟儿从被打晕过去的苍狼腰侧摘下了一个水壶，转身走到了白凤身边。 白凤双臂环在胸前，看到台上那人终于把药瓶拧开，转头瞥了麟儿一眼，鼻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麟儿默默地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截止到目前，白凤找到了死牢，姑且确保了死牢里的人还在喘气……只要给他上药的那个女人手别再抖，那他的任务基本就算是完成了。 『游戏已经结束』，其他多余的事情，他管不着。 —————— 不久，麟儿拿着水壶，自己走到了那个浸满了鲜血的刑台上。 ——他对眼前的景象并不感到陌生，就在不久前他还看到过类似的场景。 那是将军府内，前大将军特意命人翻新加盖过的新婚院落。院内有一方清浅的莲池，池边是将军夫人的寝殿。院外有一圈高高的石板墙，像焊死的囚笼一样把那个院子围的密不透风…… 那时，白凤靠在院外的石板墙边，身上的大半翎羽已被血迹染红，他仰头看着远天外的夜空，万点星辰如珠玉般齐光闪烁，璀璨夺目…… 麟儿站在那道窄窄的院门口外，低头看着满院分肢挫骨的尸体和渐渐流淌到他脚下的鲜血，没有再往前走。 那个白发男人给他们留过话，他说这个地方，他只留一个活口。 ——大将军亲自打造的新婚佳院，成了那个男人的屠宰场。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麟儿小心翼翼地绕过了站在刑架前的那个活口，把手里的水壶挂在一道松开的锁链上，转身走下了刑台。 『刀俎上沾了些血而已，用水冲一冲就好了。』 —————— 事后回想起来，红莲也不太清楚那个时候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她的双腿似乎自发移动着，走到了一个奇怪的台子上…… 她听不到周围的声响，她认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好像世间所有的一切变成了红色…… 『不对。』 ——三天前，红莲从一片茫白的天地间转身离开，握紧手中的剑，带上腕间的蛇，暗自下定决心，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从刚开始懂事的时候就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并不简单。她知道那个世界有狼有虎有坏人，弱者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他们的饵食。 可她还知道，外面的世界还有湛蓝的天空，有灿烂的夏花，有安静的风儿，有自由的飞鸟……还有阵阵清脆悦耳的铜铃声。 红莲从腰间掏出了几个小陶瓶，她想打开它们，可不知道是因为瓶身太滑还是怎么回事，她连拿住它们都很困难。 『不是这里。』 ——红莲曾经无比渴望地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为此她拼尽全力地努力过……可她还是不够强，当虎狼真正来袭的时候她甚至连选择死法的权利都没有。 但她并不害怕。她活了下来。内心深处依旧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 她不怕饿，不怕冷，不怕痛，不怕……红莲一度认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怕，可现在她全身都在抖。 终于，红莲打开了一个陶瓶，把里面的软膏一点一点地抖出来倒在自己的手心里。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久的将来来的太快，仅仅三天过后，红莲就来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外面的世界』。 她才刚到这个世界看了一眼，浑身的力气就像被什么东西抽光了，让她好不容易为自己架构好的未来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她甚至不敢抬头，因为好像一旦再看到些什么，自己就会立刻死掉似的。 没有人知道，那时的红莲究竟鼓起了多大勇气，才敢微微地抬了下眼皮—— 『展现在她眼前的世界异常单调，倒映在她眼中的只有漫天遍地的血。』 —————— 事后回想起来，卫庄认为那个时候自己并没有昏迷多久。 理由之一就是。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的状态已经让他的身体自行发出了高危警报，他不得不逼着自己醒过来。 