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 【刃恒】因果结

【刃恒】因果结

05

雨肆

2025/02/23 1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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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丹鼎司内。
   “■■，过来。”黑发如瀑的男人朝他伸出手，于是他本能地走上前，扑到了他的怀里。
   根本不需要思考，只是一眼便能知晓眼前那人是谁。
   或许这就是深埋于血脉之中的东西，也可能是梦境之中总有另一套记忆与逻辑。
   “…娘。”他哽咽出声，将那个身影抱得更紧了些，强烈的酸涩感刺痛双目。对方没有回话，只有发顶传来一下又一下的触感。他抬起头，那好似月亮般的人只是注视着他。好难得，母亲背后不再是一片黑暗，自己也终于能够与母亲拥抱在一起。
   好亮，亮得刺眼。
   他眯起眼，感觉到有另一个人用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水迹。好像还在笑他。
   “■■，怎么回事？哭得像是三岁的小孩子。”
   光太刺眼，他只能朦胧看见母亲侧过身，对那人说了些什么，语气似乎有些嗔怪。于是那只手狠狠地揉了一把他的脸颊。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本能地往那两个人怀里钻。
爹、娘。他搂住两人泣不成声，下半张脸都传来发麻的感觉，再多说几句话就要将体内的脏腑呕出来似的。但他还是在喊：我好想你们。
……
他猛地睁开眼，窗外的天色微亮。他深吸一口气，眼角有一滴眼泪滑落，手下意识捂住嘴。
大量属于现实的记忆涌进脑海，平息了那份从虚幻脱离后一无所有的恐惧。
直到身体停止颤抖，省眠才悄悄松开手，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去，眼中的神色如同往日那般暗淡下去。他对照着镜子收拾好脸上的泪痕，又望着镜子中的映像出神。
他记得，那些人说自己长得跟他很像，却又生了一双那个人似的眼睛，发色也与那个人一样。
所以梦醒时分，他总会习惯性地对着镜子睹物思人，哪怕他从未能记下梦中之人的样貌。
镜子里的少年眼睛眨了又眨，眼眶还是有些泛红。他无声叹了口气，默默拿起衣服要换。
今日还要跟着白露一起去丹鼎司坐诊，当然是不能迟到了。
门外的侍女听见屋内的动静便推门进来，朝他颔首，语气如同机械那般没有丝毫起伏，十分公事公办的模样：“省眠小公子，昨夜可曾梦见什么？”
“我昨夜无梦，还请您退下罢，劳烦您跑一趟了。”省眠也朝她颔首，随后转过身披上外衣。“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我要更衣了。”
同白露到行医市集的时候，人已经挤满了街道。
刚经历一场建木灾变的罗浮伤员数量增加不少，就连白露也已经连续好几日没再往出跑，每日就是坐在行医市集接诊。当然，女孩私底下也悄悄同他抱怨，说想念金人巷的琼实鸟串跟鸣藕糕，还有貘貘卷，馋了好一阵子。省眠心里正打算这几日若是能够抽出空来，就悄悄溜出去给她带一些回来。不过眼下今天肯定不行，他平日里就要帮忙记录药方，有时白露实在忙不过来，也会让他前去给一些实在疼痛难忍的病患送去一些镇痛安神的药茶。
这一头白露刚刚送走一个病人，紧接而来的就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在白露面前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像是受病痛折磨的样子，只是整个人有些阴沉——扑鼻而来的血气。白露表情凝重起来，问道：“说吧，身体是哪里不舒服？”
男人像是在思索，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开些治外伤的药吧，最便宜的那种。”
之后他便不再说话了，白露见他实在是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又一时间瞧不出他身上还有什么毛病，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开了药，顺带给他多开了一副止疼药——他身上的剑伤是不打紧，但是是个人都会疼的。
写好了药方，煎药的事就交给省眠好了。白露边写边这么想道。这人真是个怪人啊。
另一头省眠忙碌了一阵，面前正同时看着两个瓦罐，又被白露叫了过去，只好匆匆嘱咐两句，先让其他负责煎药的丹士帮忙看着火，便朝外头走去。
“省眠，先给他煎一副止疼的药来，然后你帮忙去抓些外伤的药来。”
好浓的血气。省眠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一边默默记着点头应下，一边转移目光去打量那个抱着一柄残破的剑的男人。
