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帕】不可知晓者与惴惴不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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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如果一个人杀人放火抢劫，那么只能证明他是愚昧恶劣的莽夫，如果一个人温吞无声，那么只能证明他是置身事外的观众，如果一个人能够做到温吞无声地杀人放火抢劫，那么他是最危险又最安全的伪装者。面对伪装者，帕洛斯无从下手，却又不肯就此放过。他苦恼、愤恨、羞愤地想，我该怎么让他露出破绽！霍金斯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心声，转过头对着他眨了眨眼，那双像盛放着猩红酒液的眸子在说：你为什么不用一个吻来杀死我？**

霍金斯向上抬起了酒吧的卷帘门，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周室内的场景。这是一家清吧，播放的音乐也是死气沉沉的调调。很少有人光顾这里，酒吧老板就将灯光压暗了许多，他总是絮絮叨叨地说，大赛能源配比可贵了，要省着点用呀。酒吧老板没有他的上司出手阔绰，于是霍金斯只能无声地叹息，用元力带来的灵感在黑暗之中摸索着那道身影，那道苍白纤细的身影。

帕洛斯在黑暗与昏暗之中举了举轻轻衔着烟的两根手指，元力制造的轻微摩擦曝光点燃了烟尾。烟草的味道徐徐飘过他的指尖与发尾。大赛里的卷烟普遍普通，味道辛辣，比不上贵族们享用的高级制品，但帕洛斯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能够排解压力的味道。

霍金斯从善如流，默不作声地径直走到他的身边，拉开了一张高脚椅。慢吞吞地坐下后，他看了一眼帕洛斯面前没有盛放液体的玻璃杯，颇为疑惑道：“我以为你是来请我喝酒的。”

帕洛斯抬起包含倦意的眼睛看向霍金斯，短促地呵了一声：“酒，你能喝酒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来一杯牛奶？”

“……那你是来交换情报的？近期到也不需要。”霍金斯摩挲着下颌应道。

帕洛斯在吧台表面磕掉了几簇烟灰，无比冷静，用仿佛是在陈述今天晚上要吃什么的语气道：

“不，霍金斯，我是来杀死你的。”

霍金斯的目光凝固几秒，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摸了摸后耳，目光落在了帕洛斯的脸上，然后滑向了脖颈处。那里有遮不住的，清晰的指痕。原本帕洛斯会在那里带上一个项圈，可这次那里什么都没有。

霍金斯可能有些心虚，大概也没有心虚。想了又想，点点头：“哦。”

帕洛斯脸色微变，咬牙：“你就这个反应？”

霍金斯：“我能有什么反应？”

帕洛斯又笑了：“你是觉得以我的能力，我杀不死你？”

霍金斯摇了摇头。

帕洛斯：“那你是觉得以你的能力，你能从我手里逃走？”

他像是一只饿了几天的野狼，眼里有危险的光芒泄出。

霍金斯在他的注视下没有退缩也没有迎合，只是撑着下巴摇了摇头，语气拖拉：

“就这样杀了我，你会不甘心的。”

帕洛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帕洛斯最近很不安。第一个看出他问题的不是迟钝的佩利和一向精明心细的卡米尔，而是从来不把目光多放在下属身上的雷狮。

这位举手投足都带着傲慢的海盗头子主动找他谈话的时候，帕洛斯足足愣了有半分多钟。脑子里迅速地回忆了自己近半个月犯过的所有错误，比如和佩利配合的时候由于反应迟钝了两秒导致了对方的轻微受伤，比如积分的统计错误导致了排名的动荡，比如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他的心不在焉，内心已经打好了道歉与反思的底稿的帕洛斯有些战战兢兢。

说到底，这让他感到些许意外，从投奔雷狮那一刻开始起，帕洛斯就明白自己的选择并非真的完全可靠和正确。雷狮是一个不屑于去忌惮危险的人，所以帕洛斯能够造成的威慑对于一个生来就为高位者的天赋异禀选手来说，几乎等同于0。前者不是天真的孩子，自然明白人与人从起点的差距并非可以靠后天跨越。因此他表现出的真诚与忠心仅仅限于表面，让雷狮不必过于在意也不必彻底放松，这是帕洛斯自己的舒适圈，也是雷狮想要的刺激生活。