他试图咬开自己的嘴唇靠喝血支撑下去，不想嘴还没张开，有什么东西已经压到了他的唇上—— 一线凉意贴在唇间，在胸口的燥热和四肢的虚冷对比下说不出的清凉舒适。 身体隐隐盼着那凉意不要消失，果然那一点凉意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渗入进来，如同一股极细的涓流，从他的喉间直线注入，流到他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温凉的液体不断地从唇外灌进来，胸口的堵塞渐渐松动消融，全身的经脉开始泛起生机，枯竭的血液重新生成，一线真气微弱地流转在五脏六腑之间，自动修复着男人的身体。 意识归还之际，卫庄再次尝试着睁了下眼睛—— 『……外面的人是都死绝了吗？』 四目交接之际，白发男人周身原本几近湮灭的戾气又开始层层上涨外溢—— 『为什么他睁开眼，看到的还是这双红的莫名其妙的眼睛？』 那时，由于各种各样的伤痛仍在不断凌迟着他的身体，导致卫庄大人没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究竟是哪个地方疼的这么要命。 同样，卫庄大人也没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他现在的这副样子，究竟给眼前的这个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心里阴影。 以至于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卫庄一直没能想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只要一看到他身上出血，脸上就会出现现在这种让他无比烦躁的表情。 —————— 不久，明珠夫人手里晃着一个玉杯，来到了死牢外的青铜门前。 女子尖长的发簪从门上的纹轨划过，夔龙兽嘴缓缓张开…… 死牢内，空气中传来一阵咔哒咔哒地机关声响…… 刑台之上，卫庄身上裂开的伤口暂时被药物止住了血，皮肤表面隐约结上了一层淡淡地褐疤——毕竟用的是王宫最上等的金创药，药效立竿见影。 至于内伤…… 红莲站在卫庄面前，低垂着眼帘，感觉到身边有一团阴影接近，也不抬头，直接把手里的水壶递给了那团阴影，转身径自跑下了刑台—— 麟儿：…… 刑台之外，白凤眉头一紧，脚底倏然移动，同样向牢门的方向奔去—— 径自调息了片刻后，卫庄慢慢动了动胳膊，抬手抹去了唇边的水迹，随后接过了麟儿从台下捡来的鲨齿。 死牢外，灰色闸门升起之际，林间跟着响起了一阵轻扬的风声—— “哼……”明珠夫人勾起一丝邪魅的微笑，把手上的发簪卡在了青铜门的纹轨上，侧身转向林间，道，“死牢的大门已经开了。姑娘跟了我一路，还不打算进去看一眼吗？” “呵呵……” “夫人多心了……” 温软的话音从林间由远及近的传出来，紫女曼步走到明珠夫人面前，淡声道：“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的。” “……哦？”暗色女人的声音轻佻而危险，手中摇晃的玉杯里渐渐闪动起了妖冶的光泽。 几道利刃划过空气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明珠夫人低声一笑，转身猛地将手中的玉杯甩向青铜大门——！ “诸位来都来了，还想就这么走——？！” 清脆的玉杯落地即碎，一片妖冶的潮气像一道嗜血的雾门一样张开在了夔兽嘴间，飞向明珠夫人的羽刃在碰到那道雾门的瞬间便化为灰烬——！ 白凤眼疾手快，当即动身移到门前，抬手拉回了即将伸出去的链剑——！ 几乎同时，紫女踮步上前，一掌逼向明珠夫人后心——！ 明珠夫人早有防备，稍一侧身便避开了致命的掌风，背在身后的手间又夹住了一根尖利的暗器，紫女却不管她，反而直冲向青铜门前，扬手拔出了插在上面的发簪——！ 红莲刚一冲到门前，蓦地睁大了双眼——！ “别怕。” 在厚重的闸门落地之前，红莲看到的是紫发女人依旧温柔的笑脸，和被暗器刺中的肩上飞溅到她眼前的鲜血——！ “不——！” 合紧的闸门拦住了少女激动的惊喊声，同时也拦住了那片尚未来得及散入门内的暗潮毒气…… —————— 青铜巨门外，明珠夫人表情阴骘的看着面前的紫发女人，声音已经降至冰点： “……紫女姑娘三番两次搅我的事，如今死到临头，还不准备给个说法吗？” “呵……夫人言重了。” 紫女轻声一笑，抬手拔出了刺在她左肩的暗刺，转身正面看向明珠夫人，“……原来有人告诉过我，保护妹妹不受坏人伤害是当哥哥的天职。” “如今她家兄长不在，只好由我代劳了。” 