男人一语不发，只是抱着剑垂头凝视着白露。感受到了省眠的目光，男人这才悠悠抬起头。但在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省眠与他不约而同呼吸一滞。
那双眼眸像是烛火剧烈闪动几下，随即收缩，男人的神色更加阴沉，厉声止住省眠警惕后退的脚步：“慢着。”
白露被吓了一跳，看看省眠又看看那个古怪的男人，心说这是怎么回事。省眠已经下意识伸手护住白露，问道：“先生，有什么事么？”
又是一阵沉默，但是男人的神色明显变了几轮，他先是眯起眼睛，随后扯出一个令人心底发毛的笑：“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省眠。”省眠回答时身体不自主地颤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眼前的男人很危险，非常危险。眼下如果他要发难，该怎么办？省眠脑内已经快速做出好几个方案，但是眼前的男人除了死死盯着他之外也没有别的动作，他又稍稍放下心来。
“先生，您还有什么事么？”
男人冷笑一声：“是那群家伙给你起的？”指的是龙师。
省眠一听，稍稍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你是谁？！”
“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男人依旧坐在原位，微微仰起头，又看了两人一眼就站起身要离开，“告辞。”
但他踏出没几步，脚步便又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
“你应该换一个属于你的名字。”
“等等，你——！”
男人留下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离开了，连白露开的药方都没有拿走。
男人离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看来刚刚只是虚惊一场。白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出一口气，她去握省眠还挡在自己面前的手，发现他手心里全是冷汗。少年感受到她的触碰，身子开始小幅度地颤抖。白露担心地呼唤他两声，只得到一点微弱的回应，少年像是丢了魂一般，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离去的方向。
“省眠，你先回去休息，接下来我自己一个人在这就行。”白露拍了拍省眠的手，又不确定地问，“刚刚那个男人……怎么好像是认识你的样子？”
省眠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他。”
这就奇怪了。白露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放弃思考，她“唉”了一声。没时间再想那么多了。省眠不愿意离开，她也拿他没辙，只好让他呆在自己身边帮着写治验总要，自己继续接诊。
算了，待会儿歇息的时候，偷溜出去带些星芋啵啵回来好了。龙女大人对自己“甜食拯救一切坏心情”的药方颇有自信，就连尾巴都骄傲地晃了两下。
星穹列车，观景车厢。
星手中捏着一封信纸，疑惑地挠了挠头。
这是封寄给丹恒的信。是什么人送来的？要不去问问列车长吧……
正在努力给车厢做清洁的列车长被人从背后拍了拍，转过身来：“这位乘客，有事吗？”
星将信件在帕姆眼前晃了晃：“这里有一封寄给丹恒的信，不知道是谁送来的。”
帕姆冒了问号：“帕姆一直在这打扫，没看见有什么信呀！”
真是见鬼，难不成有人偷偷上了列车？星更加摸不着头脑。不过帕姆被吓得够呛，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不、不要吓唬帕姆！”
列车长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抱怨：“为什么老是有怪东西闯进列车里？帕姆要提高列车的安保等级帕！”
星只好将信件递给帕姆——对不起了丹恒老师，我们真的不是有意擅自拆开你的信件的。少女在心里默默道歉。帕姆接过信件看了几眼，两侧长长的耳朵自发地扶正头顶的帽子，防止掉下去。
“看来是一封邀请函…会是谁寄出的呢？丹恒乘客在罗浮仙舟上还有朋友吗？没记错的话，他说过自己被永久放逐了帕？”
没办法，依旧毫无头绪的星只好将信件送进智库。
丹恒依旧站在显示屏前，看样子是在思考什么事情。星粗略地扫过一眼界面，神色有些复杂地将信件递给他：“这里收到一封给你的信，有人邀请你故地重游。”
“…没有落款，也没有见面的时间和地点。看来寄信人认为我会记得这些事情。”丹恒将信件快速浏览一遍，只能推测出信件上的字迹出于剑士之手。“很显然，我让他失望了。”
难道真是刃送来的？
丹恒轻易看穿了星的想法，摇了摇头：“那个男人向来直截了当，就算是‘邀请’也会用锋利无情的方法。这样拐弯抹角的手法，不像他的作风。”
智库里一时无言。
“需要我帮忙吗？你的表情很严肃。”星脸上担忧的神色愈深，据她所知，现在刃很有可能还在仙舟上。
