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1）

【苏英/生贺】了不起的斯科特

林恩-Lynnsky

2025/01/08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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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王国苦飞车党久矣。至少在伦敦，平均六分钟就有一部手机被当街抢走。近年来，类似情况在爱丁堡也逐渐增多。警察起不到什么作用，据斯科特的了解，有那上报警情、完成程序、排查定位的功夫，手机早就被倒卖到东南亚了。
基于“干了再说”的理念，斯科特没怎么思考就行动大于脑子，直接做出决定，直捣犯罪分子老巢。
那个飞车小孩被他摔得够呛，走路基本只能缓慢移动。斯科特观察发现他看起来像本地人，没有异族血统。他不是没见过这个时间不去上学、而在街上闲逛的青少年，但骑着轻便摩托来抢他手机的家伙，他确实头一次碰到。斯科特的愤怒超过临界值后反而不再沸腾，他懒洋洋地跟在在小孩身后：“你要是敢带老子兜圈，后果自负啊。”
“关你屁事。”对方胆大包天居然回怼，“你干脆报警送我们进局子算了。”
“然后因为警局和监狱容量不够再把你们提前释放？这下我知道为什么犯罪屡禁不止了。”斯科特打了个响指，“噢你不会觉得，当街抢夺他人财物不是犯罪吧。”
对方干脆不吭声了。
好在他们走了一小时不到，快要出另一个街区了，斯科特能望见住宅中掩藏着一个车库。小孩由于摔伤而痛得面色发白，勉强朝模糊不清的方向指了指，但又话里带刺：“我可不确定你的东西，这时候是不是已经到港口……喂，你他妈要干什么？”
“这里面应该就你一个未成年人吧？”斯科特随口道，径直走向车库卷帘门下。
对方一愣，不顾疼痛拖着腿小跑进车库，正好看见红发男人一拳砸在同伙脸上。
这里人不多，斯科特没几下就解决问题，包括之前那个抢了他手机被摔了还驾车逃窜的家伙也被他揍翻。室内乱七八糟，地上散落着啤酒罐和包装袋，角落堆放一些电线建材和轮胎，几辆摩托车停在一旁。最整齐的还得是中央桌子上码放的一部部手机，被人用铝箔纸包裹好了正塞进轮胎。斯科特目测这儿大概有一百多个手机。
他很快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还是不太高兴：手机屏幕被摔裂了，不过开机还能用。未读信息一个个弹出来，他下意识地摸兜找烟抽，才反应过来烟盒丢在家里。
斯科特正在按999，准备通知没用的警察过来收拾残局，余光瞟见那个小孩站在门口。
“还愣着干嘛？自己找药敷敷。”斯科特嗤笑，“都说了老子不打小孩。”
不料对方却和他保持一定距离，绕圈子对峙的同时声音发抖：“你、你完蛋了……D哥马上带人来，你肯定走、走不出这条街……”
红发男人露出“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
他瞥向那几个被他揍得动弹不得或痛呼呻吟的盗贼，懒得计较到底是谁通风报信。反正从他打电话对亚瑟发火开始，这一天差不多就这样了。斯科特不再浪费警力，拉了个矮凳坐下等人来，还不忘和飞车小孩搭话：“你叫啥？”
“我为啥要告诉你？”
“因为老子要对你打击报复，等完事了就叫人把你抓进社区学校教育改造。”男人对他龇牙咧嘴的，像童话故事里的大灰狼吓唬挤成一团的猪仔。明明一开始他是“受害者”，这会儿表现得倒像个十足的反派。
于是对方也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不接他的话灰溜溜地挪进隔间。
斯科特当真坐在车库里等了会儿，正观察附近有没有香烟时，这帮街溜子不负众望地过来找死了。等小孩听到乒呤哐啷的响动，跑出来一看，一个沾血的改锥正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红发男人一脚踹开试图拖他腿的混混，肘击挡路者后一把拎起五大三粗的头领，就要用拳头送他一顿安详的睡眠——对方一米九几的壮汉朝他噗通跪下，张开双臂放弃抵抗，鬼哭狼嚎热泪盈眶：
“苏哥——哥！别打啦！唉别打——是我啊！这么多年没见您认不出我啦！”
“……？”倘若问号有实体，斯科特和对面小孩的脑门上大概挂满了疑问。
“我他妈……”斯科特缓缓说，定睛审视这张满是横肉饱经沧桑的脸，努力辨识久远记忆的留存：“……‘瓶盖起子’？”
“对对对是我啊！”对方激动万分，“没想到您这么多年了还故态复萌……嗷！”他被斯科特脸朝下直接摁在水泥地上。
“不会用成语就别他妈乱用！”斯科特厉声道，将他在地上摩擦了好几回，直至对方持续求饶才松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处这帮混混当中，粗口含量和暴力水平都骤然上升了不少。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被打劫者和抢劫者齐聚一堂促膝长谈，前者甚至有反客为主的势头。
头领脸上挂彩但仍然对斯科特嘘寒问暖：“您还喝茶不？”
“搞反了吧，我不喝茶，我家那口子才喝。”斯科特说，“凉水就行——达赖利，你怎么混成这副德性了？”
“都是混口饭吃，混口饭吃……”名叫达赖利的壮汉——也就是所谓D哥赔笑道，看见一个小孩贴在墙根呆呆地望着他们谈笑风生，扭头对斯科特说：“年轻人，小孩子不懂事，碰到您身上了，我马上让他——彼得！！！”他大喊道，立马虎着一张脸，如果不看他刚才的反差还挺吓人的：“过来给苏哥赔礼道歉！”
“……别，我可受不起。”斯科特哂笑，终于从混混那儿搞来一盒廉价烟，确定没加料之后才暂且抽着缓解情绪。
名叫彼得的少年磨磨蹭蹭地过来，仍然满头雾水。
不知为何，斯科特此时颇具耐心，对这帮混混们解释：“你家老大二十年前是老子的污点证人，协助破获了当年一起重特大毒品走私交易案，省了坐四十年的牢。”
“……难怪D哥从来不沾药！连电子烟都不碰。”一个小弟感慨，“真难得啊！”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如今黑帮反而要以不嗑药不吸毒为稀有了。
斯科特眯眼吸烟，惬意地吐出烟雾后才突然抬脚踹在达赖利腿上：“他妈的，警方补贴全给你吃了？上街飞车抢手机？”
“那不是、这些年经济形势不好，业务拓展，来钱快啊……”彪形大汉被苏格兰人踹得抱头蹲防，“就这样我们还要跟中东人抢生意哪。”
“游手好闲。来钱快是吧？出去卖屁股来钱更快。”斯科特阴恻恻地笑，“别找借口，不劳而获可比老实搬砖容易多了，也更难救。”
反正也打不过，老大都投了，混混小弟们就老老实实地或坐或躺着听他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麻木模样。
斯科特抽完一支烟，想到解决方法。他让达赖利差人把赃物打包送到附近警局门口，然后领着所有人到当地社区中心排队报道，义务劳动去修路种树……
小弟们正四散而开自由活动，达赖利在一旁对斯科特忧心忡忡：“没钱他们根本不会认真干活啊，说不定还会搞破坏。”
“你这老大当得挺上心。”斯科特打了个哈欠才继续说，“没毛病啊，我会跟社区打好招呼，半个月观察期包吃包住，之后表现良好就分级给予补贴，多劳多得。搞破坏没事，不报警让他修；要磨洋工也随意，什么时候修好，什么时候给酒喝给烟抽给手机玩，三件套下来我没见过哪个现代人能受得了的。尤其这种小街溜子——那个彼得是什么情况？”
达赖利苦恼地抓本就稀疏的头发：“他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我们也是骑车碰到他的（“操，骑车抢劫是吧你们抢到小孩身上了？！”）唉，是……也不是！他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没啥油水可捞，我们准备跑路，他就突然追上来说要加入我们。打听下来，这家伙爹没了，大哥也死了，家里一穷二白没钱上学，救济下不来，他妈也管不了他。哥，您说这事，真的不好处理吧……我要是坏人，那他完蛋了；我要是好人，那麻烦死了。”
斯科特低头抖出一根烟分给他，两人站在一旁对着车库吞云吐雾。
“他会抽烟不？”斯科特突然问。
达赖利摆手：“除非他自己偷烟。畜牲啊，对着小孩抽烟。”
“……我可不觉得你们无辜，接下来你们的问题就这么处理。”烟抽了一半，斯科特一边随手抖烟灰一边懒洋洋道，“这个小孩我带走了。你刚刚说的是他妈‘管不了’而不是‘不管他’，那说明他家还有人。我带他回家找妈妈去。”
达赖利谨慎地缩头：“他好像挺抵触回家。有次帮里兄弟跟他开玩笑，他对人拍桌子瞪眼睛的，最后还扬言要跳河，吓老子一跳。”
斯科特就叼着烟，抓住壮汉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又摇了几下：“瞅瞅，你觉得他能对老子拍桌子瞪眼睛自杀威胁不？”
达赖利面露难色：“那当然……不能。不过您的那个，呃，当年在您身边的那个小男孩……”
“……合着你觉得老子是个恋童癖？？？”斯科特睁大眼睛差点怒极反笑，“操你妈的，亚瑟就是长得嫩了点，他年龄比你还大了！”
闻此言达赖利反而放松下来，斯科特严重怀疑他之前对自己到底有什么误解。
不过这家伙反应也极快，马上对他比大拇指夸赞：“您真是大大的好人啊，这么多年都没变过。当年我就想，要是所有苏格兰警察都像您这样就好了，最后才发现您根本不是警察，那更了不起了。”
斯科特接住这个台阶顺势而下，也给对方面子：“你也不赖。你在街溜子里算是水平比较突出的那一档了。起子，你知道没听老子的话，下场是什么吧？”
好经典的胡萝卜加大棒……达赖利点点头，一点心思也不敢乱起。毕竟，他多年前亲眼见证过面前这个红发男人是怎么把黑白两道搅和得风起云涌的——和他身边那个“长得很嫩”的金发男生一起。
……不过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斯科特的样子好像没咋变过？
最终，达赖利决定将这个问题抛在一边。大人物的事情，总不是他们这些小蚂蚁能经得起的。

