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 心知肚明 - 文岛 Wland

心知肚明

05

不渡河

2024/11/18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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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整，通讯器里的闹钟准时响起，吴雩也像是被设置好的机器人一样从被子里弹坐起身，眼睛却还是半闭着的。
客卧宽敞明亮，灰蓝色的落地窗帘外是太阳初升时清朗的日光。双人床上雪白蓬松的被子枕头散发出干净的气息，吴雩眼神没有聚焦地坐在床上迷糊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哪儿——步重华家。

七天前他和向导领完证从联盟本部离开时，步重华就出于他极高的道德水准，和吴雩商量让他从哨兵塔里搬出来住进自己在中心区的房子。想到社会上约定俗成的婚后同居行为，以及步重华右腿骨折行动不便，吴雩从一个合格伴侣的角度出发考虑了下，最终同意了步重华的建议。
吴雩虽然在哨兵塔呆了几个月，但也没什么东西值得收拾。步重华更是常年驻守第二战区，在中心区除了一套房子外没准备任何生活物品。两人分别跟塔里打了个报告后，就转道大型商场购物去了。
购物费用吴雩本打算AA，但步重华抢先刷了卡，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腿脚不便，吴雩的那部分钱就当搬运费。
小金库并不充足的吴雩本来还挺讶然，毕竟向导单看外表实在不像是能体谅到别人不好直言的难处的那种人，步重华容貌和气势都太盛太凌厉，他更像那种飘在天上从未落地的虚假空大领导。
结果等吴雩吭哧吭哧提着大包小包跟在步重华身后进了家门，他才明白什么体贴善良全是自己脑补，步重华纯粹就是太有钱，购物那点支出就是洒洒水！
步重华的这套房子坐落在富人区，是标准的顶层大复式。开放式客厅足足有普通家庭客厅两个大，吊顶落地窗，内外双厨房，一楼是主卧、次卧和书房，旋转楼梯通向楼上的健身室和客卧。装修风格走黑白灰现代设计风，家具摆设多用精钢玻璃陶瓷元素，光洁如新一尘不染，连沙发上的靠枕和羊绒毯子都整整齐齐叠放在它们该有的位置。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香氛气息，吴雩哪怕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也能感觉到其中代表着明晃晃的一个大字——贵！
步重华拄着拐杖咚咚咚地跨进门，头也不回地跟吴雩说话：“楼下次卧还是楼上客卧你自己挑，拖鞋在左边鞋柜里，明天我叫物业上门录你的指纹。”
吴雩犹豫了几秒，才关上了门换上家居拖鞋，小声回应：“……那就楼上吧。”
步重华无不可地一点头：“床上用品都在客卧的柜子里，麻烦你自己取用下。午餐我来做。”
“你？”吴雩怀疑的目光落到步重华打着石膏的右腿上。
步重华侧过脸，冷冷道：“我骨折的是腿，不是手。”
吴雩又打量了两眼步重华的脸色，确定这人不是在好面子强撑后，才把购物袋放下，顺着旋转楼梯上楼进客卧去了。
客卧的装修方式和客厅一模一样，极具步重华的个人风格，干净整肃，连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床具都是冷白色调。吴雩一边收拾着床铺，一边想着步重华做出来的食物真的能吃吗，如果不能，自己应该违背良心还是实话实说。
毕竟步重华实在是长了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俊脸，他下厨的场景只是幻想一下，就和天仙下凡问农夫锄头是何物一般没差。
可惜吴雩担心的“步重华炸厨房”事件并未发生，等他整理完自己的生活用品后，通讯器上就弹出了法定伴侣的信息：下来吃饭。
白米饭、煮南瓜、白切鸡、白灼虾和蔬菜沙拉，荤素齐全，口味清淡，完全是照顾了哨兵的饮食习惯。哨兵五感敏锐，即便有向导为他们铺设精神屏障，使他们能够正常生活，但日常中的刺激物也是能避则避，尤其是一日三餐中需要入口的饮食。
甚至步重华在餐桌前坐下时，还淡淡说了一句：“时间不够，我就没煲汤。”
吴雩默默拿起筷子，想，看不出精英阶级这么会体谅人。