丹恒没有立刻回话，摇了摇头：“谢谢你，但我自己也尚未理清。事关丹枫的过去，我会自己处理好的，这一次，不会再将你们牵扯其中。”
目送一步三回头，不断用眼神嘱咐他务必万事小心的星离开智库之后，丹恒再一次细细打量纸张，用手摩挲过某一处浅淡的痕迹。随后他唤起云吟，用一小团水浸湿了那一处。
纸上原先的字迹消失，另一行字取而代之——人有五名，代价有三。
他叹了口气，心想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看来让星先行离开是明智之举。
但如果这封信不是刃寄来的，又会是谁呢？
丹恒决定到神策府向景元打听打听星核猎手的下落。
 刚刚踏入神策府的门口，就见到数位云骑军如临大敌地将一个白发女人围在中央，不见景元的身影，倒是见到彦卿与景元的秘书站在一边，看向那女人的神色十分难以描述。感受到有人靠近的气息，少年剑士转过头见到丹恒，看上去更加头疼了，转过头小声嘟囔道。
“啊…今天的客人还真是一个接一个…”
彦卿很快收拾好表情：“这不是丹恒老师吗，是有什么事吗？”
丹恒感受到那女人的视线随之投来——尽管她眼前蒙着一层黑纱，却依旧令人感到不安。心中隐隐觉得面熟。他暂时将其抛之脑后：“打扰了，我有事求见将军。”
少年“啊”了一声，反应十分迅速，微微躬身向他行礼：“若是为了彦卿在追捕时贸然动手一事，前来检定伤情、索要赔偿…彦卿认罚。我未来百年的薪饷尽可拿来作赔偿。”
少年神色认真。丹恒在心底叹息一声，但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这件事。
“云骑行使职责，并无过错。我求见将军，是想打听星核猎手的动向。”
彦卿身旁的秘书小姐适时开口：“您来得不是时候，将军有要务在身，今天怕是见不着了。但他临行前留下了口信…丹恒先生，你可认得陛阶上的那人？”
丹恒依言去看，回道：“说不上认得，只是有些面熟，是将军的客人？”
青镞的神色了然，语气意味深长道：“哦，您不记得她了？这样啊…持明转世，前生的一切果真烟消云散了。”
“这位是罗浮仙舟的前代剑首【镜流】大人，与你的前世之身【饮月君】可是生死之交。不仅如此，她还是景元将军的…恩师。”青镞耐心地向丹恒介绍起那个一言不发的女人，简单叙述了一遍她的传奇事迹，最后又说到她难逃魔阴，成了逃亡域外的重犯。
“…他临行前交托我们的任务，便是陪同镜流，度过她在罗浮上的最后一日。你明白了吧，这其实不是‘接待贵客’，而是‘押送囚犯’——”
未等青镞话音落下，镜流转过身，再次准确无误地面向他，隔着一层黑纱与丹恒相望。她一开口，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冷了下来。
“饮月，你来啦。”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既然来了，何不上前叙叙旧？还是我该称呼你今生的名字，丹恒？”
……
丹恒稳定心神，走上前，先是倾听她说完话，再确认自己今生是否见过她。
“我们…认识吗？”
那女人轻笑一声：“可说认识，也可说不认识。这副淡漠冰冷的口气，倒是和当年那家伙如出一辙。”
她又是一番话。丹恒猜测她此次自首的目的：“【饮月君】的所作所为亏欠了许多人。你打算为他们讨回公道？
镜流自嘲两句，语气松动些许：“…我想宽限一日，会会许久不见的老友们，践行彼此在情深意笃时立下的约定。”
丹恒很快反应过来：“所以，那封信是你寄出的？”
镜流回答没错。她沉吟一番又说道：“我打算重游几处故地，酹酒一杯，缅怀旧事。”
彦卿无语道：“你以为你的身份是观光客吗？”
我可以是，镜流从容地回答道，嘴角上扬。彦卿彻底头疼得扶着额角，深呼吸了几番。镜流反倒宽慰起他，语气就像是在逗一只被一团乱麻缠住的小猫。只不过转向丹恒时，语气又全然不同。
“饮月，你要和我同去，不可以拒绝。无论你对自己的前世是否在意，收下我的信，便是答应了我的邀约。”
丹恒也叹了口气：“带路吧。”
洄星港。
这儿不断有星槎飞过，一阵阵风扑面而来。彦卿不解地问，若是想看星槎，干嘛非得到这儿？
“小弟弟，你可听过狐人飞行士【白珩】的名字？”
白珩？丹恒也开始沉思。这个名字带给他的感觉也有些熟悉，那些碎片般的记忆的空隙之中，似乎因为听到了这个名字开始浮现出一些画面，耳边响起谁的声音，带着猎猎风声。
“星槎撑不住啦！龙尊大人，你那么能耐，就快些在他散架前接住咱们啊啊啊啊——”
“饮月，若是想起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镜流的声音将丹恒拉回现实。听过他的回答，镜流更正道：“是战友，也是朋友。是饮月的，也是我们的。”
不等丹恒回话，镜流似乎已经看见此刻丹恒脸上的复杂神情，摇了摇头，说一句也罢。随后她转移话题，说想要一艘星槎，祭拜那个逝去的飞行士。彦卿当即带路，一路上充当暖场担当，试图多说些什么不让三人之间的氛围那么僵硬，镜流似乎对这徒孙态度不错，同他说话总像是逗猫般的——不过话说回来，倒也不奇怪。
涉及星槎，镜流似乎总能想到些关于白珩的事，每到这时，她的语气总是柔软下去，周遭的空气也慢慢回温。可见两人之间的感情至深，丹恒跟在镜流身后一语不发，依旧沉思着脑海之中模糊的记忆。