斯科特站在车库门口看手机。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只在工作方面有人找他。社交软件上，亚瑟的头像仍显示在线，但自上午以来没给他发一条消息。
他好像打消某种期待或妄想般地按灭手机屏幕，转身看彼得在和达赖利争执。斯科特咂咂嘴凑过去，还没开口，这小子就跟应激一样大喊大叫：“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没大没小！”达赖利喝斥刺头青少年，“过来！老子养着你不是让你惹事的。”
“过界了啊，起子，你又不是他家长。”斯科特气定神闲道，“我确认一下，他没什么不良习俗吧？嗑药？赌钱？枪击？酗酒？滥交？要有的话那我得送他去矫治中心了。”
彼得一下子涨红了脸，对他怒目而视。达赖利连忙摆手：“不不不他一小孩哪能呢，出了事还得我担着。他平时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打游戏，给csgo开箱子。”
“那可能和赌博差不多……”斯科特说，走到一辆轻便型的踏板摩托前自然而然地骑上，示意达赖利把彼得塞到后座。
对方拼命挣扎，被好几个小弟簇拥着按过来，最后只能和同龄小孩那样哭闹：“D哥！D哥你不能把我卖给这个——哇！！！”
达赖利张了张嘴，直接被斯科特打断了。
“开什么玩笑，我老婆比小男孩漂亮多了。”斯科特说，“而且我又不是恋童癖。”
“……他说的绝逼大实话。”达赖利对彼得笃定道，“你信D哥这一回，他老婆好漂亮的。”
斯科特向他比了个大拇指，拧动油门脚踩蹬地一溜烟跑了，看那架势，比飞车党还飞车党。
一路上，彼得不安地挪动，斯科特头也不回：“又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他们是成年人要去劳动，回头你还想见这帮‘兄弟’就去社区看他们呗——哦你想跳车就跳，老子不拦着你，摔死了不算我的。”
“你管我怎样？老东西，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多管闲事的。”彼得怒气冲冲。
斯科特迎着白日也依然冷冽的寒风，无声地咧开嘴：这可能是他接触的这么多人类里，第一个无意道破他们本质的人——居然是个愣头青。
街道潮湿，斯科特骑过路口之后才问：“你家在哪？”
“……合着你绑架我还他妈不知道我家在哪？！”愣头青发飙了，抓着后座附近的车箱就要往下蹦。斯科特灵活地避开一个水洼，声音听起来不紧不慢：“你有家有户的，总不能真的把你丢到寄宿学校福利院吧。”
他像想起来什么，饶有兴趣道：“老子也懒得管你这个年纪不去上学、而在街上抢手机，谁让你没成年呢，到时候烂在垃圾桶里被发现了，最后还是老子的麻烦。”
这话与他的行为结合起来，使他显得更像个欠揍的混蛋了。彼得反驳他：“我为啥要上学？学校里没一个好东西，都是眼睛长在头顶的傻逼。”
斯科特停车等红灯，顺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我也不是说十五六岁的小孩必须上学，其实我个人是支持你们去学点技术贡献社会的……但雇佣童工也是犯法的。而且，学校是提供基础教育的地方——你的基础知识真的达标了吗？3的三次方等于多少？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和直角边有什么数量关系？为什么小苏打能去除水壶的水垢？莎士比亚《麦克白》讲了什么？苏格兰王国的首都在哪儿？——啊，绿灯了。”
彼得没回答他举例的问题而忿忿道：“老东西你的废话真的很多。”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水壶水垢能被小苏打去掉。
斯科特就乐了：“文化水平低下到时候你连精品黄片都看不懂……”
但他话没说完，被不远处急促的警笛骤然打断。有个骑警对他们打手势，好像示意他们停车。
斯科特问彼得：“你们飞车抢劫终于被警察盯上了？”
“什么东西啊！”彼得双手埋脸语气绝望，“你他妈的上路没戴头盔！！！”他自己也没戴！
“……哇噢。”斯科特说，当机立断开车就跑，徒留警察在身后追赶。
他超速通过一个正在闪烁快要跳转的绿灯，又急转弯拐进不知名砖石小径，抄近道穿越到另一个街区，很快就将警察甩脱。彼得暂且不吭声，不知道是被他精湛娴熟的驾驶技术惊到了，还是因为晕车。
斯科特确定没人追他们之后才放慢速度，把极品飞车转换成老年代步车，晃晃悠悠地在大街上移动。他正准备继续套彼得的话，让他自愿说出家庭住址，一段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斯科特顿了顿，继续龟速行驶。
那段铃声悠扬不尖利，彼得没听过这种手机铃音，盯着斯科特后背瞧的同时，态度下意识放缓：“你手机在响耶。”
然而只响了半分钟就停下了。斯科特这才靠边停车但没熄火，在发动机低沉的轰鸣中掏出手机查看。
他给亚瑟设置了专属手机铃声。不过，这种时候让他主动打电话给自己，当真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果不其然，亚瑟只是短暂地打来十几秒电话就又挂断了。斯科特想了想，点开社交软件，正好看见亚瑟顶着他那个性冷淡行政风的工作头像，给他发来一个位置信息，附带一条留言：
*-午饭在这吃，不要带酒。*
然后斯科特当场目睹这条信息被亚瑟飞快地撤回了，换成另一条留言：
*-斯科特·柯克兰：如果你中午不到这里来，你就死定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在圣安德鲁日来苏格兰了。*
——满是色厉内荏。斯科特笑了。
他冰冷的手指摩挲了手机边缘一会儿，直到摩擦生出暖意，这才注意查看那个位置信息具体是何处。粉红鹅黄的蝴蝶结挂在招牌上，橱窗内摆满各式各样的面包甜点，隔着屏幕似乎也能让人闻到烘烤的香气。
信息显示：“安妮烘焙”。