紫女笑着说完，明珠夫人也不知是被哪句话刺激到了，眼神当即一暗—— “哼……” 明珠夫人一声冷嗤，手中渐渐聚起了一团阴狠的暗气，“既然紫女姑娘执意想为九公子殉情，我就成全你吧！” “不劳费心……”紫女抬起右手，一道道禁忌的紫色咒纹顺着她的右臂爬上脸庞，绽放出一朵朵诡艳而又美丽的兰花—— “夫人还是准备给韩王陪葬吧！” 深夜之中，暗色的潮雾和明紫色的焰气冲撞到一起，被炸裂的气流接连侧闪出了妖艳的强光——！ 弥漫的毒雾掺杂着强烈的杀气充斥在整个山间，没过多久，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际——！！ “滚开——！！！” 尖厉的叫声被封禁在震颤不已的死牢内，红莲双目充血地挣开白凤的手，双手挥起链剑就要砍门——！ 不料，柔韧的剑刃还未完全张开就被一排坚硬的齿牙缠住，生生卷了回来……红莲咬死下唇，也不回头，干脆扔下剑就要往门前冲—— 黑暗之中，一记精准的手刀迅速劈向红莲的后颈——！ 眼眶中的泪水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意识模糊之际，红莲依稀看到一条布满血迹的手臂横在了自己眼前。 —————— 不知过了多久，如雷云翻滚一般的气势波动在空气里急剧膨胀，随着几声冷兵撞击的重响，青铜铸就的夔龙脸上接连裂开了好几道口子，溢出的气流灼热如岩浆翻涌，接着便是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轰隆隆的铜石从山体表面砰然而下，毫不留情地盖住了倒在门前的尸体…… 一阵乱七八糟的轰塌声响过后，白凤和麟儿各自扛着一个昏迷的人，从死牢门内闪了出来，脚下动作不停，转眼又消失在了林间。 不远处外，紫女长发散开，侧身靠坐在一棵树干前，半阖着眼轻咳了几声，耳边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句听不出任何感情波澜的话音—— “死牢里的人，我全部都要带走。” “呵、咳……” 紫女勾起嘴角，像是想笑，被毒雾腐蚀残缺的肺部却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刺般的疼痛…… 紫女缓了口气，身上的咒纹开始如凋谢般褪去，只好几字几字的慢慢说道：“想……什么……好事呢……” “他、才不会……把自己的宝贝…妹妹…交、交给一个…大坏人……” 卫庄手执鲨齿，单腿跪在地下，一手撑着剑，一手捡起了地上的两块碎玉，低沉道：“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没有问他的意见。” “你…咳……”紫女很无奈地弯着嘴角，吃力地笑道：“你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你走……” 卫庄没有说话，抬头直直地看向紫女的眼睛。 ——和自幼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哥不一样，眼前的这个女人，大概是他独自走上自己的道路后，遇到的第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有必要吗。” “废……咳咳……”紫女咳出了一大口血，连一句废话都没能说完……最后只好用力地抬起眼，回视着眼前的白发男人。 ——好像在很久以前，她和一个人开过玩笑，说她有个朋友，实力超群，相貌一流，人品更是不错，就是性子有些别扭，连花言巧语都不会，成天就知道抱着把剑。眼看这人年纪也不小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是有哪家公子心好，愿意把自己的妹妹许配给…… 她话还没说完，那个人就端起了酒杯，皱着鼻子嘟嘟囔囔的打断了她，『唔…这种事问公子有什么用，人家妹妹还不一定愿意呢……』 说着，那人喝了口酒，转眼又眉开眼笑的看着她，『……不过，那家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倒是很愿意把自己许配给……』 眼下，紫发女人盈润的目光已趋涣散，苍白的皮肤上只剩下一团团血迹和灰尘，出口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不然……你让我……怎么和他交代……” “那是你的事。”卫庄垂下眼，把地上碎成两半的玉杯拼到一起，放到了紫女手里，然后轻轻地合上了她的手。 “人是我要的。