步重华其实有晨跑的习惯，但目前硬件设施跟不上，他只能每天早晨带着自己和吴雩的精神体出门买早餐，勉强当作有氧运动。
虽然从未严令禁止，但中心区人来人往，暗流涌动，在中心区里非私人空间尽量不外放自己的精神体已经成为众向导哨兵心照不宣的条例。步重华家这块富人区环境清净，人流量少，他出门晨练时就喜欢把精神体放出来，让自己的半身也呼吸下现实世界的新鲜空气。
至于怎么会带上吴雩的精神体，则是个有点尴尬的事情。
入住步重华房子的当晚，考虑到哨兵可能会对生活环境突然改变所产生的不适和精神衰弱，步重华在睡前敲开了客卧的房门，为吴雩做了一次精神梳理，重新构建了精神屏障。临走前还犹豫了片刻，在客卧里留下了自己的信息素。
刚出房门步重华就后悔了。信息素这种东西往浅了说，他和吴雩名义上是夫妻，提供信息素是应尽之责。可往深了说，两人的关系就是一场虚假的利益结合，他刚才做的事过于暧昧了。
不止步重华觉得尴尬，房间里的吴雩也尴尬。虽然知道只是向导好心体贴他，但信息素还是过于私人，而且他和步重华的匹配度实在是太高，加之那次昏迷中的做爱让身体在西府海棠的花香中浸泡了个透，现在吴雩坐在床头，面色复杂又无可奈何地感受着胯下的生理变化。
和被迫去浴室冲冷水的吴雩不同，黑豹精神体认出了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的味道属于昔日救下吴雩的向导，很是迫不及待地从精神海里蹦了出来，浑身舒爽地沐浴在步重华的西府海棠信息素里。
等吴雩从浴室里出来时，黑豹已经趴在落地窗前睡着了。
当晚吴雩入睡得极其挣扎，步重华也不遑多让，但优秀的生物钟让他早六点就醒了过来。瞅了瞅自己的右腿，步重华叹了口气，还是给自己套上了兜帽运动衫和长裤，准备出门走走，顺便带个早餐。
步重华的精神体就在他洗漱时悄然出现。美丽优雅的猫科动物蹲在洗衣筐里，琥珀色的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步重华，偶尔耳朵抖动一下，耳尖上那一簇醒目的长毛也跟着轻轻摇晃。
虽然长着一张俊俏的猫脸，但猞猁却并不像猫那样温顺可亲。冷峻无畏，凶猛机警，脾气相当不好，“冷面杀手”才是猞猁的代名词。
步重华放下毛巾，挠了挠自己精神体的下巴，转身拿过拐杖哒哒哒地离开主卧。二楼没有任何动静，吴雩大概还在睡眠中。步重华往楼梯口看了一眼，身后猞猁已经帮他打开了家门，他便收回目光准备出门。
还没迈出步伐，旋转楼梯上就传来了啪叽啪叽的声响。步重华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吴雩的黑豹三两步就跑下了楼梯，停在自己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左腿。
步重华：“……”
真是没看出来，吴雩面上冷淡，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他的精神体居然这么亲人爱撒娇。
一般来说，精神体就是哨兵或向导本人的内心投射，代表的是真正的自我。难道说吴雩的真面目是个渴望被宠爱的……撒娇精？
看着满身黑色皮毛、强悍矫健的大型动物往自己身上蹭，嘴里还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步重华的心情难以言表。正想抬手抚摸一下吴雩的精神体，就听见身后一声高亢的类鸟尖叫，接着一道灰褐色的身影跃过自己直扑黑豹而去。
步重华的猞猁领地意识很强，极其不亲人，也不亲其他的精神体。曾经有次步重华去第一战区协助自己的大表哥作战，严峫的美洲狮想跟自己的临时搭档拉近一下关系，结果被热爱单挑体型比自己大几号猛兽的猞猁连扇数掌，直接给严峫精神体扇得脑瓜子嗡嗡的。
步重华正准备拦下黑豹即将遭遇的一顿痛殴，却没想到向来见谁揍谁的猞猁只是凑到了黑豹面前，两只猫科动物脸对脸动了动鼻子，嗅清对方身上的气味后，又同频地转过脑袋冲着步重华叫唤，意思是他俩要一起跟着出去。
步重华：“……”
一边是叫声像车辆引擎的黑煤碳，一边是叫声像中小类鸟禽的花毛毯，步重华站在敞开的房门前，听着面前的双重奏，有点头痛地想：行吧，反正只有半个月。
结果等步重华领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精神体买完早餐、散完步回来时，就看见吴雩睡眼惺忪地坐在沙发里，电视上播放着晨间新闻。
发现一觉睡醒没找到的黑豹原来是跟着步重华跑了的吴雩立刻清醒了，简直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他怎……他没麻烦你吧？”
步重华把手里的包子豆浆放到厨房吧台上：“没，它挺乖的。过来吃早饭。”
“噢，好。”吴雩帮步重华拉开吧台边的高脚凳，又帮着他把早餐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摆好后，才自己坐好，“你起这么早啊，是有晨练的习惯？”
步重华看着俩精神体已经跑到电视机面前趴下听新闻去了，才打开蔬菜粥，点了点头：“当年在塔里受训养成的。”
吴雩这个在西南战区野蛮生长大的哨兵自然没经历过这些，步重华也没继续往下深聊的兴趣，于是他“哦”了声，闭嘴拿起一个香菇竹笋包子开始啃。