他乐得与弟弟在一个面包店约会并共进午餐，但前提是，他没带着一个惹是生非的麻烦小崽子。
然而此时正值饭点，他一上午除了亚瑟的牛肉棒就没进食。斯科特思考再三，还是直接骑车来到安妮烘焙的门口。等他下车不经意间一瞥，彼得望向面包店招牌，迷惘混合犹豫在脸上转瞬即逝。
斯科特可太熟悉这种近乡情更怯式的表情了。他没戳破，只简短告知“吃午饭”，大步踏上台阶推门而入。
风铃阵阵，金发青年应声抬头，将手里的东西飞快塞在桌下，抱着手臂倨傲地睨视他。
可能室内暖气足，在面点温暖甜腻的气息中，亚瑟那双绿眼睛看过来时，似乎都被熏染得柔和了不少。但这肯定是错觉，斯科特熟知他弟弟本质就是个浑身带刺还容易炸毛的蠢毛虫。
他故意忽略亚瑟塞东西时略显局促的神态，拍掉身上的雨水快步过去，在他旁边俯身亲吻他的鬓角。
“我过来啦。”
亚瑟坐着没动，保持双手抱臂的姿态既不迎合，也没躲开。
于是斯科特又露出外人看来可能很蠢的表情。直到门口风铃哗哗作响，两人一同去看，一个满脸粉刺的毛头小子扶着门框望着他们，目瞪口呆。
斯科特给他介绍：“我老婆。”
“……”亚瑟眼角抽搐，直觉不对劲。他没联系斯科特的这几个小时里，这家伙指不定又干了什么“大事”。
但他不否认，现场所有人就当他默认了。彼得心有余悸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你们是同性恋啊。”
“是又如何？”斯科特说，“你D哥没骗你吧。”
彼得匆匆打量那个面容昳丽的金发年轻人几眼，就挪开了视线。斯科特打发小孩自己去买点吃的，志得意满地坐在漂亮老婆就座的小桌跟前。
有些出乎他意料，亚瑟这次出门没穿西装三件套，反而套了件森绿色的高领厚毛衣，披着日常休闲风格的外套。这种普普通通的穿搭，一下子就将他从盛气凌人的政务精英转变成了平易近人的居家主夫……斯科特胡思乱想着，正大光明地多看了他几眼。
“……你以为我很想这样出门？”看到斯科特的眼睛不安分地往他这边瞅，亚瑟没好气道，“你今天就跟抽风一样，我脖子都被……啧。你竟然还敢污蔑我！现在你应该没在犯病吧？”他颇具讽刺地问。
斯科特挑眉，拉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运动绷带，在亚瑟逐渐脸红后才朝他摊手：“真没，对不起。我可以随时跟你解释，但现在我饿了。”
如今苏格兰行事过于坦荡耿直，道歉或情话张口就来，完全不过脑子的，他不接受也得受着。亚瑟叹了口气，对橱窗边正在抹桌子的一个马尾辫女孩唤道：“可以了，安妮，辛苦你了。”
女孩对他点点头，洗净双手，熟稔地给他们端来刚出炉的烤面包，并迅速调制了两杯热饮。她微笑着对他们打手语，祝他们用餐愉快。这位面包店女孩是个哑女。
说是午饭，其实也只有面包简餐。香气扑鼻的胡萝卜奶油小麦棒，热气腾腾的鸡扒面包和芋泥生酪，再加上斯科特目测比亚瑟脸还大的一大盘黄桃芝士车轮蛋糕，也足够他们填饱肚子了。饮料是街头常见的热可可牛奶，女孩还送给他们一小盘海藻片炸薯条。这顿午餐以斯科特的标准评判——甜得齁嗓子。但他心甘情愿地享用了，吃饱喝足后才有些遗憾，没在蛋糕上点蜡烛祝他生日快乐。
亚瑟安静就餐。他吃得比斯科特慢，在斯科特无所事事地观察四周时才低声问：“那孩子是什么情况？”
他说的是正在另一张桌子前狼吞虎咽啃培根卷的彼得。斯科特无声一哂，口是心非的英格兰有时比他还在意人类。他原本要开玩笑说这是自己的私生子，但鉴于他上午才莫名其妙地犯过浑把亚瑟惹恼，斯科特还是言简意赅地跟他解释了来龙去脉。
亚瑟就也像看傻子一样瞪他：“这小子何德何能要你操心？直接拨社会救济电话让他家长把他领走。”
“我和达赖利聊了聊，这小子姓金凯德。”斯科特说，笑意未减。“英格兰，你记得这个姓吧？金凯德，去年你也和这家人打过交道。”
亚瑟切蛋糕的动作微滞，而后不甚在意地继续，干净利落切下一小块蛋糕胚，没有弄塌水果酱。
他的确见过这家人。在去年斯科特因为某个可笑的政府官员“自杀”案件被逮进警察局之后，他专门找到相关受害人的母亲来求证。但如果不是斯科特提及，他早就把这些社会底层人士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记得我对他母亲说了什么。”亚瑟的语气淡淡，“而且归根到底，这就是你苏格兰的社会问题，自己解决去。”
斯科特打了个响指：“那不就成了。老子今天就是乐于助人的小精灵，待会儿就送迷途儿童回家找妈妈。”
亚瑟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呀，现在你倒开始乐于助人啦，这些破事都和你有关了是吧。”
他的叉子上本来叉了一大块黄桃，正准备送进嘴里品尝，此时就没忍住嘲讽斯科特。然而这男的注视了他一会儿，突然探头过来一口咬掉了那块果肉。亚瑟怒视他，斯科特骨碌一下吞了下去，径直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我不知道怎么了。”斯科特说，“但那些话都是我的违心之言，信不信随你。”
亚瑟撇着嘴，不理他也不挣脱，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毛头小子身上。安妮给彼得送了一杯饮料，毛头小子坐在暖色调的灯光里，直愣愣地和她打招呼。
斯科特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注意力继续集中在他身上。他搭着亚瑟的手，指腹不经意地磨蹭对方指节上的铂金环戒。
“我确实对你有很多深厚的恶意，但我不会用这种蠢透了的方式表达出来。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所以你说得没错——老子鬼迷心窍了。”
亚瑟深吸一口气，但主要是被他蹭得不自在，终于试图从他的爪子里抽出手来；斯科特手上发力将他紧紧攥着，亚瑟便又瞪着他。
“……放开。”顾及外人在场，他小声训斥，“行了！我不会原谅你但你这套说辞我勉强接受！这种事情就不要再——”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倒映照明灯光在其中变化细小的光圈——斯科特抓住他，借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来，在他不由自主身体前倾时扣住后脑，嘴唇贴上他的双唇。
这个亲吻有如蜻蜓点水，他的哥哥甚至都没深入纠缠，贴近时亚瑟嗅到了一丝浓郁的巧克力香气。
“……啊啊啊！”随即他猛地推开斯科特抱住脑袋埋头下来，面红耳赤地思考为什么事情发展会变成这样。明明他已经掌握了主动权在质问有过错的一方不是吗？
斯科特用手撑腮，确定周围没人看到他们这一幕之后，悠哉游哉地伸手戳了戳瑟瑟发抖的金毛虫。
“哦呦，早上咱们干得热火朝天都没见你这么……”在他不靠谱的嘴里冒出更多不着调的话之前，亚瑟铲了一大坨奶油糊在他嘴上。
在斯科特像犬科动物清理那样把奶油吃得一点不剩时，亚瑟恢复镇定，问他重点：“你遇到了什么？”
斯科特大致描述，全盘托出，不仅说了诺斯到苏格兰来告知他的矮人事件，也提到他路过遇见的两个奇怪异族人。但他重点强调的还是：“老子的手机被抢了！你看看你看看都摔成这样——老子没打击报复那个小逼崽子真就是大善人——”亚瑟对他翻了个大白眼。
他一一记下这些情况，礼尚往来也向斯科特开诚布公：“皇家邮政遇袭那件事……治安委员会介入调查了。他们在现场检测到了黑魔法的残存，这事儿可能没那么简单……但你别急，东西肯定少不了你的，我就是有点担心这些事会不会有什么针对性。”
“至于矮人。卡里多尼亚的矮人丢失宝物一事是有记录在案的，虽然已经丢了很多年了……这些年你真应该多看看治安委员会的通讯简报，而非跟他们割席。”亚瑟叹息道，“我刚开始就很奇怪，为什么我和诺斯都知道这件事，你却显得好像从未听说……敢情你从始至终都没关心过？”斯科特哼哼着顾左右而言他。
相比较黑魔法事件，或者自己可能被针对，他显然对亚瑟送自己什么生日礼物更感兴趣。
亚瑟遮住脸颊，然而他指尖的温度不比面上低多少，暖意充盈。他只得放下手又交叠在面前，好像为自己加油打气。
“好吧……其实没什么创意，就是我做的蛋糕；不过其中的装饰品是陨金。”
他尽量轻描淡写，结果他哥的眼睛噌地亮起来，从难得的惊喜转变为愤懑。
“——陨金！？”斯科特压低声音嚷嚷，又下意识抓住亚瑟的手，亚瑟拍打他才松开。“‘天外来物，寸金寸土’——见鬼了！你开玩笑吧？你知道这东西都不能拿钱来衡量那帮蜥蜴人也不见得能搞到这玩意——”
“……是啊，是啊。一盎司黄金叫人类自相残杀，一盎司陨金都能把你整个国家买下来了。”亚瑟敷衍道，“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又不是没见过。”
“……老子要是有十盎司陨金当年都不用跟你结婚了。”斯科特悻悻地说。亚瑟不满地看向他，斯科特就给他递蓝莓小饼干。亚瑟笑纳了。
他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在亲近的人面前也不怎么在意礼节了。“但是现在没咯。可能袭击者就是冲着陨金来的，我也是糊涂了，这种东西怎么能让人类的邮政寄送……还不如妖精银行呢。”
“但妖精会勒索你一大笔寄存保管费、维护保养费、手工转接费和……”斯科特心算了一下，“口碑宣传费。讲道理，亚蒂，你有这么多钱不如直接打给我，你知道你哥不怎么在意形式……”
“上个月给你的还不够？要不是今天是你生日我都懒得过来。”亚瑟不甚在意道，并未反应过来他这句大实话已经揭露多少自己多少小心思。
他只是慵懒地喝刚煮好的红茶，时不时和他哥拌一下嘴，目光逡巡端详这家小店和其中的人，说出来的话也虚无缥缈又刻薄寡思：
“有时候，和这种没教养没文化的社会垃圾沟通交流真的很烦。他们好像猴子，听不懂人话，抓不到重点，完全没有思维逻辑。”
“……我不知道看他们一眼都还有什么必要。”他下评断道，抬手又抿了一口热茶，优雅持重。
“那是自然。你眼高于顶，向来就对污秽视而不见。”他的哥哥在他对面同样懒散地说，一语中的。“你和我就是由这种渣滓构成的，这下好啦，同流合污了。”
亚瑟举杯向他致意。斯科特笑了笑，也往嘴里塞了一块小饼干。
他完全不在意吃相地问亚瑟：“你接下来准备干嘛？”
“真稀奇，你问我准备做什么而不是和你去哪里，说明你肯定另有所图。”亚瑟嘲弄他，“你又有何贵干？送小蝌蚪找妈妈？”
斯科特说：“那个陨金……”
“不行！”他话没说完亚瑟就断然否决，“我们不知道对面是什么东西，你今天应该做的是吃喝玩乐而非去找黑魔法势力单挑——喂！斯科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他对他的哥哥已经熟知到如此地步，对方眼睛一转或嘴角一弯就清楚他要动什么心思。斯科特这样见钱眼开的贪婪脾性，绝对被他所描述的陨金装饰品打动了。这才是亚瑟之前最担心的地方：这家伙是真的能干出这种事的啊！
斯科特刷刷在手机上搜索，给他看网址页面：“你看它说射手座的今日星座运势是可以冒险。”
“……”亚瑟眯着眼瞧那个垃圾网站弹出贩卖性爱玩具的色情小广告。
“总之，机遇和挑战并存啊亚蒂，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斯科特收起手机，持续吹捧，“柯克兰先生，你也不想平白无故地损失一整个国家的钱吧？”
亚瑟扯着嘴角，以免自己露出什么不该有的表情来。
然而他的神色忽然一凛，嗜血的残忍在眉眼之间稍纵即逝；斯科特的反应与他一样敏捷且迅速，跳起来一把薅住那个端着盘子还偷听的家伙拽到他们身边。
“彼得·金凯德。”红发男人对他皮笑肉不笑，“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过来偷听老子说话？”
对方似乎要负隅顽抗：“我没、没听到……我刚才就是路过看到你们在聊天……”
“诓老子？”斯科特冷笑，“你信不信老子对这儿连马路上有几个井盖都一清二楚？”
亚瑟撑住额头，不去正视彼得一眼而继续喝茶：“他都听见了什么？”
他说的是“他”而非“你”，但无形的威压仍然让毛头小子不打自招了。彼得结结巴巴道：“我、我真的只是去送盘子路过……我也没听到多少……我、就是什么黑魔法金子妖精银行和矮人之类的东西……”
“这不他妈全都听到了啊！”斯科特发飙了。他本意要卡住男孩的脖子将他一把按在桌面上，但亚瑟还在喝茶，安妮就在不远处的制作间；他强忍怒火撒手，以防自己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大马金刀地坐下来，瞪视着他带来的这个麻烦。
于是对方快被他俩吓哭了：“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你们不要把我变成蛤蟆——”
亚瑟啧了一声，不算显得太生气，只是稍有不悦。他放下茶杯，交叉手指，询问惶恐不安的彼得：“看过《哈利·波特》系列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露出一抹神秘笑容：“现在我告诉你，那些的确是真的。”
亚瑟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即使什么都没有也吸引了彼得的注意力。他就像充满耐心的老师给顽劣学生循循善诱：“我们其实是魔法部的官员，是的，如你所见……不然这家伙为什么能给你们逃跑的摩托车来个后空翻后抓到你们？那就是魔法的力量。”
斯科特扭头看他老弟撒谎不打草稿地反过来忽悠小孩，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然而，应当感谢魔幻文学在英国也确实拥有广泛的基础。彼得信以为真了，看他恍惚的神情就知道，涉世未深的青少年很容易对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深信不疑。他抹着眼睛问：“那你们会消除我的记忆吗？”
“你得问他。”亚瑟指向斯科特，从善如流地将麻烦推给这个万恶之源。
“我次……”斯科特差点脱口成脏，考虑到他弟就是故意的才按捺下来。他面色不善地投给亚瑟一个“晚上有你好看”的眼神，亚瑟状似无辜地重新抱臂靠在椅子上，欣赏这一出好戏。
斯科特决定快刀斩乱麻：“等今天事情结束之后就把你记忆抹了——别嚎！你在这件事上没有选择权！自古巫师和麻瓜不往来，这些东西不是你一个小麻瓜能承受得了的。”
他入戏还挺快。亚瑟无声笑着给自己添茶。
彼得期期艾艾地暂时离开。斯科特面向亚瑟，这下轮到他抱住自己的红毛脑袋了。
“……其实让他知道了，也未必不是好事。”亚瑟悠然自得地说，“这样我倒安心了：有个人类被拴在你身边，你就不会不知死活地乱窜。你就是这样好拿捏。”
“你是在安慰老子吗，亚蒂？”
亚瑟啐他：“做梦呢。我才不管你接下来怎样，烂地里了也别溅我身上。”
斯科特的心情奇迹般地恢复大好。他哈哈一笑，强行搂着亚瑟的脖颈抵住他的额头，亲昵地反复蹭了蹭。亚瑟一脸嫌弃，就怕他把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弄到他脸上嘴上。
“……那成。”斯科特爽快道，“我待会就送他回去，然后去追老子的生日蛋糕。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打劫到咱们头上——”
亚瑟不再反对了，反正他抗议也无效。诺斯所言的矮人事件略有蹊跷，不过他更在意斯科特偶遇的神秘男女，是何等能量会导致他骄傲的哥哥也能失控。亚瑟准备待会儿有空就去现场瞧瞧，不跟斯科特说，也没必要。他们对彼此熟知倒在其次，这家伙在这方面说不定还真的没他擅长。
亚瑟就只对斯科特指指点点：“看你那没见识的样——你在意的是蛋糕吗？一点金子就让你大惊小怪。”
“金子是好东西啊。没钱是万万不能的，金子有时候比钱还保值。”斯科特光明磊落道，“更何况——这可是堂堂英格兰送我的生日蛋糕，别人求都求不到。当然要找回来。”
“我懂了。”亚瑟冷笑着，“下次我就该送你一把刀，代表我们之间恩断义绝。”
斯科特说：“原来我们还有下次？”亚瑟在桌下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
斯科特休息了一阵子，跟他打招呼离开面包店，连抓带拖地拽走了探头探脑的彼得，临行时还顺走柜台上一大捧南瓜糖果。见他俩骑车走了，亚瑟终于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活动四肢，风铃再度轻响，斯科特推门而入——
“……我想问问，这儿有没有骑行头盔？”他对弟弟大剌剌地摊手道。
五分钟后，红发男人和毛头小子戴着粉红猫耳女式头盔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亚瑟背着手，像个老年人似的站在橱窗前目送斯科特骑车远去的身影，确定他们真的离开了才坐下，慢慢伸直双腿，从脚边的提包里拿出一套毛线。
那是还未完工的一个蓝色针织保护套，看大小也并非手机用的。
“……这下我得抓紧时间了。”金发年轻人自言自语，又抬头对经过的哑女感激地笑：“谢谢你刚才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安妮笑着对他打手语：我本来也说不了话。
“那可不，我这个哥哥感官挺敏锐的……尤其在针对我的方面。”亚瑟低头继续打毛线，柔软的羊毛在他的长针和指间上下翻动，逐渐编织成形。那是礼物的形状。
安妮如此表示：没关系，今天我也赚了一大笔。还要谢谢您呢，祝您的兄长生日快乐。