有什么不满，让他来找我。” “……” 紫女握了下手里的玉杯，嘴边含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个轻飘飘的“好”字，消逝在了微醺的晚风之中。 ——·合·下·—— 韩王后宫，冷宫殿内。 午后时分，久违的阳光从打开的窗间挥洒而入，透过窗楹打下满地斑驳的倒影，空气中飘散着一阵令人安心的味道。 红莲皱了下眉，隐约之间，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冷宫的那张硬床上…… 蓦地——！红莲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转头向身边一看——！ 一个女人坐在床榻边，手里拿着一包香囊，笑道：“红莲公主睡得还好吗？” “……是你？” 红莲微微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女子弯着一双媚眼，口中迟疑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哼哼～～” 胡美人坐在床边，笑着看向红莲，“之前有人委托过我，要我来此地看望公主一下……” 说着，胡美人将床侧的链剑拿了起来，递到了红莲手边，“若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红莲公主不妨直言。” 红莲盯着胡美人看了一会儿，虽然有些不解，最终却还是伸手接过了链剑…… 收剑时，红莲看着被擦洗过的剑刃，微微顿了一下，口中小声道：“谢谢。” 胡美人笑了笑：“九公子和紫女姑娘在世时皆有恩于家姊，我不过还他们一份人情而已，红莲公主可不要谢错人了～” 握住剑柄的手指顿时一紧，红莲暗暗咬了下牙，心脏被人用最轻柔的方式扎了一刀，胸口泛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过了好一会儿，红莲才缓缓吐了口气，抬起头，口中干涩道： “……我想去宫里找三个人，还有一个侍卫。” “……那还真是不巧～～”胡美人弯起眼睛，“秦军已经到了郊外，不久便要攻城，宫里能跑的人早就跑光了～” 胡美人说着，想了一下，又笑道：“……侍卫倒是还剩下几个，可惜，不久前都被大王派去了郊外，不知红莲公主要找哪一位？” 红莲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空白，没过多久，口中便道，“……跑了就算了。” 说完，红莲起身便要下地，眼角余光却又看到胡美人了手中的香囊—— 红莲微微眨了下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抬头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哼哼～～”胡美人弯着眼睛，手里把玩着那包香囊，口中但笑不语。 红莲看她这副样子，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口又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进宫？” 胡美人表情不变，依然弯着那双媚眼，先是笑了一下，接着反问道，“红莲公主想知道吗。” 入宫之前，她是火雨山庄的二小姐，从小在珍宝堆里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入宫之后，她又成了温婉柔顺的胡美人，承幸于韩王膝下，备受恩宠，依然享尽荣华。 有谁问过她为什么要入宫？ 谁会在乎。 一场说不明道不白的大火。醒来以后向四周一看，自己身边还有的，就剩那一个姐姐了。 “红莲公主久居深宫，大概不清楚……”胡美人放下了手中的香囊，口中轻轻笑道：“现在这世道啊，谁还没家破人亡过呢……” 那个时候，红莲看着胡美人弯眉浅笑的侧影，终于认清了一个现实—— 在这该死的世道里，弱者真的没有选择死法的权利。 —————— 傍晚时分，红莲独自来到王宫城后山的断崖边，时隔很久的看到了她的父王，看着他独自一人向王宫城门走去。 那两扇高高的青铜大门，向来只开一线的青铜大门，如今已完全打开。 一辆素白的马车正停在大门中央。 落日当头，城中的街道很安静。新郑百姓或是站在街边，或是站在巷口，听着城外的秦军将卒齐声叫嚷着：“韩王若降，可保新郑百姓全生！韩王不降，秦军立马攻城……”“再不出来！玉石俱焚……” 那时，红莲远远地望着她的父王，拖着一道长长的背影，拒绝身边人的搀扶，佝偻着身子，自己坐上了那辆马车。 车轮缓缓驶上街道。