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流光溢彩的那一座

百浮城

Pryd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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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奈所谓的“合适”有好几个意思，其中一个、且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掌握比斑更多的、边边角角的信息。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战局相关的事上，然而战火没波及到的地方，流言、情报和新闻像滔滔江水下的暗流，并且也像暗流顺着不起眼的河道、水井、沟渠涌入嘈杂的市井一样，许多杂七杂八的传闻，最后汇集到了他手中。
比如说，他知道大名很久没公开露过面了，即使是筑江藩进奏院官员，乃至守护代本人，想接触他也只能通过上书。
再比如说，今年冬天，东海藩的诸多港口似乎比以往更忙碌，以三江货栈为据点的族人在东海国都伏风城看见比往年更多的客商，并把这些写在信里告诉了他。
还有，转津城来的不甚确切的消息，神付城的西方战事仍然深陷僵局，但坊间风传，和土之国结盟的蛮夷正向东迁徙，不出两月就会打来……

因为断断续续的碎片消息大多和山南藩战事没有直接关联，他往往会梳理和提炼之后再报给斑。有些相对不那么重要的，或者他管得到的事，干脆就自己处理，就像他母亲曾经做的那样。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然而让他决定暂时脱离前线、专门抽身去一趟昭明城的，是最近才得知的两件事：
其一，千手扉间上次见面时告诉他，之前黎夫人脚一沾昭明城，就被人带走了；其二，宇智波镜刚说的，去年夏秋之交他和斑费力追溯半天没能找出的那个幕后主使就住在昭明城，是个姓鸟居的贵族男子，养尊处优，深居简出。
就算大名不答应我的请求，他想，我至少要亲眼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

千手扉间进门前在门框边敲了两下，柱间看见他，和嘉木守以及她的将领说了声抱歉，来到门口。
“怎么了？”他注意到扉间手里拿着东西，应该是封信。扉间不想占用他太久，单刀直入地问听没听说过姓“鸟居”的贵族。
“当然，”柱间回答，“东海藩从前的宗主嘛，不过现在是他们原先的家臣在统治。所以？”
扉间为他理所当然的口气摇了摇头。“好吧。那具体到名叫长兴的人呢？”
柱间对贵族社会的了解显然也没细致到这个地步，正试图回想，身后祝夫人出了声：“我知道这个人。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说火之国和东海藩三十多年前发生过战争，战事持续了好几年，千流和山南都有所卷入，最后以东海战败而告终。鸟居氏全族死了十之八九，就连族长的幼子也不例外。
“怎么，”她从扉间表情中推知一二，“你是想说，他其实没死？”
“……如果这消息可靠，那就有可能。”扉间挥了挥手中的信，简单复述了一遍上面提及东海的内容。祝夫人听完思索了一会儿，反问春晖城收集的情报，为什么单独寄给了他。
“不是春晖城，”扉间说，“这是我要请求的另一件事。”

“我还是有点意外，”和他并排穿过空旷的庭院时，柱间感慨，“我一直以为你们俩关系不好，没想到居然是会写信求助的关系……”
扉间咳嗽了两声，更正说泉奈寻求他帮助只是因为他持有最好用的一类身份文牒，被称为“金缕传”的东西——这意味着他可以几乎不受任何阻碍地在火之国所有藩国内通行。尤其在前往国都周边地区时，这是持有最低级尺素传的漂泊者，比如宇智波泉奈，所难以比拟的优势。
“这都是他原话，不信你可以自己看。而我恰好是他知道、且联系得上的唯一合适人选，仅此而已。”扉间面不改色地说。
柱间瞧了瞧他：“还有我啊！但看来还是你比较受欢……”
“大哥！”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柱间见好就收，“从道理上讲，我不是很赞成你这个时候离开，因为现在咱们和宇智波的信路打通了，作战也开始占上风，是快速进攻的好机会。不过……”他若有所思地停在了这里。
“我也有点在意。快去快回，回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扉间进入东关镇那天，下了今年第一场雨。因为毫无准备，他进城时整个人都湿乎乎的，鞋底和裤脚沾满泥泞，心情也变得非常糟糕，满脑子想的都是山南藩还没完全收复，可千方百计希望避开的泥泞季节却要来了。
这个镇非常小，准确地说，是因为先有了关，才依托它产生了东关镇。过了关就是受王族直接支配的君藩，以昭明城为中心，东关是六个守卫关卡之一，核查所有入君藩者的身份。
扉间至多进过君藩两次，如果不是必须，也完全没有想再去的念头。因为没有王族委托在身的忍者要面对一大堆盘查，里面也远不如外边有趣——君藩之外有十二内藩，再之外有八外藩，包括实力最强的千流、东海和筑江，再之外还有东北的山南藩和西北的神付领，这些形形色色的地方才是他生活的世界。

正想着，他找到了熟悉的查克拉反应。
泉奈正倚着墙、抱着胳膊，在一道屋檐下避雨。身后屋里还有不少人拖着行李等候或休息，嘈杂的声音在街对面都能隐约听见，但泉奈却好像充耳未闻，只一言不发地望着马车驶过路中央，溅起泥点子打湿了闪躲不及的行人。他依然穿着深色衣服，格外安静，不知在想什么，令扉间无法不想起桑浦镇江边那一回。只是同那次不同，这次泉奈看见他没扔手里剑，而是离开避雨的屋檐，来到他身边。
刚一站定，他就迫不及待表达了对扉间的嫌弃：“这也太狼狈了吧！”
“考虑不周，”扉间摇摇头，眼看着他撑起了伞，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居然这么快就再见了。”
泉奈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少见地让人看出了紧张：“是。谢谢你。”