被亚瑟忽悠一通之后，彼得对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了不少。不过他在后面一直沉默不语，可能另有原因。
斯科特一边驾驶一边对毛头小子说：“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啊。”
“啥——”彼得一惊一乍，抓着车后座身体摇晃差点掉下来。他手忙脚乱地解释：“你不要乱说啊！”
斯科特嘿嘿乐：“你好像认得那家面包店。那个说不了话的麻瓜小姑娘，我瞅你进门就盯着人家看好几回了，每次她路过你都脸红噢。我是过来人啊，当年我老婆也是这么追我的。”
彼得本能感觉这人在胡说八道，但他不确定，只能转移话题：“你老……啧，男同性恋肉麻死了；你同伴认识店主吗？”
“那家面包店是他每次来爱丁堡的必去地点，他很喜欢那家店的玫瑰丸子，虽然我觉得她家饮料只是一般。”斯科特遵纪守法地等红灯，对附近警察比了个V字。
“最开始的店主不是那姑娘，是她的姨母。不过她们都叫安妮，小安妮放学了就在店里帮忙。那位姨母三年前因病去世，她的姨父跑物流的，没空打理这家店；她毕业后没上大学就接手了。现在，每个礼拜的工作日都有专业的烘焙师来做面包。今天是周六，所以你只能看到她一个人在忙。”
“……你对她们的情况很了解。”彼得酸酸地说。
斯科特耸肩，即使如此也牢牢把握方向。“投其所好嘛。我老婆很难哄的，上午我才让他发火了。”
“巫师也会和我们一样组建家庭吗？”彼得心直口快，随即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哦我傻逼了，不然韦斯莱家族怎么来的。嗯，你同伴看起来挺厉害的。”他小心翼翼地称赞。
这也算某种“投其所好”。果然，斯科特明显心情大好，开车都顺畅丝滑了不少。
“……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彼得的眼神飘忽，“D哥为什么要叫你苏哥？他知道你其实是个巫师吗？”
红发男人随意道：“我的名字是斯科特。所以我猜你D哥是想喊我S哥，但那样会显得老子像个施虐狂（sadism）。”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男孩像只受惊的鹌鹑缩起脖子。
斯科特决定“趁热打铁”。毕竟比起他动用国家权力把人被动地塞回家，对方主动打开心结接受现实才是更妥善和有效的。他半真半假地说：
“巫师和人类……麻瓜确实有界限。不过近年来在赫敏……啊，格兰杰小姐的改革推动下，我们已经没那么抵触麻瓜了。我就是经常在麻瓜堆里混的，处理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达赖利就说我比麻瓜的警察还牛逼。”
彼得点头附和：“看起来是真的。”
“所以他为啥沦落到去当街抢手机了？”斯科特唐突另起话题，“哦，我也不指望你回答这个问题，你认识他的时间可能还没有我长……”
彼得抓抓头，掉落不少头皮屑。他在寒风中拍着手说：“他讲的也是真的啊，我们没钱，这个来钱快。运气好的话，出一趟车能赚一千多。拿得也快，很方便。那些低头看手机的人，走路都不看道的，一抢一个准。”
说到“擅长”的事情，他甚至指给斯科特看：“你看那个男的，都快撞到路灯杆了还在瞧手机，这时候我去薅他一下，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就像在小宝宝身上拿糖果。D哥说，你走路就看路啊，正常人过马路，要看手机了就该停下来看，边看手机边走路的才是大傻逼。”
斯科特没被他貌似通畅的逻辑绕进去。“你们不怕被警察抓？”
“英国警察都是废物。”彼得直言不讳，“我闯红灯他们都抓不到的。摄像头更是小儿科，挡住脸和车牌就行了。他们能想到的，我们都能想到。”
这小子挺嚣张。不过斯科特并未站在正义高地怒斥他们的强盗行径，他只是保持匀速行驶，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看他不接话，彼得紧张起来：“……你不会直接送我进局子吧。”
“然后警察又能拿你怎么办？你是未成年人，这可真是个好挡箭牌。”斯科特咧嘴，“我就是觉得挺无聊的。”
“你觉得人生很无聊？”
“不，我觉得你们和路人都无聊。”
午后惨淡的阳光洒落在积水道路上，太阳正在被裹挟风雨的阴云掐扼。马路中央在车辆不断行驶过后已经恢复短暂的干燥，徒留漫长的车辙水印。斯科特避开一只穿行而过的野兔，兔子蹦跶着跳进公园草丛，惊起一地雀鸟。
他说：“你越强调什么，本质就越缺少什么罢。穷极无聊时会玩手机，疯狂刷短视频，越刷越无聊。你们感觉很良好，有手有脚而只能寄生别人来存活，都很无聊。”
“噫。”彼得嫌弃道，“你爹味好重。”
斯科特放慢速度，检查这辆车的油量。
“那可能因为老子确实年纪大了吧，但你不能否认老子说的是事实。而事实就是，安妮比你大一点，她还不能说话，现在她在做什么？”
“……我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彼得的声音能听出来，他在动摇之后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们有些人，真的带着棒子和酸液上街的。我从没这么干过。”
“那D哥还得表扬你了。”斯科特揶揄他。
彼得却摇了摇头：“不……主要是这样不会出人命。如果用刀枪，我们和那些傻逼路人之间，肯定有一个会死。警察就会被惊动，我们在这一片也混不下去。但如果用棍子，威胁他把手机交出来，或者泼酸到他身上，他只会尖叫，但不至于挂掉。这样，我们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斯科特大开眼界：“还有这种说法，你们真是‘自成一派’。”
和彼得交谈以来，自始至终斯科特也未表达出谴责或愤慨。他像个村口长辈似地时刻保持倾听，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这会让毛头小子困惑不解，虽然他一口一个老东西，但这个男的看起来其实挺年轻，有时还显得“活力四射”，有时说一些不着边的话，偶尔暮气沉沉，灼热他人的火焰内芯是接近极点的积雪，仿佛曾真的历经无数风霜雪雨。
彼得就问他：“你不去解决你那边的事情了？我不用麻烦你的，我能管好我自己。”
斯科特的回答也令他意想不到：“没，其实今天我过生日。”
难怪他们刚才在讨论什么蛋糕之类的……彼得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啊，噢，那祝你生日快乐。”斯科特不置可否。
他只感慨：“老子好可怜。别人过生日都是亲朋好友去送礼物，我还要自己找失踪的生日蛋糕……你们帮派之间是不是有各自的片区？收保护费吗？”
话题转变过快，彼得猝不及防：“啊？大概吧……这个不是我的活儿。我只负责飞车的。”
“那现在你可以晋级为收保护费的大佬了，靓仔。”斯科特说，抬手示意右前方正在被几个蒙面人打砸抢的珠宝店铺。彼得立即惊恐万分：“不是大哥我没打过架的啊！”
“怕啥？反正你飞车很快咯，所以按职业划分其实你是个飞贼……”斯科特已经加速朝劫匪冲去了，听他的声音，居然还有种跃跃欲试的该死的兴奋——彼得不顾脸面尖叫起来：踏板小摩托超速状态下立即把那几个倒霉劫匪撞出去十几英尺远。
还保持清醒的劫匪爬起来逆光看去，眼前正是路见不平多管闲事的红发猛男，骑着摩托脚踏马路做支撑，对他们冷酷无情地转动油门——如果不看他穿着非常老土的格子裙还戴粉红猫耳头盔的话。
彼得很快就知道自己多虑了：他们D哥打不过的人，其他街溜子也别想打得过。
他趁乱蹦下摩托，把苏格兰人单方面（物理）碾压劫匪的惨状抛在身后，冲进那家珠宝店查看情况。店主正缩在角落攥着手机，看他进来也吱哇乱叫：“我报警了！你们不要过来啊！”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彼得说，让他看外面，“而且好像事情已经结束了。”
店主是个中年大叔，胆战心惊地出门察看情况，斯科特正缴了劫匪的武器丢在他脚边，实际上也就是几根棍子。他拍掉裙子上沾染的泥水，对店主和彼得随性道：“真的没收保护费啊？”
店主直接瘫坐在地上了，正当彼得以为他突发心脏病时，他却感激涕零声泪俱下：“上帝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收我保护费的黑道大哥会穿着女装骑着鬼火来救被精神小伙欺负的我——！”
“……呱？”毛头小子发出摸不着头脑的声音。
斯科特笑了笑。远处又传来警笛，他转身就走，不顾店主对他感恩戴德。彼得赶紧跟上，毫不抗拒地坐到他车后，与他一同离开现场。
“这次他们的反应还挺快，真罕见。”斯科特持续点评，他在说出警速度。“但爱丁堡的治安状况越来越差了，不知道是不是和经济下行有关系。”
“从前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们魔法界可能不太清楚，麻瓜的社会一直就是这样乱，只不过有时候被大人物掩盖了而已。就像魔法部长以前总是宣称伏地魔不存在。”彼得和他一样迎着风说，哪怕一开口就会被湿冷空气灌满肺叶。
“听起来你对此很了解。”
“那我太了解了。”斯科特能感受到男孩在他身后握了握拳头，声音也变得低落。“……我哥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斯科特不再开玩笑，也没继续这个难能可贵的私人话题。彼得回头看来路，心有余悸道：“我不确定这一块是不是D哥罩着的……等我们走了，那家店还会被找麻烦吗？”
“我也不知道。但此刻他被打劫，我看到了，我就出手。反正我能做得到。”斯科特如此承认。
“这个忍不了，必须重拳出击。罗宾汉不就是这么干的嘛，你瞧，他还会谢谢咱们。被感谢的滋味如何？——我操！逆行狗！！！”
没等彼得回答，斯科特突然破口大骂，偏过车头堪堪和一辆逆行单车擦肩而过。斯科特的路怒症状比亚瑟严重多了，他回头继续开喷，让冬风给对方捎去“诚挚”问候：“你他妈逆行赶着下地狱啊！”
彼得却塌下肩膀彻底放松下来，刚刚萦绕心头的阴霾也逐渐烟消云散了。
斯科特看起来嬉笑怒骂一气呵成，但在毛头小子看不到的地方，他收敛了拓达的怒意或笑容，嘴角微微往下撇，眼中晦暗不明。
亚瑟对所谓魔法的造诣在他们兄弟中当属顶尖，但他也不赖。事实上，他的确相当了解自己本地的情况。
他正在追踪某种魔法痕迹前往市中心。彼得不会知道，他今天的遭遇可能会比任何一个霍格沃兹大冒险还要惊险刺激，或者说，精彩纷呈。
——那个被打劫的珠宝店，留有魔法残余。那是矮人最常使用的符律魔法。