简单来说，假如有一天雷狮真的去探知帕洛斯隐藏的底细，大概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帕洛斯的确表现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二是帕洛斯过于安分，显得不够正常。

根据自己最近的表现，帕洛斯苦笑地选择了前者的猜测。他看向了拉开椅子坐在他身边的雷狮，徒劳地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吐出。

后者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屈指敲了敲桌面。

帕洛斯立刻讪笑着主动开口：“您想知道什么？今天的情报我已经提交给卡米尔了。我们刚来大赛，对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如果你想问有关恶龙谷副本的事情，可能还要再观望几天……”

雷狮眯着眼摇了摇头：“我不是说的这个。帕洛斯，你最近很不对劲，我想在发生不好的事情前解决这个安全隐患。我的确喜欢变幻莫测的未来，但你制造不了什么大的风浪，只会拖累团队。既然我发现了，那就要去解决。”

对雷狮不自知的讽刺话术，帕洛斯哑口无言，眼神不可遏制地开始飘忽，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就是在没有耐心的雷狮面前犹豫不决。

于是雷狮再一次不耐烦地发出“啧”的声音。这次是警告。

帕洛斯立即挺直了腰背，他还是非常惧怕雷狮突然发疯，干出什么让他这辈子都会后悔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我是说我状态不好也许是和环境有关。”

雷狮露出了一个嘲弄的，不带笑意的笑容。

多么糟糕的谎言，一个最擅长改变自身来适应环境的宇宙通缉犯竟然说出了如此矫情的话语。

帕洛斯无奈挣扎两番，换了个说辞：“……好吧，其实这是一个战术问题。雷狮老大，您看，假如你有一个……不是猎物，但也不是同盟、朋友的熟悉的人，他也许会变成你的猎物，也许会成为你的同伴，但这前提是你自认为对他已经有限度的知根知底。”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但是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他的实力并非表现出的强弱，但他不依赖也从未想过用这样的隐藏方式去谋求利益，你发现……你发现——他并不是刻意的隐瞒你，而是那就是他内核的本质，是他不需要张扬凸显和内敛守序的性格。所以他变得危险，却又时刻让你感到那是虚假的，梦幻的。假如你要对此做出一个合理并且有用的措施，您会怎么做？”

帕洛斯并不奢求能够得到满意回答，只想搪塞雷狮。根据对方的思维，大概不会考虑深层次的含义。他只会死咬这口猎物，直到对方奄奄一息，然后雷狮再冠冕堂皇地坐下来跟对方讲道理。

雷狮似乎真的陷入了思考，过了十几秒，他非常惬意地扬了扬下巴：“原来你在思考这样的问题。但这不合理，帕洛斯，如果一个人不对你表现出实力的强弱，也不隐瞒自己实力的强弱，只是顺其自然地让你察觉，那他既不是你的合作伙伴，也不会是你的敌人。”

“和我雷狮合作，有一大要素就是实力。你需要用实力去证明你自己足够让合作者满意，威慑对方，不让他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不安分的心理，而你面对敌人，同样要展现出自己的水平或者隐藏自己的实力，保持神秘，让对方忌惮。”

“”他不对你露出獠牙，证明他有藏匿好的歹心；他对你彰显利爪，证明他将你视作危险者；而他既不想暴露爪牙，也不想臣服地露出肚皮，只是站在你身侧，就让你感到了不安与恐慌——那只能证明，他是一个不可知晓者。你和他的利益不冲突，而他不伤害你，是因为他没有，而不是不愿和不行。”

说到这，他停顿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逐渐认真听讲的帕洛斯：“但他既不是你的敌人，又不是你的朋友，那他完全没必要保持这样的状态。”

“那他只是一个伪装者。”雷狮下了判决，“他是一个等待着你主动去找出破绽的伪装者。”

帕洛斯沉默半晌，终于问道：“那他在伪装什么？”

“伪装成一个自视清高的观众。”雷狮傲慢道“异想天开，想要置身事外的蠢货。你只要找出他的破绽，让他也变成局中的棋子，那就赢了，不，合理地说，你将赢得体无完肤。他将不得不成为你的伙伴，或者敌人，就像你狩猎到的猎物，任由你差遣把玩。”