从王宫城门到外门之间的那条长街，是新郑城内最繁华的长街，宽阔的街道路面上铺的全是青石板，路人走上去都觉得平坦，坐在马车里想必也不会感到颠簸。 在全城百姓的注视下，外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只身一人的韩王从马车内站起，脱下自己的上衣，带着一个古老王族最后的背影，举旗投降。 秦军将领不知出于何故，算给韩王留足了面子。受过降旗后，内史腾按照秦王旨意，仅带一万步兵入城，同时严下军令，所有士卒不得骚扰城中百姓，违令者斩。 新郑城内，百姓无一伤亡。 —————— 夜幕降临之后，城中百姓紧闭门户。 秦军主将内史腾按秦王命，带着一万精兵，准备去往王宫城外和新郑内街的各个府邸，将包括韩王安在内，韩国公族所有姓名在册者全部抓捕到一起。同时下令，火烧韩王宫城—— 真正的灭国行动开始了。 —————— 新政郊外。韩国宗庙。 原本驻在新郑郊外的两万韩军早已不知去向，秦军一路畅行无阻，一个时辰之前便来到了这片气象庄严的山林。 他们并没有上山。 八千骑兵在山脚下排开，二十只机关鸢盘到山顶，主将一声令下，所有部卒一齐拉开弓弩，同时放开弓弦——！ 疾驰的火箭从四面八方轰炸而来，山上矗立百年的宏伟庙宇瞬间成了众矢之的！暴烈的火矢雨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停了下来…… 秦军又在山脚下等了半个时辰，确定无一人从山中逃出，于是主将又喝令一声，众将士收弓回营。 入夜之后，林中大火弥漫，高台垮塌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喀嚓断裂的树木接而连三地倒在眼前…… 苍狼拔下小腿上的箭尖，一跛一跛地绕过脚下其他几个王宫侍卫的尸体，把怀里的一叠竹简扔到了溪水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苍狼转过身，他想自己应该原路返回，却发现身后已经无路可走。 『他的主人命令他来这里，他就来了。』 苍狼试图迈一步出去，不料双腿也开始不听使唤，脚下一个趔趄，身体顿时倒在了地上—— 『他的主人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苍狼倒在地上，慢慢翻了个身，盈皎的月光从穿过一片浓厚的烟雾，倒映在了清澈的溪水上。 『……如果没有主人了，那他该做些什么呢？』 苍狼看着水中的一轮满月，慢慢张开嘴，像是想要试着喊些什么，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困。』 最后，苍狼干脆闭上眼，安静地睡倒在了溪水边。 —————— 韩王宫内，王宫册府。 老医官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手里握着一卷竹简，断断续续地呼吸之间，好像还在哼着些什么。 大徒弟卷起一个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的大包裹，拽上自己的小师弟，一把推开了册府大门。 “师、师父……” “咳咳……师父死了！赶紧走！” 漫天火光照亮了这片黑乎乎的殿阁，小徒弟愣了愣，好像还不太了解“死”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回过头往房内看了一眼，接着俩眼一闭，照样学道：“……死～” 大徒弟瞬间蹦出一脑袋青筋，攥起拳头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记爆栗，口中怒吼道：“还没到你死的时候呢！” ……小徒弟被他一拳砸晕了过去。 烟雾弥漫之际，大徒弟背对着身后的房门，低头看着晕倒在地的迷糊师弟，紧紧地攥住了双拳—— 记忆中的画面还是很清晰……三个人围在暖暖的火堆边，小孩窝在老人怀里睡着了，少年坐在老人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火上的药罐。 没一会儿，药罐上的盖子咕咚咕咚跳了两下，少年眨巴眨巴眼，迅速抬头看了老人一眼，老人摇了摇头，慢悠悠地笑道，“还不到时候呢……” 说着，老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转过头继续盯着火上的药罐。 