英格兰的首席助理先生推开面包店大门时，小麦和奶油的烘烤香气首先充盈身心，而后映入眼帘的是他的老板正在抖落毛线。霍华德恍惚了一阵，好像白厅那些杀人不见血的尔虞我诈已经里他们很远很远，现在是假日和休闲的专属时间。
听到响动后亚瑟也抬头，跟他打招呼：“霍华德？休息日还让你大老远跑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你吃午饭了吗？”
“谢谢关心，先生，我在路上吃过了。”霍华德找了个附近的位置坐下，递给他一个礼盒包裹。亚瑟同样道谢后接过，并未直接打开而放在膝盖上，唤来安妮给他的助理点了杯薄荷橘子茶。
“这是我父亲近期最好的作品了。”霍华德解释，“他挺奇怪为什么我们的工期提前了，就只能拿这件来。他见到我时好像还很高兴……问我晚上回不回家。我跟他说我来爱丁堡。”
“当然，不然老有人觉得你在伦敦被邪恶资本家绑架了。我当然知道你父亲对你的期望是回家继承厂子。”亚瑟开玩笑，挑出一个线头重新编上。霍华德安静地等待他，并不多话。此时此刻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另一位柯克兰先生，只因今天是他的生日。
织完一排花纹后亚瑟才叹气：“我确实有事相求。事发突然，时间也紧，还不能叫他知道，我也不能老是贿赂道格拉斯……只能出此下策。霍华德，你其实也是个苏格兰人，你对斯科特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助理先生回忆后诚实应答：“脾气不好，说话直接，和您关系很糟糕。”亚瑟笑出了声。
“我有一个突发奇想……你可别笑话我。”他摇摇头，手上织毛线的动作不停，霍华德挺佩服他能够一边慢条斯理地表达意见，一边还有条不紊地编织复杂的线条。这和他平时在白厅发号施令的模样相去甚远，但本质也大差不差。
亚瑟的声音不紧不慢：“我觉得……斯科特这个老不死的，有过那么多个生日了，基本都是找我要东西，我们给他过生日。但人类只会知道今天是主保圣人日。难道我的哥哥是个圣人吗？肯定不，他就是个人类组成的国家，混得还不怎么好。”
“……所以有朝一日，应该由人类为他过生日，祝他生日快乐。我就想着，我们或许可以问问他邻居们的看法，对他有什么印象，怎么评价这家伙……如果把这些东西汇集起来给他看，场面一定会很有趣。更进一步的，我们可以号召自愿的人来给他开个小派对，他不就是喜欢人类的那种热闹气氛吗？”
霍华德斟酌着，评估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嗯……那时间确实有点紧张。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先生。一般人们晚上都有自己的安排，不会因为陌生人的要求而轻易变动。”
亚瑟便对他点头：“正是如此。看来我们可以明年执行这个民间聚会计划，今年的情况还是有点……让人措手不及。”他似乎有些遗憾。
“不过在此基础上，我还有另一个想法。”事实证明他的老板永远拥有相当多的主见，灵活变通的同时也说一不二。亚瑟对助理先生简要描述一番。
“唔！”霍华德一惊，由衷赞叹，“那可真了不起！那位先生应当会很喜欢了。”
“他喜欢的大概只有我的钱和身体。”亚瑟不以为意地说，耳垂却稍稍变红了。
他将此归咎为面包店的暖气开得太足。哪怕只有斯科特不在时，他才心无旁骛。