后悔吗？空隙之中他对自己发问。脑海之中已经多出一些温情画面，割裂感也随之而来——后悔吗？
丹恒现在还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一艘星槎停在三人面前，但镜流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转身问他：“饮月…斩绝【倏忽】那一战，你还记得吗？”
这一段记忆可以说是相当破碎，丹恒只能记得发生过这件事，但对事情的具体经过却无法表述。
镜流告诉他，白珩在这一次战争之中终于耗尽所有运气，只身陷阵，唤醒龙狂之中的丹枫，最后战死沙场。
“对于云骑将士，归葬沙场本是荣耀。可是饮月……你不懂这些。”她的声音哀切，接下来的话更是咬牙切齿，“你不能接受白珩的离去，竟对她使用了…”光是想起这一切就让镜流气得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她说：“你犯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
丹恒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镜流转过身，厉声打断他的欲言又止：“不必回应我，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她走向星槎，从怀中拿出一个玉壶。镜流低声呢喃了许多话，手也摩挲着那份没能送出的礼物，最后，她将酒壶放入星槎，目送它飞远。三人久久无言。
时候差不多了，镜流又开口：“走吧。接下来，我们去工造司。”
工造司内。
刚经历过建木复生的灾难，工造司内也是一片混乱。镜流双手抱臂，抬起头，似乎是在打量那在高处的造化洪炉。
“轻忽性命，顽固不化，倒是让我想起一位眼高于顶的故人。他要是目睹工造司这片狼藉，怕是会大笑仙舟人无能。”
“什么话！面对险境，珍惜生命等待云骑又有什么不对？”彦卿到底年轻，开始为云骑军辩解，不过没说几句，他就发现自己好像进了圈套。面对镜流再次提出“要比试一场”的要求，少年再一次发出无语的吐槽：“你只是想借我的手把这儿打扫打扫吧？一个自首的犯人真的可以提这么多要求吗？”
镜流不置可否：“这次由你先行，我们在造化烘炉处碰头。”
彦卿走远后，丹恒开口发问：“你特意支走那个孩子，有何目的？”
镜流自顾自向前走：“不为别的，你我也许久没有比试过了。”
丹恒表示并不打算对镜流动手，镜流只是唤出一柄剑， 丹恒看见她似乎又笑了：“这儿的孽物不够你出手吗？”
一轮战斗结束，镜流再一次提醒他：“即便是转世之身，你的一招一式却与那人并无不同。”
丹恒下意识看向自己手中的击云：“我施展这些动作，就像是……”
“就像你从未忘却。”镜流开口打断他没说出口的话，继续前进，直到下一论战斗结束。她又开口问道：“这杆枪，依旧记得你这个主人。饮月，还记得为你打造它的人吗？”
“从我被放逐起，它就跟在我的身边。我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挥舞它的。”
丹恒垂眸，将手中的击云握得更紧。他依旧记得走出幽囚狱的那一天，有人给他带来了这杆枪与手上的护腕。他握着这两样东西，短暂地失了神，他知道这是他的前世所留下的东西，这也是他第一次做出一次关于过去的选择。但是最后，他还是选择将它们带上，与出生时所带的那块玉饰一起。这一切都只是直觉——直觉告诉他，他不能丢下这些东西。
有时握住这杆枪，过往的情感就像是流入四肢百骸，但是记忆的空白带走最终的答案。
后悔吗？他再一次在脑海之中询问自己。
“你可以一次次说服自己是丹枫的转世，与他所犯下的罪责无关。你也可以坚持自己已经遗忘了一切。”镜流的声音自前面传来，“但你无法逃离战斗，丹恒，你的枪术与饮月所用的技艺如出一辙。”
“战斗就像一次次锻冶，用烈焰熔去杂质，展露一个人内在的本性。”
这一句话瞬间点亮了丹恒脑海之中的一点记忆，镜流的声音与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为你打造这杆【击云】的人曾这么对你说，还记得吗？”镜流顿了顿，像是给丹恒一点反应的时间，见丹恒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接着说下去。“我们几人中，要说谁和他走的最近，那只能是你。真是奇怪，眼高于顶的家伙竟会和另一个拿鼻孔瞧人的家伙相谈甚欢，最终走到一起成为一对。”
丹恒没有过多思考，便知道她说的是谁：“应星？”
“嗯，你还记得这个名字。”镜流的语气难得有了点起伏。“……我本瞧不上他那狷狂的个性，不料再度相遇时，他所造兵器已令匠人师傅望尘莫及，就连颁授给工造司之首的【百冶】头衔也被他摘得……到头来，他也只得在我们这些异类身旁寻求温暖。”
镜流笑了一声，不再看向丹恒，而是朝前走去。丹恒皱了皱眉，赶紧跟上。
彦卿早已在前头等着他们了：“接下来，我们是要去祭拜那位短生种前辈？”
“偷听别人说话可不好唷。”镜流双手抱臂，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何况，我几时说过他已不在人世了？”