紧接着，雷狮终于是明白了什么，轻笑：“我从不干涉你们自己的单独行动，在你下次犯错前，解决掉这个麻烦。”

雷狮选择了含糊其辞，没有确定帕洛斯究竟要如何去做。他的眼神让帕洛斯的心尖狠狠地颤了一下，那是一个可以洞悉一切事物的眼神。

出身高贵的前皇子殿下有着不符合他接受的教育的恶劣性格，所以他很期待帕洛斯究竟能折腾出怎样的浪花。在这朵浪花掀不起波浪前，一切的闹剧都是娱乐性质的试验。

帕洛斯扬起一个不那么真挚的笑容，唏嘘着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我明白了，雷狮老大。”

于是，雷狮的表情迅速的严肃起来，让帕洛斯背脊一凉。

“所以，如果你下次打副本配合的时候再次犯错，你就没有解释的机会了。帕洛斯，自己掂量掂量吧。”

雷狮站起身，目光不带任何遮掩地扫过了帕洛斯带着墨色项圈的脖子，那里有几根被项圈遮住但仍然明显的指印，看似是被钳住脖子勒出来的痕迹。他慢慢移开目光，然后不带笑容地哼了一声，离开了帕洛斯的视线范围

帕洛斯忍了又忍，直到雷狮消失，才伸出手去抚摸脖子上的痕迹。面露难堪，咬牙骂道：“该死……”

酒吧内，帕洛斯面色僵硬，而霍金斯用和雷狮一样的眼神再次审视帕洛斯脖子上的指痕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戴那个项圈了？”

帕洛斯白了他一眼：“现在知道害怕了？雷狮早就发现了，根本遮不住，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裸奔的疯子。”

“雷狮找你谈话了？”霍金斯挑了挑眉斟酌道。

帕洛斯敷衍地“嗯”了一声，似乎很不想提起自己的上司雷狮。

“他让你杀了我？”霍金斯又道，但这句话他没有用笃定，也没有用犹豫的语气，只是开玩笑得打哈哈。

想了想和雷狮的对话，帕洛斯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微笑：“算是吧。”

“他让你如何杀死我。”

帕洛斯用嘴唇摩挲着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火星子登时明亮些许，将他的脸庞照地明亮。他张嘴时烟也跟着倾泄而出。

“他让我找出你的破绽，这等同于杀了你。”

“不，找出我的破绽，只是有了杀死我的把握。”霍金斯并没有为了他的脸皮而委婉，也不需要委婉道，“而你想用野蛮，直接的方式杀了我，是因为找不到我的破绽。”

“那你还是先把脖子上的伤遮起来吧。”他轻快地建议道，“淤痕消失的过程还是很长的。”

说到帕洛斯脖子上的这几道消不掉的指印，就要提到那个让帕洛斯坐立难安的罪魁祸首，霍金斯。这倒不是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割裂关系的冲突，也不是霍金斯或者他有意去和对方发生战斗。这件事情的起因原委甚是让帕洛斯难以启齿，至今回想起来也颇为恼怒。

首先，这的确是单纯的肉体搏斗造成的伤痕，其次，他可耻的是自己是被动的那一方，他被处于防备状态（也许是狩猎状态）下的霍金斯当做了敌人误伤，脖子上消不掉的，泛青的指印是霍金斯留下来的。

大自然中，尤是犬科猫科一类拥有锋利爪牙的大型或中型动物，惯用且擅长的狩猎方式永远单一且迅猛。他们会咬断猎物的脖子，让它在失血中被一口一口吞吃进肚。这样解释，就能让帕洛斯理解霍金斯为什么明明拥有法力系武器但仍然选择近战制敌。

理解归理解，但帕洛斯不认为自己身为被制服的一方还能面带笑容心安理得的去宽慰自己。

假如对方是一个排名前十，有足够实力能碾压他的存在，帕洛斯可能都会借机给自己谋求后路，然后借口伤势严重，因此在团队内浑水摸鱼一段时间。但可惜的是，对方是霍金斯。是一个他在参加大赛前就已经认识并且合作过的对象；是一个他从未见过对方手染鲜血目露凶光；从始至终游离在危险边缘的聪明人。最可恶的是，霍金斯除了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痕外什么都没干，因为在看清帕洛斯的脸之后，他理智地没有继续进行战斗的下一步。