斯科特和彼得在爱丁堡市政厅附近的某个巷道入口处探头探脑。
如果不是看他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带，彼得会以为这男的要去抢银行。但他只放心了没一会儿，便又提心吊胆：斯科特在砖缝之间的黑暗里摸索着，竟然摸出一把下挂单发霰弹发射器的手枪！
彼得的眼睛都瞪大了，惊恐地看着红发男人堂而皇之把枪支弹药塞在裙子里。
“老子的定时补给点，每个星期都会刷新。”斯科特习以为常道，“看什么看？老子付了钱的。”
彼得说：“你你你们不用魔杖的吗？”
“猎鹿弹。”斯科特对他莞尔，尽管在小孩眼里这仿佛地狱来客的邪恶笑容。“这玩意儿可比魔杖好使多了。”
彼得彻底放弃挣扎。不过斯科特也恢复了点正经，看向阴风阵阵但不时有游客经过的巷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玛丽·金小巷（Marry King's Close）？据说这儿闹鬼。”彼得辨识出街景，“帮里的人说那是忽悠游客的噱头，但他们也不会到这里来拿东西。”
“所以宁可信其有咯。我就说魔法是唯心的力量。”斯科特双手插兜径直走进楼房的阴影里，巷道深处传来他漫不经心的声音：
“现在你可以跟着我，也可以去买个冰淇淋在这儿舔舔，还可以直接滚蛋，咱们老死不相往来。这不会涉及保密法，里面也的确有鬼。但只要你在我旁边，我肯定会罩着你。自己选吧。”
激将法对热血沸腾的青少年来说最好用了。没一会儿，男孩小跑着跟上红发男人的步伐。
“……你在逗我吧？”他对斯科特宣称，“这简直酷毙了。”
瘟疫时代的凄惨故事与离奇传说，确实是发展旅游的一大招牌。一路上，彼得没见到所谓鬼魂，倒是有不少游客兴奋地听扮演角色的导游夸夸其谈，对历史遗迹和简介牌到处拍照。但巷子在市政厅的底部，越深入地下，周遭空气就越冷。彼得没穿厚衣服，对此感受深刻。斯科特闲庭信步，仿佛这个封存多年的不祥小巷是自家后花园。
如今巷道早已清空，只有区域布展，不见当年疾病蔓延、尸横遍野。彼得没上完学，不太清楚这里面曾经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闹鬼传言来源于死了很多人。
他们已经走到地下第三层，这里位置偏僻，展览景点也不多，因此游客稀少。斯科特看似无所事事地闲逛，彼得也不明白他到底来干嘛的，就闷头跟着他跑，直到他突然停下脚步。地下却有冷风掠过，彼得差点一头撞在斯科特身上。
“……你好？”他们都清楚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声怯生生地说。
彼得浑身僵硬，几乎贴在斯科特身边动弹不得。而斯科特一脸无所谓：他看不见幽灵，就算有鬼，对他来说结果也一样。于是他摸了摸下颌后打招呼：“呃，好久不见？”
倘若苏格兰尚能见到幽灵，就会发现有不少鬼魂正从砖墙内和房间里探身出来，观察打量他们这两个活人。他们大多身着斯图亚特时期的服装，普通百姓的破旧打扮，形容枯槁，面色憔悴。首先发现他们的小女孩穿着布满污渍的睡衣站在他们面前，面部和手臂上布满青黑色溃烂。她大睁着腐烂的眼睛，手中布偶拖在地板上。
“……没啥大事，我来找人。你们忙你们的。”斯科特说，能感觉到有鬼魂在穿过他的身体，而后畏惧地退缩。
“今天确实有一位外来者造访。”一个疲惫而厚重的男性声音告诉他，斯科特分辨出这大概是当年此地的里长。“他似乎在寻找，可我们这里又有什么呢？他携带死亡的气息而来。”
斯科特点点头，忽地振臂一挥，地板上显示杂乱脚印，绝大多数都是游客和工作人员留下，但有一行尤为突出，正散发着矿石的颜色和光辉。
“……我不知道你为何而来。”斯科特说，同时示意已经手脚僵硬的彼得靠近他不要乱跑。
“但你已经在老子头上动土了。很难猜吧？英格兰告诉我陨金的事情后，我就想通了——这是你们矮人挖五个纪元的矿山都得不到的宝物，你们便最终丢失了你们的宝物，因为它本就不属于大山和高地。”
他缓慢地与某种无形之物兜圈。“实际上，我一直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对矮人七族多有亏欠，而我们都会向前看，既往不咎。但千不该万不该——”
红发男人龇着牙，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恶狼：“今天是老子的生日——你他妈不该挑今天动手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一道寒光劈头而来，彼得本能蹲下，斯科特正好按着他的脊背让他不要抬头，无声布下魔法结界的同时，飞快掏出枪支朝黑暗处开了一枪。
然后他抬头，那个影子正挂在墙顶身手迅捷地飞奔而过拿起武器：那是一柄古铜色的斧头，造型趁手，花纹精美。斯科特一眼看出这是高地矮人的标准工艺。
大胆攻击国家的矮人砰地落地，手持斧子与他对峙，也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那甚至是一张年轻的脸，假如不看他蓬乱纠结的棕色胡髭。他的眼睛漆黑，浸染深重的执念，支撑他在此处站立与苏格兰敌对。
鬼魂漠然飘开，自动留出空地让这两人斗争。
彼得吓傻眼了：这家伙看起来像个侏儒，个头不高但杀气腾腾。他蹲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行，大致能听出对面用一口难以理解的粗哑语言在说话。
“此事与你无关，苏格兰。”对方用古老的矮人语说，对他的称呼却是人类使用的国名。“你如果就此让开，我们便相安无事。”
斯科特看看他，又瞅瞅自己的手，对他露出一口白牙：
“老子手里有枪，你他妈完蛋了，矮子。”
他同样用矮人语回敬，于是对方也受他刺激，抡起斧子直冲他而来！
彼得根据声音判断这俩人打起来了。他努力想要抬头看具体什么情况，却触摸到一丝冰凉，令他汗毛直立。
“不要……在这里……打架……”那个女孩对他口齿不清地说，眼框内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她似乎要流泪哭泣，可从眼里爬出来的却是雪白蠕动的……蛆虫。
“妈妈呀啊啊啊啊啊啊！！！”彼得惊声大叫，鬼哭狼嚎，“苏哥救命啊啊啊啊！！！”
然而，斯科特被他抱住大腿直接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就被矮人趁虚而入、居然勒住了脖子摔倒在地。斯科特挣扎着要爬起来，但矮人却固执地锁住他的肩膀让他够不到自己，猛击他的手腕把枪也甩在远处。
现场简直乱成一锅粥：幽灵女孩哇哇大哭，其他鬼魂无声看戏，苏格兰和矮人在摔跤，人类男孩趴在地板上欲哭无泪。最终，斯科特生拖死拽着不顾颜面地大喊：
“默杜克——妈的！默杜克！把这孩子拉走她吵到老子眼睛了！！！”
一声轻叹落在他们身边，同样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但紧接着，蓝光闪烁，幽灵们不受控制地聚集又消散，回到原来所在的位置，各行其是。小女孩茫然眨眼，面向死亡的羽翼而悄无声息。
一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手从斗篷里伸出来，另一手正持握悬挂蓝灯的细长镰刀。女孩顺从地牵住他从骷髅恢复血肉的手，转眼之间随光而去。
矮人目睹此情此景也分散了注意力。“人类……”他喃喃自语，“……死神？”
斯科特抓紧时机跳起来一拳砸在矮人脑门上，不顾自己脖颈和面颊也被扯出血迹。矮人直接被他砸晕，终于摔在地上不省人事。斯科特这才得以喘息，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深呼吸着发表战斗感想：“……操！”
默杜克——爱丁堡的死神在他身后探头，好奇张望：“这位矮人的寿命还很长，您今天是杀不死他的，大人。”
“我他妈的当然知道！在今天杀人也太不吉利了。”斯科特用手背擦额头的汗，蹲在昏厥的矮人身边检查他，捡起手枪又骂骂咧咧：“……瞎显摆什么。”
他重新起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看热闹啊，小子。你就是全苏格兰最黑心的死神。操，为什么老子总是在生日和死神打交道？”默杜克依偎着镰刀腼腆地笑。
斯科特这才抽空看彼得，还好没吓晕。他瘫坐在一边，仿佛已然失语，惊疑不定地看着红发男人，和他身边凭空出现的黑发蓝眼小男孩。这孩子好像和他弟弟差不多大，黑色斗篷里还穿着水手服。
斯科特一把拉起他，让他站直了。他给彼得介绍：“死神。”又对默杜克说：“人类儿童。”活脱脱一个不干好事的中间人。
彼得明显受到惊吓。默杜克眨巴眨巴眼睛，手中镰刀咔嚓作响，重新恢复成一盏蓝灯。
斯科特开始收拾残局：他翻看矮人的背包，有些日常用品和记事本；他用其中的绳索把对方捆起来了。而后他在附近翻出一个麻袋，兜头将矮人套在里面。彼得磕磕巴巴地问：“你……绑架他啊？”
“搞笑吧，你也看到了，明明是他袭击我。我要搞清楚这家伙到底在干嘛，装神弄鬼的。”斯科特并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何问题。他反而倒打一耙：“小鬼你刚刚鬼叫什么？不就是见鬼了？”
“我真的见鬼了啊！”彼得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鬼还是烂着的啊！吓我一跳……妈耶！”
爱丁堡的死神友情解释：“鬼魂保持着死亡时或死亡后的状态是很常见的啦。”
彼得就转向斯科特：“你不能用魔法，把他们变得不那么恶心一点吗？”
“为啥？我又看不到幽灵！亡灵也是！”斯科特大言不惭，默杜克吃吃发笑。
撤掉屏蔽人类的结界之前，斯科特又想起一个关于死神的问题。“默杜克，你又在附近游荡做什么？又接单了？”
“没有噢，大人。只不过您家附近的那个诗人又迷路了，我只是在看着他能走到哪里，很好玩。”
“我好玩你个头啊。”斯科特立即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毫不介意对方是可爱无辜的孩童形态。“马上收拾收拾把人家送回去。他是不认路摔死的，迷路不是很正常？”
“可能已经晚了，大人。”死神男孩轻松自如道，仿佛不关他的事。“罗伯特·弗格森的魂灵已经被阿尔比恩大人截胡了。嗯，祝他们交流愉快？”

亚瑟算好时间，暂停了编织毛线套。他和霍华德一同离开面包店，回到斯科特住宅所在的卡农盖特大街上。
今天是休息日，助理先生也没穿正装，显得他俩像那些做街头社会调查的大学生。只不过问题略显诡异：请问您如何看待卡农盖特大街411E的住户？亦或是，您对居住其中的那个红发男人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得到的答案也五花八门，千奇百怪——
居民A对斯科特没什么印象：“大家都早出晚归的谁关心这个啊。”
店主B对斯科特的印象非常好：“有次我店里漏水了滋到他家花园里他也没说啥！还帮我喊了修理工，大好人啊！”
附近公园遛弯的路人C反应热情：“噢噢你说那个红头发的小伙子！每次和他聊天都很开心！有空还会跟我一起晒太阳……唉我孙子要是也有他那么平易近人就好啦……”
正在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D有点疑惑：“呃，问这个？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家门口很整洁，垃圾挺少的，大部分是酒瓶。”
路口演奏的风笛手E如此表示：“他每次路过会给我10便士小费，即使我有时没在吹奏，只是坐在那发呆。”
更有甚者，居民F接受访谈时羞涩地表示：“他有对象了吗？性别不是问题……”此人是个男的。
亚瑟和霍华德面面相觑。金发青年微笑道：“他结婚了。”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行人逐渐归家，霍华德检查录音笔的内存，亚瑟翻看记录时想起什么：“这条街上是不是还有个教堂？”
走到教堂边，他就见了鬼。
亚瑟本意是去找牧师聊聊，看斯科特这个莽夫在宗教方面有何见解。不过墓地旁的街道上正有一个单薄人影徘徊，轻声念叨喃喃自语着什么。亚瑟接近他时发现对方没有影子。
霍华德不明所以，但亚瑟反应迅速：这个年轻人的面容瘦削，鼻梁高挺，一身可能会被现代人误认为戏服的近代装束。而他的深棕色眼睛较为突出，在颧骨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大。他抱着一叠书本和稿纸，正在墓地附近兜圈子，那样子与街道上的一位诗人雕塑形象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他的额头正布满血迹。
“……罗伯特·弗格森。”亚瑟低声说。这是苏格兰18世纪启蒙运动时期与彭斯齐名的诗人，擅长城市文学和田园诗歌，但英年早逝，24岁时就不慎跌伤去世了。在他短暂如流星的人生里，他为苏格兰留下大量诗篇，也得到了司各特纪念碑下受人景仰的位置。
但他的幽灵没有上归天堂，至今仍在自己的墓地周围游荡。亚瑟记得斯科特依稀提过这位诗人容易迷路，摔倒导致的死亡失衡似乎令他的方向感非常差。
亚瑟让霍华德先行回去，自己揣好记录本，拎着提包接近那个踌躇的幽灵。
诗人旁若无人地经过他，低头在路面上辨别着什么。
“晚上好？”亚瑟跟他打招呼。如果在平时，他肯定不会正眼瞧一下苏格兰的倒霉鬼魂们。但谁让今天是这家伙的生日呢？
“‘当他的羊群在风中游荡’……啊，啊。晚上好……”弗格森正在自言自语地念诗，听到有人和他说话，还是下意识应答。然后他才恍惚地抬头，面露疑惑。
亚瑟向他展示手中的本子：“我能看见你。我想……某种程度上，我们可能是同行。”
于是他们一国一鬼当真站在街头聊了一会儿诗歌。亚瑟惊讶于弗格森对苏格兰民族文化的了解，当谈及苏格兰的农村和酿酒业时，他还会不自觉地手舞足蹈起来，书页在他身边哗哗作响，又漂浮着回归到他手中。亚瑟问他：“你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吗？”他并未说明这里的代词究竟指向谁。
弗格森擦掉额头鲜血，但血迹仍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他苦笑着，眼中却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无比纯粹的狂热和坚定让亚瑟屏住呼吸。
他就记起一个流传已久的谣言：传说弗格森因为心理疾病而选择自尽身亡。他的好友众多，后来，彭斯为他撰写墓志铭，一位医生还因此创立了爱丁堡皇家医院，旨在帮助那些受心病困扰的人们。
“挽歌啊……挽歌。我常念挽歌，为我找到归去的路。”诗人念诵的声音抑扬顿挫，即使在刺骨寒风中也令人沉醉。“那苍白的岩石为谁引路？而他的道路在前，啜泣着饮泪，依然向前。”