丹恒心中一动：应星，还活着……？
彦卿先提出疑问：“他是短生种，那便是躲进休眠舱也拖延不了太久。就算他现在还活着，怕也是个垂垂老人了。”
丹恒忽然意识到了镜流的言外之意：“他成为了长生种？”
“猜的不错，命运就是这般爱开玩笑。”镜流点头，“聪明如他，竟妄想用那位丰饶令使的血肉，帮助饮月将阵亡入灭的挚友带回人世。”她抬起头，看向那造化烘炉，“他的愚行最终把自己变为不死的怪物，魂消魄散，堕为生前最鄙夷的恶孽——真是造化弄人。”
“听起来你好像对这个老朋友毫无同情的意思啊。”彦卿打断了她的话。
镜流倒也不恼，只是瞥了一眼身后的丹恒：“我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还算不上同情么？”
丹恒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立即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空留一具躯骸，我赐他百死，教他永不忘前世业报。听说他的魂魄复返此身时，还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镜流嘴角笑意愈深。
丹恒先是瞳孔一缩，随即移开视线。
……刃。
“好了，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去丹鼎司吧。”
行医市集内。
白露正嘱咐面前的病患回去之后的服药事项，省眠正从后头的药房里将抓好的药剂带出来，他一抬起头，就看见了远处缓缓走来的三人。丹恒也朝他投来视线，省眠正想点头示意，却发现丹恒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
随丹恒与彦卿来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省眠直觉她的身份并不简单。丹恒与她同行到此要做些什么？他将药递给患者，随后拍拍白露的肩示意她看向三人那处。
“这不是丹恒先生吗！真是稀客呀。”白露朝丹恒招招手，一边不着痕迹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该不是最近身体有什么贵恙？来来，这边请。”
“白露小姐，来问诊的不是我，是我身边这位。”丹恒看向省眠，也朝他点点头。
“哦，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看看省眠的呢…”白露小声嘟囔两句，将目光放在丹恒身边的镜流身上，“喔？瞧你的样子，是想医好眼睛，还是别的什么病？”
镜流笑着摇头：“我双眼无碍，只是不愿睹物思旧坠入心魔。我最近神思纷乱，时有夜梦惊悸，详情龙女大人瞧瞧，可有安神的法子。”
“听起来倒是跟省眠的症状有些相似……”白露想到些什么似的，晃晃脑袋，“呸，是我多嘴。大姐姐，请您把手伸出来，咱们先诊脉。省眠，你去拿些透影虫来，待会儿让我仔细瞧瞧。”
省眠应了声是，转身离开。
白露刚触碰到镜流的手，便忍不住惊呼：“好冷的手！”不过出于医士的职业道德，她又重新开始给镜流把脉，片刻之后，她眉头紧蹙，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活泼了：“你先等等。丹恒先生，这边说话。”
省眠拿着透影虫回来时，便见到白露正在与丹恒说话，心知现在不方便打扰，于是站在一边等待白露回来，谁料想镜流忽然扭过头面朝他，好像在隔着黑纱在上下打量他，省眠顿觉自己已经被看穿了。
女人没有直接问他，而是去问身边的彦卿：“那位小弟弟又是谁？”
彦卿愣了愣，回答她：“那是省眠，龙女大人的贴身侍卫。”
省眠朝她颔首致礼，但镜流并未回应，只是哼笑一声，没有言语。
“你的这位朋友‘病’得可真奇怪。脉象接近于无，这意味着她……”
丹恒接过白露的话：“无法医治。”
听见这话白露赶紧呸两声，严肃地批评道：“请不要代替医士做出专业诊断！”
她又接着说道：“她情况有些不同，表象体征栩栩如生，但诊脉时又像是抓住一块冰，丹腑与脉络之间又像是暗河流转，搏动不休。本小姐从没见过这样的奇症，也许详加研究，可以录入医经。能带你朋友常来我这看诊吗？”
丹恒委婉拒绝了她，白露语气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唉，好吧。对了丹恒，回头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说说省眠的事。”
“他怎么了？”丹恒的心不由自主地悬起来，看向不远处安静立在原地的少年。白露摆摆手：“哎呀，他的事情之后再说。咱们回到正题，总之我只能尽力，接下来不管我开什么药，你的朋友都得多喝热水。”
女孩朝远处的省眠挥挥手，示意他先将透影虫放回去，暂时用不上了。随后开始寻找自己身边的药箱——还魂正气散的药材她还是日日随身携带的，为的就是预防一些紧急情况。但她左右看看，却没发现药箱的踪影。
“我那么大个药箱呢？！”白露一边着急地翻找一边道歉，“实在对不住，打从药王秘传被铲除后，司里的一切都乱了套。”
