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沪宁】靠近 - 文岛 Wland

【沪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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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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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洁暗示注意。

上级果然通报批评了宁的不当行为，且又给他加了几剂药并禁止他们再描样子。因此沪后面再进来宁往往蒙头大睡直到半夜才醒，那更好了——沪这些天总在市场上寻一种自来水的软头小楷，好让宁把样子描在他臂上带出去。一声声一叶叶，阿宁细细勾勒手臂说以前我也有的，小时候文过。沪闻之有些惊奇，本家的传统他辈分小竟不太知道——可是沪在宁手臂上看到的只有伤痕。“后来怎么没了呢？”一次他问。阿宁笑着说洗去了，没说是用什么洗的。

“小杆子长得挺周正啊！”

收笔，他玩笑似的在沪身上推了一把。沪大吃一惊，竟有些羞涩似的（他向来排斥亲密接触），后来想到宁有的他也有大可不必。且只描了手臂没有其他地方。沪小心翼翼不让衣物汗水将墨迹弄花，听宁学着他说“‘侬’不晓得，‘阿’以前可荒唐了。”

“荒唐比得过现在荒唐——”

“倒也是，这荒唐的时代，荒唐的人……”

宁又想拿笔在自己臂上浅斟慢酌，被沪拦下因为怕他伤口感染，笑了一笑便丢开不提了。问他不要紧么，沪郑重道“我会记得的。”

倒春寒。

天气并不因接近早春二月而温暖起来，一年四季围巾不离身的沪仍觉得有其必要。他往掌心呵气，自行车篮中是油纸包好的新笔。因为买的是「黑市行货」价钱翻倍，老板最近看他也顺眼一点，多些笑脸。沪故意装作糖棍一般好不引人注意。这时那种许久不见的异样感觉再度找上了他，沪觉得他又被跟踪了。

汽车。金鹿。至少坐着两个人。

混迹洋场多年这点敏锐他还是有的，加快了脚步。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他已发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直到沪所在的石库门。再也进不去了，于是汽车直接堵在了巷口。

“首长好。”

车窗缓缓摇下半截，露出司机的脸。沪也不知该称呼什么，直觉告诉他往大了叫，比领导还高……那就只能称「首长」了。司机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人似乎微微点头，也没有纠正沪的意思。

“…侬近来可还有什么困难？”

司机居然也是上海人。

“不曾。”

沪仔细斟酌着字句，且猜测究竟指什么，

“可有‘替换’的消息？”

“无有。”

顿了顿，司机最终摇头。这时车里的人突然说“还要麻烦你一阵”，北方口音，不仅如此车窗也在沪眼前完全摇了下来，伸出一只戴黑色手套的手。此时沪突然不害怕了，同那只完全感不到温度的手套握了握，心里已经即刻明白是谁。当「首长」低声道还有什么要求就提并给了他一串数字时，沪没有立刻接，并有些刻意地说“您放心，我一向以服务到位为传统。”

伏尔加远去，他想起了几天前在牢房见到的场景。

那对沪来说只是普通的一个上午，他第三天才过来，准时到班发现玻璃墙外站了警卫而他只能在门口等着。从外面听不到声音，但是可以看到有个人同阿宁面对面坐在桌子两端。宁还是穿着病号服，那个人则一身妥帖的黑色中山装，在屋内也戴帽子，看不清表情但可以看见短发顺遂齐耳。两人间似乎气氛很紧张，且隔着桌子在说什么。沪生见阿宁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眉目含笑，不想在首长面前却如此严肃，换了个人似的。倒是与他在家中翻出表亲的旧照片十分吻合，那种鹰视狼顾的眼神似要睥睨天下……突然阿宁少见地笑了一下，并开口说了几个字，那张帽子下的脸似乎有些许尴尬。然后首长便出来了。

不知他注意到外面等的人没有，可能看到了也可能没，沪只瞧见他微微地颔首，什么也没说，似乎也不在乎，虽然离去时还是戴着帽子的。直到沪进去，阿宁脸上又变成了平和的神色——最常见的那种。

沪时常疑心他有两张脸，倘若只能见到其一而看不到另一张，认知到底是不完全的。

阿宁只字不提刚才的任何内容，好像根本没人来过。沪也就没多问，这说明谈话不属于他要知道的范围。在这个时期不该问的就别问，少知为妙。他拎得清。

现在首长再度单独出现在他面前，沪也能猜到其中必有隐情。也许阿宁是首长的什么人才会被关照，但，怎样的关照呢——出去并没有希望，仿佛他们只是提线木偶罢了。

如果沪多问一句则会知道首长的亲弟也被关在里面，他是来找阿宁「求助」的。

风萧萧地吹，春天依旧没有到来。

这天沪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凄厉的哭叫吵醒，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向来对鬼怪一类的事尤为惧怕）而且声音有点熟悉似是一位故人。是谁？是谁！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哭声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沪惊奇不定地躺下，这才感到身后有些许颤抖——显然宁也做恶梦了。