想到这，帕洛斯咬牙切齿，霍金斯，霍金斯……他怎么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干！

一想到当初那个场景，他就一阵气血上涌面露菜色。

在靠近他，眸子里闪过幽暗的霍金斯迅速卸下身上翻涌着的元力，平息了被调动的磁场，极为无辜、堂而皇之地说出“咦，帕洛斯，怎么是你？”时，帕洛斯只感觉眼前一黑，差点直接就地晕过去一了百了。

然而晕过去更加丢人。于是被意外袭击，思绪混乱，表情从惊惧扭曲变为懊恼地龇牙咧嘴的帕洛斯只是选择挣扎了两下，没好气地拍开了霍金斯那只罪恶的、犹豫不决似乎想伸来又想缩回的手。白发青年抚摸着自己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喉咙，猜测上面保不齐已经留下了指痕。而当时的他只有两个想法。

先是不加遮掩地在心里条件反射地腹诽：霍金斯发什么神经……

紧接着又开始惴惴不安地想：该死，我该怎么跟海盗团其他三个人解释脖子上的伤？

霍金斯用的力气很大，但不至于让他的脖子彻底被扭断，只是被人钳住命门时，帕洛斯感受到了自己熟悉的压迫与惊惶，霍金斯并不夸张放大自己元力带来的环境波动，所以死亡被霍金斯支配时，永远是如寂静海水一样迅猛的包裹、融化、溺死、却又始终让猎物保持着一丝清醒。玩弄？不，不是玩弄，他没有那种恶劣的心思，也不想浪费时间，也不可能大发善心，霍金斯只是一开始想要这么做，于是便这样做了。简单的理由，简单到令人感到是否被恶意的戏耍，让人气急了都忍不住发笑的理由。

想要擒住一只灵活又胆小的兔子，当然需要用上可以掐住对方软肋的力气，毕竟他也不知道出现在自己手掌中心的是一只瑟瑟发抖，在危难中爆发潜力的兔子还是一个猝不及防撞入危险，毫无防备的帕洛斯。后者怪不了他，也不能怪他。

帕洛斯幽怨地抬起眼，嘲弄对方以缓解自己因为过于松懈而被轻易偷袭的尴尬：“如果刚刚对准我脖子的是一把刀而不是一只手，我可能就直接被你解决了，或者说，这正如你所愿？”

记忆中，霍金斯只是盯着他看了两眼，视线从他脖子上新鲜的、逐渐清晰的红色指痕处移开，然后理直气壮地辩解：“这里不是安全区，你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不换个打招呼的方式，从背后吓人是你惯用的风范？”

听闻对方的话，他看向周围茂密但寂静的丛林，又低头看了一眼自身所在的一块空地，短促地呵了一声：“四周什么都没有，你在提防什么？”

霍金斯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懊恼地抓了抓下巴：“确实有东西，我在追一只兔子。”

他挑了挑眉：“你刚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是在守株待兔？”

黑发少年摇头：“不，是一只很会躲藏，运气很好的兔子，我不是在狩猎，只是想找她问点我好奇的事情。那只兔子很会藏，很难找到，她刚刚就在附近。但是因为你，她现在可能彻底跑不见了。”

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不对，乱甩锅！帕洛斯心里极度的气愤，就差没有风度地大喊大叫，虽然海盗并不需要风度。

接下来的事情，帕洛斯就不愿意再回想了，但他又经常不经意地回想，尤其是对着一切可以反光的事物照见自己脖子时。

可憎、可恶的霍金斯！他甚至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声不好意思，然后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自顾自地坐下歇息道，既然找不到那只兔子了，那就赶紧走吧。

在启动传送机制的二十分钟内，帕洛斯忍着怒意与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羞耻完成了这次偶遇霍金斯时所想要完成的目的，他将雷狮的新情报告诉霍金斯，然后换来了霍金斯更加敷衍地回馈。