“白露姐姐，发生什么事了？”省眠循声赶来。
“我的药箱不见了，可恶啊，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白露气得跺脚。省眠正安抚她，说自己去帮忙取，很快就会回来。
“想来龙女大人是有麻烦了？我也同去。”一旁的镜流冷不丁开口，身后的彦卿已经无力再说什么了，只是扶着额头叹息。
白露赶紧摆摆手拒绝道：“不不不，不麻烦了……”
镜流早已走在前头，丝毫没有听劝的意思：“区区小事，不算麻烦。”
白露叹了口气，只好跟上。丹恒回头望了一眼省眠，也追了上去。只剩下两位少年留在原地，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叹一口气，抬脚跟上去。
一行人当中的最前头，白露正撒腿紧追在那偷了她药箱的坏东西身后，镜流跟丹恒跟在她身后。那丰饶孽物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谁想到是见着大靠山了——一头壮硕的【长右】正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白露。
“什么时候丹鼎司里连来看病的动物都这么多了？！”白露惊呼着停下脚步，丹恒上前将她护在身后。身后一股寒气袭来，镜流在手中凝出一柄冰剑，面对这庞然大物也语气淡淡：“碍事的东西，由我来为龙女大人除去。还请您站远些。”
拿回了药箱，白露清点一遍药材，随后拿出些安神草与壮气散，郑重地交到了镜流手中。
“实在是抱歉，让您久等啦。”她露出一个笑，“我这方剂虽不能药到病除，但也能养护元气，稳定心神。”
镜流收下那些药剂，在手中握了握，这才收好。她微微躬身，回白露一个微笑，她的声音是几人从未听过的温柔和煦，就像是初春雪融流出的一汪泉水。
“没关系，龙女大人，能见你一面，胜过药石百倍。”
明眼人都能知晓镜流这番话之下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不过她话锋一转：“说起来，不知最近几日，是否有个身形高瘦，表情阴沉，怀中抱着一柄残剑的男人来找龙女大人问诊？”
省眠与白露同时抬起头。少女脱口而出：“今天就有一个！他身受剑伤，但似乎没什么打紧，说了一些怪话，随后又走了，连我开的药也没拿。”
“是么。”镜流站起身，似乎是瞥了一旁紧抿着唇的省眠，语气似笑非笑，“也许他想索求的是另一种药方吧。好了，我们该走了，去会会我们的老朋友。”
“等等。”省眠突然开口，“恕我失礼，能否让我随你们同去？”少年攥紧了拳头，下定决心道：“您所要见的老友，也是我的一位故人。”
镜流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也罢，这位小弟弟，你若是想要同去，那便一起吧。”
显龙大雩殿中，景元与罗刹相对而立，刃只是抱着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将这个男人带走吧，接下来的事与他无关。”镜流对景元说道。
他点点头，与彦卿对视一眼，罗刹身后的几位云骑军这就将他押送现场，彦卿跟在其后，直到他们离开鳞渊境。
刃抬眼，看见了丹恒，也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省眠，眼睛眯起，牙关也咬紧，但还是没有出声。镜流缓缓走到他们三人之间。
“这样，人便到齐了。”她抬起头，不知道望向何方，“没想到阔别数百年后，【云上五骁】还能再度聚首。”
三人皆是沉默不语，心思各异地听她讲述过去与现在。镜流说，她邀诸位在此，是想在这初聚之地道别。
人有五名，代价有三。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尖刀刺入在场所有人的脑内。但镜流依旧没有停下，她体内的仇恨此刻正在翻涌，所出之言如同她挥出的剑光，毫不留情朝在场的三名罪人斩去。省眠与彦卿站在一旁，如同观众，看着故事中的主角神色晦暗，自己也面露不忍。
“……丹恒，你永远无法逃离饮月，他所犯的罪业将如影随形，直至入灭。至于你，刃。在没有尽头的余生里，只有徘徊在杀与被杀之间，求索埋骨之地。否则【应星】的悔恨无法消解。”镜流一一点过两人，语气淡然，“你们两个怕是还要再纠缠一世，不论是挚爱或是宿敌，真是讽刺啊。”
她缓步走向景元，又与他擦肩而过。白发男子垂在身侧的手微动，始终没有抬起。景元侧过头，神色紧绷，但镜流没有丝毫反应。
“至于我，将面临联盟判令，背负永罚。在此之后，还有更为惨重的‘代价’在等着我。”
“唯有如此，那些应当被铭记的痛苦才不会逝去。”镜流稍作停顿，最终回身，“云上五骁……该是彼此告别的时候了。”
她终于转向了自己的徒弟：“景元，该是送我启程去虚陵的时候了。”
……
“慢着。”刃突然出声，他叫住了镜流将要离去的背影，“镜流，在你离开之前，你还欠我一份报酬。”
“我试过，除了在你身上多留些伤口，我帮不了你更多。”镜流回身，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以人间剑是杀不死神使的血肉的，这一点，【命运的奴隶】应该告诉过你了。”