冬季天色黑得早，本就黯淡的日光在云层当中陷落。斯科特依然带着彼得，骑车穿行在爱丁堡的大街小巷，只不过踏板上多了个形迹可疑的麻袋……
“多亏”矮人族群特有的身高，让这个矮人被他绑了装袋还不至于被其他人怀疑里面有什么东西。但他俩的样子也够呛：斯科特的绷带渗血，鼻梁有擦伤；彼得灰头土脸，袖子上还沾着污渍。而且，摩托车本就未满油箱，经过一天的折腾已经快没油了。斯科特没告诉彼得他要怎么处理这个胆大包天的矮人，彼得也不敢问，直到他们进入一家脏兮兮的酒吧。
虽然脏乱，这儿却有不少顾客正在饮酒作乐，谈天说地。斯科特拎着麻袋大步走向不起眼的角落位置，把他塞在最里面后让彼得坐下，给他点了杯不含酒精的果汁。
“我去给车加油。”他告诫男孩，“不要看外面很多人，这家店的老板是个妖精……按你们的说法，是个哥布林。如果有什么麻烦，你可以找服务员帮忙，但别过度，不然可能会被敲诈很多钱。”
彼得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理解。但他倒抓住一个关键：“呃，你这么信任我？你不怕我跑了？”
斯科特耸肩：“跑嘛，你随意，这样我还能省去一个大麻烦。反正这个矮人仇视我，他有机会肯定还会来找我打架。”
……就这样，彼得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原位等很厉害的斯科特回来。然而冤家对头狭路相逢，有人对他吹口哨调戏他也忍了，但听到让他惶恐的熟悉声音时，他还是浑身一震。
“哇噻！这不是那个婊子的小弟弟嘛！那你这个小婊子到我们的地盘上来干啥？迷路了？”
彼得僵硬地抬头，霸凌者的面貌在他干涩眼中模糊不清。
可是他的记忆仍然深刻，当年这些人也是这样诽谤侮辱他的哥哥；现在哥哥死了，他们就要继续欺压他。
彼得一声不吭，牢记斯科特交代的任务，只不过本能地往里面缩了点。
没有直接表达反抗，就被霸凌者视为怯懦，意味着更好欺负。这帮校园混混开始对他动手动脚，嬉笑着扒拉他的头发和衣服，彼得没忍住就挡了一下，但被抓住手臂。
“你居然还敢还手哇！”为首的混混大声说，攥着他的衣领子要打他嘴巴，但彼得一脚就踢在他的肚子上。
男孩愤怒地喘着粗气，像头被惹恼的牛犊，直接开打。
然而寡不敌众，彼得很快就被更多的拳头打得只能护住脑袋。他躲在麻袋边尽力蜷缩起来减少伤害——袋子里的东西动了动。
彼得本来发热的血液都快凝结了，听到那个矮人低沉地呼吸着，用他们的语言不甚熟练地哑声开口：
“人类，不要自找麻烦。”
又一拳头砸在他的后背上。彼得强忍痛呼，用眼角余光观察，总感觉好像除了他就没人意识到这里有个矮人在说话。
于是他挨打的同时谨慎道：“你好……”
“……”矮人似乎被他的愚蠢给干沉默了，停顿一段时间后才说：“我可以解决这些人类渣滓。”
他的暗示几乎要端到台面上来。彼得接收到了这个暗示，但没执行。他只是茫然地说：“……斯科特马上就回来。他很厉害的。”
“……那他骗了你。”矮人嘶声说，落在男孩的耳中有如惊雷。
“他根本不是劳什子魔法部的人。他是人类的这个国家，是国家的本身，国家的意识化为人形——许久以前，我们还称他为卡里多尼亚；现在，他在人类当中的名字是——苏格兰。”
与此同时，一家炸鱼薯条店旁，加完油的斯科特正在和店主对喷：
“涨价了啊！你这奸商！原本20镑能买五包黄油咖啡薯条的为什么现在给老子涨到25镑了！？”
“因为通货膨胀，傻逼。”店主鄙视地说，“要我给你送饮料吗？”斯科特开始愤愤地掏钱包。
而酒吧内，矮人和男孩的对峙还在继续。
这些信息量大到已经超出彼得的理解范围了。归根结底，他就是个辍学后去混事的青少年。如果说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至少还是许多和他一样的孩童梦想的话，矮人戳穿的真相却更加令人胆战心惊——没人跟他说过他们的国家会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啊？？？
彼得不作声但心乱如麻，分神之时就被欺负他的混混掀到了座位下。一个混混骑到他身上防止他挣扎，另一人猖狂地掀开角落里的麻袋——一个毛茸茸的还扎着小辫的脑袋直接给他来了个头槌，把他砸得头晕眼花，鼻血如注。
“人类！你在犹豫什么？！”矮人大喝道，竭尽全力蹬腿要踢倒桌子压制那个骑着彼得的混混。服务员仍在吧台里悠闲地擦酒杯。
为首混混暴跳如雷，抓住矮人的胡须和他大眼瞪小眼：“你这个找死侏儒——”他话没说完，一只酒瓶飞旋而来狠狠砸中他的后脑，让他立马扑通一声倒下了。
彼得绝望地抬头去看，红发男人拎着酒瓶逆光站在门口的身影，在他眼里宛如《战锤40k》中身着动力甲从天而降绞杀虫族的守护天使。
“我他娘的——”斯科特说，另一手里还端着几包刚出锅的炸鱼薯条。“为啥老子只离开了二十分钟你们这些小逼崽子就能给老子找事？！”
他大踏步前来，将热气腾腾的鱼薯拍在桌上，转身咣咣几拳捶在混混脸上，直击要害，而后飞快地抄起酒瓶爆砸。玻璃碎裂声和击打痛呼声此起彼伏，几分钟后，世界都安静了。
红发男人一屁股坐在男孩和矮人对面，喝了一大口店主附赠汽水。满地狼藉，鱼薯尚温。
斯科特把食品盒推到他们面前：“吃不？”彼得战战兢兢地拿了几块薯条，边吃边流泪；矮人对他横眉竖目，也可能因为他被绑着，没法拿食物。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为啥对我那么大敌意。”斯科特开诚布公道，“呃，你叫什么？”
矮人冷眼瞧着他，到底还是自报家门：“克罗因。”
这名字有点耳熟。斯科特在记忆中搜寻，恍然大悟：“你是那个……你就是那个一百五十岁或者一百岁还没成年的小伙子！”
四年前他和亚瑟的结婚纪念日，他去找矮人，有个高地氏族的年轻矮人不知好歹地冲撞他——就是眼前这家伙！
他的眉眼缓和下来，甚至换上了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我地乖乖，他乡遇故知啊。你是高地的矮人对吧？对你来说爱丁堡可能就是他乡。”
克罗因的额角青筋暴起，他深呼吸道：“伟大的卡里多尼亚沦落到如此地步，我也不忍直视。”
斯科特看了眼默默吃东西但并不惊讶的彼得，明白真相已经败露，索性把事情摊开来。他绕过桌子给克罗因解绑，不出所料，对方一恢复自由便提拳就打，斯科特手疾眼快地抓过不明所以的彼得挡在身前；面对人类克罗因只得强行停下攻击——
“？？？”彼得左右摇头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你们打架扯我干啥！？”
“哈哈根据《赤松誓言》第十一条第八点细则规定你攻击人类的同时就默认为攻击人类的国家也就是我自己除非你不想在这个地方混了——”斯科特毫不要脸地抓着彼得挡刀，还跳脸讽刺。
但他手中的小孩也不是吃素的，疯狂挣扎大叫：“我靠你根本就是个黑巫师吧！你他妈才是爱丁堡大恶人对吧！？”
“恶人自有恶人磨。”斯科特配合地露出一副反派嘴脸，看着相当欠揍。他厉声道：“和我比恶？和我比坏是吧！老子比你更恶！”
“——我说你俩能不能别斗了？”彼得有气无力地嚷嚷，“别吵架也别打架——马上天就要黑了，你们在这里斗来斗去难道要玩夜袭吗？”
“……厚颜无耻的苏格兰！你与阴险狡诈的英格兰联合后都变成了什么！？”克罗因喊道，但也放下了武器和拳头，坐在原位对他怒目而视。斯科特松开彼得，毛头小子弹开来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嘟嘟囔囔：“见鬼，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好人……”
“好人也是相对的。相对于霸凌你和你哥哥的混混来说，我就显得挺好的。”斯科特朝他摊手。彼得绷紧身子，怕他还要提及自己的家庭问题，但斯科特转头就去处理矮人的事项了。
“矮人的宝物丢失并非什么大秘密。”斯科特说，“但恕我直言，那是你们自己造成的。除了蓝山之役……那可能和我有点关系。我就是想不通，你难道是蓝山领主的亲戚吗？不然为啥对我深仇大恨的，我知道矮人都很记仇。”
克罗因深吸一口气，放松四肢任由自己沉浸在悠远而血腥的历史中。
矮人是在广袤大山中踽踽而行挖掘宝藏的魔法种族。但他们更依赖工艺，不断钻研技术，也不断深入地下。三个纪元前，矮人在深山中挖出极其可怕的魔鬼后，深感地下黑暗的邪恶与不便，于是汇聚全族人民的力量打造了三件宝物，代代相传，庇佑子孙。
这些宝物与传说中的精灵宝石不同：他们本身并非珍贵矿石，只是矮人通过独有的符律魔法盛放阳光、凝结月光、捕捉星光，形成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始终照耀他们的光明所在。他们会追随日光的方向探查矿脉，在月光中聚会和休憩，伴随星光不断前进，直到……
如今三件宝物都已丢失。魔法的时代终结了，精灵不断离开岛屿，矮人的史诗在大山中、旷野上失落，徒留后代仍然守在黯淡的地宫王座旁，对昔日荣光痴痴妄想。
“……我来自鸦岩。”最终，克罗因避重就轻，“蓝山之后的鸦岩。”
斯科特始终在端详他的细微变化。他知道矮人的宝物何时丢失，当然也知道这三件宝物具体是什么。他的兄弟们都知道这些事，而他是这个国家本身，是这片土地的化身，没理由不清楚。亚瑟问过他，其实他懒得告诉他。蓝山之役后，矮人的高地氏族历经一次大分裂，其中最大的蓝山支脉分裂为三个小分支。此后，苏格兰再也没跟英格兰谈论过矮人的历史。
然而，这家伙掉头就对人类男孩揭短：“矮人的成年年龄是两百岁。这位矮人的年龄，据我所知大概是一百多，所以他和你一样是未成年人。”
克罗因在桌面上握出坚硬的拳头。斯科特跟没事人一样问他：“那其实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宝物？高地氏族没人了吗，要你一个未成年人出来找？”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不能让父亲和族长失望！”果然说到自家情况，矮人激动起来大喝一声，就差手里挥舞着战斧和啤酒杯了。
一根筋的倔强矮子……斯科特无礼地想，和彼得交换了一个尽在不言中的眼神。
事情说明白后，气氛稍微缓和，克罗因也尽量跟他们解释：“在我听到的消息里，有一件宝物是由于苏格兰——也就是这个人的错误而失踪的（“啥啥啥怎么又扯到老子身上了老子就是专门背黑锅的啊？”）不用听你花言巧语，我们自有评判之道。父亲告诉我，人类和恶龙一样贪婪，喜好黄金珠宝。而且我意识到，苏格兰是人类的国家，或许我们的宝物已经流落到了人间——”
“不是，这就是你去偷窥珠宝店的原因？”斯科特对矮人的固执叹为观止，“那挖人家的坟呢？你还去贝尔法斯特动我大臣的棺材？？？”
“人类有伴随珠宝下葬的习俗，可能在坟墓中有何发现；作为你的长官，他的棺材里肯定也有更加贵重的随葬品——”
“那你为啥不去偷博物馆？”
“不用。那些都是你们从他国偷盗抢劫而来的异族物品，与矮人的宝物无关。”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噢。”彼得对已经无语的斯科特说。
但斯科特此人永远非同凡响。在英格兰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同样明白了利益分配的重要性。他的脑筋转得活，思索出一个解决方案后对面前两人微微一笑：“我寻思我们可以一起处理这些问题？”
克罗因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彼得张开嘴又闭上。
斯科特面向克罗因。“首先，你，矮人，我不知道你对老子有什么误解之前有什么仇恨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像这孩子所说，天快黑了，我的蛋糕也没找到，我累个半死啥也没捞到，我很亏啊。我姑且认为，你确实发现了一些线索才在爱丁堡跑来跑去，那么你找到什么了吗？”
“你的这座城市充斥着邪恶。”矮人鄙夷地说，但也皱眉，“在北方有黑暗肮脏的力量在缓慢移动，我不确定。但那里有金子，我已经检测出来了。”
“……诺湖。”斯科特明白了，“那里曾经是个充满垃圾和尸骸的沼泽地，现在已经被填平做成公园了。你测出来是什么金子？”
克罗因闭了闭眼，低声说：“……陨金。”
“好耶！”红发男人瞬间跟打了鸡血赢了足球似地振臂欢呼。彼得不明所以地挠头，斯科特就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其次，你，小子。相信经过一天的相处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很高兴认识你，不高兴你抢我手机。但是——接下来的行动可能对人类而言过于危险，那是真正的魔法领域，你也看到了同为未成年人，你和这位矮人小哥有多大的差距。你应该变得和安妮那样，残缺但美好……而不是如今浑浑噩噩，不知所终。我知道你家曾经发生了什么，我很抱歉——但现在，你该回家了。”
“不要！”意料之内的，彼得大叫起来。克罗因对人类的家庭事务不感兴趣，他去点了杯麦酒。
斯科特的视线落在那些被他砸晕的混混身上。此时的他心平气和，甚至充满耐心。
“不是，你搞清楚，老子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也不是什么魔鬼。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勇气没能力迈出那个圈。大部分智人，每天都在命悬一线的边缘挣扎徘徊……呃，小子，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智人？”
“我知道啊就是人类！”毛头小子濒临崩溃地喊道，“可是——可是你已经让我见识到那个世界了！你让我知道在这个烂透了的世界之外，原来还有一个充满魔法的世界！那里有矮人，有死神，还有鬼魂——还有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和人一样的，我们的国家！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啊！现在你为什么还叫我滚回那个原来的肮脏地方？就好像我睡一觉起来，格雷还活着，我爸还活着，妈妈还会管我……就好像那样的话我的家还在啊！！！”
苏格兰就注视他充满泪水的蓝眼睛，和刚出生的婴孩一样哭泣嚎啕。
“……可是你不可能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他轻声说，“这个世界总在发生你不喜欢也不公平的事情。比如……比如乌姆里奇那个粉红蛤蟆的守护神是猫猫，比如乔治和弗雷德只有一人存活，比如邓布利多校长终将从高塔坠落。”
彼得呜咽着说不清话：“这后面两件事和前面的那个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可它们确实发生了，始终存在着，不是吗？”有一瞬间，甚至在克罗因听来，这个男人的声音里有转瞬即逝的悲悯。
“我觉得可以带他走。”置身事外的克罗因突然说，“因为人类的场域和我们的魔法相斥，如果他不在，我可能会忍不住痛揍你，苏格兰。”
斯科特啧了一声，独自吃掉剩下的鱼薯。彼得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十分钟后，年轻矮人背着包扛着斧子，气势恢宏视死如归地走出酒吧。红发男人紧随其后，仍然双手插兜，悠闲落拓得像个街溜子。毛头小子最后出门，揉着发红的眼睛和他们一同站在踏板摩托车旁。
矮人在街上抛头露面，有路人给他们拍照。斯科特还对他们竖中指：“看什么看没见过角色扮演啊？”
“……你的脾气真的很差。太差劲了。”彼得说，已经自动戴好猫耳头盔。克罗因表示他不需要那玩意，于是斯科特只得拿起另一个头盔戴上。
他喃喃说：“我衷心希望今天和我玩奇幻大冒险的是金毛虫可爱弟弟而不是你们这帮毛没长齐的兔崽子……”
摩托轰鸣，把他似是而非的抱怨一同席卷而去。