在扉间担保下，漂泊者泉奈也顺利过了东关，虽然花了比预想还要长的时间。三天后的下午，他们才终于进入昭明城。这次反倒没那么多障碍，因为泉奈早先联系过筑江，他们到的时候有人来接。
这就是为什么千手扉间现在坐在筑江藩进奏院的书桌前。

他面前摊开着两份文书，一份写好的，字体有些潦草，还有许多涂改痕迹，另一份他正在誊——准确地说，另起一稿翻译成写正式公文用的正书体。宇智波泉奈在这件事上一点儿用都没有，扉间遣词造句的时候，他就帮着磨点墨汁。扉间有点意外，他以为斑正书体修辞那么好，泉奈应该多少也学过一些。
“我不是非得会这个，就没学过。我哥也是自学的。”泉奈一下下研着墨，回答道。
“这不难，”扉间撒了谎，“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这话收到泉奈一个有些好笑的眼神，像是在说要有那个时间干嘛不直接找他哥。但他终究没有如扉间预料的那样出言揶揄，只回答：“那也得等战争结束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扉间觉得喉咙有些干，目光落回眼前的纸上。未干的墨迹在夕阳照耀下，泛着金红的、血一样的湿润光泽。他不知道泉奈意识到了没有，让他来翻译这份文书，也就等于把最低声下气的一面、最脆弱的软肋呈现在了他面前。
这太愚蠢了，然而更愚蠢的是，扉间盯着那一行行字，控制不住地开口：“如果——我是说万一，大名不见你，或者驳回你的请求，你有没有想过……”
研墨声停了下来。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我和父亲一起回去，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用我来换他也在可接受范围内，或者说，这应该是实际上最好的结果。”泉奈看了他一眼，口吻非常平静，“如果是你，也会这么打算吧？”
当然。如果是他大哥处在这个境地，扉间会采取任何努力帮他脱困，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兄弟，还因为族长和其他人毕竟不同。
泉奈露出一个赞赏的眼神，仿佛在感谢他为自己省了口舌。“可这还没完。和进奏院这些人谈过以后，我更确定的这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大名、我们不安好心的亲戚、来自雷之国的清平殿、暗地里联系阿镜父母的鸟居长兴、今年很不安分的东海藩……要是没有阿镜那番话，我会以为这些不过是分散发生的巧合；但现在，我倒要搞清楚，我们究竟卷进了什么事。”

泉奈无意识地紧绷着身体。他眼中流露出奇异的光彩，让扉间感觉身上仿佛被烧出一个洞来，又恍惚间错觉此处不是干冷多风的国都，而是梦乡彼岸的某处。他看见窗外夕阳永不落山，红如木棉花，热烈似大火，他希望时间停滞，河水断流，墨迹永远半干未干，奇妙的金红光泽不会消失，面前的人也就能一直注视着他，而不必融进黑夜里消失无踪。
“好了，这下全告诉你了。”泉奈叹了口气，“要是反悔了就回去吧，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扉间扬了一下眉毛：“不抹掉我的记忆吗？”
泉奈不情愿地移开视线，说反正他肯定会像上次一样拼命反抗，现在在别人地盘上，他不想闹得鸡飞狗跳。
这就是胡说八道了，扉间想，既会结界术又会幻术的人，要是想暗杀他，他恐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死了一百次。泉奈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余晖映得他脸色发红，脸颊笼罩上一层金边，睫毛投下一层格外明显的阴影，不安地颤动几下，甚至有点可爱。（意识到这点时，扉间开始检讨自己近来越发频繁地将宇智波泉奈和这种失实的形容结合在一起。）

“很有说服力，”他还是没能完全忍住笑，换来泉奈瞪了他一眼，“我接受了。”
“什么，”泉奈离开了倚靠的桌沿，“你不应该答应的。要是被你的族人和主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
“你听听自己的话，”扉间摊手，“我是认真看过信才来的，刚才你补全了信里没说清楚的部分，我也是完全理解之后才决定帮你。发布委托的流程乱成这样不说，还希望受托方拒绝你，不自相矛盾吗？”
泉奈投来一个受不了的眼神。“你今天怎么回事，我记得没对你用幻术吧？”
“这得问你自己，”扉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你以什么立场叫我来呢？”
要是泉奈敢说朋友，扉间发誓自己一定毫不留情地嘲讽他。托他大哥和斑的福，他完全不想用这个词形容自己和任何一个宇智波——尤其是眼前这个——之间的不管什么关系。完全不想。
然而泉奈没有回答，于是屋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扉间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过了，干咳两声试图转移话题，但泉奈却先一步来到了他面前。因为从没靠这么近过，扉间这时才发现他比自己略微矮一点点。
泉奈望着他，说：“因为你说希望我留下。我听见了，我答应你。”

扉间屏住了呼吸。他的脸实在太近了，即使这么近看也挑不出什么瑕疵，尤其那双眼睛真的很美，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虽然说话声音不大，扉间还是听了个一字不漏，于是心又开始狂跳，喉咙却像被烟熏了，干得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但泉奈好像还嫌不够，继续火上浇油：
“并不是为了你，但这是我的承诺。同样地，你也答应我，等哪天战争结束、我也不再是漂泊者的时候，来教我读和写正书体吧。”
他两手搭上扉间的肩膀，嘴角微微上翘：“我在这方面没我哥厉害，不过你这种聪明人，应该没问题吧？”
明明是大冬天，泉奈的掌心却热得好像可以点火，火势流向四肢百骸，熊熊不灭，把扉间胸腔里的东西化成一团炽烈的不明物。他不得不把那双手挪远一点，以期恢复正常的思维，可肌肤相触的一刹那，他才察觉自己的手指是多么冷，甚至无意识地在温暖干燥的掌心摩挲了几下。
泉奈眨了眨那双过于漂亮的黑眼睛，非常开心地笑了。
“那就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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