冰冷冷的积分进入口袋时，帕洛斯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他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被动了，即便霍金斯没有拿他出糗的事情开玩笑，他也仍然觉得非常不自在，于是岔开了话题，先声夺人地嘲弄起人不可貌相的霍金斯。

他说：“我还以为你只会待在自己的安全屋里度过大赛初期，毕竟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小心翼翼地话很难活到第二阶段，这才来大赛不久，也不知道你的上司究竟是用了多少酬金和代价让你这样的人甘愿参加注定会死亡的凹凸大赛。”

而霍金斯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着，一边对帕洛斯带有恶意的调侃装聋作哑视若无睹，一边打开了蓝色的终端，挂掉几个打来的电话，删掉几个频繁出现的窗口。

没有被正面对待的帕洛斯蓄势待发问出了自己想知道或者故意说出来的问题。

如果帕洛斯能回到这个时候，那他一定会冲过去捂住自己想要挑衅的嘴。

没有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帕洛斯笑着问：“霍金斯，你体验到了杀人的感觉吗？我真好奇你为什么要坚持来到凹凸大赛，雷狮的情报，羚角号的情报你已经拿得足够多，明知道想要对雷狮下手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你的雇主仍然不死心。”

“我以为你在得到我的消息，知道雷狮最后的目的地是凹凸大赛时，你会放弃继续跟踪与监视，但没想到你也来了，而且还心安理得继续和我合作。在宇宙里你可以逃去任何一个角落，而在大赛，如果被雷狮知道了，那你绝对会死得非常惨。”他的语气颇为夸张，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吓退霍金斯，让对方平静的表情出现波动。

而后者听完了他的话，只是斟酌了一番，平静答道：“我以为你在看见我的排名时，早就知道了一切答案。”

帕洛斯摆在脸上的笑意减退了部分。他看向霍金斯的终端，除去现如今已经稳定的大赛前十，百名以内的末尾，是他熟悉的一个名字。半个月内，霍金斯的名次从来没有波动过，在大赛初期稳定下来的成长时，能够长期保持排名不变，只有一个相当恐怖和刁钻的做法，那就是跟随着排行榜的变动进行狩猎。

他不会以狩猎为目的去杀人，他只是以杀人为目的去狩猎。就像他只是想捉住一只幸运的兔子，问一些他想知道的，感兴趣的事情。

霍金斯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句坦白，告诉了帕洛斯非常多的消息。包括但不限于：霍金斯远比他想象地还会懂得变通，他对目标的挑选永远是直捣结果。而这样明目张胆却又毫不起眼地狩猎，既不会让他处于动荡漩涡之中难以脱身，也不会招惹无故祸端白白成为出头的鸟儿。因此，他手上沾染的鲜血足够染红他的名字。

你体验到了杀人的感觉吗？你体会到了生命逝去犹如薄冰消融的感觉吗？

帕洛斯的问题得到了满分的回答。

霍金斯不发一言，却告诉了他。

我为什么要在乎体验杀人的感觉？我为什么要在乎生命逝去的感觉？你会在乎平时多喝了多少水，心跳的频率有多少次变化与提升吗？

霍金斯察觉到了帕洛斯表情的变化，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他不带任何歧义的话在帕洛斯耳朵里却让后者背脊生寒。他嘴角翘起小幅度，露出恍然之色：“哦……我以为你答应和我继续合作时，就全然知晓了。”

帕洛斯已经不记得当时他是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下意识去捂住自己有些肿胀的脖子，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理清脑子里的思绪，然后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直接选择传送回大厅。他只知道等他不再被霍金斯的那双眼睛注视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浑身冰凉。

03/

遮不住的指痕可以用颈圈来欲盖弥彰，粗心大意的佩利的无心之言引来的关注，他可以换别的方式敷衍塞责，但忍不住的胡思乱想和坐立难安已经暴露帕洛斯的确很在意这件事情。

只是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意的是被轻而易举地偷袭；还是偷袭自己的那个人是自己曾经对他下定义为“对自己没有较大威胁”的霍金斯；又或是他在意的，恼怒的，因此感到惴惴不安的，是因为在经历过两人相识相知和长时间的试错与评判后，他仍然没有彻底明白霍金斯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会犯下以上陈述的过错。