“阿宁，阿宁！册那你到底叫什么……”

每次问姓名都被阿宁混过去，所以沪至今也不知他尊姓大名仅知道带个“宁”字，家里亲戚也说表亲换过很多很多名字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那一个。阿宁终于睁开眼，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沪的脖子好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似的，凶狠阴戾，喃喃说着“还我”“逆臣”之类的词。沪从不知他如此清瘦手劲却这么大，而且似乎宁这会并不认识他，他发病了么？幸而墙上装了铃直通传达室，之前相安无事沪没有用过，情况紧急慌不择路便一掌拍下，立即有人来将病人拖走，随行医师则以一种预判的目光审视这迟早要「暴露」的人——从那瞳孔中沪读出响铃对阿宁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已经来不及。他被隔绝了起来，其他人告诉他可以随时离去，但等到下次通知才能进来。

他怀着忐忑的心回了家，在整洁的床上竟久久不能入睡，一直在等阿宁的消息。大约过了一周，就在沪快要因为睡眠不足神经衰弱的时候终于可以重新进去。但在再度看到那个人的瞬间他便哭了。

在他眼中，那个人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不是束缚带的痕迹就是剪裁过的缝合线。距离完整大相庭径，和沪睡不着闭上眼看到的场景重合——阿宁因为要帮他记样子而沪又不肯脱衣服，就在自己背上给他默写。他倒无所谓，可是沪在那里只看见一条又一条叠加的疤痕，还有纵深整个背脊的伤似乎被抽过筋脉。阿宁笑说自己愈合能力强到发指所以过后都没事，没哪回真的死掉，“不然也见不到你啦”。

但是，但是……总该痛啊。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那张脸见到他却依然欣喜，仿佛对生命所有的相知相遇都充满感激，

“上次真是抱歉——”

想象那只雀儿在手术台上被解剖，沪胃中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刚做完手术所以暂时去掉了锁链，那个人下床摇摇晃晃向他走近，他却当面吐了出来——他正好在他支撑不住坠地以前接住了他。

沪从以前就厌恶同人接触。

因为他被卖那时实在被迫和别人接触太多，洋人，自己人，有段时间甚至还有敌人——当然也少不了被骂做“洋奴”“西崽”之类，他听厌了也听腻了，谁管他怎么想，沪也根本禁止自己细想，然而对“妓”一类的词特别敏感，总想有天要改头换面让所有人瞧得起！为着他懂什么是粉头面头，洋人和狗，也了解什么是被迫的调教和委身，所以根本痛恨亲密接触。但那与宁所遭受的痛苦完全是不同的，性质不同，惨烈程度也不同。宁几乎是将五脏六腑全部拆开又缝合，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而他每次都能恢复，尽管会留下创伤。想到这沪生无可抑制地吐了出来，黄澄澄的呕吐物蜿蜒洒落一泄如注，而且越堆越多……所以反过来是宁在照顾他。

“吐出来吧，出来就好了……”

他视而不见，似乎对脏乱有特殊的忍耐度。而那双支离破碎的手还能将温暖注入体内不由得使他暗自惊讶。终于沪吐好了也没得吐了，呕吐物淅沥流了半地，难闻的气息充斥室内让他更不好意思——他是来照顾人的，可不是被病号照顾！这时宁敲了敲门让人拿草木灰来，沪强撑起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东西打扫，余光瞥到阿宁到底大病初愈支持不住，于是先扶他坐回床上。这时他无意苍白的脚踝却让一种罪恶感陡然在沪已经倒空的五脏六腑中漫延开来。

首长没再出现过。

沪来时听到守卫窃窃私语，据说他秘密住院了，正在吃药接受治疗。他们见有人来立即收了声，一个疯狂而大胆的想法却在沪心中油然而生，立即被意识禁止——

他也精神不正常了么……

也许关进去的都是没病的，真正有病的恰恰没有关进去。

今天平和无事。宁身上的伤口也略好些。天气渐渐暖和，沪有时早上醒来会看见他趴在窗户边看外面，那一方被分割单的天地里只有参差不齐的狗尾巴草。当阿宁指着外面说有花的时候，在沪眼中只能看到星点似的白蓝，花团锦簇的世界依然很远。一团一团分割而相对稳定的群落固守着氛围，推土也难以消除。不过这也使宁很高兴。

“万紫千红总是春嘛！”他说。

从没有光泽的长发上他倏而感觉到他有些寂寞如雪，不顾自己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你可以走了。”

上级最终还是替他找到了合适人选——阿宁的大哥要出来了，可以接替照顾他而沪便可拿了钱放心大胆地走。面对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机会沪犹豫了，回复对方时居然说，

“让大哥好好休息……照顾他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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