不知不觉中，老人哼起了一支舒服的小调，悠然的旋律伴着咕嘟咕嘟的水声，轻飘飘地传到了少年的耳朵里—— “……爹娘都是因为这种病死的。” “村子里腐尸堆积太多，引发了瘟疫。” “……你能治好他的病吗？” “能。” “……我没有钱。” “你的病也能治好。” …… 漫天大火之中，大徒弟低着头，死死地咬住下唇，转过身，冲那个打开的房门跪了下来，接着摁住已经晕过去的小徒弟一起，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大徒弟站起来，重新看向了眼前这片大火—— “……你为什么能治好病？” “我的师父教我的。” “……你能不能也教我治病？” “能。” …… 攥紧的拳头逐渐微颤着松开，大徒弟弯下身子，一手拎起地上的一大包东西，一手扛起一脑袋大包的小师弟，腹中猛提一口气，跃身翻过了王宫城墙—— 他没有再回头。 室内，老医官闭着眼睛，带着一脸安然的笑意，终于咽下了呼吸。 —————— 新郑东街，相国府内。 “祖父！” 张良站在中庭，看着张相国直立在原地的背影，目中尽是焦灼，“……秦兵马上就要来抄府，其余的家眷都已经送了出去，祖父为何还要——！” “……” 张良看着老人沉默的背影，脸上仍带着一副少年倔意，低头攥了攥拳，咬牙道：“……爷爷若是执意不走，孙儿只好无礼了。” 说着，张良向前一步，伸手拽住了张相国的手臂——！ “呵呵……” 张相国缓缓地笑了两声，终于转过身来，满目温和的看向张良，“……爷爷年纪大了，良儿不要胡闹。” 说完，张相国抬了下手臂，翻过来握住了青年的手。 张良的眼圈腾地红了。 在遥远的童年记忆当中，他的祖父也这样握住过他的手。 那是在庄严华美的王宫殿内，乐工整齐划一的奏响了一阵淸雅弦乐，舞者在庭中挥袖齐动，翩然起舞—— 他和祖父坐在庭下的席上，祖父拉着他的小手，慢悠悠地问他，“这是由旧时虞舜之乐改编而成的《韶》乐，是周天子行礼时所奏之乐，良儿喜欢听吗？” 小小少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嗓音软软道：“夫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韶》乐乃是先王大雅之音。良儿喜欢听的。” 祖父大人笑了笑。 没一会儿，殿上换了一批乐师，重新奏起了一段新的乐章，旋律轻扬缥缈，热情洋溢，好听极了。舞者纷纷挥开长袖，舞动起了曼妙的身姿—— 殿内王座之上，一个粉扑扑的小公主被韩王抱在怀里，听着那阵热情欢快的乐声，弯起眼睛，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张相国看了看小公主的笑脸，低头又看向自家孙儿，慢悠悠地问道：“这是由旧时郑乐改编而成的《韩颂》，是我们韩国的燕飨之乐，良儿喜欢听吗？” 小小少年好像有些局促，夫、夫子恶郑声之、之…… 后面好像还有一句什么，小小少年想了半天，怎么都想不起来，于是没敢说话，小手微微抖着，抬头看向了祖父—— “呵呵……”祖父大人弯起眼睛，慢慢低下身子，将小小少年抱到了怀里，“……无妨，良儿只要告诉爷爷，喜不喜欢听这些乐歌啊？” 小小少年眨了眨眼，看到爷爷温和的笑脸，微微犹豫了一下，最后搂住爷爷的脖子，害羞地点了点头。 虽然想不起来夫子说什么了，但他还是喜欢听的。 眼下，张相国感觉了到手中的颤抖，慢慢转过头，笑着看向自家孙儿，道：“良儿……” 张相国什么话都还没说，张良却径自摇了摇头，生平第一次打断了祖父：“爷爷不走，良儿也不走。” 说完，张良握紧了祖父的手，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 张相国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反而直接冲张良身后的老管家使了个眼色—— 张良顿时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转身，不料脖颈已经挨了一记闷棍——！ “——！” 意识涣散之际，张良最后看到的，还是爷爷温和的笑脸…… “良儿，你的路还长着呢……” 漫天大火之中，张相国放开了被敲晕过去的孙儿的手，带着一脸安然地笑意，悠悠自言道：“……新时代的马车上，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坐席。” ——————— 王宫城内，韩王宫殿。 转眼之间，这庄严华美的王庭宫殿，高大恢弘的琼宇楼阁，蜿蜒不绝的长廊台榭，还有王宫册府传承百年的韩国历代政典史册……就要化为灰烬了。 ——韩王直身站在窗前，看着漫天扑来的大火，目中一片闪烁。 『这片土地，从此就再也不姓韩了。』 一阵平稳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殿内响起。韩王身后，胡美人一身华服，缓步走到了窗边。 “臣妾见过大王～” 韩王盯着窗外的火光看了半晌，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美人—— 胡美人并未行礼，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见韩王转过身来，这才笑着伸出了一只手。 低头看去，女子素白的手心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香囊。 韩王目光一滞，抬眼看向胡美人，“……美人这是何意？” 胡美人轻轻地笑了两声，弯眼看向韩王，口中娇声道：“之前，宫中有位旧人，委托我将此物转交给大王，说是放在枕边，夜里便可自行安眠～” 韩王似乎愣住了，又对着香囊上的莲花纹样看了一会儿，末了自己也笑了，伸手把东西接了过来：“呵呵……美人总是话里有话啊。” 说完，韩王抬起眼睛，仔细地打量起了胡美人—— 流失的岁月没能在这张精致的脸上留下痕迹，女子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美。 “美人不走吗？” “哼哼～～”胡美人轻轻笑着，慢慢走到了韩王身侧，“走了又能去哪呢。” “呵呵……美人此言差矣。” “天大地大，何处不可——”韩王话没说完，见胡美人已上前挽住了他的手臂，只得收住口，笑着摇了摇头，最后转身看向了王宫殿门—— “也罢……那就委屈美人，再陪寡人一程吧。” 庄严华美的王宫殿外，一个遍身披血的白发男人，提剑来到了韩王面前。 —————— 『在这个时代里，谁是刀俎？谁又是鱼肉？』 新郑内街，秦军将领按照手中的公族名册，将众多王子公孙逐一押入营下，并将府中财物席卷一空，放火烧府。期间若有反抗者，就地按令解决。 一群粗悍的强兵看着那帮束手就擒的公子王孙，心底不由嗤笑着，大老爷们鱼肉多年，倒是免了他们搜刮百姓…… 四公子府邸。 偌大的内庭之中，曾经高坐满堂的门客皆已被遣散，同原本驻扎在郊外两万韩军一样不知所踪。 深夜当中，韩公子宇独自一人，素冠走到了门前。 秦将内史腾率一众秦军侯在府外，见韩宇独自出门，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微微冲韩宇一拱手，道：“秦将韩腾，受相国大人嘱托，负责‘护送’公子前往咸阳。” 说完，内史腾放下手，侧身向押送马车旁一让，“四公子，请吧。” “公子不敢当……”韩宇轻轻一笑，虽只身着简衣，却依然盖不住一副气宇轩昂的公子气度—— “还请将军代我转告相国大人一声，‘有劳李大人费心了’。” 说完，韩宇背对着王宫城的方向，慢慢走到了押送马车前。 他一步也没有回头。 —————— 同一时间，红莲站在王宫城后的悬崖边，看着大火顺风而起，硝烟滚滚而上…… 那份收录了所有韩国公族名号的典册上，早已没有【红莲公主】的名号。 当初，红莲只知道自己被当作赏赐送了出去，却不知道，在她出嫁前的那个夜里，她苦求不得的韩王安曾在几名亲卫的掩护下，避开了多方耳目，也是那样，佝偻着身子，背影暗淡，只身一人来到韩国宗庙，取出本代子嗣所在的名册，拿着一柄并不锋利的刻刀，一刀一刀地划去了【红莲公主】的名号。 那个权势滔天，傲慢逼人，自以为娶了韩王最疼爱的公主就能挤身公族的大将军，到死都不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有名入史册的机会。 从那之后，韩王没有再见过红莲，红莲也没有再见过韩王。 曾经最受王宠爱的公主被所有人遗忘了。 『对于你们而言，她已经没有用了。不要再动她。』 这是一个无能的父亲，为她那无辜的女儿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 第二天一早，除了暴毙在王宫的韩王安外，韩国公族全部押送咸阳，等待秦王批落…… 在大火弥漫的黑暗前夜里，千百年来的秩序正在颠覆，时代的轮毂在更迭路上碾得毫不留情……历史的车轮咯哒咯哒地转动着，分别驶往了不同的方向—— 马车上面，有人在迷茫，有人在痛哭，有人在怒吼，有人在沉默…… 也有人在微笑。 【这个肮脏的韩国，我们的韩国，从今天起就不存在了。】 【我选一。】 天将破晓时分，地面上的马车仍在不停驶动着，车轮下的尘埃被微风卷起，转眼化作浮散的流沙，飞入到四方人间…… 遥远的地平线外，一丝曙光，穿透了黑暗的黎明。 一个全新的时代就要到来。 ——————《前夜》篇·完——————
上一章
下一章
0
章节目录
上一章
下一章
默认卷集
【庄莲】《前夜》
《前夜》（承卷）
《前夜》（转卷）
《前夜》（合卷）
《前夜》（后记）
提示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