到饭点了。亚瑟给斯科特打了个电话，意料之内的无人接听。
他也不着急，不回家而踱步到附近街口的车站旁。斯科特跟他提及的那两人仍然坐在长椅上，风刮落叶，亚瑟停下脚步，两人齐齐缓慢地转过头来看向他，如同设计精致而萌生自我意识的美好人偶。
亚瑟长长吐出一口气。唱诗般的圣咏环绕四周，时间流转又停滞，亚瑟便再一挥手，白鸽纷飞，重归寂静。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天使。”英格兰说，对他们点头致意。“以斯帖，阿仁利雅。希望我没记错你们的名字……二位降临人间，有何贵干？”
世间万物都是相对而存在。有地狱就有天堂，有恶魔就有天使。一位波斯王后，一位巴比伦歌者，共同构成天使中的“双星”。英格兰已经成为魔鬼的国家，但不代表苏格兰也是。在识别出两名天使的力量后，亚瑟瞬间就明白了为何斯科特没认出他们是天使。
“他的双眼被仇恨和罪恶遮蔽，一叶障目。”以斯帖，那名女性天使款款起身，仪态庄重，言语毋庸置疑。“但你不同。你曾拥有撼动天地的力量，以至于伊甸与冥府要在您之中寻求平衡。而今非昔比。”
*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英格兰莫名颤动了一下，尽管那更像由于冬夜寒风而引起的战栗。但随即，一股突如其来的愠怒袭涌而上：他的兄长并未受到天使的影响而失控，但他们却在对其中的黑暗力量袖手旁观。
似乎看出他的情绪，阿仁利雅，那名男性天使安抚他：“请勿紧张，我们此番前来并非为了施加刑罚。这里确实有黑暗的力量悄然行进，但对于人间而言，这反而是相当正常的。”
“……所谓‘正常’应该是一个人安居乐业，称心如意，没有生死忧患，没有疾病困苦。”许久之后，英格兰才略带讽刺地开口。
以斯帖点头表示赞同，说的话也如同千百年来不变的准则：“而你也知道，人类并非人人如此，正如并非人人都是圣徒。今天是圣徒安德鲁的节日，人类会因此庆祝，人类的国家也会为此欢欣。所以我们前来。”
亚瑟就放缓了呼吸的节奏。“他没有认出你们。等那辆永远也不会到来的车，需要做些什么？”
“观测。”阿仁利雅说，“我们无法改变过去，窥探未来。于是我们便观测当下。”

*他的羊群在微风中游荡；
他的芦苇再也无法控制；
他的数目不再令人满意，
或给灵魂带来温柔安慰。
（Wild wander his flocks with the breeze;
His reed can no longer controul;
His numbers no longer can please,
Or send kind relief to the soul.）*

迷途的诗人对着空无一人的墓地放声朗诵，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仿佛年轻有为时。哪怕死者沉眠，活人无法倾听。教堂正在响起钟声，为白天与黑夜分界。

*但愿他们徘徊哀鸣，
向群山传颂往昔。
森林中将重演故事，
水也将悲哀地流淌。
（But long may they wander and bleat,
To hills tell the tale of their wo;
The woodlands the tale shall repeat,
And the waters shall mournfully flow.）*

死神的羽翼掠过城市天际线的一角，男孩坐在塔楼顶端，对充满罪恶与高洁的城市，展露非人的好奇与恶意。他抬起永不熄灭的磷火蓝灯，让它给归鸟引航。

*因为这些是他爱的地方，
他的安逸也圣洁地隐退，
挚爱的幻想终将漫游，
便像微风一样轻盈肆意。
（For these were the haunts of his love,
The sacred retreats of his ease,
Where favourite Fancy would rove,
As wanton, as light as the breeze.）*

苏格兰正度过他漫长寒冷而久别重逢的冬季。一切都会有好的结果，一切都会继续向前。只因今天是他诞生于世的日子，睁眼瞧见这人间真实面目的时候。所以，什么样的奇迹或恩典赐予他都不足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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