“他说过。但你依然欠我这一剑。”
“我教你剑时就已经说过啦。我不对全无生趣、引颈待戮的人动手——”
刃依旧走上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睁大双眼：“镜流，我来奉还你的一剑之教。”
镜流正欲张嘴说些什么， 听到这话便了然地收了回去，她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珍惜此刻吧，我给你短暂一死的机会。”
两柄剑相撞爆发出的力量震碎了脚下的砖石，两道身影打得难舍难分。刃的眼中血红一片，只有挥剑，拼尽全力地挥剑，一切念头都在剑光之间被斩断，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悲伤？兴奋？还是悔恨？他不知道。
彦卿呆愣地站在原地，望向另一头墙角之中的景元，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说不出任何话。他从未见过景元这副模样。想要上前，但眼前的这场厮杀拦住了他的脚步。
而省眠望向丹恒的方向，对方只是留给他一个背影，落在高大的龙尊雕像之下，不知是何神情。
剑尖挑开女人眼前的黑纱。镜流只觉眼前白光乍现，然后是昔日好友狰狞的脸。
眼前的面孔似乎又在变幻。眼前好像又闪回七百年前的种种时光，最后定格在她抛弃支离的那一天。
那样快乐的日子终究没能像是仙舟人的寿命般漫长。就好像，梦，终究会醒来，如云散去。
她将身心凝聚在手中的剑上，用尽全力向下刺去——此后又是一阵爆裂声，然后，一切又都变得悄无声息。
刃最后看见的，是女人眼底闪过的一抹悲伤。
死亡最先带走他的视力，轰鸣声伴随剧痛爬满他的四肢百骸，他的心口被穿透，露出一个骇人的大洞。
好生奇怪，他眼前白光一片，随后竟然还能出现数百年前的画面。这一刻他的意识无比的清醒，不似之前那样宛如行尸走肉。看到那些变得清晰的画面，看到那些笑着的脸，被磨损出的记忆空洞好像也被填补，这具躯体好像终于心满意足，安静了。
这就是他一直追求的死亡。
耳边嗡鸣声不断。
……好像还有一场雨落下。
刃猛地睁开双眼，急喘两口气。
眼前是白发紫眸，长相极其相似饮月的少年。
他双手攥拳紧紧咬住嘴唇，目眦欲裂死死盯着他，泪珠不断滴落，砸在刃的身上。见到那人睁眼，省眠才松开了发麻的下唇，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抬眼，丹恒站在对面，神色纠结。不想让两人见到自己此刻的窘样，省眠将头埋在自己双手间，使劲揉搓自己的脸，抹去那些不断涌出的眼泪。
刃缓缓起身，有些茫然地望向眼前的那片海水。
她的剑也没能做到，她依旧没能做到。他这么想道，随后烦躁涌上心头。他抬脚想要离开，却听见身边传来啜泣声。男人顿住脚步，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他转过头望向那个少年，手抬起又放下，良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别再哭了，云瑜。”他实在不愿意叫少年那个不怀好意的名字。
他被如此呼唤，原本止住的眼泪再一次喷涌而出，就像是在曾经的梦中那般，他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角。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此刻的心情无以言表，此刻的情况复杂无比，他只能重复松开又抓紧男人的衣角，嘴唇张合发出一些混乱的气音。
丹恒先向镜流道别。
女人问他接下来作何打算，他回答他会回到列车继续旅行。镜流指出他不可能永远待在列车上的事实，告诉他如今的伙伴就如同曾经的他们。丹恒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依旧倾听她说的话。最后，镜流看向了远方，她说：“当我见证【丰饶】陨落时，也许你和应星，还有那个孩子，都将得到真正的解脱。再见了，饮月。”
她最后的语气好像微微扬起，像是已经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解脱，随后，她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丹恒又去和景元道别。
一向注重社交礼仪的将军，现在只是垂下头看向地面，没有看他。景元的声音带着叹息，语速放缓透出十分的疲惫：“对新生的你来说，这一切也许看起来像一出拙劣的表演一样。看着老朋友们刀兵相见，我却无法阻止。”
丹恒看向另一边站在一起的两人，不知如何描述心中的滋味。他只好问：“我该为丹枫的作为负责吗？”
他在心中又问了一遍：后悔吗？一路走到这里，你后悔了吗？
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景元终于转身看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们是谁这个问题，从来只有我们自己才能回答。即便因为龙师的操弄，你从未有过真正的轮回蜕生…”说到这里的景元忽的止住话头，“我想你也该离开了，丹恒。”
