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也会有迷路的时候》

随笔们

十字柿籽

2025/03/13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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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钱了。
没钱了，葛叶捏着手里仅剩的几张纸币和一把硬币，沉甸甸的却不值多少钱。交完房租，这个月只剩下——他低头粗略估算了一下——3天的伙食费。
人生混到这种程度算是完蛋了吗？他把那点钱直接塞进兜里，因为没有用钱包的必要，他就这样在街头散漫地走着。
大学毕业，春招失败，面试接连失利，怎么办呢先休息两天吧。然后时间就像按下了加速键，他在这个出租屋里已经待了6个月，没有写新的简历，面试的西装熨烫好后就放在柜子里挂着，至今没取下干洗店的塑料包装。
或许这个街区是有魔力的，狭窄的房间、低廉的租金、最低限度的生活花费并不会让人节省到足够出去的钱，反而像一个沼泽让人陷在里面无法动弹。或许他也努力过？至少去当游戏陪玩了，不然也撑不到6个月。虽然也是生意惨淡吧……尽管他游戏打的还可以，但是不露脸+不会说漂亮话这一点就足以劝退大部分女性顾客。毕竟陪玩也是一种服务业，服务标的不是游戏水平，而是情绪价值，而这正是他欠缺的。
只有一个顾客固定每个月会来找他几次，他不敢说对方是折服在自己的游戏水平之下，因为对面玩的也不错，那为什么会来找自己……总不能是因为说话投机吧？他对自己的聊天水平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总之，总之这一切还要回到他没钱了，怎么办呢？如果三天内这个老顾客没来找自己，自己又没发展出新顾客，那他将陷入连饭都吃不起的境地。
葛叶从便利店出来，兜里只剩下几个硬币，他拎着一堆速食食品思考着如何平均分配让这个3天延长到6天。他无意中瞥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巷，有些昏暗的道路上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巷子尽头一家love hotel的后门挂着霓虹灯的招牌，正因接触不良断断续续地闪烁着。
啊，好像是那个，最近SNS上偶尔会刷到“目前在x町x条x-xx-x，手头有些紧，有兴趣的人可以过来，相性好的话可以固定约……”的推文，往往附赠一张自拍——简而言之，站街的人会在的地方。虽然不是第一次路过，但他还是头一次认真打量了一下这条巷子，惊讶地发现站在里面的还有男的。
对哦，男的也能卖来着。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在泡面的香气里变得愈发清晰。电脑屏幕上不再是游戏界面，而是谷歌“男性 风俗 行情”，他在搜到的眼花缭乱的信息里盯着那个代表着数额的数字看了很久，看了很久……然后打开固定金主的对话框问：“老板老板，最近打游戏吗？”
对面没上线。
葛叶叹了口气。
于是第二天他带着鸭舌帽毅然决然地来到了这个巷口。
虽然还是白天，但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里面每个人都低头看着手机，脚边放着背包水杯一类的东西，偶尔接个电话。这让本就怕生的葛叶更加难以开口问：“那个，你一般收多少钱啊？”
他不能确定自己查到的情报是否准确，定价是否合适，并且听说这里还会有便衣巡查盘问，便只能把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更低，双手插兜站在巷口边缘。不知道为何，他不想站得太里面，总觉得里面是深渊，而他或许就是站在这个悬崖边上的守望者，望着外面金灿灿的麦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站得腿都酸了，没有等来一个驻足的人。看来这也是一个辛苦活，或者说，做什么不辛苦呢？
“奇怪，这条路是朝这里拐的吗？”有人嘟囔着埋头看手里的地图屏幕一头撞过来，葛叶躲闪不及被压到墙上。
“啊对不起！”对方快速地道歉，旋即又有些迟疑地问，“抱歉，导航貌似指错了路，你知道这里怎么走吗？”
这是新型搭讪套路吗？葛叶抬高帽檐才看清眼前的人——一头很清爽的浅棕色卷发，清澈的灰蓝色眼珠边一颗有点眼熟的泪痣，鼻上架着粗框的眼镜，增添了几分书卷气。他看着对方，兀自疑惑这几分熟悉感是哪里来的。
对方对上葛叶的眼睛后愣了一下，张开嘴又闭上，然后迟疑道：“葛叶……哥哥？”
完蛋了。
这是葛叶第一反应。
试想当你去站街遇见能叫出你名字的熟人，而这个熟人你还完全想不起来的时候，有多尴尬。
“呃……”葛叶发出声音，他的舌头在慌乱中有些不听使唤，“你认错人了”这句话在嘴边半天也没吐出来。
“是葛叶哥哥对吧？”对方用了更加确定的语气，于是葛叶讨好型人格发作下意识点了头。
完蛋了，这下真的是完蛋了。
“你……”葛叶吸了口气，余光瞟了瞟周围，“你是……？”
“我是叶啊。”对方凑的很近，抓住了他推让的手。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葛叶落灰的记忆盒。他这才想起来，他确实听过这个名字，也见过面前这个人。