假如他知道……假如他知道霍金斯并不是单纯为了金钱与地位，接受了天价报酬，只身进入凹凸大赛严密监控雷狮；假如他知道霍金斯并不是没有体验过杀戮与目睹死亡；假如他知道霍金斯没有他所表现出的无所事事和神游天外；假如他明白，假如他早就明白霍金斯不是狩猎场上艳羡他人，旁观他人战场的弱者与被动方；假如他……假如对方一开始就是强大的，可怖的，猖狂，嚣张，能让人真正感受到恐惧的存在，那帕洛斯早就敬而远之！不，他早就甘拜下风，愿意将自己不重要、不真挚的忠心分一半出去了！反正，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见风使舵，反正，送出去的东西对他来说也没那么重要。

这是谁的问题！这肯定不是我的问题！帕洛斯不甘地为自己辩解。

假如他连以上的假设和思考都不需要去做，那才叫真正的盲目自由。他嘲弄自己，又埋怨着自己的天真。

一个这样的人，我怎么去找到他的破绽！将自己精心搭建的逻辑思维多米诺骨牌重新推翻，将霍金斯放在一个危险人物的位置，重新思考他的一举一动体现着什么，重新斟酌他的话语里暗示着什么，重新……重新去认识他？

这怎么可能！帕洛斯立刻否决了最后一条，然后更加颓废的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一段不清不楚的感情之中的失败者。

为了坐实大家眼中对自己窃贼形象的刻板印象，帕洛斯从来不拘束自己的强盗思维。即便他并不傲慢与猖狂，只会将这个世界分为属于自己和不属于自己的两部分，而不是掠夺他人的所有物。帕洛斯悲催地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全然不晓，处于表层世界的演员。而霍金斯，他的定位始终是模糊的，如果一个人杀人放火抢劫，那么只能证明他是愚昧恶劣的莽夫，如果一个人温吞无声，那么只能证明他是置身事外的观众，如果一个人能够做到温吞无声地杀人放火抢劫，那么他是最危险又最安全的伪装者。面对伪装者，帕洛斯无从下手，却又不肯就此放过。他苦恼、愤恨、羞愤地想，我该怎么让他露出破绽！

雷狮的话轻飘飘地荡在他的耳边：他不对你露出獠牙，证明他有藏匿好的歹心；他对你彰显利爪，证明他将你视作危险者；而他既不想暴露爪牙，也不想臣服地露出肚皮，只是站在你身侧，就让你感到了不安与恐慌——那只能证明，他是一个不可知晓者。你和他的利益不冲突，而他不伤害你——是单纯因为他没有这样做，而不是不愿和不行，或不可以。

那他为什么不这样做？为什么我不去这样做？

惴惴不安，全然不晓的帕洛斯终于给了自己一个恰当的定位，他是一个恶劣、无耻、心灵脆弱到可笑、下三滥，没有底线与节操的窃贼和海盗，也是通缉犯和恶棍。他的世界却分成了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属于帕洛斯的那一部分，不需要他小心翼翼地掩盖，也不需要因此而惴惴不安。而不属于他的，杀死或者占据，都将没有区别和意义。

他从来不会让危险靠近自己三分，所以他知道自己该如何让自己变得锋利。

酒吧昏暗灯光下，帕洛斯看向霍金斯，以挑逗的姿势抚摸脖子上的淤痕，语气里带上了不明显地笑意：“这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遮起来？”

“我是来找你的破绽的，在此之前，我要让自己毫无破绽。我觉得我们不需要继续合作了，你对雷狮情报的需求其实并不大，这只是你的一小部分任务。但对于你想要对付雷狮的想法，我还是嗤之以鼻，你可以去做，我也会适当给予不重要的帮助，看你可以做到哪种地步。”

紧接着，帕洛斯话锋一转，”所以这就意味着你不再是不可暴露，不可被掩盖，不可被注视的观众，你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暴露，然后成为雷狮的敌人，雷狮海盗团的狩猎目标。我不会掩盖敌人对我制造的伤害，就像现在这样，我不会用项圈遮住你在我脖子上留下的掐痕。”