彦卿走上前，伸手扶住景元：“将军，您先回去歇息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
景元合上的双眼又睁开，看了看彦卿，又合上了。他长叹一口气：“彦卿，忘掉你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吧。”随后男人迈开步子离开了，留给两人一个沧桑的背影。
彦卿也有些难过，丹恒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只是想保护你。”
少年垂下头，有些泄气：“我明白，这些纠葛对现在的我来说，太复杂。比剑术难得多。”
“在云骑军里我也有不少投契的朋友。假以时日，我们也会这样四分五裂吗？”少年的眼神之中满是不安。丹恒没法回答他，只说：“我要走了。”
彦卿从思考之中脱离出来：“啊，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丹恒先生，您还是快些去看看省眠吧，我也要回去看看将军如何了。告辞，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不用这么紧张了。”
丹恒目送他离去，这才走向另一头仿佛静止了时间的两人。
少年依旧抓着刃的衣角，他的情绪明显已经平复了许多，但依旧垂着头，没有说话。刃也没有做出任何不耐烦的举动，让丹恒有些惊讶。见他靠近，男人只是冷冷地看向他。
“我们俩只能继续这场追逐了，这就是你我应付的代价。”
“我会奉陪到底的。”丹恒回答得毫无犹豫。
刃继续平静地说道：“在艾利欧的剧本里，你暂时还有活着的必要。而我并不介意将复仇这一过程拉得很漫长，这样也许更有趣。”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嘴唇微动，但终究没有再说话。
丹恒蹙了蹙眉，没有回他。只见刃从沉默的少年手中抽回了衣角，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去。
愣怔的少年回过神，对他扯起一个难看的笑：“抱歉，丹恒先生，是我失态了。”
丹恒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轻声说：“没关系，若是想哭就哭吧，省眠。”
少年摇了摇头：“丹恒先生，叫我云瑜吧。”他顿了顿，“这就是我最初的名字。”
云瑜？丹恒心头一震，这个名字就如同一把觹，解开了他脑海之中一直以来的存在的一个绳结。那个自他诞生起，就一直遗留在他脑海中的一个念头——我要找一样东西，找一个人。
丹恒忽然醒悟，有些事情或许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不管是他当初选择带上了属于丹枫的东西，或是他初见云瑜时的微妙感受，还是他现在选择来到这里，这一切或许都该称为命运——原来他一开始就行走在命运的路途上。
察觉到了这一切之后，你后悔了吗？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丹恒伸出手，抹去他眼角的泪痕，心中有了答案。
他并不后悔。但是现在还是感到些许疲惫。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震动的频率让他一下就知道了是谁。于是他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名字叫做“星穹列车一家人”的群聊。
“丹恒，一切还好吧？”
“听说你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我跟星都有些担心，去了资料室你又不在。是不是那个叫刃的扑克脸星核猎手又来找你麻烦了？”
三月七连续发来一大段消息，丹恒都能想象到她捏着手机喋喋不休的模样。被人记挂的感觉很好，他心中又升起一股暖意。
“我没事，不必担心。只是去见了几个老朋友。”
“呼呼，那咱就放心了。记得早点回来哦，姬子姐说，她给咱们泡了咖啡。”
云瑜自然也明白是谁来的消息，他收拾好心情，朝丹恒颔首：“丹恒先生，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丹恒主动叫住他：“云瑜，三月七说，姬子泡了咖啡，你想来一起吗？”
风吹过，云瑜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身处梦境。他听见自己心口那阵剧烈的鼓动，眼前的人好像从梦中走了出来，那么清晰又那么近。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朝前扑进丹恒怀里，抓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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