那是在高一的时候，他在家里当了三个月的家里蹲，简而言之——不上学了、不出门了、只在家里呆着。然后就在这个春天，隔壁的空房子搬来了新邻居，这家人也有一个小孩，刚上初一，叫叶。
是因为叶的父母工作都很忙，所以叶放学后会在他家待到父母下班。葛叶回忆起当时自己妈妈说的话：“反正都是看家，多看一个小孩呗。”而这个小孩确实很好看管，总是在客厅里乖乖写作业，完全不用费心思。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会下楼跟叶一起打游戏来着？葛叶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很庆幸比叶大3岁，高一辅导初一还是绰绰有余。于是碍事的作业被解决后，剩下的都是游戏时光。
从客厅到门口，到放学到初中部门口等叶，只用了3个月。而3个月后，由于叶父母的工作变动，叶又搬走了。
从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葛叶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跟其他人一样读完了高中，选了个能力范围内的大学，读完毕业，然后就是现在。
葛叶不知怎的，回忆起了一起在客厅喝的可尔必思的味道，浓浓的，他抽动了下鼻子，嗓音有点发哑：“哦，是你。”
短短几年物是人非了，他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叶，还是在这种场合下。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地点到底有多不合适，拉住叶的手就朝外面走。
出了巷子，短短几步路他却莫名松了口气，随意地指了指说：“那个路口右拐就可以了。”
他发现自己还抓着叶的手，于是松开，又整理了一下鸭舌帽：“下次别迷路到这里了。”
叶却没走，只是上下打量了葛叶一圈说道：“那哥哥在这里做什么呢？”
葛叶语塞：“啊……站着，站着，站着凉快。”他右手扇了几下风，干笑道：“这里有穿堂风。”
现在正是夏日傍晚，空气闷热黏腻，他发现自己手心在出汗，便在裤子上随意地蹭了两下，然后又想起自己带着手汗抓了叶的手，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站得僵硬挺直。
“是吗？”叶盯着他，眼神认真。
葛叶有那么一瞬间期待那个世界末日的预言能降临，最好是陨石，就朝他这里砸。这样他就能一把推开叶，然后在众人钦佩的目光下原地留下一个抗。但上帝或佛祖没有一个回应他的祈求，当然他平时也不是虔诚的信徒，那看来情有可原。
“哥哥应该大学毕业了吧？”叶问道。
葛叶的脑子里瞬间闪回了无数封拒绝的邮件和面试官油光锃亮的皮鞋。可能脑门也是油光锃亮的，连带着抹了发油的靓丽发型，但他没注意看，因为他正90°鞠躬“红豆泥私密马赛”请求别人再考虑一下自己。天是不是热得有点离谱了？他眼睛也要出汗了。啊啊一定是的，汗水沿着帽檐要滴落下来了。
叶大概还在上大学吧，玫瑰色的大学生活，叶的话一定能够过上都市传说一般的、玫瑰色的大学生活吧……葛叶觉得自己喉头发紧，他吞咽着，吞咽着……去过你美好的生活啊，迷路到这里来干嘛，这里的天空每天都是铅灰色的啊。
“走吧，下次别迷路了。”葛叶像游戏里守着未开放区域的NPC，尽职尽责地劝叶离开，并贴心地没有说“下次再来探索吧！”这样的话。
“他们为什么都站在这里？”叶还在问。
啊嘞，他小时候话也这样多吗？葛叶回想着，不是说长大了大家都会变得沉默寡言吗？分支的问题？哪里的选项选错了？
“为什么葛叶会站在这里？”叶问。
深吸一口气，葛叶望着被高楼切割成碎片的天空，平静地说：“我在站街，因为我没钱了，也没找到工作，你……”你满意了吗？他差点把这句话也说出口，但是叶又不是那些拒了他简历的HR，他不能把怨气撒到无关人的身上，因此他默默闭嘴了。
“买葛叶一次要多少钱？”