这么同居了一周，吴雩对步重华也有了个基础的了解。这位看着大牌不好惹的有钱精英，实际上也确实很霸道，但只要不去触他霉头，他也懒得理会你。
再加上两人的婚姻关系，步重华简直是把相敬如宾做到了极致，对吴雩也是相当客气和体贴——就是有点体贴过头了。
吃了一周清汤寡水的吴雩实在是嘴里都要淡出鸟了。他前三十年都在西南战区生活，云滇那边嗜辣，加上吴雩并未接受过正规哨兵训练，不在乎什么外界刺激对哨兵的伤害，步重华的低油低盐健康餐吃的让吴雩直想跳楼。
吴雩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在同居第八天的晚餐桌上开了口：“其实你不用刻意照顾我的。”
步重华正夹着一块清炒西兰花，闻言抬头，浅色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你也知道我不是正规哨兵出身，云滇那边吃得又辣，我对饮食其实没这么高要求。”吴雩示意了下桌上的餐盘，“太清淡了，你个向导居然吃得下去。”
步重华沉默了一瞬，把夹在筷间的西兰花放进自己碗里，说：“我知道了。”
吴雩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吃饭，就看见步重华迟疑着：“……我也有事要和你商量。”
吴雩不解：“什么？”
步重华看着他，浅色瞳孔里倒映出吴雩的面孔，一字一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去津海？”

“津海战场上出现的精神毒素药物反应和吴雩之前的状况太过相似，我此次返回中心区除了汇报新型毒素，还想申请查看吴雩当初的医疗报告。”
“……允准。”
“新型精神毒素首例受害者就是吴雩，如果第二战区里敌方现在使用的药物是从西南战区流出来的，那唯一了解它的就只有作为卧底深入过敌方的吴雩！我需要他的所有相关口供……”
“步少将，吴雩先生并未汇报过任何有关新型药物的情报，他并不一定是知情者。”
“所以中心区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吴雩先生是你的合法伴侣，步重华少将。如果你坚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不肯吐露，你可以选择带他前往津海，亲自追问查询。”
……

“去津海？”吴雩皱眉。
“是。”步重华直视着他，“你我的结合源于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我这次紧急赶回中心区，就是因为第二战区出现了和用在你身上相同的精神毒素，这类新型药物让所有人都手足无措，唯一了解的人只有可能是你，吴雩。”
步重华没错过吴雩浓密眼睫下一闪而过的淬毒杀意，他整个人都瞬间绷紧了，仿佛是在用力控制住某种爆裂的情绪，此刻的哨兵才更像是档案上那把立下赫赫战功的利刃。
步重华一怔：“……吴雩？”
“……你让我想想。”吴雩抹了一把脸，撑着桌面起身，“婚假还有一周是吧。”
“是。”
“嗯。”吴雩勉强对他露出一个笑，“你让我……好好想想。”

而直到婚假结束的前一天，吴雩都没有给他答案。步重华收拾完不多的行李，在没开灯的夜色里摸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顺着旋转楼梯看向二楼客卧，门缝里没漏出片缕灯光，吴雩大概已经睡下了。
步重华在黑暗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此事无法强求，于是喝干净玻璃杯里的水准备回房休息。他凌晨四点的专机回津海，没什么道别的必要，他和吴雩或许很久、更有可能的是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玻璃杯放下时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步重华没在意，扶着墙往主卧走，头顶二楼客卧的门却突然打开了。
步重华抬起头，却看见吴雩啪地打开了二楼的廊灯，逆光让他看不清哨兵的脸，只能听到吴雩的声音：
“我跟你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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