他最终选择了推翻自己搭建的多米诺骨牌，重新面对霍金斯：“于是接下来我只需要找到你的破绽。你不去掩藏自己的实力，不去主动进行欺诈，你拥有可以杀死我、让我吃下苦果的能力，却无动于衷、心安理得的享受过家家一般的合作游戏。你不想成为我的敌人，却又让我意识到你不适合成为合作伙伴的事实。所以在成为敌人和成为伙伴之间，你更适合当一个死人。”

帕洛斯的烟被燃尽到了结尾，烟雾让他的眼睫挂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他心情愉悦，认为已经彻底摆脱了自己的不安。

帕洛斯将世界分为两部分，霍金斯给予他的伤痕属于他，而霍金斯却不属于他。一个合格的强盗要学会占据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尽情享用没有自己位置的宴席。

“你不想做我的敌人，又不能做我的合作伙伴。”帕洛斯释然一笑，“那你来爱我，或者我去爱你，怎么样？”

如果你不答应，那你不如就这样死去，帕洛斯冷酷地想。霍金斯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心声，转过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断续的笑声，让人猜不出他的目的。他对着挥手散去烟雾的白发少年眨了眨眼，那双像盛放着猩红酒液的眸子荡漾着，似乎在说：你为什么不用一个吻来杀死我？

帕洛斯断定自己要做什么了，他知道要如何去找他的破绽了。白发少年勾起嘴角，深深吸了一口味道辛辣的卷烟，将橙红火星捻灭在吧台上，他丢掉了可怜兮兮的烟头，一只手撑着高脚凳的椅背，扯过霍金斯敞开的衣领，毫不客气、以掠夺姿态地啃咬那张从来不会说出让他欢心之言的嘴唇。冰凉湿软和干燥、带着浓烈烟草味道的两张嘴唇贴在了一起，用放荡热烈，又颇为生疏的姿势纠缠，牙齿轻微磕碰间，帕洛斯嘴里的烟连同辛辣的味道一起被渡到了霍金斯的嘴里，被强制性地吞咽进喉管，过度到鼻腔内，循环进肺里。

嗜甜的霍金斯不喜欢啤酒，也不喜欢卷烟。他有些苍白的脸庞因为生理原因涨红，眸子内盛放的猩红开始震荡。而身体的主人却没有推开侵袭者。

直到烟彻底消逝殆尽，辛辣被一点一点稀释，帕洛斯放开了霍金斯，带着玩味的笑意，他迫切地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别样的情绪，哪怕是不可思议和震惊，哪怕是厌恶与逃避，都能取悦到帕洛斯，彻底满足那个惴惴不安的灵魂。

“需要我给你点一杯牛奶，让你缓缓吗？”他嘲笑地敲了敲吧台，似乎是想找到那个从他们俩开始亲在一起时就捂着眼睛跑回后门的酒吧侍者。

然而霍金斯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地捂住了喉管，难免开始剧烈咳嗽，直到他抬起头，拭去唇边的唾液，清了清喉咙的霍金斯神情颇为复杂又不带回避地看向帕洛斯，他没有做出任何后者所猜想预料的动作，也没有说出一句他琢磨和猜测的台词。帕洛斯这才意识到一个微不足道却对他来说意义深重的问题。

他的全然不晓，不就对应着霍金斯的全然知晓吗？

霍金斯是一个奇怪的人，他从不掩盖，从不张扬，从不利用谎言，从不坦诚相告，他既沉默又聒噪，既澄澈地似乎一眼就能知道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又浑浊到你永远猜不透他未曾说出口的话代表着哪一种起伏的心绪。帕洛斯对他全然不晓，却又被其吸引着靠拢，去调拨与嘲弄，去推测与揣摩，然后再选择杀死他或者与他合作，肆无忌惮地亲吻他，占据他。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露出过破绽。

杀死他！假如能用一个吻杀死他，假如这个吻并不能杀死他……

帕洛斯认为自己即将掉入一个新的怪圈。此时此刻，看向他的霍金斯眼底终于慢慢地，慢慢地，浮现出了一抹不该以这种形式，不该在这种局面出现的，让帕洛斯身影一凝的笑意。

该死，这是帕洛斯唾弃自己的心声。

————

雷狮：……我是让你解决他，但没有让你用这种方式解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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