“3000y。等下，啥？”葛叶下意识回答了自己精挑细选的价目表，然后才想起来惊讶，他甚至没注意到叶什么时候把对自己的称呼也换了。
他看着叶把钱塞到自己手里，觉得一切都荒谬又可笑，于是捏着钞票笑出了声。今天出门前应该看看黄历的，说不定打开一看就是今日不宜出门，但走财运。
他似乎是笑得太开心了，叶也冲他笑了一下。葛叶盯着叶的眼睛，见那笑意竟然是真实存在的。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他就这样梦游般的被叶拉到旅馆门口，看着老板对叶纯良的脸蛋提出“成年否？”的质疑，后又满脸不赞成的把叶的身份证件还给他，还谴责地看了葛叶一眼，给他们开了房。
有本事别赚这个钱，葛叶冲他翻了个白眼。
直到他坐在粉色的柔软水床上，跟天花板镜子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时，他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下，”他被叶扑到在床上，等下他查到的流程他们应该先去洗澡然后，不对，他现在要跟叶做什么？他的思绪被唇上的触感打断了，叶在亲他。
小心翼翼的，吻着他有些干裂的嘴唇，太青涩了，太青涩了，这家伙没有在高中大学谈过一个恋爱吗？他是不是应该说一句“恭喜童贞毕业”啊，葛叶脑子乱糟糟地想着，眼泪却从眼角滑落下来，打湿了枕头。太逊了，叶要亲到他的鼻涕了……葛叶大声抽气了一下，推开了叶的脸。
他坐起身，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却簇簇地从指缝中流出，久别重逢的时刻，他要用眼泪和鼻涕洗一把脸吗？
“为什么？”葛叶问。
“对不起……”叶咬住下嘴唇，“如果我的行为伤害到葛叶的话……”
“为什么？”葛叶说。
“为什么会来这里？”葛叶说。
“什……”
“你的大学，离这里要坐半小时的地铁……”葛叶叹息着说，他在叶拿证件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学生证。
“你是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葛叶说，“今天是工作日。并且还带了那么多现金，都够交一年的学费了。”
他眨了眨眼睛，想看清叶的脸：“为什么导航终点是xx湖？”他的声音很温柔，轻轻地问。
一颗眼泪流过叶眼角的泪痣，砸在床上。
“因为……因为我迷路了，跟葛叶一样迷路了。”叶说。
“所以……”葛叶吸了下鼻子，叹着气笑了起来，“所以我就说导航这种东西不可靠，跟就业指南一样不可靠。你还好遇见我了，我还好遇见你了……不然我们都要掉下去了……”他最后一句话带着嘶哑的哭腔。
“迷路了就回去吧。”葛叶说，“偶尔是会这样的，偶尔也会有迷路的时候的。”

送叶回车站的路上，他们又经过了那条巷子。与以往不同，里面站着的人都被带走了，巷子里几个工人正在朝墙上漆颜色鲜亮的儿童画，地面也被漆成了明亮的黄色。
“真的会一直给钱到我找到工作吗？”正在便衣的引导下上车的人问。
“会的，先回去做个笔录。”便衣检查完人数，关上车门。车子在引擎的轰鸣声中开走了。
葛叶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他想起来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
“我可看到你带的钱了，请我吃个大餐吧，我一天没吃饭了。”他说着拉着叶朝家庭餐厅走去。
“啊，我想吃路边的关东煮。”叶说。
“那也行。”葛叶说。

Ps：葛叶后来发现自己的固定金主原来就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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